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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娇第36部分阅读

      玉堂娇 作者:rourouwu

    去寒气。”

    外面的雨仍旧磅礴而下,但包厢中却一室绮旎。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守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守身

    赵誉以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轻抿茶水的沈棠,他的目光纠缠,似欢喜,又似哀怨,里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他忽然低声问道,“喂,你是怎么看出胭脂原来是胭脂的?”

    沈棠轻轻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赵誉的,她微微一愣,随即却又笑出了声来,“那张脸倒是颇为精致,只是我还真是头一次看到身量那样高的丫鬟,也有些太不协调了吧?至于怎么认出是严知来的,那就更容易了,他的耳垂上长了颗痣,我恰好曾经注意到过。”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就算不是看穿了严知,我也已经猜到了是你想见我。我记得你母妃出自忠勇伯府,李莲莲应算是你嫡亲的表妹,虽然因为你质子的身份有些敏感,你与李氏素来往得并不密切,但你有李大小姐的名帖却并不奇怪。更何况,你还腿脚不便,非要我来见你呢”

    赵誉的目光更柔了,他低声说道,“安远侯府的守卫比从前更加严密了,若是想不惊动任何人地进去一趟,几乎不太可能。二十日未见,就像隔了好几年一般,我有些……想你了……”

    最后的那几个字,含糊不清,几乎被全般吞没入了喉咙之中,但沈棠却全将它们抓入了耳中,放进了心里,她嘴角微翘,笑着问道,“所以你收到了我今日要进宫的消息,便巴巴地躲在宫门外,见我进了青凤楼,所以便也赶了过来?”

    她看到一向最注重打扮的他头发有些微湿,还有几根调皮的发丝从玉冠中跑了出来,紫色的锦袍上还有几滴零星的水渍,这绝不是正好在青凤楼用饭,无意中见到了自己才会有的模样。

    赵誉被说穿了心事,脸色有些微红,但不过是转瞬之间,他就恢复了惯常的神色,一副漫不经心略有些自得的表情,“今天早上收到消息说你进了宫,我便抬头看了看天,料定午时前后会有大雨,且雨势磅礴,以你的心性必然不会眼看着随扈在倾盆大雨中送你回府,所以我便早早地呆在了此处,等你。”

    沈棠不由“噗嗤”一笑,“原来你还会看天。”

    赵誉笑着说道,“你可别小看我,我自小一个人呆在瑞王府里,身边除了胭脂就没个可相信的人,也不敢出门结交朋友,连外祖父家都鲜少去,因此便只好在王府里看书,什么奇门八卦,野趣奇闻,宫廷秘史,包括星相相术都有所涉略,只不过水平嘛,就是略懂略懂而已。”

    在十二岁发现可用用好色荒诞来掩饰自己的性情而不遭到皇上特别的注意之前,他几乎都是呆在王府中,低调地连大门都不敢出。严知是他唯一的朋友,各种书籍便是他的知己,他靠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书籍,度过了他难熬的童年。

    他忽然收敛了嬉笑的神色,低声问道,“你早晨去得那般急,是不是宫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沈棠微一沉吟,然后说道,“皇贵妃娘娘被人下了毒,催动了心疾的发作,险些丧命,我师承药圣,薄有些医技,将娘娘救转了过来。”

    她语气渐渐地冷了下来,“皇上他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将他心中属意的儿子推上王位,不惜拿江山社稷朝臣良才去赌。到时候就算是趁了他的心意,但经过了这么一场乱子的大周,却已经千疮百孔了,更别提西域和游牧都在虎视眈眈着。”

    赵誉忽然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自小便与皇上接触得多,他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对太子殿下,皇上一向溺爱地紧,但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却真的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完全陌生了。我总觉得皇上他对太子,似乎有些过了头……倒像是成心要将他推出去做幌子一般。”

    沈棠轻轻地笑了,“果然是个敏感的孩子。”

    赵誉挑起了眉头,沉声问道,“孩子?若是我没记差的话,你比我还要小两岁多,被比自己小的人说成是孩子,你是在嫌弃我幼稚?有些伤自尊啊”

    沈棠一滞,随即又苦笑了起来,“我的年纪比你小,但心态比你老。好吧,算我说错了,对不住您了,还请世子大人原谅小女的不敬之罪。”

    她两世为人,若论灵魂的年龄加起来都要三十好几了,只是这具身子粉嫩新鲜,自己的心性也时常受到身体的影响,不知不觉便被拉进真实的年龄,因此她倒从来都不曾觉得自己是个老妖怪,对同龄的少年也没有什么排斥感。

    赵誉见她说起了俏皮话,心中微动,不由欺身上前,与她贴面对视,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他的声音蛊惑而慵懒,他低低地说道,“说错了话,总是要受惩罚的,我看你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事,不如这样吧,让我抱一抱,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了,你看如何?”

    沈棠面色微红,向后退了一步,“世子大人,小女今年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放到前世还是个未成年人,这么唐突地提出要搂要抱,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若是自己尖声惊叫的话,警察叔叔会判您一个猥亵少年儿童的罪名的,世子大人。

    赵誉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十三岁刚过了四个月。”

    沈棠又是一愣,心中暗想,这年月,女子十二三岁嫁人的倒也并不少见,便是十三四岁当娘亲的,也有不少。

    她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的身材……额……还比较平板,而且最近忧思过虑,所以我又瘦了。”

    赵誉的眼神往下飘了飘,然后点头,“是比上次见时瘦了点,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吗?不是说碧笙的厨艺媲美宫中御厨吗?怎么,她都不让你吃饱饭?”

    沈棠一愣,“额,我的意思是,我浑身都是骨头,世子便是抱起来也不太舒服……”

    她话音刚落,赵誉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间,过了良久才低低地说道,“虽然是有些膈人,但爷胸怀宽阔,不会嫌弃的,你且放心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棠无奈已极,有心想将他推开去,但也不知道怎得,许是因为这些日子来神经太过紧绷,精神一直都处于紧张的状态,此时在赵誉的怀中,却感受到了一种安宁和轻松。

    她太累了,好想有个地方可以歇一歇,不必殚精竭虑地谋划,不必为了生存和未来费尽心思,甚至都不必思考,只需要呼吸,便能够得到静谧。

    她有些不舍得将他推开,所以只是挣扎了两下后,身子便软了下来,任由他紧紧地搂住,既然已经下了决定要好好地投入一次,那么又何必扭扭捏捏,惺惺作态?

    更何况,这怀抱是那样地舒服,那样地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棠就这样缩在了赵誉的怀中,一直,两个人的气息相互纠缠,最后融为一体,直到碧笙敲门说道,“小姐,雨停了,赶车的公公和护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已经快申末了,咱们得回府了。”

    沈棠急忙挣脱了出来,对着碧笙答道,“知道了。”

    她的脸色依旧有不曾褪下去的红晕,她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但她却竭力将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强自平静下来,她状似平静地说道,“祖父百日过后,我才有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门。你若是……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派人给我送信。”

    赵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故作镇定的神情,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想看她又羞又恼的模样,一向平静地如同水波一样的她,最好看便是即羞涩又嗔怒的时候。

    他挑了挑眉,顺势将她的下巴抬起,一双媚眼飘飞,带着几分魅惑地说道,“这算是你的邀约吗?你放心,只要你想我了,便是安远侯府那样严密的布防,我也会闯一闯的。只是,若是我不幸落网,被你家侍卫所捕,你可记得要来救我一救。”

    沈棠并没有如他想像中地那样恼羞成怒,反而轻轻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若是真的因此被捉,我定会来救你的。但……”

    她凑近他身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说要迎娶我为妻,我仔细考虑过后也觉得这主意甚是可行,所以……我开始认真了呢希望从今日起,你不要再闹出什么让我听了生气的传闻,若是假的也就罢了,若经我查实,却是真的,那么后果……”

    赵誉心中狂喜,但嘴上却故意问道,“后果,是什么?”

    沈棠撇了他一眼,柔声说道,“我方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药圣的弟子呢。我能救人,自然也能害人。师尊倒是有过训诫,不得随意擅用毒药。但,痒痒粉啊,一点醉啊,蛇虫散啊这些,似乎也算不得要人命的毒药呢”

    她见赵誉的身子微微地一颤,不由笑了起来,那笑容光亮四射,明媚已极,“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你已经没有了反悔的机会。从前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会去计较,不过从今日起,你要开始为我……守身如玉”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目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目

    雨果然已经停了下来,只是道上的的积水颇深,没过了脚腕,沈棠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然后便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是马蹄踏破积水,迟缓地向前行去。

    沈棠想起了临走时赵誉那极喜极无奈的表情,确信自己从前的猜测俱都是对的,他从来便不是一个花心腐朽的色鬼,从前不是,自然以后也不会是。

    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却对上了碧笙不解和迟疑的眼眸,“你有话想说?”

    碧笙的眼神闪烁,咬了咬嘴唇,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姐,您以后切莫再与那位李大小姐有来往了。她……她的为人有些问题,那叫胭脂的贴身丫鬟,我仔细地观察过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小姐,您知道吗?那胭脂……生了喉结”

    沈棠瞧见她憋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轻轻地捏了捏碧笙的脸颊,安慰地说道,“好啦,你多虑了。李大小姐才多大一点人,要一个男人做贴身丫鬟做什么?这话,以后可再不许乱说了,免得无端败坏了人家大小姐的名声。”

    碧笙仍旧有些怀疑,但她在沈棠身边久了,早就学会了不该问的不再问,不该说的绝不说,因此认真地点了点头,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一晃数日已过,到了沈紫姝嫁给威北侯府林恕的日子,沈谦新丧,还未过百日,因此这婚事行得匆忙,也极其简便,只除了锦绣园内贴上了大红喜事,府邸之内其他处,竟然仍旧还是白幡丧灯。

    若是往日,秦氏必然是要闹将起来的,但这回她却只是含着眼泪塞了个匣子给沈紫姝,面上带着几丝羞愧和无奈地说道,“荣福郡主和沈棠合起伙来地设计我们母女,你父亲又是个没用的,所以才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受欺负。你也别怪我,也别怪你姐姐,这都是命。你放心,林家是一定会败的,等到时候,娘亲一定接你出来,再给你说门好亲。”

    沈紫姝安安静静地坐着,柔顺乖巧地接过秦氏递过来的匣子,轻轻揉揉地打开,见了里面的物事不由冷笑了起来,她的眼神既犀利又埋怨,“我听说姐姐出嫁的时候,娘亲给了她五千两银子,外祖母送来添妆的那个盒子里,也有不下两万两的银子房契。怎么到了我这里,娘亲就只巴巴地拿两千两银子便打发了我呢?”

    宽大的紫檀木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四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薄薄的,空空的。

    她见秦氏的面上一时红一时白,不由凑近了过去,低声问道,“自小,娘亲也好,外祖父外祖母也好,都特别地宠爱姐姐,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全部都紧着姐姐,这也倒还说得过去。姐姐是娘亲的长女,若不是因为姐姐,娘亲哪能那样顺利就嫁给父亲啊只是,这嫁女儿的时候,总该一碗水端平了,了不起也就稍微有个偏差,怎么就……差别那样大呢”

    她咬字沉重,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样的话,让我都忍不住怀疑,要么是我并非娘亲亲生,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要么……是姐姐对娘亲和永宁伯府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秦氏浑身一震,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和你姐姐都是娘亲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亲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你二姑母家底薄些,又向来与我不对付,你姐姐又是那个缘故嫁了过去的,我怕她到时候受欺负,所以才多给了些。至于你……娘亲上回放印子钱,亏得血本无归,这已经是手头所剩的所有了。”

    越解释越心虚,秦氏到最后都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竟然匆匆地就离开了锦绣园沈紫姝的房间。

    沈紫姝望着秦氏仓皇出逃的背影,不由冷冷地笑了起来,她沉声对着身边最倚重的大丫头柳红问道,“这几天,波涛院那的事,都做得万无一失吧?”

    柳红忙点了点头,“三小姐放心,一切都顺利地很。”

    沈紫姝阴沉地笑了,“姐姐既然不顾手足之情,连我也一并算计了,娘亲不只不为我打抱不平,反而与姐姐一般作践我,我若再不作反击,那岂不是便成了泥人了?”

    她转头过去,冲着柳红说道,“你姐姐橘红真是可惜了,那样忠心的一个人,只因为跟错了主子,却有那样凄惨的下场。杖毙,将人生生地打死了,这得受多大的痛苦和罪孽?然后只不过是用一卷破席子裹住了,连个棺木也无,就被扔到了乱葬岗,到最后血肉成了野狗腹中食,白骨被压在万人尸场。啧啧啧,真是可怜啊”

    柳红的眼泪一下子便掉落了下来,她一边小声地啜泣着,一边说道,“谢谢小姐给了奴婢替姐姐报仇雪恨的机会,只是今日跟着您出了门子,以后要回来看二小姐的下场却不太容易了。”

    沈紫姝笑着说道,“谁让你陪着我出门子了?林家那样一个腌臜地,林恕又是那样的人,我出自沈氏,年纪也尚小了一些,他碍于情面,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但你容色秀丽,比我大了两岁,身量已经长成了,我怕他会对你下手。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又怎能眼看着你受这苦楚?所以,陪嫁的丫头,我便从下面再挑一个补上来,你就不必去了。”

    柳红急忙说道,“那怎么能行?小姐的衣食起居,向来都是奴婢伺候的,离了奴婢,下面的小丫头也都做不好。再说,威北侯府不是个太平地,有奴婢在,将来若是有危机的时候,好歹还能顶个事用。”

    沈紫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边说道,“威北侯府对于姐姐来说,或许真是个虎狼地,她的性子鲁莽任性,又心高气傲地很,若真的是她嫁过去的话,十足便是个悲剧。但我却不一样呢”

    她低声说道,“只要我刻意隐忍,曲意奉承,将威北侯和夫人都哄好了,将林恕捧得高高的,一味迎合,这日子还能难过到什么地步去?至于你,安心呆在侯府,替我注意着姐姐的动向,若是她日子过得不好,你便替我高兴高兴,若是她日子过得平静,你就使点小伎俩,让她的日子不要平静。你可愿意?”

    柳红的眼睛一亮,她沉思了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小姐的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在简单的婚礼仪式过后,沈紫姝便被威北侯府的人迎了回去,她的身量还并不高,人也长得有些纤弱,但大红喜服之下的身子,却挺得异常地刚直,连脚步之中也带了几分毅然决然的意味。

    沈紫姝的婚礼刚过,沈榕便开始不对劲了起来,他整日整日地不着家,便是偶尔回来了与沈棠碰上,也不过就是匆忙地打一个招呼,然后又脸色不太自然地找各种借口避开她去。

    沈棠知道,朝廷替西疆招募的新兵已经整装待发,两日之后十一月初一日便要整队集合,然后便一同向西疆进发。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心里甚是清楚沈榕是怕自己的眼光太过毒辣,看穿了他的心事,知道他有心要上战场,会不遗余力地阻拦他,这才整日地躲着自己。

    碧笙见沈棠坐在窗口望着松涛院的方向发呆,便知道她又在记挂着二少爷的事了,不由暗暗地摇了摇头,她将手中的包裹小心地放到了几案之上,然后笑着说道,“小姐,玄铁丝所制的软甲我已经拿了回来,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沈棠将包裹打开,里面银光闪闪,是用千年玄铁绞成了丝,然后再与最坚硬的铜绫线结合,用最细密的手工织成的一件护甲,一个带在头盔里面的护额,一付银丝手套。

    她比了比尺寸,便点了点头,“这千年玄铁,万金难得,舅父当年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了这一些,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玄铁可绞成丝作衣裳,刀剑不透,是最珍贵也最有效的护甲,这才让你去找找看可有这样手艺的铁铺,想不到还真做了出来。”

    碧笙笑着说道,“舅老爷在世的时候,最喜好的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事,他常说京城的铁铺只有墨记能打出他想要的东西来,我便径直去了墨记,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做出来了。这护甲我验货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果真是刀剑不透,二少爷有了它,咱们就能安心踏实一些了。”

    沈棠点了点头,沉吟地说道,“荣福郡主已经替我向景阳王打过招呼了,景阳王与镇西将军是好友,有镇西将军看顾着一些,总是要好过点的。再说还有双福双喜跟着去,只要榕儿自己不贪功冒进,鲁莽行事,应该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

    她想了想,“腾”地一下立了起来,沉声说道,“带上我准备好的东西,跟我去一趟松涛院,今夜不管榕儿什么时候回来,我总是要等到了他,将道理与他说清楚了,才能安心。”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妾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妾

    沈棠足足在松涛院里等了一个半时辰,沈榕才回来。

    他有些微醺,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脸色微红,容光焕发,神情之中颇有一些即将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豪情。但这种姿态在见到了凝眉静坐着的沈棠时,却忽然全部都缩了回去。

    他以龟速慢吞吞地挪了进来,然后低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偷偷地拿眼去瞅沈棠,见她依旧面沉如水,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唤了声,“姐姐。”

    沈棠使了眼色,在屋内伺候着的碧笙文绣便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宽阔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她姐弟二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指着桌案上摆放着的包裹说道,“打开看看吧。”

    沈榕有些迟疑地上前,一边解着包裹,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棠的神色,等到包裹解开,里头的物事暴露在眼前时,他的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他嗫嚅地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

    沈棠摆了摆手,柔声说道,“你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是一件好事,你心系西疆的百姓和兵士,也算是怀有一颗仁德之心。虽然你是我这世上最在乎最重视的人,我不舍得你去西疆受苦受那性命之危,但我却不愿意做你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她语气微微一顿,有些失望地说道,“你到底是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会告诉姐姐。是,你确实是不该的,不该瞒着我偷偷将兵部的募兵册上,大哥的名字改成了你自己,也不该躲着我连话都不跟我说。要知道,你后日便要去西疆了,这战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结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我姐弟能再相见。你躲开了我,便等于将与姐姐最后团聚的机会,都放弃了。”

    沈榕见了姐姐的神色,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怒气,一时急了,忙忙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躲开姐姐的,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不同意我去西疆,所以才……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姐姐就原谅榕儿一次嘛”

    他的表情那样地小心,他的语气那样地恳切,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急切,沈棠的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她低低地叹了一声,然后浅浅地一笑,“好了,姐姐哪里还会真的生你的气?坐下吧。”

    她指着几案上的物事说道,“此去西疆,路途遥远,那边的情况又甚是复杂危险,这些都是我替你准备的东西。玄铁护甲,能抵御一般的刀剑,你要记得日夜穿在身上;这些瓶瓶罐罐里的药丸,你都甚是熟悉了,各种药效你都清楚,我便不多言了;至于这些银两盘缠,你要贴身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沈榕将玄铁护甲捧在胸前,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过了许久才舍得放下,这时,他的目光忽然便聚集到一个木盒子上,他好奇地打了开来,见是几卷薄薄的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他不由拿了起来,细细地看了过去,才不过两眼,便震惊地转过脸去,激动地说道,“姐姐,这……这是……”

    这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招招皆是制敌御人的法宝,围魏救赵,借刀杀人,声东击西,这在前世几乎是人人都耳熟能详的计策,但在这个时空,却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的,那些被世人捧为至尊的兵法,与之相比,就落了下乘良多,相逊何止一筹?

    便算沈榕这会不去西疆,她也早就打算好了要将这些教给他的,这些计谋不只能用在战场之上,朝堂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甚是何用。

    不管将来这安远侯的爵位是谁来承袭,榕儿只有将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安身立命,永远屹立于不败之地。

    沈棠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她低声说道,“你知道我曾看过不少古籍孤本,其中也不乏兵法谋略,这些都是我这几日来,竭力从中归纳总结摘录下来的,都是先人的智慧,你要认真学习,诚以待之。”

    她想了想,又说道,“这兵书你若是带在身上,我怕会引来别人的觊觎,反而是个祸根。不如趁着这两日还在家,你便好好地将这些都记下来,深深地印在脑子里,等你全部都记住了,便将这两张纸,都烧了吧。”

    沈榕小心地摩挲着这两张薄薄的纸,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沈棠微微地笑了起来,柔声问道,“今日这么晚了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又是和谁一块去喝了酒?”

    沈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素日常在一起聚的几位师兄弟,从前我们都爱去师尊府里,但这些日子师尊搬到了恪王府去,到底有些不便,因此便就约在了青凤楼,我只喝了两杯,并不曾多饮。”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地说道,“有件事还真是奇怪,我和师兄们酒过三巡后,有些内急,所以便先离开了包厢。但在楼梯口却看到了阿觉,他当时正在和一个黑衣镶红的锦袍男子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后来那男子拂袖而去,那背影看起来倒有些像是永宁伯府的那位秦大表哥。”

    沈棠脸色微凝,她想起了那日凉亭之中,秦焱的气势咄咄以及容觉的故意亲昵,她心中暗想,这两个人看起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难道竟然是认得的吗?

    她不由问道,“他们看见你了?”

    沈榕微微摇头,“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没那么蠢笨会让他们看到。我等秦表哥走得远了,这才出来与阿觉打了个招呼。阿觉说,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你了,想明日过府一叙。”

    沈棠眉头微皱,并不回答,等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低声问道,“你要去西疆的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沈榕想了想,“我怕中途起了变故,一个人都没告诉,但是青禹哥哥的姑父在兵部当差,正好是负责收录募兵名册的文书,他知道我和青禹哥哥的关系,因此便告诉了青禹哥哥。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沈棠沉沉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对,这半年之内,我沈家连续被害了两位顶梁柱,难保就不会再有人动其他的心思。祖父临终前让我暂代沈氏家主的位置,这事虽然不曾公开,但京城中掌握实权的人物却至少有一半的人,是知晓这事的,而你,不只是安远侯世子,还是我唯一的亲弟,因此你这趟西疆之行,便比从前更加艰险了几分。”

    她转过身子,低声说道,“战场险恶,瞬息万变,便是常胜将军也有可能卧身疆场,所以若果真有人动了你的心思,又知道了你的行踪,那我怕你将要应付的,不只是西方游牧。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府里,也藏了想要你命的人呢。”

    秦氏几乎无时不刻都在想要了沈棠和沈榕的命,但今时不同往日,沈棠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刻意隐忍的弱女娃,而沈榕也不再是缠绵病榻的病秧子,他们在安远侯府的地位骤升,身边也有了护卫和严密的防范,再下手也没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她秦氏的地位也今非昔比,就算重新收复了沈灏的心,但荣福郡主这个正室却始终稳若泰山地压在了她的头顶,让她动弹不得。更何况,她从前在安远侯府最大的倚仗,老夫人如今,已经是个中了风瘫痪在床,没有任何能量的病人了。

    但若是离开了安远侯府,离开了京城,秦氏就会说动她的父兄,派出几队杀手伏击沈榕,尤其是到了西疆之后再有所行动,只要动作干净一些,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她一定会去说服永宁伯,永宁伯也一定会同意,若是沈松成了未来的安远侯,对秦家只有好处,没有半分坏处。但若是让与秦家有着不共戴天仇恨的沈榕上位了,那么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秦焱,是永宁伯的嫡长孙,是秦家的人,就算他曾出手相救过沈棠两次,也都无法改变这事实。

    沈榕的身子微震,他沉沉地道,“姐姐的意思是说,阿觉也是不能再相信的人了?”

    沈棠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柔声说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觉了,这么多年里,他在想什么做什么,又遇到了什么事,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并不是说阿觉变坏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要亲近他,只是如今我们的情势特殊,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能无。你可能明白?”

    她见沈榕点头,便浅浅地一笑,“阿觉是容氏的长子,将来也会是容氏的家主,一个人一旦背负了家族的重责,有时候常常便会身不由己,作出违背本心的事来。云州容氏,在祖父过世前曾经派人来与我们沈家有过接触,但却一直都没有订下来合作的事宜,这倒不算什么,毕竟在目前形势不甚明朗的状况下,不作选择也算是明哲保身的一个方式。但他们容氏,却始终不曾断了与我沈氏的接触,这便有些奇怪了。”

    容觉,身为容氏未来的继承人,在这敏感的时候来到京城,本就是一个疑点;他不住在容氏的宅院,却安心寄居于保国公府,就更为可疑;如今又与秦焱惹上了关系,那就可疑到了极点了。

    沈榕细细地想了想,脸色微凝,点头说道,“姐姐的话,榕儿记住了。”

    对容觉起了防备之心,但并不意味着便要彻底将从前的情谊给斩断,所以沈棠离开松涛院之后,还是吩咐了下去,明日作好要待客的准备。

    第二日一大早,沈棠与曹芙刚刚起身,便听到门外碧笙与碧痕叽哩咕噜说着什么,她披了件衣裳坐了起来,笑着对曹芙说道,“芙姐姐你莫见怪,我家碧笙一听到什么有趣的家长里短,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非要唠叨出来才算数。”

    碧笙急忙推门进了来,向曹芙抱了歉,“哎呀,我吵醒两位小姐了,真是罪过罪过。碧痕姐姐去准备洗漱热水去了,我来服侍两位小姐起身吧。”

    沈棠笑着说道,“好啦,替我们将衣裳拿过来便是了,今日可能会有客人来,我便穿那件银红色刻金丝牡丹的外衫吧。”

    曹芙却说,“你就服侍你家小姐,我不习惯有人服侍,喜欢自个来。”

    说完,她便自己起身挑了件家常的衣裳穿上,然后动作麻利地对着镜台,三下两下便挽起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她笑着说道,“你们有事谈你们的,我去小厨房找碧痕去。”

    碧笙忙替沈棠取出了今日要换的衣裳,她伺立一旁,一边帮着忙,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吵醒了两位小姐。小姐您可知道,这几日波涛院都发生了什么事?”

    沈棠眉头微微一挑,波涛院,沈紫嫣和苏蓦然?她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了?沈紫嫣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

    碧笙将沈棠拉到妆台前,将她的发丝理顺,然后一边梳头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位二小姐可真是个能人,到哪都能整出一堆的事来。这才过门多少日子,便将表少爷身边的丫鬟发卖的发卖,赶走的赶走,闹了个鸡飞狗跳。这也就罢了,表少爷是个性子绵软的实心人,只是生了几场闷气,私底下再偷偷地将那些丫鬟安排了个周全,也就不曾与二小姐闹开。可咱们二姑奶奶可是个利害的,她又怎么能容得媳妇这么不给儿子面子?所以好生寻了几回二小姐的茬,给她做了做新媳妇该有的规矩。”

    沈棠低声叹道,“沈紫嫣本来就是这样性子的人,苏表哥真是可惜了,只是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他当初执意要逞男儿气概,非要对一个设计害他的人负什么责任,也何至于到今日这鸡飞狗跳的地步?”

    碧笙手中的动作飞快,不一会儿便梳出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来,她笑着说道,“可不就是这个理?但这倒还不算什么。二小姐最离谱的事若是说出来,小姐可还要吃惊呢。您知道吗,就是因为二姑奶奶这么管了管她,说她妒忌不贤,她竟然将二姑老爷在万花楼常点的两个花娘给赎了身,说是要送给二姑老爷作妾,用以成全二姑奶奶的贤名。将二姑奶奶气了个半死,波涛院那头,从昨夜起就开始闹了,一夜都不曾停歇,府里个个都在说这事呢”

    沈棠微微一愣,不由笑了起来,“沈紫嫣到底是有什么倚仗,竟敢做出这样……有趣的事情来?将花楼里的姑娘买了下来,送给自己的公爹做妾,用来打婆母的脸,她可真是有才我表示,我对沈紫嫣已经彻底无语了,想必这时候苏表哥该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吧?”

    碧笙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听说二姑奶奶动了怒气,命人将二小姐拿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安远侯府姓沈的,二姑奶奶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如今不过是寄居府里,平素手头又不宽裕,打发得少些,因此那些婆子们便有些不大服她,竟没一人听她的话。后来秦夫人听到消息过去了,两个人向来不对付,这不又吵了起来吗?吵到后头,说话便有些不好听,二姑老爷伤了面子,便拂袖而去,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她略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然后悄声说道,“只有表少爷最可怜,在二姑奶奶面前跪了一夜。碧痕姐姐她,也因此有些心神不宁呢。”

    沈棠眼神微闪,低声说道,“这几天你多留心下吧。”

    她本来以为碧痕对苏蓦然不过只是略有些好感,他长得俊俏,又能诗善墨,还画得一手绝美的丹青,完全符合了碧痕少女怀春的梦想,只要隔开得远一些,时间久一些,这感觉就会慢慢消失,不复存在了。

    但自从苏蓦然大婚过后,碧痕她那想要竭力掩盖,但却掩饰不了的绝望痛楚,却让沈棠觉得,也许碧痕对苏蓦然的情意并不只是少女情怀一时迷恋而已,她的心里始终都有着他,哪怕他如今已经娶了妻子,成了家,也并不妨碍她关心他,牵挂他。

    但碧痕这执着的迷恋,却注定了不会是件美好的事。

    碧笙自然是懂得沈棠的顾虑的,她虽然对碧痕的情感很是难以理解,但她却依旧点了头,“我知道了。”

    早饭摆在了偏厅,沈棠过去的时候,碧痕已经将饭菜都布满了一桌,曹芙正在帮忙将筷子勺子井然有序地放好,见了沈棠进来,她微笑着说道,“今日有你最爱喝的薏米羹呢”

    这时,麝香急急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大少爷来了,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她话音刚落,沈枫便沉着一张脸进了来,他见了曹芙也在,先是微微地一滞,随即却又将脸冷了下来,沉声对着沈棠说道,“棠儿,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沈棠将身子僵直的曹芙拉到了座位上,然后徐徐地替她将空碗盛满了薏米羹,柔声说道,“这羹很好,芙姐姐你也多用一些,对身子有好处。”

    她说完了,才轻轻抬起头来,笑着对沈枫说道,“大哥一定还不曾用过早点吧,来,坐下一块用吧。这是曹文显大人的孙女曹芙,也是我的闺中好友,和大哥你也是见过的,大家都不算外人,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她话刚说完,碧笙就已经手脚麻利地在沈枫面前多添了一副碗筷,连薏米羹都替他盛上了一碗,这样一来,倒让沈枫不好意思再立在那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徐徐地坐了下来,但他却并不动碗筷,沉声问道,“是你做的,对不对?为什么要将募兵册上我的名字划掉?为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大哥是大伯父唯一的血脉,你的名字本就不该出现在那募兵册上,更何况你虽然登记了上去,但却不一定会被录取,大哥难道忘记了,我大周的募兵制里有一条,是不招募独子的吗?你可是大伯父唯一的独子,兵部尚书只要一看名册就会将你划掉的。”

    沈枫一时语窒,过了半晌才说道,“我知道募兵不招募独子,但这回军情紧急,我又和兵部侍郎打过了招呼,他都已经同意了的。”

    沈棠微笑着问道,“我沈氏的动向受到万人的瞩目,若是大哥真的被招募了,那便叫做徇私破例。你又是瞒着大伯母的,若是大伯母不依,闹将了起来,那兵部岂不是要受人诟病?兵部侍郎一时昏了头答应了你,但保不住人家兵部尚书是个有头脑的人,及时发现了隐患,将你排除在外,棠儿以为这才是正理,并没有什么不对。”

    其实沈枫的名字,是沈榕找了人去划掉的。

    大周的募兵制度,虽然明文规定了,不得招募独子,但只要本人乐意为国奉献牺牲,募兵处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若不是沈榕去破坏了一下,兵部尚书肯定是不会提出异议的。

    但这个借口,却找得既华丽又严密,简直天衣无缝,沈枫一时找不出借口反驳,越想越觉得沈棠的话颇有道理,因此脸色便有些讪讪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棠儿,是我没将事情理清,便来你这里无缘无故地发了一通火,还……惊扰了曹小姐。”

    曹芙方才听着沈枫和沈棠话中的含义,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此时知道他不必再去西疆,不必遭遇战场这危险,心中不由地一松,在她松懈时,又听到沈枫提及了她,顿时脸上浮起了红云两朵。

    她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惊颤的声音,“梅……梅娘”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征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征

    沈棠转脸望去,只见偏厅的门口处,沈灏满脸震惊地立在那里,双眼瞪着曹芙惊惧不已,仿佛见了鬼一般,连身子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她捏了捏曹芙的手,拉着她立了起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