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第28部分阅读
重华 作者:
起的,却只有一位。木乔心里有个了底,但当真在进入主楼,见到霍梓文的时候,还是惊艳了一回。
那小子今天是着意盛装打扮,身上光那件雪白狐裘就贵重非常,更别提头上的紫金簪,腰间的碧玉玦了,也不知都是从何处骗来,衬得人如月华皎皎,又如梨花满树。端的是淡逸俊雅,令人倾倒。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顿时众位大妈大婶,小姑娘小姐们的目光都齐唰唰落在那美男子的脸上。
只是美男子身边跟着的老道太煞风景,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总是有意无意阻拦着旁人看向他家小师弟的视线。
当然,你若是慷慨解囊,现场赠送些珍珠玉石作香火钱的话,玉衡老道就会知情识趣的避让开来,让人一睹为快了。
木乔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怎么瞅怎么觉得霍梓文现在是臭着一张脸,很是不悦的样子,再瞄瞄前面靠他的俊颜大肆敛财的玉衡老道,木乔忽地恍然,不怎么纯洁的联想到某些人物关系了。
咳咳!她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嘴角上扬的弧度保持得稍久了些,便惹得旁边有人干咳不止。
沈亦儒很是不屑,“一个道士,有什么好看的?”
这孩子还小,审美趣味跟大人有些差别也可以理解。木乔淡笑着收回目光,“当然,你若剃光了头发扮个和尚,一定看得人更多。”
她也不知怎地,逮着机会,就总喜欢逗弄这小子两把。就好象是老猫见了小老鼠。不抓上几把心里就是痒痒的过不去。唉,真是冤孽。
沈亦儒气结,转过身去欲待不理。但恰好瞧见一行人过来,急忙出声提醒,“拜见三殿下。”
木乔一转眼。就见可不是三殿下杨烜?今日的他,穿着身大红的节日盛装。头束黄金冠,两边垂下珠酼,华贵庄严,令人不可逼视。
木乔赶紧伏身拜下,杨烜却伸手将她扶起,笑容温良,“无妨。今日与民同乐,不必过于拘礼。听说你是第一次上京城来,想是没见过这盛世灯火,且随我来,带你好生见识见识。”
木乔还未反应过来,一只纤纤素手已经被这位三殿下握在了手中。心中大骇,待要抽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杨烜的神情端庄,姿态优雅之极,半点没有登徒子的龌龊。只似再平常也不过的礼节,牵着木乔就往皇族所在的方向而去。
这……这可怎么办?木乔只觉耳根子跟火烧起来似的,连眼都羞得不敢抬起半分。
惶恐不安之时,又一只大手覆上。轻拍着她的手背,杨烜低头微笑,“没关系,只是带你去看看灯火,别紧张。”
他的声音醇厚,天生就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木乔咽了咽唾沫,心说您要肯放手,我绝对不紧张!
眼角往旁边偷瞟,却见有一角蟹壳青的袍子紧随其后,心知是沈亦儒跟了来,心中不由暗自松一口气。
万氏和索三夫人自是不敢跟来,只这小子倒是知道护着自己,走哪儿也不肯落下。只是身边追随的目光太多,不免让人头皮有些发麻。
众人都带着几分诧异的看着三殿下牵着一个杏红衣衫的小姑娘步入场中,看她身量纤细,想是年龄不足,却有何德何能,得三殿下如此青睐?
“恭喜三哥,又得佳人。”当木乔来到此处,旁边有位衣饰与杨烜同样华丽的殿下过来说话了。瞧他容貌,与杨烜只有三四分相似,却不及他英俊,但其眉宇之间潜藏的锋芒却是显而易见的。
“四弟说笑了。”杨烜只淡淡一笑,便把话题揭过。
十一殿下过来打招呼,“索家丫头,你的骑射练得怎样了?”
他才多大年纪?还管自己叫丫头!木乔感谢他的解围,老实答道,“回十一殿下,已经在学了。只是妾身笨拙,只怕要好些时才能学会。”
“那可不行!过些天春蒐(春季射猎),我可是一定要把你抓去的。你这些天加紧练习,莫到时出了丑,又来哭鼻子。”
木乔心中暗暗叫苦,身边沈亦儒上前回话,“若是十一殿下不嫌弃,可否让小的跟在鞍前马后,替表姐凑个数?”
十一殿下好奇打量,“你是何人?”
木乔帮他帮了个介绍,“这是我家亲戚,平凉城沈氏的沈亦儒,现在国子监念书。”
三殿下微微颔首,“也是名门子弟,到时就随你表姐一并来吧。”
“多谢二位殿下。”沈亦儒当即拜谢,冲木乔微一斜眼,瞧见没?关键时候还得用上我了吧?
木乔以眼神示意,你最棒了。心中却在担忧,这小子看起来也没几两肉的模样,到底行不行的?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沈亦儒白她一眼,连马都骑不稳,还打什么猎?
二人正在眉来眼去得不亦乐乎之际,忽闻一个清冷的声音加入进来,“妹妹,你也来了。”
霍梓文上前,先给几位殿下见礼,然后很是亲切的看着木乔,“今儿送你的灯和风筝都收到了么?”
“收到了。多谢三哥费心,妹妹很喜欢。”木乔给他的眼神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忙要抽手出来给他见礼。
这是兄妹,杨烜再如何也不好再牵着她不放了,只得撒了手。木乔顿时如脱缰的小鸡似的,扑腾到霍梓文跟前,垂首低眉,先卖好乖。
杨烜眼中掠过一抹玩味,就见沈亦儒依旧跟在木乔身后,如影随形,半步不离。
可偏偏霍梓文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斩断那团黑影,“妹妹跟我过来,去拜见道长,旁人就不必跟着了吧。”
说着,冷淡清华的玉璇道长做出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一手拿着拂尘,另一手伸出,握住了木乔的手,还是刚刚被杨烜牵过的那一只,大步流星带她往一旁而去。
木乔心中错愕,不知自己这只手究竟是何德何能,今日居然得如此福气,被人青睐。可是大哥,您能把步子放得慢些么?
显然霍梓文没有听到木乔的心声,但沈亦儒听到了。他猛地出手,抓住木乔空闲着的左手,往后一使劲,顿时拖延住了霍梓文前进的步伐。
“霍大哥,您别光顾着我表姐,好歹也带我去见见真人,沾点福气嘛。”
木乔囧囧回头,这小子又开始装傻充愣了。
霍梓文清冷的目光再一次冷冷扫过,如两道寒星,看得沈亦儒打了个冷战,但抓住木乔的手坚决不肯放开,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暗中较着劲。
木乔左右都挣脱不得,心中大窘,这俩小子,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斗起气来?这城楼上还这么多人呢,让人家瞧着似什么话?
人家瞧得都挺欢乐,没人上前干涉。
平心而论,果哪天在某个适合的时候,木乔不介意给几位美男分别牵着小手漫步一二,但绝不是象今日这般,拉拉扯扯,丢尽颜面。
好容易来到玉衡道长面前,这老道不说劝和,反而看乐子,“大过节的,无须多礼,你们兄妹姐弟好生乐一乐吧。”
木乔顿时恶向胆边生,劫了这老道的财去!
似是老天终于听到木乔的心声,救星出现了。忽闻丝竹之声响起,众人皆敛声伏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右手同时松开,又同时抓着木乔往地上扯,似是怕她反应不过来,在御前失了仪态。木乔趴在地下,左右埋怨,这俩小子使的劲儿太大,害她跪得重了,膝盖生疼。
一番免礼平身的虚套排场之后,今日的重头戏终于开始了。
花灯焰火,如玉树琼花,将这一方夜空装点得如仙境一般。
坐在高楼上的皇上,离木乔这些人还是有不短的距离。楼前垂着珠帘,瞧见里面明晃晃的一片,珠光宝气,富丽堂皇。说心里话,木乔觉得从自己这里过去行刺,还是有不小的难度,不过皇上的命忒值钱了些,小心些也是应该的。
皇子们全都进去了,外面的看客们也赏了几案,可以跪坐下来,有茶水点心供奉。
玉衡道长甚有面子,可以登堂入室,但霍梓文却不愿入内,只留在外面,将木乔拖在身边,随他一起观灯。
一张几案只有两个位,沈亦儒好容易抢了个他们旁边的空位坐下,却也隔了些距离,只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边。
霍梓文才不管他,故意当面抓起木乔的手,压低了声音,骂个不休,“傻瓜,你怎么跑这个是非之地来了?”
“是母亲……”木乔刚张口解释,霍梓文就把她堵了回去,“装病你不会么?”
这……木乔缺乏斗争经验,还当真没想起来了,呐呐的答,“下回我就知道了。”
“还有下回?恐怕这回的关就不是这么好过的!”
似是为了证明霍梓文所言不虚一般,时候不长,有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寻人,“请问哪位是索光弼索大人家的夫人?皇后娘娘宣您和索小姐过去觐见!”
第115章 虎狼 t
从前世到今生,木乔都不觉得自己是人胆小鬼,虽然没见过多少大世面,但起码的镇定还是有的。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听说一国之母要见她,却委实有些提不起气来。
大家又不熟,无缘无故要见她干嘛?十有没啥好事。看着往日在家总是高高在上的万氏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木乔就更没底气了。
能打个商量,不去的么?
忽地,霍梓文起身,低声看了她一眼,“莫怕,我随你去。”
看着他清冷的双眸,木乔一颗心莫名就安定下来,这小子鬼精鬼精的,只要他肯出面,木乔就觉得不用太担心了。
沈亦儒瞪着眼睛看着二人,一双圆眼气得发亮,但偏偏无可奈何,有霍梓文跟着,总比让木乔一人进去让他放心。
于是,他只能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端起面前的酒水一口饮尽,却把自己呛得咳个不停。
木乔还以为是要她走进大堂,接受众人的目光,却没想到,小太监将他们从一处偏门引入,想来是个私下的会面。
霍梓文不便再跟,安抚性的看了她一眼,自进大殿寻他的老师兄了。万一有什么事,他说话不顶用,玉衡说话还是有几分份量的。
木乔定了定神,随万氏进入一间更衣室,见一位头戴凤冠的中年女子端坐于此,虽然年纪不轻,但保养甚好,眉眼之间还保留着六七分年轻时的风韵,甚是美丽。
木乔再没见过世面,总也知道瞧这身打扮。除了当今的皇后韦氏再不作他想。
见她身边不过站着几个宫女太监,算不得多大的阵仗,木乔心里一松。随万氏上前拜见。
韦皇后很是温和,给万氏赐了个座,又叫木乔上前。握着她的手来细看。
她的十指纤纤,柔嫩如婴孩。尾端两指蓄着长长指甲,戴着甲套,那细碎宝石在灯光中闪闪烁烁,明灭不定,象无数极小极小的镜子,全方位多角度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木乔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战战兢兢接受着她的审视。
半晌。韦皇后才淡笑道,“这丫头果然生得好,怪不得连玉衡真人也赞是个有福的。”
木乔不敢答话,万氏赔笑谦逊,“那是老道长抬举了。”
“抬举也得瞧人当得起才行。”韦皇后忽地微叹,“本宫娘家的大侄儿一向体弱,从前也替他算过一卦,说是须得找一个福缘深厚的女子压一压才好。奈何家兄早些年前,便给他聘了郭太师家的女儿为妻,如若不然……”
她展眼看着木乔。似是极其遗憾。
木乔只觉似是给人兜头泼了盆雪水,凉透了。
皇后娘娘是在给她提亲?她说的娘家侄儿岂不是韦家那个大公子韦翰庄?木乔是见过他的,他的生母也出自索氏,有同她相似的眼睛和雪白皮肤。但他已经下聘了。那这意思是让自己去做妾?
万氏手心里也捏着两把冷汗,怎么办?郭皇后的言下之意她不是听不懂,但让木乔去做妾?她舍不得啊!
这个女儿明显已经引起三殿下的重视了,身后还有霍公亮的支持,索光弼和她私下商量过,他们还指着这个女儿攀龙附凤,日后替他家挣些前程呢!
可皇后眼下这么说,那是不是因为三殿下对木乔的青睐,从而对她产生不满了?两头都是贵人,两头都不能得罪,这让万氏怎么办?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有个小宫女匆匆跑进来,在韦后耳后低语几句,就见她眼神微变,“你们先退下吧。”
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一阵环珮叮咚,有个明润亮丽的声音很快响起,“皇后娘娘原来竟是在这儿歇息,倒叫嫔妾好找!”
木乔暗暗心惊,皇后面前,她们可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这宫妃怎地如此大胆?待瞧见来人,却见这位宫妃体态丰盈有度,相貌比声音更加明丽不可方物,虽是三十许人,但却是风华正茂,十分的抢眼。钗环衣裳的华丽程度仅次于皇后,显示身份贵重,不同寻常。
韦皇后瞧见她,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分毫,只有眼中掠过一丝寒芒,“贵妃怎么来了?难道也是不胜酒力,过来歇息片刻?”
江贵妃一双媚眼先在木乔万氏身上打了个来回,才娇笑着道,“嫔妾可不敢躲懒,是皇上说今儿是十五,要好好与皇后娘娘喝一杯,却不见了娘娘,才命嫔妾找来的。却不想,娘娘竟在这儿会客呢!”她笑看着木乔,“这小妮子生得倒好,是哪家的小姐?”
万氏心中暗暗叫苦,她虽是深闺妇人,却是知道,宫中只有一位贵妃,便是姓江。煤氏素来受宠,却与皇后水火不容,她的儿子四殿下也是与皇后所出的三殿下争夺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现在皇后召见她们偏给这位遇上了,想来定会生出一番波澜。但面子上仍不能不做到,领着木乔再度拜下,自报家门。
江贵妃一听,果然笑道,“我道是谁家姑娘呢,原来竟是索氏的女儿。怪道方才三殿下也不避嫌的亲自携了她出来,是不是他有意纳个小丫头做个侧妃,这边婆婆就先相看起媳妇来了?”
您可真会联想,木乔心中腹诽,只是不敢吭声。
“不是不是……”万氏忙不迭的解释着,却架不住江贵妃刻意的胡搅蛮缠,“若是果然有这意思,趁着今日元宵佳节,不如当着陛下的面前一说,岂不是好?”
万氏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但韦皇后却只是淡然一笑,“妹妹实在是热人快肠,不过可惜,你想太多了。本宫确实想跟这孩子说门亲事,却不是给皇儿的。也罢,不如就带这孩子去见见皇上,若得陛下金口玉言,必定更加光彩。”
她款款起身,竟领头往大殿去了。
木乔心中暗暗叫苦,早知如此,她真不如听霍梓文所说,在家装病。那现在装病,还来得及么?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却见万氏觑着走到一处阴影的机会,用冰凉颤抖的指尖捏了她一把,在她耳边几不可闻的低语三字,不做妾。
木乔心中豁然开朗,有些话,万氏未必好开口,但她是个小孩儿家,却不怕偶有失误。正如沈亦儒的名言,自己若是不替自己说话,还有谁会顾惜着他们?
不做妾就绝了皇后娘娘和江贵妃二人的心思,她们就是想摆布木乔,也没那么容易了。
在木乔心中,这一刻无疑是感激万氏的。哪怕这话并没有出口的机会,但万氏能想到这一层,并提醒她,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高楼之上,珠帘之内,与外间景象又不相同,
原本木乔坐在外面只觉规矩忒严,想来内里会更加泾渭分明,却不曾想到,此处因是皇家之人聚会,反倒比外间多了些随合。
以帝后为上,呈雁翅一排排罗列下来,是后宫嫔妃,殿下王妃和些近臣能吏们的座次,语笑嫣然,相谈甚欢。
木乔不敢乱瞅,低着头随皇后大驾进来,眼见皇后上了宝座,她和万氏只能在阶下宫女太监处站立恭候。
自然瞧不见佟正恩也在此处,正伴着杨婉真,很是夫妇恩爱的模样。此时忽见她们进来,心中暗自猜疑。
杨婉真甜笑着凑近他耳边,低语,“怎么?你也对那小丫头片子有兴趣?”
佟正恩也笑着,却凌厉的回,“她的事,你少多嘴!”
姑且看看,再作定论。
江贵妃的位置就在帝后下面,坐下便对皇上笑道,“方才臣妾去请皇后娘娘时,不意瞧见了一个小美人,臣妾斗胆,就求皇后娘娘把人带了来,皇上您瞧,可能入眼么?”
她的位置离木乔所站不远,听得木乔冷汗湿透了衣背,难道这位江贵妃不是要把她给三殿下,而是给皇上不成?
只听皇上已经笑了,“哦?是哪来的小美人,过来给朕瞧瞧。”
韦皇后微一躬身答道,“贵妃妹妹说笑了,这是敦煌索家的女儿。臣妾娘家嫂子便是出自索家,可惜前几年便已故去,现在乍然见到这丫头,未免有些感伤,便想将她许配给我那侄儿,皇上以为如何?”
好狡猾的皇后!半字不提让木乔为妾,只这么轻轻一句带过,省了多少麻烦?
木乔正在心中窝火,江贵妃亲自起身上前,携了她的手往皇上跟前带,“这小美人还挺害羞,皇上您请好好看看,这丫头生得如何?听说连玉衡道长都赞她是个有大福气的呢,还说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姑娘我二世为人,自然非一般人消受得起!木乔怒了,这左边有狼,右边有虎,前面这位真龙天子也不知是个什么货色。当此困局,只能奋力一搏了。
“臣女拜见皇上。”木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一些,“贵妃娘娘盛赞,臣女担待不起。素来臣女蒙父母教诲,皆将德行女红放在首位,若论容貌美丽,谁能及得上贵妃娘娘万一?”
话里隐隐讥讽江贵妃只知以色事人,很不客气。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江贵妃眼中更似罩上一层寒霜。
第116章 煞气
半空中,一朵银白色的焰火轰然绽放,巨大的光影从木乔的背后投射下来,一身杏红衣衫映得雪白,越发衬得她那抹娇小而无助的身影楚楚可怜。
半晌,皇上才轻笑了起来,“素闻索家女儿皆有男子气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爱妃,你冒犯人家了呢!”
江贵妃重又笑得妩媚无比,“臣妾愚钝,只瞧着小妹妹生得标致,便夸了两句,却没想到竟惹得小丫头动了气,这是臣妾的不是,该罚才对。”
“贵妃娘娘说哪里话来!”给木乔几句话震得有些犯晕的万氏终于回过神来,急急上前赔罪,“是臣妾教导无方,令她冒犯了娘娘。还不快给娘娘磕头认错?”
木乔立即从善如流,她故意得罪江贵妃,韦皇后自然不好提她的亲事,最好就此将她逐出宫去,反倒如意。
却不料皇上此时横生枝节,“小孩子家,口没遮拦正是常事。况且今日过节,无须多礼。只是方才皇后提到的亲事,不知索夫人您可愿意?”
这不又把麻烦踢了回来?万氏心中叫苦。木乔豁出去,果断开口,“回陛下,方才皇后娘娘曾说,要将臣女许配给韦家大公子,但皇后娘娘又说,韦家大公子已经订亲。臣女不忍横刀夺爱,兼之年纪尚小,玉衡道长也曾说臣女不宜过早婚配,恐累及他人,只好感念皇上一番美意,也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不管了!就是死也要拖个垫背的,先把玉衡扛出来再说!
霍梓文自从木乔进来之后,一直默默关注着她们这边的动静,那眼光都快把玉衡的后背戳出两个洞来!
玉衡本来还眯着眼睛装聋作哑,只在那儿看戏。听见小姑娘给逼急了道出自己的名号,再不能无动于衷,“回陛下。这小妮子面上带了几分煞气,若是过早谈婚论嫁,只怕会克着旁人。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不能解的么?”韦后却紧追不舍,“若是再过几年。恐怕会误了她的终身大事吧?”又和善的看向木乔,“古来娥皇女英也是佳话,索小姐家风端正,必是明理之人,自然会与正妻好好相处,哪有什么横刀夺爱之事?若得皇上成全,封你做贵妾。身分也不可与寻常妾室相比。便是索大人和索夫人,想来也不会见怪吧?”
话给堵到这个份上,让万氏怎么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三殿下杨烜终于站出来说话了,“母后恩及天下,本是这丫头的福气。但她命该如此,若是道长强行替其破解,只怕会引来后患。不如随遇而安,或者自有机缘等着她呢?”
“三殿下真的是很喜欢这丫头呢。”江贵妃掩面而笑。说出佟正恩的心事。怎么三殿下不惜得罪母亲,也要维护这小丫头?
若说他对木乔没有一点私心,那恐怕也实在说不过去。但三殿下一向洁身自好,并不十分看重女色。他这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佟正恩颇为费神。
江贵妃低低在皇上面前告密,“臣妾听闻,三殿下特意将府中的爱马都赠这丫头了,就是她今儿所穿的衣裳也是。臣妾不过小小的激上两句,引个话头出来,没想到他就急了。”
“你呀你呀!”皇上似是心情颇好的笑嗔了江贵妃一眼,却又瞧着玉衡问道,“这丫头身上的煞气厉害么?可有妨碍?”
玉衡深知皇上脾气,听他这口气便顺势道,“除了不宜早婚,最好还让她多抄几卷经书,供奉神灵。”
这个木乔不怕,不就是写字么?她在霍家已经养成习惯了,正好练字。
但皇上听了,却只微微颔首,似乎还不甚满意。
忽地,有人站了出来,“北方胡族正向我大魏求娶,他们那儿民风彪悍,并无面相一说。索家小姐系出敦煌,父皇也说甚有男儿气概,不如便收作宗室之女,和亲出塞,也是一番美谈!”
木乔直愣愣的扭过脖子,这是哪位呀?她到底是砸了他们家的灶台,还是把他家孩子摔井里了?连这种话居然都说得出口!
什么美谈,分明是想借她身上的煞气去带霉别人吧?
涉及国事,玉衡不便插嘴,还是三殿下站出来说话,“四弟所言差矣,北方胡族向我大魏求娶的是皇室宗亲,宫中自有适龄待嫁的公主。咱们身为皇室血脉,怎好为了一已之私,就忍心让臣子们骨肉分离?索小姐年未及笈,如此稚龄,让她代公主远嫁,不仅不合人情,也实在有辱国体!”
“三哥这话可不对吧?”四殿下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目光却阴沉无比,“前朝的隆庆公主,不也是臣室女儿?说到年龄的话,索小姐小是小了些,但此去塞外和亲,路途遥远,诸事操办起来,总也得一二年的工夫,那时不就刚好了?况且真人方才也说,索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能为朝廷立下这样的汗马功劳,便是整个敦煌索氏也应该感到无上光荣!”
光荣你妹!木乔胸中怒火高涨,心知自己已经被无辜的卷入到朝廷斗争中来了。现在无论她说什么,都已经起不到作用,反而还会给人拿住话柄,惹来纠纷。于是,她所能做的,只能闭上嘴巴,不发一言。
佟正恩心思急转,已经多少瞧出些眉目来。
皇后除了三殿下一个儿子外,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嫁人。而现在宫中年岁最大的女儿便是江贵妃的亲女,四殿下的亲妹妹,昭华公主。
胡族来求亲,理所当然轮到她,想是江贵妃和四殿下舍不得,便布了这个局,想找木乔做这个替死鬼。
三殿下故意把木乔请来,又让她引起众人的瞩目,恐怕是早就设计好的。他与四殿下的争斗已是公开的秘密,若是能借着此次机会狠狠打压老四那边,于他可是大大的有利。
所以接下来,三殿下一定会保住木乔。
果然,见四殿下针锋相对,三殿下并未慌张,身如磐石,目若静水,半点波澜不惊,“四弟,你也听到真人方才所说索小姐面带煞气了,类似的话真人在索小姐寿诞那日也曾当众说过,在京中不是秘密。虽说胡人不拘小节,但若是有心打听一番,知道我们大魏在明知索小姐不宜过早婚配之时,仍将她收作宗室女,和亲番邦,这会令得番邦友邻作何感想?会不会以为我们大魏是假借和亲,故意派一个这样女子嫁去,以动摇他们的根本?”
他略顿一顿,“即便是等到索小姐及笈之后再行成婚,但毕竟议亲之事却已是迫在眉睫了。我大魏素来号称礼仪之邦,诚信示人,若是做出这等行径,岂与小人无异?此事还请父皇裁决!”
有理!木乔坚决支持,杨烜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皇上就是想找个臣子女儿送往番邦和亲,也得另选他人了。
韦皇后觑着皇上那意思,递了个台阶过去,板着面孔先训自己儿子,“今儿乃是元宵佳节,怎么好好的又谈上国事了?皇儿也太不懂事,快回去坐着吧。来人,去本宫处取两份礼来,赏索夫人和索小姐,你们也退下去好好观灯吧。”
“慢着!”原本以为尘埃落定的事情,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话,又中断了,“皇后且不必忙着打赏,便是观灯,留在此处不也不样?不多她们两个位置,添张几案便是。”
皇上嘴里说得轻巧,但重抬起眼打量木乔时的目光却与方才有了极大的不同,不再是漫不经心,而带着一种颇为玩味的审视,就象一只刚刚睡醒的老虎注视着自己的猎物,让人心惊胆寒。
“让索小姐去和亲,那是说笑了。”他先否认了四殿下的提议,后又笑得,“朕方才总觉得似有什么事没想起来,这会子终于想起来了。朕记得,辅国大将军叶离好象至今还没有续娶吧?”
此言一出,不独是皇后,就连三殿下也微微色变。佟正恩暗自挑眉,看来,这场博弈四殿下是输了,但皇上亲自上阵了。
这是要试探三殿下的底限吧,那三殿下又该如何应对?
木乔心中一紧,什么将军?一把年纪还不续娶,多半是有问题的吧?
霍梓文离京多年,也无法晓得这军中事务,偷眼看玉衡的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凝重。难道有什么不妥?他的后背也开始冒冷汗了。
只听皇上兴致颇高,“我记得从前叶将军也在朕面前提过,说是自己杀戮太重,命中带煞,寻常女子皆受不住他的煞气,故此自夫人亡故后鳏居多年,一直不愿续娶。方才听真人说这小丫头面带煞气,朕听在耳中便觉得耳熟。现在想来,他们二人许是天生一对。真人,你说可是?”
玉衡笑道,“皇上说得不错!若是可以,让贫道合合他二人的八字,兴许还真的般配。”
皇上满意的点头微笑,“此事若是能够玉成,倒是道长一桩大功德。叶家世代忠良,朕要亲自下旨赐婚,务必让叶将军少了后顾之忧,而索小姐也不便担心会夺人所爱了。”
这竟是——要定了么?木乔一颗心惶惶悠悠,如风中落叶,再也顾不得礼节的偷看向霍梓文,小脸惨白。
哥呀,现在可咋办?
第117章 叶离 t
霍梓文紧咬牙关,才忍住上前说话的冲动。
方才在玉衡回话的时候,右手背到身后摆了摆,示意不可造次。霍梓文不明究里,只能在情况没有到最后那一步时,暂且闭嘴。
不过若是真的事情坏到那一步,他也有法子力挽狂澜,只是恐怕,要连累家中名声受损了。
三殿下脸色甚是不好,却终究没有继续公然顶撞下去。韦皇后略有些歉意的看了儿子一眼,却又长舒了口气,若是将木乔嫁了叶离,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四殿下和母亲江贵妃对一个眼神,也噤声坐下。皇上不肯让木乔代昭华和亲,但也没有点明一定让昭华去和亲,他们还有机会,不行再找一个替死鬼。
只不过扫过三殿下时,眼光里明显含了一份戏谑。千方百计要护着的小丫头却给父皇摆了一道,到底还是他输得更多一些!
皇上此刻化身月老,乱点鸳鸯谱的心情极好,“朕记得叶将军年前便告了假,带着一双佳儿回京省亲。朕不忍打扰他一家团聚,是以没有宣诏,说不定此刻就在宫门外看焰火。就算人不在京中,也必定在丰县的老宅子里,离京也不过一二百里地。可有哪位好管亲事的愿意替朕跑这一趟,去要下叶将军的生辰八字?”
这分明就是要人凑趣了,佟正恩略一思忖,笑着出列,“如陛下不弃,微臣不才,愿意领这趟差事。”
不管两位殿下斗得如何,先讨好皇上,总是没错。
“好好好,那这份御酒就赐与佟爱卿。算是朕替你践行了。你们都是年轻人,说起话来也便利一些。”皇上显然非常高兴,还逗着趣。“见到叶将军,让他有空把两个孩子也带到宫里来转转,跟他说。朕这儿可新进了些好马,他要是不来。可就没他的份儿了!”
大殿里又是言笑晏晏,在这些贵客的后面,又加了一张小几,让万氏和木乔坐了。
满天的焰火依旧继续,花灯也变幻着美丽的光怪陆离,但木乔已经全然无心欣赏。皇上究竟要把她嫁给什么人?那叶离,怎么一提起来所有的人都闭了嘴?
回家的路上。木乔想向万氏打听,可万氏也是一头雾水,“此事还是等回家问过你的父亲吧。”
可惜此事,连索光弼也是不知道的。只怕连霍公亮,也不甚清楚。佟正恩斜眼看着三殿下,在想自己要不要出这个面,把内里实情告诉木乔或是索家的人?
沈亦儒为了宽木乔的心,说他必去打听,可是连接几日都不见消息传来,只查出那日茶中加了些迷|药。但又无法进宫追查。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倒是玉衡打发清风观的小道士来,正儿八经要走了她的生辰八字,木乔知道,此事多半有些不妙了。
至于霍家。干爹亲自写给她的信中,也只能提供一份明面上的消息。
叶离,年二十八,授辅国大将军一职,官拜二品。
在大魏朝的历史上,能这么年轻就身居如此高位,除了开国时几位重臣,再无先例。不过人家那是赶上了好时候,但这叶离凭什么呢?
凭家世,也凭他的真本事。
叶家先祖原是大魏朝开国皇帝的马伕,在某次开疆拓土的失败战役中,换了主子的衣裳替死,护驾有功,在高祖建国之后,便封赏了他的子侄。
也不知这死忠的血统到底有多强大,总之是传了一代又一代,叶家人成了当朝皇帝的心腹死士。为国捐躯的叶氏子孙不计其数,家中有三个世袭的爵位,极受荣宠。
而叶离出生于这样一个家庭,不可避免的从小就被耳提面命,既要忠君,又要习武。但一个人再有本事,远在边关,京城又有谁能赏识?
英雄诞生于十六岁的那年除夕,北方胡族突袭边关,而大魏士兵因为过年思乡,一时猝不及防,竟给人偷袭成功,打开了城门。
边关主帅叶老将军得信,从家宴上匆匆赶至前线,连铠甲都未来得及披挂,只凭着手中一把青锋剑,便带领亲兵杀向敌军。
可惜老将军空有报国之志,却无力回天。便是战死,仍不能阻止胡族入侵,一路势如破竹。给打个措手不及的大魏朝,区区数十日,便连失三十三座大小城池,一路狼烟烧至京城。
天子震惊,群臣震惊。
但在这样的时候,有些人却不顾国家安危,还在那儿争执推卸责任,说边关失守全是叶家玩忽职守的过错。
当时来京城亲戚家游玩的叶离侥幸避过一祸,却连夜就赶回了边关。
也不知他是如何游说本地百姓和残兵败将,竟随他组织了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队,在没有得到朝廷任何支援,任何命令的情况,悍不畏死的顶风冒雪,深入胡地,寻到了王庭所在,将那里的王公亲贵,珍珠宝石劫掠一空,又将南进胡族的粮食烧毁大半,这才解了京城之危,换回大魏丢失的城池。
而在局势平定之后,叶离仅带少数随从,身穿孝服,赶着十几辆马车进京。车上没有张蓬,无遮无拦的堆放着他们叶家人的断肢残骸。
或是断头,或是少足,无一不迎向刀锋,惨不忍睹。其中有一只小手,分明出自孩童之身,那是叶家年仅七岁的稚儿,整只手腕都被砍下来了,但小手中却仍是紧握着一把沾血的小刀,便是死了,也掰不动半分。
那一夜,叶家上上下下共死了一百八十一口,无一全尸。沿途百姓看了,莫不失声痛哭。而车至京城,皇上亲自带着文武百姓素服相迎。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对叶家的忠心提出半分质疑。
叶离一战成名,原本皇上是要给他赐婚的。但他却婉拒了,因为在上战场之前,为了给叶家留个后人,他已经在战乱中娶了一个平民女孩为妻。
贫贱之交不敢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叶离以他的实际行动做了最有力的诠释。
皇上非常赞赏,亲自封了他辅国大将军之职,命其承袭先祖遗志,镇守边关。至于他那位夫人,也得了二品诰命,典型的妻凭夫贵。
那位好命的女孩只跟叶离洞房一日便有了身孕,后来还产下一对双生子,真真是人世间的福气全给她一人占尽了。
但也许应了乐极生悲的道理,也许真的是叶离身上煞气太重,那位夫人好日子过了不到三年,就被一场原本看起来很普通的风寒夺走了性命。
叶离悲痛之余,又不知从哪里听说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又怕娶了新妻不能善待他这两个儿子,从此便绝了续弦的念头。只一心一意报效朝廷,守着俩儿子度日,直到如今。
当然,这些是可以摆在台面上说的,至于私底下究竟如何,木乔相信,一定另有文章。否则三殿下不会在听到皇上提起此事时,眼光变得那样暗沉。
也许旁人看不出来,但木乔感觉得到,杨烜是极不赞成这门亲事的。虽然别人都在传三殿下对她有意思,但木乔好歹活了两世,男人看女人的目光里有情无情,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就算杨烜对她的好,她有些猜不透,但那不应该是男女之情。因为那目光里,没有。所以他在听到皇上赐婚的消息时,不是妒忌,而是不悦。
但他为什么不赞成呢?木乔也没办法上他家去亲自问问,只能胡乱疑猜那个武夫说不定异常暴力会虐妻,又或者嗜酒如命,或是有些男性隐疾?否则一个精壮的男子汉,怎么可能守身如玉,不娶妻?
那会不会是他其实好色如命,家里养了一堆的妾室通房小老婆?又不愿意被老婆管着,所以才不愿娶妻?
木乔把这事越想越恶劣,但别人却不这么想。
在打听清楚叶离将军的家事后,索家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之前的惶惑不安,变为隐隐期待,甚至乐见其成。
这样一个女婿,哪怕是去给人家做续弦,也是极其光彩的。连可人都不无羡慕的说,“叶将军英雄盖世,姑娘要是能嫁给他,也算是世间少有的福气了。”
可惜木乔对盖世英雄没兴趣,除了复仇,她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没听说那个姓叶的还有两个宝贝儿子吗?好象已经十一了,她才十三,嫁过去这是做后母还是当人家姐姐?
黄掉,这门亲事无论如何得黄掉!
木乔一面拜托展云飞去暗中打探,一面挖空心思的想着如何将这婚事给搅黄。
一个方法就是让玉衡老道再次开口,说他俩的八字不合。不过这个难度颇大,那老道也是在皇上手底下混饭吃的,真正逆龙鳞的事情不好做。是以木乔一直没有给霍老三带话,就是怕他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