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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宣榜,文通一身官袍,乌纱黑亮的端坐在国子监正堂,他听着外边传来唱名声,心下飞扬。
咸和十四年国子监拔贡名册:
第一名 柳安民
第二名 江若晖
……
文通震惊的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他看向副考官与其他几位核稿之人,他们神情并无变化,毕竟榜单只有他和副考官知道姓名……
他想咒骂副考官,但是最后那封名册分明是他亲自封的口,送上去的,怎么会……
副考官却殷勤的上前同他作揖,小声道:“恭喜文大人。”
文通:“什么?”
“你与我还藏着掖着,都是自己人……”
“我没有……”
副考官有些不悦,“我与文大人推心置腹,文大人怎和我虚情假意起来,不是你所为,难道还是圣上不成。”
文通被噎的哑口无言。
唱榜已至末尾,第三十七名:应长望。
文通失神的走出了国子监正堂,他勾的名字,竟只有一个人入了榜……
他神情恍惚的驾马回了府,然后焦躁的翻找着厢房,终于在红木方凳的脚边,拾到一张名单……
第一名 柳安民
第二名 江若晖
名单上有二十个人,全都一模一样。
文通颓然的坐在地上,若他答应了柳元宣,还有十七个名额可以自由调配,而如今只入了一个,如同施舍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他的万丈高楼还没建起便塌方了,摔得彻彻底底,粉身碎骨。
国子监还需有人操持大事,文通心中万分难耐也得强撑着一张面皮去迎接新监生。
他一去便见柳安民捧了个六尺高的珊瑚放在正堂,说要给国子监添个彩头。
文通看的眼冒白光,那江若晖还凑到他耳边细细说着,“此次登榜多亏恩师相助,家父必有重谢,日后还望恩师多加指点。”
文通从人群中闯过,只觉得众人面目可憎,皆是取笑他的嘴脸。
而应长望在一侧讥讽的翘着嘴角,文通大脑一下便像是被烧了一样,抓起案上砚池便往那珊瑚砸了上去。
正文 第125章 珊瑚
六尺高的珊瑚拦腰而断,掉落的上半截砸在地上碎成了一文不值的烂枝破叶,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谨小慎微的看向了祭酒大人。
那巨大的声响,像一声亘古的晨钟,敲在文通的脑子里,他才从莫大的绝望中抽身,莫大的侮辱中清醒,他看着那幅半截尚存的红珊瑚摆件,目光朦胧……
纵然被击碎,也必须维持自己仅剩的枝桠。
文通踩着赤红的珊瑚碎片走过,他立于人群之中道:“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国子监身为天下庠序之首,播德授馨。以履行清淳,通明典义为荣,以贪慕虚荣,浅薄无知为耻。”
有二三者羞愧脸红。
他蹲下拾起一片珊瑚碎块,“玉者,鲜而不垢,折而不挠,容而不争,温润以泽,贯通五德。而珊瑚色泽明润如红玉,却全无气节德行,吸食蜉蝣,沉淀渣宰,艳而流俗!诸位才子皆是从千军万马里挑选出来的不世之材,竟将此俗物带入国子监,本官实为痛心疾首!”
“今日击碎珊瑚,不破不立!还望众监生,以此为戒,潜心论道,谨言慎行,莫再行此浮夸之事。”
文通阔步走出,却将珊瑚碎片死死的嵌入掌心,他手中有鲜血流出,将那珊瑚染的更艳了三分。
他骂的义正言辞,可那一字一句何尝不是在骂他自己。
他是吸食蜉蝣,沉淀渣宰而生的珊瑚,追捧者多了,他便也以为自己是玉了,在光鲜亮丽的大雅之堂里耀武扬威,直到被权贵轻轻一敲,四分五裂的碎了开来,他才意识到,他仍是一株珊瑚。
没人会歌颂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因为他来时便被烙下了不光彩的名姓。
堂中的人皆是富贵公子哥,被人捧着手心大的,一时见这幅凶猛场面,竟是被唬上了三分,面面相觑。
似有不平者,觉得自己塞了钱,为何又受此等屈辱。但又听祭酒大人夸他不世之材,心里又飘了少许,竟生出几分应当读书的心来。
应长望此时才正眼看了下文通,他觉得文通此行诡异,与他之前试图拉拢他的模样大相庭径,又公然打了这些卖官鬻爵的人的脸,想来是此次大考并未顺了意。
而方才一番话说的义愤填膺,有颇有风骨藏蕴,应长望想,文通不是个十足十的奸佞之臣。
但也不是好人。而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人,往往是最可怜又最好摆布的。呸,他怎么又把市井流气染上了……
应长望意识到,他的契机来了。
他跟文通身后出了厅堂。
文通行了许久,见他还在,便停下脚步,“你文章很好,我点你入榜,并未徇私。”
他又古怪的笑了下,解释给谁听呢?他眼角拉耸着,透露出莫大的疲惫感,连应长望是否握着他把柄,都不愿计较了。
而应长望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流苏放于文通手中。
那流苏上还绣着一个篆体的“文”字。
文通愣了愣,他以为对方起码要趁着此案未结,要挟些好处,毕竟国子监水深如此,寻常人士想要混出头,比翰林院还要难上百倍。
比他还难啊……
“大人出身寒门,竟能不足两年当上国子监祭酒,便是当年才绝天下的沈太傅,也未有此成就。学生一直钦佩大人,所以那日在封大人尸首发现此物,便私心作祟收了起来。”应长望躬身,“学生知此行罔顾法纪,但大人正值大考如此关键时期,学生不忍见大人再为別事烦忧。”
文通抬眼。
应长望像似难以启齿的说:“学生知此时再言此事虚伪至极,但学生从未有想以此物谋私之意,还望大人明鉴。”
文通想起他排名第一的卷子,是啊,这样的才华,又何须他相助呢……
难得一见的清流于此时慰藉了文通贫瘠的心神,他突然握上了应长望的手,“你文章作的气吞山河、荡气回肠,为人又岂会是蝇营狗苟之辈,本官自是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