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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玉秀斜眼看她,“坏丫头,说了半天在这里等我呢?怎么,张信要你送衣服给他?”

    李月梅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昨天冬至,他给我家送糯米粉,偷偷和我说的,想穿我亲手做的衣服或是鞋子,这些我倒是给我爹做过,可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尺码,要怎么做呀?”

    玉秀道:“那就先做简单,给他做一双鞋,你在心里估量一下,他的身量和你爹跟哥哥们哪一个相近,就按那个的尺码来做,大了或小了都不要紧,让人知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李月梅从她这得了主意,忙点点头,很快就回去了。

    她走后,玉秀放下手中的活,微微出神。刚才李月梅的话,倒是让她心里有点感触。说起来,林潜这两次送来家里的东西,确实是很不得了的了,往常他们家几年也不会吃掉这么多肉。

    可她自己从始至终也只给他送了一双鞋而已,这么一想,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至少再给他做身衣服吧。

    她想起这几次见面,林潜来来回回穿的也就那两身衣服,还磨得发白了。也不知他天生不怕冷还是怎么样,每次穿的衣服都很单薄,这大冷的天,让人看得牙齿发颤。

    至少要给他做一身夹棉的外衣,还是照他爹的尺码做大一号,若不合适到时候再改。

    她心里盘算着,林潜身量高,一身外衣至少要半匹布,若是夹棉,就得内外两层,那就要整整一匹布了,而且布料要选择细棉的,这里就要四百文钱。他那么高,一身棉衣总要一斤棉花了,这里又是三十文。还有针线什么的不算,原料就要四百三十文。

    不知道手中的钱够不够,玉秀想了想,起身回了自己房间,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带锁的小盒子,开了锁,里面是几件银首饰和一些铜钱。首饰是夏知荷时不时给她的,昨天那支小珍珠银簪也在里边,总共是一只银镯子,一对银簪,两对银耳环。而从三年前开始,每次卖了绣品,夏知荷都会给她一些钱,虽然不多,可积累起来也有一捧铜钱了。

    她把铜钱倒在床上,一枚一枚数过来,一共有五百零三文。好歹是够了,玉秀心里松了口气,剩下几十文,还能再买两个好点的鞋面,给他做一双靴子,冬天里大遥山上会有积雪,穿着一般的鞋子走动,很快鞋子里就会浸水了,这时候穿一双厚底靴子就正好。

    她把首饰收好,小盒子重新锁上藏起来,这些铜钱则收进荷包里,打算下次去镇上就去买布料。

    次日下午,赵氏来到李大柱家。夏知荷欢欢喜喜地把她迎到屋子里,玉秀上前给她见了礼,又上了两杯茶,端上一碟新做的核桃酥,之后就躲进房里。

    赵氏见了夏知荷,笑眯眯道:“妹子,二姐可要好好谢谢你,多亏你养了这么好的女儿,又肯把他许给我家阿潜。你不知道,我那傻儿子,自从定了这门亲,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夏知荷听了,心里欢喜,道:“二姐说的什么好,我还要谢谢你教出了阿潜这样的好孩子呢。”

    赵氏道:“你是不知道,从前他甚少回家,每次都要我让他弟弟去喊才行,可自从定了亲,三天两头就往家里跑了,到底是要成家的人,心里有了牵挂,就是不一样。我和你说个好笑的事,前两天玉秀不是给他做了一双鞋么,这孩子第二天就穿上了,还跑到我面前显摆呢,我故意问他哪里买的,他跟我说外面买不到,我就玩笑说既然外面买不到,那就是屋里的人送的咯。你猜怎么着?他竟然点头了!哈哈哈哈……这傻孩子,给人听见要笑他一辈子呢!”

    夏知荷听了,也捂着嘴笑得不行。

    “哎呦喂……”赵氏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当时我心里就笑岔了,偏偏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可把我憋坏了。”

    夏知荷勉强停了笑,道:“所以说他是个实心孩子呢。”

    赵氏抹了抹眼角,说:“是啊,他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话又少心眼又实,偏偏还长了一张冷脸,总让人误会。冬至那日他下山来,也不知跟你们说清楚他的来意没有。他是想要在小遥山下盖一处房子,作为日后的新房,只是不知需要多少银子,我才让他上门来问问。”

    夏知荷听了,喜道:“果真?我说那日他怎么突然问这些呢。”

    赵氏点头道:“我和他说了,既然要在山下盖房子,我和他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能帮着张罗了,一应事情还得麻烦妹子你们夫妻二人,我看他不好意思上门提这事,就腆着脸替他来说一说。不知道妹子你们是否方便,若方便就劳烦替他张罗一下,若不方便,就让他自己折腾去。”

    夏知荷忙道:“这有什么,都已经是一家人了,何必说这种客气话。况且眼下也是巧了,我隔壁这一家嫂子,家里也要盖新房子,阿潜若要盖,砖石瓦料正好和他们家的一起买了,还能便宜一些。”

    赵氏道:“那就劳妹子伤神,替他张罗张罗了。”

    赵氏走后,夏知荷就把玉秀叫来,跟她说了这个好消息,玉秀也是又惊又喜,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成真了,简直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知荷因之前就有所预料,所以一会儿后就冷静下来,道:“等一下就让你爹去七叔家里问问,山脚下哪一块地要卖,明天我和你琴婶子去镇上,找你莘姨说说砖瓦石料的事,冬日农闲,人工好找,临时招就是了,等下次阿潜再上门,咱们商量一下房子的格局,就能买地开工了。”

    听她说要去镇上,玉秀想了想,虽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说道:“明日我和娘一起去,我打算……给他做一身衣裳。”

    夏知荷听了,想起赵氏说的林潜穿了新鞋的表现,心里好笑,道:“好,要多少银子,我这里出。”

    玉秀轻声道:“不用了,娘之前给我的那些银子够了。”

    夏知荷知道这是她给林潜的心意,也不勉强。

    第二日,因不是集会,村长家的牛车并不载客,李大柱就上门借了车来,自己拉着一车人去了镇上。

    莘娘得知李家的女婿要在山下盖房子,心里也替夏知荷高兴,拍桌保证一定替他们张罗好。

    之后夏知荷陪着玉秀去布庄,选了一匹天青色的细棉布,几尺缎面,又去买了一斤棉花。因明日张家会来下定,琴婶子也趁空去买了干果、点心,之后几人一同返回村里。

    第二日,张家请了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来村里下定。

    五两聘金、一对龙凤喜镯、两匹布、一担聘饼、四式海味、三牲、还有各色干果生果,俱盛在红漆木盒中,放在琴婶子家的堂屋里,她家亲戚邻居便上门来观赏。

    夏知荷也去了,回来后对玉秀道:“你琴婶子这个女婿不错,张家人舍得对儿媳大方,想来月梅过了门也不会遭罪。”

    李月梅大伯娘王氏也来了,张家这些聘礼看得她眼红,回去后对着李月萍又是一通骂。在她看来,要不是李月萍闹腾,眼下她的八两聘礼也该到手了,比张家的还多三两呢!

    钱氏在一旁道:“娘,您听说了么?前两日那个山民又给李大柱家送了一头狍子,那可是稀罕东西,比野猪金贵多了。我看月萍这次真的是犯了傻,大好的姻缘往外推,您说,要是咱们家也和山民结了亲,不指望他能像李大柱家那个那么大方,可送点野鸡腊肉上门总有的吧。”

    这话说得王氏心里更冒火,她仿佛看见八两银子和野猪腊肉从她眼前排着队溜走,心疼得肝颤,又跑去后院,跟骂仇人一样,把这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她对钱氏道:“你这就回去和你嫂子说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家,只要出的起八两……不,只要能给六两银子,我马上就把这赔钱货嫁过去!”

    钱氏这两日想着李大柱家的肉,嘴里正淡,正想找个理由回娘家呢,闻言眼前一亮,道:“哎,好,我这就去。”

    李大柱家里,夏知荷正在挑酱油肉,她选了几片肥瘦均匀的,放在篮子里,又把玉秀喊来,交代道:“你把这些肉送到你七叔公家里,咱们家跟他们借了好几次牛车,之后买地的事也需要他帮忙,不送点什么,我心里过意不去。”

    玉秀点点头,提了篮子往村头走去。

    陈氏见玉秀上门,心里既高兴又失落。在她看来,玉秀是二儿媳的最好人选了,只是天意弄人,一开始她介怀玉秀寡妇的身份,不肯上门提这事,后来又担心夏知荷要留玉秀招女婿,又没提,这两下里一耽搁,这么个好姑娘,就给别人家说走了,让她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玉秀把篮子放在桌上,道:“家里做了许多酱油肉,娘让我送一些给婶婆尝尝,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可别嫌弃才好。”

    她这么说,陈氏倒不好推辞了,当下就接过篮子看了看,道:“傻丫头,谁还能嫌弃肉不成。呦,这肉确实好,你看这红红白白的五花,跟家养的就是不一样。”

    陈氏也听说了,李大柱家的女婿,给他家送了一头野猪和一只狍子,看起来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正因如此,在知道玉秀要嫁人后,她的心思活络了一会儿,就熄灭了上门提亲、和那山民抢人念头——李大柱家得了这么个女婿,未必看得上她二儿子呢。

    从村长家里出来,玉秀沿着碎石路慢慢往家里走。

    经过一处院子外边,她看见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踪迹,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看这院子,正是余寡妇家里。她心里稍一想,就明白了,刚才那个人哪里是不见了,分明是进余寡妇家里去了。

    没料到会撞见这种肮脏事,玉秀冷笑一声,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走着走着,她的步子又慢了下来,心中渐渐升起一个念头,一个可以对付余寡妇的念头。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一时间忘了外头的事,等经过一处小竹林,又被竹林内钻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眼前这个堵在她面前的大个子,可不就是几日未见的林潜。

    ☆、第28章 你擦胭脂好看

    林潜站在路中间,玉秀撇了他一眼,赶紧低头,心里有点不知名的喜悦,又有些紧张,心头砰砰直跳。

    他就如同一根木头杵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走开,虽说这里偏僻,离家里近,没什么人会经过,玉秀到底还是怕给人瞧见,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又受惊般低下头,面上渐渐烧了起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林潜嗯了一声,没了动静。

    玉秀又等了等,心里突然有点羞恼起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说着就要绕过他离开,却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那只大手就拦在身前,玉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再定睛一看,那张开的手掌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子。

    “给我的?这是什么?”

    林潜又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只把手往前送了送。

    玉秀没法子,只得拿过来,洁白圆润的小瓷盒上,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她轻轻打开,一股浓郁的花香飘出来,这竟是一盒色泽妍丽的胭脂。

    玉秀轻轻啊了一声,又喜又羞,说不出话来。

    林潜喉头动了动,语调低沉道:“擦这个,好看。”

    玉秀的脸便轰地一声,全红了。

    林潜看得眼也不眨,觉得她此时的模样,比那天涂了胭脂还好看。

    那日夏知荷跟他说下次上门别再送猎物了,他就一直在想要带什么。直到今日回家,看见弟媳打他小侄儿,说把她胭脂糟蹋了,他才心中一动,想起那日玉秀嫩红的嘴,马不停蹄就赶到了镇上,花二两银子买了一盒胭脂。店家说这是最好的,没有姑娘会不喜欢,看她眼下的模样,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过了好一会儿,玉秀脸上的红才褪去一些,她仍不敢抬头,微垂着脑袋,露出一小段细白的脖颈,道:“谢谢……下次不要这么破费了。”

    林潜眉头微皱,“你不喜欢?”难道店家骗他?

    “不,”玉秀忙道,“我很喜欢,只是……娘说,你要在山下盖房子是不是?又要买地,又要砖瓦石料,还有给人的工钱,得不少银子呢。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必再破费给我送东西了。”

    原来不是不喜欢,林潜眉头又舒展开,道:“我有银子。”

    “可是……”玉秀有心跟他说,就算此刻有银子,也应该省着些花,好好规划规划,不然以后没钱了,日子不好过。可此刻两人仅定了亲,说这些又有点过了,还没到那份上。再说了,人家好意送她东西,难道还要被她说一通?想到这里,她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林潜见她欲言又止,想起她两次说破费,怕她觉得自己浪费,又道:“这个便宜。”

    玉秀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捏了捏指头,一眼瞧见他脚下自己做的鞋子,心里又涌出些甜意,“鞋子合脚吗?要不要我再改改?”

    “不用,”林潜顿了顿,又补充道:“很舒服。”

    “那就好,”玉秀点点头,又见他身上衣服单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山里寒冷,担心着凉了。”

    林潜闻言,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二十几个冬天,他都是这么穿过来的,没觉得自己穿少了,也不觉得冷。他想了想,说:“不冷,手是暖的。”说着,还指了指玉秀手中的白瓷盒子,意思是说刚才递给她时,那个盒子一直很热呢。

    玉秀看他的动作,想起来现在被自己紧紧捏在手里的盒子,刚才是被另一个人握在手心里的,这么一想,她不知为何胸口又跳快了两下。

    抬头,见对面的人目光灼灼盯着她,莫名有些心慌,刚要说自己要回家了,又听他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这个问题困扰林潜两天了。自那天冬至后,他就一直在想,要盖一间怎么样的房子,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想法,就想起玉秀来了。反正这屋子以后是两人一起住的,不如去问问她。他仿佛给自己找了个上门的借口,急匆匆下山买胭脂,又躲在这里堵人。

    这是在规划两人的新房呢。意识到这点,玉秀忍着羞涩,又担心他手上银钱不够,便道:“不必要多大,一间堂屋,一间厨房,一间卧房足够了,最好有个院子,沿着围墙种几棵果树,院子里有一小片地,种点瓜果蔬菜,还能晾晒衣服。”

    林潜边听边点头,一面在心里盘算,至少给她盖一排三间,另外再盖一排,以后给小孩住,父母来了也住那里,至于他自己,当然是跟着媳妇儿住的。前后再围两个大院子,前院让她布置,后院么,随便弄弄,算是他练武的地方。

    玉秀说完,见确实耽搁挺久了,怕给别人瞧见说些风言风语,便道:“我要回去了,你若有空,改日来家里吃饭。”说着,见他看着自己,觉得话里的意思让人误会,好似自己邀他上门似的,忙又补了一句:“买地的事,爹要跟你商量一下。”说完赶紧绕过他,低头匆匆走了。

    等一路被风吹到家,面上的热度终于消下,她才推开院门进去。

    夏知荷正在廊下晒太阳,手上做着针线,见她进来,随口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婶婆留你说话了?”

    “没呢。”玉秀慢慢踱过来,想了想,对她娘说实话道,“我在路上遇见他了。”

    “谁?”夏知荷疑惑地抬头,等看见玉秀含羞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笑道:“阿潜来了?”

    “嗯。”玉秀轻轻点头。

    “他和你说了什么?怎么没到家里来坐坐?”

    玉秀便把手上的胭脂那出来了,递过去,“他给了我这个。”

    夏知荷饶有兴致地接过,刚一开盖,沁人的香味便飘散出来,再看看那鲜艳妍丽的颜色,她不禁道:“哟,这个可不便宜。”

    夏知荷从前在大户人家家里做大丫鬟,见识过不少东西,眼界自然不大一样,就如这胭脂,在许多人看来,都是红红的一盒,没什么好的坏的,可实际上这东西也是分好几个档次的。差一些的,二三十文一盒,味道刺鼻难闻不说,还涂抹不匀,擦在脸上一块深一块浅的,好似给人打了。好一些的几钱银子一盒,就自然许多。而更好一些的,往往一小盒就要一二两银子,擦在嘴上就如噙了一片花瓣在唇上,颜色娇嫩,香味芬芳,娇艳迷人。

    她做丫鬟那会儿,府上许多东西都是有定例的,胭脂也一样,每年是二两银子的例,包括全部头油脂粉在内的,若不够,只能自己添上。那会儿,她们尚用不上她手上这种胭脂,这是小姐主子们才用的。

    听她说不便宜,玉秀心里一紧,心疼道:“我和他说不要破费,他还跟我说这个便宜。”

    夏知荷虽也觉得有些破费,但见玉秀心疼,便道:“他舍得给你花钱,这还不好么。你放心,我问过你伯娘,阿潜手中确实是有些银子的,你若实在心疼,日后成亲了好好说他就是。”

    说着把胭脂递给她,笑道:“他既然送了这个给你,你就拿去擦,改日他上门看见了,心里也高兴。”

    傍晚,李月梅又上门来找玉秀。她再过两个月就出门了,她娘仿佛这时才意识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可看看她整日的穿着打扮,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于是让她趁明日集会,一起去镇上买些脂粉娟花,打扮打扮,省得日后过了门,让婆家人笑话。

    李月梅一听这话,立刻就来找玉秀,请她一起去。她才不想跟她娘去买这些东西,若按她娘的眼光买,肯定俗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