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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热打铁,“几位老师都是成名的大家,背后根深叶茂的,不好议论,社会热点也不关注艺术圈层,我们会把您和您老师,甚至您那对手都切出去,就只从那个小子入手……十八岁的大学生,搞同性恋、师生恋,目的是卖身葬父救母的悲情戏码,后面还有反转——这个随便谁都喜欢看这种八卦……”
挂上电话,秦鸿得意地微笑起来。就算是程翥也明白的吧,如果这些配上耸人听闻的介绍,两人身份和经济上的差距,大学的男教授,著名的艺术家,和辍学男学生的不伦之恋,自媒体和营销号就会像见血的蝇虫一样扑上来。
接下来,程翥所有的作品都会变得廉价,而那件惊人的作品也会被普罗大众用下流的、色情的方式一再解构和审视……变得一无是处,失去原本的价值。
他仔细地、美妙地畅想着,胸腔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忍不住瞥了一眼坐在外间的远处、完全颓然的甘和豫,又暗暗腹诽:
说到底,都怪老师看上那个瘦巴巴也没什么模样的骨肉皮!可人总有些癖好,一把年纪的人了,就是喜欢这样青涩的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可自己又耗不动气力、硬不起来,还得拜托我来替他做这些脏事……替他把吃了药的年轻人脱光、绑上胶带,再用各种玩具,在他的注视下、任由他抚摸,按他的心意亵玩。你以为我愿意做吗?那小子的体液溅得满手都是,他明明爽得要死,事后却装什么贞洁烈女,还不是想自抬身价?我却恶心死了,毕竟我又不是同性恋!
想归想,但真的当面还是毕恭毕敬,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看了看表,没等到程翥的回复,可年节长假还是要过的,得准备关上画廊画室,各自回老家过年,再开就是初八了:“老师,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这边就先……”
“等一下。”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临近年节的写字楼里人气寥落,很多家都已经提早关门,学生也早早放假,要不是因为先前出了撤稿的事,甘老和秦鸿也不会滞留到现在。这时候谁会来呢?连走道的灯都只开了一半,秦鸿循声望去,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推开玻璃幕门,站在画架投出的阴影里。
——
“事情就是这样。”
程翥没有回复邮件,也没有打那个心思昭然欲揭的电话,但他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做,而是趁着年末最后的工作时段,约上了校长,直接前往教委。
现在,他坐在座位上,面对着教委领导,用极其平和的声音,十分冷静的叙述,淡淡地讲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手边还有一份材料,相关的叙述和佐证的资料都在里面附好了。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他们大概还没遇到过这么坦率的被检举者,而且他并不是来抗辩的——相反,他基本可以说全部承认了,只是补充了一些令人惋惜的细节。
“我认识他的时候的确不知道他是我的学生。他自称叫做徐行,21岁,当时在送外卖。我家里有小孩,要定点吃饭,我又没时间做饭,就找他点外卖,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程翥慢慢地说,这些都有记录可以佐证,他拿出曾和徐步迭签的简易合同,那上面写的的确是“徐行”。
科室里的气氛很宁静,连许多旁听的人都不自觉地心想,你完全可以把叙述停在这里,听上去完全情有可原,相信大家也都可以理解。对方的检举材料中的确有一些暧昧的录像镜头,但如果并不知情,也可以只归咎于私德;但令人头痛的是,这还是男男关系……那就违反了公序良俗,属于品行不良,无论如何,一个处分也是得背上了的。
“但我必须重申:我们之间不存在恋爱关系。我的确喜欢他,只是我单方面的追求,你们也看到了,他基本是拒绝的。我给过一些超出合理范围的钱,但并不太多,也是因为知道他经济困难,想要尽量贴补;但你们看到材料了,他后来都用其他方式还了我。我更多的把他看做我创作上的一个灵感来源,他给我带来了很多全新的启发和感触……所以我后来把他创作进了作品当中。也是因为这个,我的竞争对手侮辱他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动了手。当然随后就被拉开了,对方也并没有报警。”程翥解释了视频里的画面。
“那这里呢?这里的确你追上去,然后抱住他了吧。可以看到对方比较拒绝。”
“是的。”程翥低下头,解释的理由有很多,但他没有多做解释。
“……你为什么选择现在跟我们主动坦白呢?”
“因为这个。”程翥将发来的邮件打开,主动给其他人看到。他简单讲述了一下关于争夺中日韩展名额的问题。“可以看出来,这其实是行业里针对我个人的一些学术倾轧造成的攻击,正好找到了这个事实而已,和我的学生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如果任由事态因此扩大的话,最后受到压力最大的恐怕不是我,而是他。他会暴露在聚光灯底下,变得无路可走,被迫一次次出来自证。介于他的特殊情况,我希望领导们能够以保护学生的角度,考虑他的心理健康……他已经受过太多的伤,不应该再受更多伤害了。”
程翥又拿出了一份精神科医生的诊断记录,是请瞿医生提供的。他讲了一下这次诊断的初步性和不完整性,因为徐步迭本人基本是拒绝的,那时候并不愿意配合诊疗,因此只能得出一个大方向上的判断。
“……我虽然不了解他很多方面,但是我也知道很多别人不了解的情况,他不能、也不应该承受那聚光灯下的审视和质问,那等于是被迫一次次把即将愈合的伤口再撕开。”
为什么要辍学?为什么不接受学校和社会捐赠?
车祸到底有什么隐情?你家里的其他监护人在哪里?
为什么要隐瞒姓名?为什么要做裸体模特?
能不能让我们采访主治医生?给你母亲拍几张照片?
你有没有和他们发生过关系?为什么会因为你而打起来?
这是不是一次嫖客之间的争风吃醋?
你有没有受到威胁、是不是有经济利害关系才替他圆谎?
……
而其他人更会怎样说闲话,会对他做怎样的揣测?
会不会有更多的聊天截图放出?会不会议论他在勾引老师?
他有一天回学校上学时,又该怎么入住宿舍、面对流言蜚语?
甚至连身边的人也逃不掉,他们也会一遍遍地被追问,“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那时候,保守的老人、曾经的朋友,都会怎么看待他?
会不会有人站出来,因为八卦或者利益,出来指证曾经莫须有的暧昧关系?
会不会有人说出无心之语,恰好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