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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死了。现在只有三层住着林念一个人。
窗户的玻璃被震碎了。她用报纸糊上,点燃蜡烛以后能映出人的影子。
林念不怕在街上遇见个把起歹念的人,但若是让人发现此处有且仅有一个女人住着,恐怕麻烦。因此今晚还得在废墟里挖些木板来钉住窗户。
林念点燃蜡烛准备下楼。
小洋瓷盏里只有短短一截了,灯芯也烧得老长。但她又找不到剪子,因此任由它这么长着,火苗噗噗跃动。
她跃动的影子便被映照在报纸上。
因为离光源近,这具十分窈窕、极富女性特质的身体被一五一十地拓下来,并在窗户上放大。尽管那张小小的报纸盛不下那么丰富的起伏,但是只要透露出那么一点曲线便足够街上的人遐想了。
的确有人在遐想。
“阿拉就说格里有女人,侬否信。看见没?活的,女人。”那声音猥琐地笑起来,且声源渐渐朝她这边移动过来。
“阿拉怎么晓得格种地方还会藏着女人啊,格女人胆子蛮大。”另一个声音响起。
“真真运气好。要不是今晚坂本生病,现在巡逻队里怎么轮得到我们中国人来巡逻啦。”
“日本佬没有格种艳福咯,中国的女人还是要中……”
林念立刻吹熄了蜡烛,退回了屋里。她握紧拳头,顿了顿,拿出枕头下的枪。
忽然间,两个说话声音同时戛然而止。他们喉头软骨碎裂的那一刻,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干净利落的脆响。
身躯沉重倒地,闷闷两声响。
这种时候,林念知道,她最好不要探头,不要露面,装聋作哑,等人离开或闯进来。她拿着枪,只要人不多,不会吃大亏。
可是鬼使神差的,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和冲动,想看看外面,想看看是谁杀了这两个汉奸。于是她爬到桌子上,极小心撩开报纸顶上的一角。
在那极小的三角形窥孔中,她看见了程征。
他就站在她窗下。长途跋涉的劳累使他此刻看起来有点落拓,一贯挺直的背也微微弓了起来。
他斯文地用刚拧断两个人脖子的手,扶了扶帽檐,然后抬头,准确无误地在暗夜中发现了林念。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像海上两艘各有方向的船闯进了对方的航道,他们互不退让,也舍不得退让。
他们生怕一挪开目光,对方就化成了幻影,生怕这远隔重洋、千辛万苦、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重逢在一瞬化为乌有。
两个走散了八年的人终于在宛平路上一幢半塌陷的废墟小楼前会师了,并且就那一刻而言,他们原宥了彼此。
十二点半,海关大钟响起——戒严了。
林念的腿比大脑先反应过来,来不及穿上外衣便往外跑。她发疯似的冲下楼,打开小门,拔起三道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程征还有程征脚边的两具尸体统统拉进来。
“疯了,你疯了。”
林念把程征拉上楼。一路上从惊喜到后怕,再到怒不可遏。
她比谁都清楚,他是慎之又慎的人,算盘打得很细,从不肯有一点冒失。
但他还是来了,这才叫她后怕。
房间狭小///逼仄,拢共不过十几平方。林念把程征逼退到无路可退。
她以极低的音量冲他歇斯底里地怒吼,肺里发出呼呼风声:“你回来做什么?做什么?你要找死别死在我眼前!”
“你不知道自己被全城通缉吗?你怎么敢、怎么敢!”
“你嫌自己命大是不是?”
程征就这么站着,好脾气地任由她骂,任由她摆布,任由她发泄,毫无怨言。
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彼此。
直到林念停下来,他这才摸索着伸手拉她。
一伸手,摸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了,瘫软坐在地上,无声抽泣。
程征没说话,轻轻把林念抱起来放在床沿,半跪半蹲在她面前给她擦眼泪。
他摸到她的耳垂发烫,太阳穴的青筋在突突地跳。
他想,阿宝一定是伤心害怕极了。
小时候也有这么一次,她调皮惹事,三奶奶气得拿鸡毛掸子打她。被打完,她出来找他,也是这样额头的青筋凸起来,耳朵红热得要滴血。她撒娇,哭闹,说胡话,发泄够了才可怜兮兮地撩起袖子给他看满手的伤痕。
他轻柔耐心地抚摸她厚密的头发,像给小猫顺毛那样,低声道:“阿宝乖,阿宝乖,我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林念不肯,“那也不行。你为什么回来,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程征微笑,“我要是死了,你就致电延安,说国民党程征因你而死,这也是功劳一件。”
半晌,林念渐渐平复下来,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哼了声,“一点都不好笑。”
程征退开半步,摸到把凳子坐下。可惜此处没有烟,抽惯了,手里不拿着一只有些话竟不知道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