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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翥不敢去想。他不想自己刻在泥坯上的每一道艺术化的雕凿,最后都变成现实中挥向小徐的刀斧。
“家里出了那种事之后,他可能觉得是自己的错,比起经济上的压力,更多的像是在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惩罚自己,心理上是出现了一些问题的。如果这时候再有这种传闻出来的话,他也很难再回到学校了吧。”程翥笑了笑,“我没有作为老师替他做过什么,所以我想,这一次还是我来吧。”
他递上一份检讨和申明材料,同时还有给学校辞呈的副本。
“这次给社会和学校都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很抱歉。我只希望这个事情追究都到我为止,不要过多地去干扰他,如果因此导致学生的生活更加艰难、心理问题加剧,那我们做老师的,都应该承担责任……我希望学校和教委的各位领导也能借这个机会,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解决一下经济困难的问题,让他尽快回学校去读书。”程翥顿了顿,“当然,我知道他如果去上学,母亲护工的费用无论如何都省不下来的,他很可能不愿意接受社会援助,我可以拿一笔钱,但我直接给这事就讲不清楚了,所以能不能请教委和学校以你们的名义私下给他,找个名头,以援助贷款或者助学金之类的……”
这段年前的插曲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访客们就离开了;派发年货的后勤小组冲进来招呼:“领油了啊,一人一件,都主动去登记一下……”喊到一半,才似乎发觉气氛有哪里不对,“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一群人搞这么严肃?”
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接话,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吸了吸鼻子,很响亮的一声划破了冬日近节的安宁。
“前两天……那个学生来了对吧,”负责记录的一个副主任突然说,“他电话里说了一遍还不够,还非要跑到这里来当面跟我们说,当时在开会,他穿得单薄,在门外等了很久。见了面也说不出来什么,翻来覆去就说程老师是好人,是自己一直瞒着没告诉他学生的事,不怪他。他们没有什么权色交易,没受过威胁,也没拿过什么钱……要我们千万不能处分他。”他看了看桌上那份材料,突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都什么事啊……”
每个人脸上这才出现了各样的表情,像刚听完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第64章 死水
徐步迭站在画廊的门口。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去了,可以很久很久都不再想起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等那些伤口慢慢愈合。
但现在,他走到这里时,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害怕,有一种愤怒取代了恐惧,支撑着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尤其是看到那座半开着灯的萧索当中,那个佝偻在椅子上的老人,似乎陡然缩小了一圈,而另一个人,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帮凶,这时候也显得心浮气躁,焦虑不安地来回转着。那些堆满屋子的艺术作品,原本徐步迭也曾憧憬地挨个看过,但如今他见过了程翥做的那件没有任何多余颜色的雕像后,才发觉这间屋子里满布着浮于表面的颜色,像一层死水上泛滥的油光,令人生厌。
我居然害怕这样的人吗?
“等一下。”他出声打断了秦鸿的话,看到那人愕然转头,似乎满眼都写满了惊诧,甚至还混杂了一点混乱和心虚。毕竟,秦鸿印象中的徐步迭,不是赤裸着的弱势,就是浑身颤抖地低着头,哪怕那次程翥一拳打过来,他也只敢在中间死死拦住程翥,而不敢把脸转向秦鸿这一边。
连自己落下的包和手机都不敢开口要回去……剩下的钱也不要了,就这么落荒而逃的家伙,在秦鸿经手过的这些骨肉皮里,都算是胆小不闹腾又安分的了。
但奇异的是,今天这个人好像看上去有点不同了,当他不再颤抖,又站直了身子在那阴影里头,秦鸿才头一次感觉到:原来这小子有这么高的吗?那个全然无措、瑟瑟发抖的青涩少年全不见了,好像一夜之间全然长开,身形挺拔,神情冷然,仿佛春雨催熟后笋条里抽出笔直坚韧的竹竿。
他来是要干什么?难道事到如今了还想怎么样?
想到这里,秦鸿故意清了清喉咙,冷笑一声,迎了上去:“有什么事吗?”
“我找甘老。”徐步迭径直绕过了秦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向甘和豫走去。
“喂!”秦鸿作势想拦,“谁准你进来的?我们要关门了,有什么事,年后再说吧。”
“我来拿回我丢在这的包和手机,请还给我。”他理也不理秦鸿,直接对甘和豫说。甘和豫先前还在打盹,这会儿突然惊醒,有些茫然地看过来。
秦鸿一把抓住他肩膀,力气扯大了点,将他外套拽下半边。“我没允许你进来。你再不离开,我要报警了。”
徐步迭转回头过来,突然笑了:“是啊,那快点报警吧。我一直就没有勇气打那个电话,才搞成现在这样。”他干脆逼近一步,看了看秦鸿下意识攥紧的手机,“打啊?怎么,你也不敢吗?”
秦鸿被他迫得退了一步,心头无名火起——程翥也就罢了,你算什么,当初裸着身子流着口涎合不拢腿的样子我也看过,如今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来跟我讨债、在我面前摆威风?他脱口而出:“你仗着谁摆什么谱呢?!上次教训还没吃够是吧?还是钱没给足?”
“我只是来拿回我的包和手机。我可以拿回来吧?毕竟那里面有我的身份证,有合同,好像还有一张被我揉成一团的休学申请书。”
甘和豫这才抬头,似乎有些混沌地把这个人收入眼底。他突然猛地伸手出来,一把抓住徐步迭的胳膊,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迸发出极大的力量。
“让我看看……过来,让我看看!”他双手箍住徐步迭的手臂,眼睛里似乎迸发出某种奇妙的光,沿着手臂的肌理,顺着衬衫和线衣的开口往上摸去。
徐步迭感到一阵强烈的反呕,几乎条件反射地要把人甩开,但他硬生生咬牙忍住了。开始衰老的男人像变成了一支藤蔓、一条毒蛇,沿着他的手臂粘腻而贪婪地往上爬。 “是这样的啊……这样……”那一双手居然比他还颤抖,一直摸到脸上,指腹是冰冷的,抹过他的嘴角。
徐步迭下意识地想要躲,但理智告诉他,这一次不能再逃了。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才从中看出了细小的差别:这一次里面腾起的倒不是情欲,而是某种强烈的嫉妒;他抚摸着他,却与上一次满是情色的抚摸不同,像是抚摸着一件求而不得的艺术品。
徐步迭突然明白了:他魇住了。他把我当成了程翥造的雕像。
秦鸿却不明白,他只觉得丢脸,忍不住叫:“老师!”
甘和豫突然放开手,又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