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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还好,人形的话就会有点像分尸现场……
你说程老师这么个能捉太阳许愿、雕冰淇淋浪漫的人,一般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但他的浪漫有的时候会跑偏到另一个极端——那就是过头了。如果说雕一个你的样子还算浪漫的极致,那接下来希望你亲手“分尸”,自己“包浆”、焊骨架,刷白蜡,放火里烧、敲碎了壳、拿红艳艳的铜水浇……简直堪称十八种酷刑齐上阵,做不来你也可以看着嘛,然后你就可以得到一个闪亮亮的‘你’自己!
他是真觉得这挺浪漫的,有种破茧成蝶、百炼成钢的寓意,符合他心目中对原型的看法;他认为作品与创作者本身灵魂相应,气度相合,而这件作品,创作者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那自然是两个人一起来做,最有灵气。
要是一般人,你想让程老师给你亲手铸一尊像、手把手教你开窑,那难度也跟你同他生一个孩子差不多。
问题是,这一系列神操作下来,就果然像个多情少妇弄大了自己肚子打算给你个惊喜,结果把人吓跑了,他还一脸贞烈,心想不要算了,我自己生。
当然,说不失望是假的,程翥还有点小情绪呢。
因为徐步迭之前看到的,并不是这件作品的完整模样,两侧过宽,他提前把脑袋左右两边给分截下来省点工序,这会儿剩余整体上的大部分都焊了锚件、裹上砂浆,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他自己提着焊机,拿着焊剪,护目镜推到头发上面,与那张被一层层固形铁丝网包裹着的泥塑的面庞正面相对,就好像见着了被裹在荆棘里的爱人,那么生动、那么分明,一改他平常擅长的表现手法,唯有面部刻画得致密入微。
与这张哪怕还是泥塑的面容对视,浑身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在流动,此时那雕像的头颅略低一点,微微仰起,连嘴唇微微分开的形状也与他爱的人别无二致。让他一时看入了神,突然没来由地想,皮格马利翁的故事,应该是真的有过。
程翥却没在意到,自己几乎全神贯注地凝视雕像到忘乎所以的时候,也有人倚在门边,凝望着他的样子很久了。
徐步迭哭够了,吃饱了,在一众淳朴的乡亲面前装孩子求安慰也求到了,出来后肿着眼泡坐上车,韩哥终于松了口气,还问他:“去车站?”
小徐摇了摇头,终于破涕为笑。
“回去吧。”
老韩满脸疑惑……他搞不懂年轻人了,早上在床上打了一架,刚才在街上哭了一场,把程翥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又好了,要回去了?这算是啥情趣呢?
但他送小徐回去顺势走到窑房一瞅,全明白了,我的乖乖,这又是什么,正主还没走到半天呢,你饥渴得对泥像都要下手了?!
加上滤镜的韩哥再也无法直视了,他当机立断,自己跑了,还把几个来帮忙的窑工全叫跑了,什么装窑封窑,他料定程翥今天是铁定来不及了,这带着拖油瓶的寡妇是要决心再嫁了,榆木脑袋给一个雷劈得开窍了,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柔了,明儿就能吃喜糖了……咦,这事儿有喜糖吃么?现在去买来得及吗?总之他贴心地给员工放了假,关了才转好的机器,还把门给锁了。
这途中其实有好事者偷偷凑过来瞄了好几眼……但是,当事人双(三?)方都没有发现。
徐步迭看到程翥在晨光照射的作坊台桌上细细地处理那座雕像,焊接圆钢、修理型腔,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光点映在他身上,也有一半映在泥像的脸侧,在眼窝处汇聚一滩金色的涟漪,仿佛让它活了起来,注视着彼此的眼睛里、交互黏揉的动作里都满是深情。小徐从没在程翥眼里看过那种专注又热烈、澎湃而汹涌的勃发,不由得一阵嫉妒,可他发觉那张脸是自己时,又有一种荒诞的满足和饱胀后一无所得的空虚。
但那一幕很美……雕像很美,捧着雕像脸颊的那双手虔诚得很美,专注地爱上了它的雕塑家的眼神炽烈得很美,朝阳斜射过来的丝状光线很美,乱而有序的空间被拖曳出的影子很美,空气中一层蒙蒙的雾尘上下翻飞,唯一隔绝着人与物的界限是呼吸带出的热气,像一幅罕世的名画。
要是我也是个艺术家,我也想把这一幕画下、刻下,铭记……徐步迭突然明白了,他突然不再嫉妒那雕像被荆棘铁网困住的身子——如果那是我,我会想让人知道,我的双手如何抚摸过他的身体,我的眼神如何描摹他哪怕一根发丝的轮廓,我的动作如何煅烧出他的灵魂,我如何注视,如何恐惧,如何患得患失地害怕这份汹涌离我而去,如何不得不声嘶力竭,用铜铁铸就一首不朽的爱歌。
“程翥!——”
他突兀地喊了一声,像是被雕塑魇住了的男人猛地一惊,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原本捧着雕塑的手下意识地一缩,立刻被丝网上的钢筋挂开一道口子。
虽然指头上立刻涌出一串血珠,甚至滴到泥塑的眼窝和嘴角,又被渐渐干燥的泥坯悄然吞吃进去;但程翥却像完全没觉得疼似的,脸上倏然扬起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好像所有祈愿的奇迹都实现了的笑容:还有什么,能比你爱的模样下一刻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来得快乐吗?皮格马利翁也没有这种待遇吧!
你看,他修长的身影就站在门口,被外面反照的天光勾勒出一个毛茸茸的金边。在这个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年轻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嘴里也吐出热腾腾的白气……接着那白气便渡过来,喷在彼此鼻腔里,渡进另一张同样滚烫的嘴里。只要张开双眼,眼睛便满了;只要伸开双手,怀中便满了,那暖呼呼的体温,热腾腾的气息,都证明他是活着的,滚烫的,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
他们约好了期待着却到底错过的那场《皮格马利翁》的约会,好像正换在此刻重新上演。
第57章 死线
唇舌一沾上就分不开,越吻越深,像是两个渴了好几天的人,在互相攫取争夺着性命攸关的唯一一滴水,又像是天干物燥的柴草上掉下的一个火星子,顿时就漫山遍野不可收拾。
就这么绵绵咂咂、黏黏腻腻地亲了好一会儿,倒是程翥先招架不住了。眼前的人闭着双眼,睫毛颤动,却像捕到了猎物的野兽,之前饿得狠了,这会儿一下子凶猛起来,咬住了就不愿意松口。
程翥拘不住他,被推得撞在身后的台面上,单手向后一撑,差点把台子撑歪了,上面一堆瓶瓶罐罐背重心不稳被带倒一片,噼里啪啦地沿着斜面往下滚。
程翥担心地急忙松了劲,一只手扶着小徐的腰,转脸分了另一只手立刻分去扶雕像,却被小心眼地捧住脸颊把他视线扭回来:“不许看它,只准看我。”
程翥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