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丘壑。在这漫然的寂静当中,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小徐就在这儿被吓了一大跳,说他在客厅里堆积的泥稿是“章鱼外星人”……
不知为什么,好像从脚底开始,整个身子一点点开始暖起来,像是有个人扑在他怀里,搓揉着他的背脊,哄着他低声喃喃。怀抱是盈满的,那种空虚的寂寞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黑暗不再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渐渐现出它们原本的形态。程翥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他伸手按亮房间的灯,突然发现小徐的一件毛衫堆在沙发的角落,和自己那一堆分不清新旧的换洗衣服都掇在一起。
到处都有他的痕迹。碗筷按的是他的习惯摆放的;洗手间的架子上有他的毛巾和牙刷;乐乐的房间收拾得出乎意料的整齐,而他自己的衣服只在角落里占据了一小块的、极不起眼的位置,好像战战兢兢似的,生怕自己侵占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空间;但房间里又到处充斥着他的味道。
程翥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猫,他盘踞在沙发上,把那件毛衫圈在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有点丢人,不过反正也没人会发现对不对……
他用衣物围成一个巢,蜷着腿盘踞在当中,就着茶几打开电脑登陆邮箱,去看容宛琴给他发的学校资料。明媚的蓝天白云从屏幕上腾起,孩子们开朗的笑容伴随着舒缓的音乐绽放,这诱人的世界过于正常了。他无意识地下滑着,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介绍。
乐乐会不会害怕呢……语言那关要怎么办?不过,别人都说,从小时候开始接触会学得更快一些。总比在我身边来得好一点吧?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朋友。这些看起来对他似乎的确是好的选择。至于我……我怎么想本来也不是很重要。
滚轮按到下页的键上,突然小小地转动了一下,冒出一个新邮件的提示。程翥下意识地一按,跳到最新的邮件页面,一个陌生的地址跃入眼帘,里面什么也没有,像是钓鱼软件那样,只附了一个网址。
标题上有一行字:大学教授强行包养猥亵贫困学生
程翥感觉心底猛地一悚,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链接。
并不是什么钓鱼的链接,只是一个剪切过的视频,但里面的场景却相当熟悉:那里面先是看上去眼熟又别有用心的微信转账记录,看似暧昧的话语,再是摄像头里居高临下的俯瞰视角,对面被打的人脸上打了厚重的马赛克,而程翥愤怒到赤红的脸却无比清晰。紧接着画面又转到了楼梯间里,从模糊的画面中只能看到两人追逐着下了楼梯,然后自己像是强迫那样,硬生生地把年轻人拉住,把他扑倒在地上,旋即又被狠狠推开……
奇妙地,程翥突然没有过于愤怒的触动了,他甚至饶有兴味地再看了一遍——原来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感觉,原来我那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的作态……别人是这样看我的,甚至一定会认为我对这小子抱有某些不正当的想法——也很正常,因为视频里的那个自己把感情全写在脸上了,根本做不了伪。
我的确喜欢他啊。原来从那时候就已经这么明显了。
而发觉这一点后,他甚至看那些微信截图都变得很有意思。他发现自己能看到的时候就想起是在什么时候、哪一次、因为什么事,条条件件都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那时候两人较劲似的,自己不停地转钱、打红包过去,再总是被徐步迭原封不动地转回来……单看记录的话,谁也会觉得是一方试图包养,另一方则尽可能不撕破脸皮地委婉拒绝。
那时候明明是他在跟我闹别扭好不好……程翥哭笑不得,但却没有感觉到多少被误解的愤怒——别人了不了解、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生活并不是供人赏玩的艺术品,而即便是艺术品,在不同人的看法当中,自然会衍生出全然不同的解释。
旁的人怎么能从这些单纯的数字和单薄的几句话中看出我的心情呢?我是真的很感谢他。我原本的生活像一潭没有光泽的死水,是他的出现像风吹过水面,像阳光照进波澜,突然之间,一切就不一样了。
能遇到他,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第63章 作为老师
秦鸿现在也正对着电脑,焦虑地搓着手,面前装模作样地摆着一本书,但完全心不在焉,隔一会就要看看有没有收到回复。手机原本放在一侧,但他拿起来把它丢到最远的一角,没过几分钟,又去把它捡回来。
秦鸿在等程翥回信,或者干脆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才好尽情地羞辱他一番,逼他向自己公开道歉。秦鸿对自己被揍的那一拳始终耿耿于怀,但是甘和豫不允许他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结,闹大了对于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没有体面。秦鸿也不认为程翥那一拳是为了那个瘦巴巴的小男孩打的,一个卖屁股的骨肉皮还能真爱了不成?他理解为程翥对自己早就看不顺眼,积怨已久,故意借这个宣示雄性地位的由头来立威。
电话猛地一震,他激动地一把抓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再接通——才发现并不是程翥打来的,对面的声音热情得简直要从话筒里蹦出来:“我去,老秦,你这料够狠啊,稍微查了查,底下还有大瓜!那边解决好了没有,不然我们可摁不住要发了,照爆料的价钱给你,要是晚一点,万一教委那边先公布了,给新闻媒体抢去就不好了!”
这是专门帮秦鸿做“网营”生意的团队,合作过好几次了,双方都很满意。
与那些“高冷”的艺术家们不同,秦鸿是丝毫不介意“流量炒作”的,毕竟他在专业市场上矮一头,需要在大众市场上赚回来。他经常会出席一些艺术类的活动,再配合网营进行一些自抬身价的炒作。别说,这很有用;至少他在接一些商业活动的报价上,是遥遥领先于程翥的。反正市场就在那里,装清高能换钱吗?
“这个事情和其他的不一样,我跟你说过了吧?主要还是在我老师……老头要面子。”他低声警告,“我们圈子就这么大,搞得不能太难看,否则鱼死网破了,谁惹谁都一身腥,谁也跑不了。”
“可是,您要知道,教委那边肯定护犊子的嘛,又是过年又不是当事人亲告,……这说不定压一压,私底下背个处分就过去了,您就忍心看着这件事沉底?”
秦鸿当然不能容忍。他做都做到这一步了,就必须要扳倒这个始终拦在自己前面的绊脚石才行。他很清楚,单凭这件雕塑作品一出,自己就再也没法和程翥以同期的身份平起平坐了;他们将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像跑步比赛里被人追上整圈后再超过去。眼下是最后的机会。
“这样吧,我也理解您的难处,”对方精于世故,隔着话筒都听出秦鸿态度的松动,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