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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中掺杂着些许担忧,“那些孩子现在还有欺负你吗?”
    纪淮回想聚会那天派出所一日游,意味不明地轻笑道:“没有,已经没有联系了。”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班主任擦擦手,笑着打破僵局:“我去端鸡汤,你们爷俩唠嗑。”
    纪淮也发现了,在班主任和她丈夫总是下意识把他拉入家庭氛围,绝口不提关于纪淮母亲的事。好像只要一提起,眼前这些虚假的美好就如同泡泡,在阳光的照射下炸成水汽。
    缕缕饭香从厨房飘出,勾起了纪淮肚子里的馋虫,他扭头看了眼餐桌,没有油腻的大鱼大肉,都是些家常小菜。
    纪淮的屁股刚贴上椅子,刺耳的手机铃声乍响。他的视线在来电显示上停了许久,嘴唇抿成直线,脸色越来越差。
    “怎么了?”班主任搁下筷子,满眼关怀。
    “没事。”纪淮把手机放回口袋,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
    然而铃声却坚持不懈地响起。
    夫妻俩察觉到异样,都不再夹菜,担忧地注视纪淮。
    纪淮见隐瞒不住,只好按下接通键。
    “大过年的,你怎么不在家?我特地赶回来陪你吃年夜饭,你就留给我个空房子?”
    “女孩子这么晚还不回家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也要像你爸那样丢下我不管了?”
    “……”
    “对不起啊小淮,我好像又有点不对劲,你还是别回来了,我先缓缓。”
    纪淮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暖黄的灯光在他浅咖色瞳孔中流淌,透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哀伤。他心情沉重地挂断电话,面对视他如己出的夫妻俩欲言又止,离别的话在唇齿间萦绕。
    “老师,我妈回来了。”
    班主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最终化成一抹极淡的苦笑:“你回家去吧,妈妈应该等急了。”
    纪淮马不停蹄赶回家,客厅只开了边沿小灯,光线十分昏暗。池烟坐在沙发上撑着额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听到动静,她猛然抬头,纵使妆容精致,也遮不住眼角的细纹。
    池烟欣喜地走到纪淮面前,捧起他的脸喃喃道:“这么高了呀。”
    她纤细的手指缓缓往上,摸到纪淮扎手的寸头:“头发也剪了……”
    纪淮一言不发地任由池烟动作,心里五味杂陈。
    他初中毕业那年,池烟终于听取专家建议接受治疗,纪淮也由此从女装噩梦中逃脱出来。过了几年,池烟的病情有所好转,她立马全身心投入工作,对纪淮的生活不闻不问。
    直到今天,是五年来第一次母子相见。
    “家里没食材,我出去买点菜。”纪淮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敬重而疏离。
    池烟的手僵在空中尴尬地垂落,她目光飘忽,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煮了泡面,加了青菜火腿荷包蛋。”
    自从国家禁燃烟花爆竹政策颁布之后,年味就消散不少。不仅这顿年夜饭吃得安安静静,窗外也寂静得只剩刮风落雪的声音。
    纪淮与池烟没有过多交流,吃完泡面就回到卧室关上房门。他衣服也没脱,直接趴在床上把脸埋进天鹅绒被子里。
    脑海里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现,到最后,纪淮都分不清楚究竟是回忆还是梦境。
    纪淮不知道的是,揣在衣兜被他忽略好几个小时的手机卡在零点整的时候,收到了第一条新年问候。
    [新年快乐,希望你能开心。至少在我面前,我不会让你难过]
    纪淮还不知道的是,为了等他的回复,发信人几乎彻夜未眠。
    第36章
    池烟一直想要个女儿,希望她能像公主一样长大。当年生下纪淮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心底总有点失落。
    后来夫妻俩商量着再生一个,很幸运,新怀上的宝宝是个女孩。
    她六个月的身孕的时候,肚子隆起十分明显,偶尔还能感受到胎动。
    那天池烟正安心在家养胎,家里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听得她心惊胆战,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
    “喂,师娘。我们遇到了暴风雪,师父为了给大家争取时间被卷入风暴掉下冰川……您节哀!”学生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到最后都变了调。
    池烟听到噩耗头晕目眩,电话那边的说话声变成尖锐地穿透她的耳膜。她茫然扔掉手机,魂不守舍地上楼回到卧室,从抽屉里翻出两人的结婚照,来回摩挲。
    “怎么会呢,你和学生联合起来骗我的对不对?是想给我惊喜对不对?”
    池烟倏而放声大笑,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重重地砸在相框上。冰冷的挂灯照得水渍隐隐反光,好像照片里的两人也在默默哭泣。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相框,跌跌撞撞地走到楼梯口想给刚才的学生回个电话,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
    谁知池烟一不留神脚底打滑,走到一半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过度的悲伤吞噬了她的理智,下体缓缓流出鲜红的液体刺激着她的神经。
    此时家里只有池烟一人,保姆出去买菜还没回来,纪淮也没放学,没人能够救她。
    腹部传来钻心的疼痛,池烟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嘴唇也失了颜色。血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沾上池烟的手掌,她木讷地抬起手,看着血液从指缝蜿蜒流下,像小蛇一般在手臂上盘旋。
    纪淮回来就看见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母亲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白色孕妇装被染成了暗红色。
    他沉静地拨打120,不敢挪动半分。
    救护车很快就赶来,医生护士合力把池烟放上担架推进车里,纪淮也跟着上去。
    一路上纪淮都一言不发,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但如果仔细端详,不难看出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以及死死握紧的双手。
    归根结底,纪淮当时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朋友。
    抢救比较及时,池烟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惜宝宝没能留下。
    双重打击使池烟的精神受到损害,她开始变得神神叨叨。
    “小盼,快过来给妈妈看看。”池烟坐在病床上笑靥如花地拉起来人的双手,一下又一下轻拍,“怎么穿哥哥的衣服呢?等妈妈出院带你去买小裙子,好不好?”
    被唤作“小盼”的纪淮默不作声地望向母亲,好看的瞳孔闪现复杂的神色。
    他有偷听到医生和外婆外公的对话,虽然似懂非懂,但半蒙半猜也能知道个大概。医生建议他们无论池烟想做什么,最好都顺着她的意思来,等她精神稳定才能进一步治疗。
    所以既然妈妈把他当作未出生的妹妹,那就努力成为她眼中的公主好了。
    从此以后,纪淮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蓄起长发,穿上甜美的小裙子,尽量让自己的举止投足接近一名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