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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攸面冷心热,绝无秦皇汉武之暴戾,当不会为了私心所瞩,泯灭父子之义。
徳妃的书信,几与皇帝的谕旨一齐抵达雒邑。
时正黄昏,十八岁的太子轼乘马,踏着夕阳馀晖,穿过青青豆麦夹峙的古道回城去,口诵黍离篇: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此刻他的心中,并无古诗人的沉郁,单纯地触景生情,玩味词章之美。
信使拦马,向他呈上父母之通讯。
他阅毕,对随侍的太子洗马司马绰道:“子奢,你的姑母怀珠,阿耶召我回西京去。”
梅酒泪殇
太子轼月末抵京,即于勤政殿觐见今上。皇父召回他面谈的用意,他约略明白,但相见时,仍难免情感的震荡。
皇父清瘦、憔悴了许多,精神却极好,平静时,唇梢眼角也蓄着笑意。十八年父子,崔轼从未见过他有这样惬怀的容光。
酸心刺目。
崔攸亲执杓,为儿子舀酒,抬首见崔轼双目盈泪,无奈道:“阿轼,我说了,一切都不会变,你尽管安心。”
太子轼泪缘颊落,“阿耶,你为何要纳我孃,为何要生我们兄弟出来?”
崔攸注视着酒樽中浮沉的梅子,听着儿子的哽咽之声,父子连心,能理解这敏感少年的委屈,“阿轼,我这父亲,做得很差劲么?”
崔轼不答,却问:“若司马孃孃生男,耶耶将欲如何?”
崔攸道:“司马孃孃虽病弱,非无生育能力。以你为储贰,是在她入宫前,吾之用心,阿轼当了然。”
“汉武未必不爱戾太子,但受小人蛊惑,终酿惨祸。孩儿心中不安,阿耶当谅之。”
崔攸笑了,拍拍儿子肩,“阿轼知我非汉武一样的食子君父,乃敢出此不逊之言。为父纵使不够慈祥,公正总能做到的。”
霍徳妃听太子轼复述完父子谈话的细节,不忍责儿子沉不住气,只叹息:“你呀,还是孩子气。”
崔轼有他的道理,“我所感所想所忧所虑,总要教阿耶知道。”
“那是自然。”
崔轼问:“阿孃不嫉妒么?”
霍徳妃轻笑,“你耶耶并未亏待我啊。”又道,“还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崔轼扬眉以询。
“豳公的意思,婚礼宜从缓。”
崔轼议定的太子妃,乃前周末代皇帝,而今的豳公姬宝之女,原定本年冬月成礼。
太子轼冷笑,“缓到何时?到司马孃孃孩儿落生后?”
霍徳妃仍是心平气和,“姬氏此时有顾虑,情有可原。”
崔轼傲然道:“我不原谅。我已经不喜欢她了。孃孃,你替我绝了这桩婚事吧。”
太子轼含泪问崔攸那两句,灵感来自大宅门里白嘉莉对杨九红泄怨:你为什么要嫁给我爸爸?为什么要生我?
我更同情杨九红,但贾探春、白嘉莉关于出身的痛苦和怨尤,也是相当真切的。
晴光好
王跃空夫人崔氏入宫望皇后,于柔仪殿中庭得遇天子,敛衣肃容行礼,避至一旁。
崔攸停步还礼,微笑招呼:“十一姑,今日怎么有空?”
崔氏、王氏与司马氏,为前周三姓巨族,世代联姻。崔氏不仅是司马京的舅母,还是崔攸的从姑。
也因为此,尽管王氏凭据河西,拒不承认新商,将崔氏统一中州的大业足足拖缓了五年,崔攸对王家人依然优容,没有清算。
天下终属崔氏,王夫人身为崔家女,当然不至于失落。今见崔攸对己执子侄礼,又这样和蔼,大是畅怀,笑答:“皇后娘子梦日入怀,老身焉能不来恭喜。”
崔攸谢过,道:“京娘幼孤,昔年曾得舅氏呵护。迩来怀胎辛苦,颇思家人。十一姑不妨常来往,相伴则个。”
王夫人答应着,“我也如是想。”心中却暗忖:奈何她记我仇。
王環、王腾空谢世后,王跃空主政河西,恨阿京红祸孽根,对她疏于关照。阿京在他们篱下,很过了几年窝心日子。入宫后,便懒怠通音问。
王氏兵败,河西四镇尽归新商帝室统治。崔攸赐了许多两京的宅邸庄园与王氏,命他们迁回河东居住,也便于监视。
王跃空虽保住了性命,新朝却没有他的位置,识时务地退隐,免得妨碍儿孙辈的前程。幸好他的夫人是崔氏女,还可以腆着脸奔走于御廷,觅机重振王氏一族。
是日晴暖,阿京精神好,罗衣慵妆,坐在廊下阑板上,看小宫娥、小黄门在后园采桑子,剪石榴。一柄团扇摇得从容。
见王夫人至,略欠身,唤声“阿妗”,不失礼,亦不亲切。
若不是王家人欺人太甚,她本不欲入宫,做阿崔大小老婆的首脑。讨个长公主头衔,逍遥林下多好。为赌气而失身,竟而揣上块肉,都是拜王家所赐。
然而,二十一兄劝她捐弃前嫌,“孩儿不可无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