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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拿自己的儿子去养,反倒选了别人的儿子。您说,可恶不可恶?”
“还有那人的儿子,居然还敢一副天真浪漫不知疾苦的样子,是不是更可恶?”
“总管的儿子当年才十七八岁,养了虫子后便再也长不大了,永远保持在了种下虫子的年纪。”
“当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上长出第一条虫纹的时候,恶心的大吐不止,他泡在水里,皮都搓破了,也洗不干净自己。”
听到这里,冉清萍眉头微微一蹙,双眸落目之处自远处转而傅谨身上。
他看不到傅谨身上可怖的虫纹,抬手落在傅谨的肩上。入手是脆弱孱薄的肌理,和区别于常人的体温,只是他仍无半分动容神色。
傅谨被他一握,微微战栗,话语间越发温顺:“您知道每时每刻体内有虫子啃噬的滋味吗?你知道那些虫卵有多恶心吗?”
冉清萍问:“是何感觉?”
傅谨道:“厌恶自己,厌恶世道,厌恶天道,觉得这世间什么都是肮脏的。”
冉清萍终于生出了些动容之色。厌世之感,已经盘旋在他心头许多年了,只是他的厌世并不觉得世间肮脏,而是天地茫茫,人如蝼蚁,无所寄托。
傅谨接着道:“上人,您以后还叫我阿宁好不好?”
冉清萍沉浸在自己的神思中,未作回答。
傅谨自顾自道:“我娘就叫我阿宁,可是她去得早,再没有人叫我阿宁。我不喜欢我那死老爹给我起的谨字。谨字义为谨慎、恭敬,他真是条好狗,连儿子名字都要拿来表忠心。”
傅谨见冉清萍没有回应,他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上人,我很快就要死了,您以后会不会记得我?”
冉清萍漠然道:“我见过之人,皆不会忘记。”
傅谨苦笑一声:“可是,我想您能特别一些记住我。”
冉清萍无甚波澜地道:“我记得你说过,若我堕成凡人,你便守在我身旁服侍我到老;若我湮灭,你愿化作灯芯替我守灵。这句话,我记住了,算不算对你特别一些?”
傅谨灿然一笑道:“算。”
想到什么,他转而又道:“只是,我时日无多,无法服侍您到老了。”
冉清萍冷漠地道:“无妨。”
傅谨并不意外冉清萍对此毫不介意,毕竟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这世上不乏人想留在上人身边,并不少他一个。
他沉吟片刻道:“若我还能留下些神魂,便做灯芯替您掌灯罢。”
冉清萍眸光转到远处,神色无波无澜。也不知听到与否,没有应傅谨。
第123章 不死
白雪皑皑的冰凌境里,自南向北一队碧衣修者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进。
这队人不受风雪所阻, 不停不歇, 没一个人说话, 就算踩到雪池不见停下, 以诡异的一致动作,最后停在一座山脚下,一字排开。
半山处的山洞里冉清萍已有所感, 他落手于傅谨后背,两排肋骨触手可感。
对于一个少年男子来说, 瘦成几乎皮包骨头,是极其病态的。
人人皆知“洞枢入世, 焉知出世”, 冉清萍行走于尘世间,他入世却不插手红尘事, 信奉物竟天择, 超然物外。
当这样一个“可怜虫”以如此近的距离, 趴在他膝上,他心中也只不过微微一叹。
这一叹间是经年历练出来的无力。
冉清萍于世间行走,每一次渡人都会沾惹因果,轻则伤及自身,重则扰乱世事。人人身上皆有恩怨纠葛, 大多都是渡不了,多少血泪经验才总结出来不能人人都渡,因果犹如根与藤, 只要动了其中一头,一根藤上的每一片叶子、第一根须都不能幸免,最后连藤带根面目无非。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他穷其一生,身陷多少纷争,终于悟出,天地和圣人尚且不能情感用事,他又怎能有私?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他终于悟出这一层道理,跃入扶道境。
不渡凡事,只渡世事无常;不渡个人,只渡天地。
悟道境的洞枢真人尚有些红尘气,会路见不平对一个少年伸出援手;
而扶道境的洞枢上人在傅谨背上的手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他神识中已探知那些不名来客开始攀山而上,他随即敛眸,抬手,欲将傅谨从身上拎开。
虽然上人的神识覆盖广阔,傅谨却比冉清萍更早感应那些人的到来。
来人皆受他驱使,每一步都由他操纵。
当冉清萍想拎开他时,他先一步抬起头来。
他望着冉清萍恬适清冽的神情,自动忽视了其中的无动于衷,突然笑了道:“上人,该要道别了。”
冉清萍却是淡淡道:“你以为,我会放你走?”
傅谨道:“不涉世事的洞枢上人,难道也要管闲事了?”
冉清萍道:“你的事,不算闲事。”
傅谨当然知道这句话不是他想的意思,但忍不住心中还是一动,道:“上人,您待我终究是不同的罢?”
冉清萍面凉如水道:“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傅谨眸光骤敛,面上的柔情中漾出几分阴狠之意道:“人命啊?那就多了,数不过来。”
冉清萍:“可是有人相迫?”
傅谨道:“若我说无人相迫呢?”
冉清萍:“那你今日便走不了了。“
傅谨道:“我以为您既已入扶道境便心怀天道不惹红尘事呢,怎么,如今要为我这种可怜虫破了道?”
冉清萍不理会他的胡搅蛮缠,只问自己所想道:“来的是不死阵?”
傅谨道:“上人也关心起不死阵来了?”
冉清萍:“他们是死人还是活人?”
傅谨又是一怔,才道:“这个问题不如去问问您很看重的陆殊。”
他提到陆殊的名字,眼中现出嫉妒之色,“哦,不对,他现在叫童殊了,他以为改了姓就能跟芙蓉山没关系了么?他母亲以为将他送出芙蓉山就牵扯不到他么?呵,他休想!”
冉清萍道:“为何该去问他?”
傅谨讥笑一声,道:“人是他杀的,他不知道谁知道?!”
冉清萍这才面色一变,沉吟着道:“不死阵其实不止那十几人……那些人以巾覆面,是不想让人认出相貌,因为怕被认出不死阵是芙蓉山血案中那一千多名芙蓉山弟子所布。”
傅谨喉咙一滚,说不出话来。
冉清萍一针见血道:“芙蓉山血案一百二十四口人命,是你杀的。”
傅谨无声地望着冉清萍,他的眼睛也停留在少年时期,仍保留着少年的潋滟,此刻滔天水波翻滚着,有冰冷的恶意,也有沸反盈天的恼怒,还有一些被冉清萍看破窘意,他黯然许久,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