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雨田园箬笠新第51部分阅读
斜雨田园箬笠新 作者:肉书屋
个媳妇儿,如今以后,总算是真正地称职了!真正的上轨了!真正的该坐实了!
严国强搂着严江严澈在屋内讲述严河。
讲述着严河整容……居然大逆不道的换了一张和万俟姝瑜相像的脸。
更讲述着严河那次深夜回到严家湾,那些犀利的言辞,还有严国强过激的言语……闹到最后,被气得发抖的严国强顺手操了扫帚,亲手将严河赶出了家门,厉喝只要他活着,决不许严河踏足家门半步。
还……讲述了严河入狱……虽然严国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没有本事,没有后台的父亲,严国强除了忍着眼泪,长途爬涉的去看守所探望严河……却得到严河避而不见的决绝……
严江惊愕地眼泪挂在脸上,犹如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地看着严国强,听着这些他从未听过,猜才也猜不到的真相。
严澈虽然大致知道严河为何会用那般举措,却不知道严河居然整容成么自己母亲,更不知道严河居然……坐过牢。
严国强从讲述的开头,眼泪就没停过……一个男人,一个老人,老泪纵横地讲述着二儿子,却没有半丝责怪,只是一味的在忏悔着,请求着救赎,请求着孩子们不要走他们兄弟的老路,请求着……他是真的想念这个生死不明的二儿子了。
严国强怕了,在严老爷子用朱笔,从族谱中划掉严国富严国繁的名字时,传统的老人,怕了,他怕二儿子……不知道是不是也将被驱逐出严氏族谱。
严国盛抹着泪,走出了房间。
顺手,关上了竹门。
却,怎么也关不掉严国强近乎于嘶吼的隐忍哭泣声。
挥了挥手,严国盛让已经泪流满面的张超英和赵翠花带着两个吓坏的孩子出去走走。
挥了挥手,严国盛让藤子都也出去转转。
然后转身往山上走去。
背影,拖着一大串沧桑与忧伤。
虽然和严国富与严国繁不亲,此次事件,严国盛也伤了。
农村人,特别是他们这样大族村生活了一辈子的庄稼汉子……族谱落名,那是看得比命都还要大的大事情。
被族谱除名,在他看来,简直和那判了死刑没任何区别。
藤子都没有跟着严国盛上山,亦没有跟着张超英和赵翠花带着春秋兄妹去湾里散心,而是独自一人垂着头,抿紧嘴唇,来到了池塘中心的草亭中。
靠坐在草亭的栏杆上,看着水中偶尔被鱼儿跃出的水纹,怔怔发呆。
他感伤自己,羡慕严澈一家的温馨。
然而此刻,藤子都在害怕着。
那日,送严老爷子去镇上的时候,藤子都抬头那一瞬间,看到了一行人站在挽头河对面,正准备从新搭建的桥上过来严家湾。
藤子都不傻,只是他甘愿在严澈跟前被他揪着骂笨蛋……那是情趣。
但是,藤子都也知道严澈的过去……比如,那个站在一个衣冠得体的中年男人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严家湾方向的青年男子……藤子都认出了那个人。
没错。
那个男人就是严澈前男友,伤得严澈逃回了严家湾的罪魁祸首——付梓。
若是没有猜错,付梓身边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他的岳父,前庄省长,如今的庄书记庄暮生。
至于这群人为什么来到严家湾,藤子都第一次逃避地不去想,而是低头看着路,跃过那群人,抬着严老爷子径直去了镇上。
为什么一直停在镇上,停在老爷子身边照顾老爷子?
别人认为藤子都有情有义,是个好孩子。
雾戌山个别人认为藤子都“狼子野心”,此举完全是为了严澈……藤子都觉得,严澈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只有藤子都自己清楚。
他是怕,是在逃避,所以没有回严家湾。
如今他对严澈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以前自己的预计,超出了他圈定的下限,比之更多更多,多到可以为了那个叫严澈的男人,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是了。
如今他不再是那个招摇过市的瀛都纨绔藤少,而是一个除了心里有了爱,有了爱人,变得一无所有的严家湾庄稼人都不如的藤子都。
要是付梓与严澈旧情复燃,重修于好……他,藤子都拿什么去挽回严澈,挽回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付出的真心爱情呢?
藤子都没有把握,半成把握也没有。
因此,藤子都逃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藤子都脑中冒出这么一段词,思及痛处,不由得从口中溢了出来,在池塘徘徊。
许久。
藤子都自嘲地哼哼笑了起来,虽声不大,但是那满满的酸涩,使得……整个池塘,也感受到了他的自怨自艾,以及其中的苦涩,都静了下来。
“我以前游戏人间,视感情为儿戏,总认为世间的爱啊情啊什么都是狗屁,如今……这算是自食恶果么?算么?”藤子都鼻子一酸,有种眼眶烦热,视线模糊的错觉。
只是,抬手摸了摸眼角。
干燥的。
“原来,我果然是活该!”藤子都冷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让人看了觉得心生酸涩:“一个五体健全的男人,即将而立之年却一无是处,身无所长……为了苟且偷生,猫在偏远的山村,名曰守护爱人,实则……是懦弱的逃避,是吧?”
想着方才竹楼中父子三人的相拥哭泣,想着那日一瞬而过的付梓,藤子都咬牙,视线再次清晰,明朗。
捏紧了拳头,藤子都死死盯着池塘中荡开的一圈圈涟漪,心,也不再平静。
我,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再这样下去,别说保护他,恐怕到时候落得连累他差不多的吧?!
不是嗟来之食,不是骨气,其实,那是没自信,是吧?!
我……
在竹楼里父子三人情绪渐渐平息时,池塘草亭中的藤子都,终究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拨了一个号码。
……藤子寅。
“嗲。”严澈倒了一杯凉茶水,递给严国强:“喝一口润润喉。”
通过刚才那一通失态的哭吼,嗓子确实沙哑,但是,看看给自己递茶的小儿子,再看看在身边帮自己捶肩的,平日木讷的大儿子……严国强抬头看着眼眶红肿的严澈,拍了拍大儿子的手,接过了严澈手中的茶水,眼中再次浮现出慈祥的笑意,从眼底蔓延出来,布满整张狼狈的脸:啊,一说出来,心,真的会舒坦啊!
一杯凉茶水下肚,严国强整个人也清明过来,叹了一口气,道:“老大,三儿啊……花点时间,咱们……去找老二吧!”
严江严澈一愣,不约而同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嗲,醒了!没事了!
于是,兄弟俩狠狠地点了点头:“嗲,我们省得!”今年过年,老二(二哥),你一定要回来啊!
结果严国强递回的空茶杯,刚转身的严澈就想弃老爷子早前在宗祠下祖祠里的那些话,在父兄二人看不到的地方,微微蹙了眉。
得好好合计合计,琢磨琢磨想个法子,二哥必须回家了!
难道,真要找到那个什么阴灵渠暗灵渠的才能让二哥回家?!
……不行,这,这绝对不行!
天色渐灰。。
各家各户灶房升腾起带着饭菜香气的袅袅青烟。
山村的夜,降临了。
这顿晚饭是赵翠花张罗的。
早前,她和张超英被严国盛支着带春秋兄妹出去后,两大两小就去了湾头。
在那里坐了不多一会儿,两个小的也懂事的平息了情绪,赵翠花和张超英也就放心的和旁人拉起了家常。
赵翠花眼尖,在闲话的同时,看到了和严江一起跑运输的几个人,正好在严家湾前挽头河对面卸货。
赵翠花把沈秋放到张超英身边,直道是:“婶儿,我跟着他们去镇上买点好菜,晚上……好好给嗲和叔他们坐点下酒菜。”
张超英脑子一转,也悟出赵翠花的动机,连忙点点头,道:“去吧。”
赵翠花刚走出几步远,张超英又把她叫了回来,问是身上钱带够了没,得了赵翠花点头后,这才目睹着赵翠花打了顺风车去镇上。
这不,赵翠花大包小包的回严家湾时,几个人的情绪也基本都平息了,才松了一口气,和张超英互视一眼,脸上渲染了笑意。
晚餐很丰盛。
心情晴朗的严国强抿了一口酒,看着赵翠花的脸上也挂满了笑意,道是:“今晚的酒菜很不错!”
得了公公难得的赞叹,赵翠花自是喜不可言,三十多岁的老脸上也熏染了薄薄绯意。
回严家湾一段时间,赵翠花确确实实也惊讶地发现自己厨艺“精湛”了不少,这会儿又得了公公的好听话,“立志”要做好媳妇儿的赵翠花哪能不开心?!
眼见严国强等人心情放晴,张超英也放松了僵硬的脸,开始拉开平日里的话匣子。
有了张超英搭头,严国盛跟严国强推杯碰盏时,也撩开了话头……一家人这一会儿算是真的都松了一口气。
严江提及池塘里的鱼和塘底的莲藕,说是差不多是时候出塘了,也告之长辈们,这次他提早联系好了买家,都是枝城的大饭店。
严国强一听,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喝了一口酒后,带着唏嘘道:“唉,咱这雾戌山多灾多难,总算是先苦后甜了。”
严国盛也点头称是。
张超英给沈春沈秋兄妹每人碗里放了一个鸡腿,接话道:“有老大和三儿在,还有小藤,你们瞎操心个什么啊?”
闻言,赵翠花神色僵了僵,侧首正好瞧见藤子都偷瞄严澈,看看两人都不赖的五官,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心道:咱三儿这个模样,怕……是没哪家闺女能甘心跟他过日的吧?要是找不到好的闺女家,他俩……这样……也就罢了……就是不知道这小藤是不是好东西!!!
无独有偶,赵翠花寻思时,严江也古怪地瞄了一眼自家小弟和藤子都,咂了咂嘴,扭头继续和老父亲叔叔们喝酒:算了,他们只要真的幸福,我……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有什么话说呢?!
他们都没发现,这顿晚餐中,行为举止最异常的藤子都,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言半语,没有动过一筷子。
他的眼睛,贪婪的焦灼在严澈的脸上……
正文 捞鱼掘藕
老人们常说:
——日子就是流水,就算你筑了一个多么严实的堤坝阻拦,可有朝一日,它终究还是要过去的。
严家湾人就是这句话的最好写照。
严国富严国繁一事之后,没人追问他们的后续,只是沉默了一段日子,而后,他们的日子还在继续。
不能说他们对待他人都冷漠无情,也不是说看轻他人生死,而是……无论发生什么事后,他们还得过日子。
他们确实看重父母遗承下来的姓氏,这也是为什么要延续血脉,娶妻生子的原因。
他们注重落叶归根,因为没有人一辈子漂泊,是人,都有家有父母,严家湾就是他们的根。
说白了,他们都是传统的一群平凡人而已,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他们一生的追求。
至于那些名与利,无外乎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舒心,不是么?!
转眼间。
秋天悄无声息地走掉,闲淡的冬季已经来临。
严家湾的冬季来了,却不见半丝萧瑟枯败的景象,山与山之间,苍翠依旧。
本以为旅游景点的淡季也在冬季来临时随之而至,不过,大家庆幸地发现那样的情形,随着苍翠不改的山麓还在,并没在严家湾出现。
反而更多的城里人选择来到乡下定居……特别是那些退休了的老人,帮着为生计奔波的儿女带着孙儿孙女们,留驻在了乡下,开始了闲云淡逸的田园天伦之乐。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以柳家潭为主的村子里,越来越多的小院落出租,灵渠古镇上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就连吉兆县城似乎也一夜之间扩大了不少,高楼大厦冒出来不少。
随着这一情形,连锁改变的便是——本地人住进了城里,城里人住到了乡下。
这到底是进步了呢?还是退化了啊?
有人讽刺这是当代人的可悲之处,更有人应景地引用了钱钟书先生《围城》里经典的一句话:“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
这一面,其实并不是说人性如何如何。
换个角度而言,正是这样,说明了严家湾一代的生活越来越好。
乡民富足了,自然要走出去看一看,长长见识……在老几辈头上,这可是怎么也不敢贪想的,想他们祖祖辈辈多少代人,无不是在这么一块儿地界上刨泥巴刨了一辈子啊?别说去城里(县城镇上也算城)住,就是去城里看看什么的,那也是机会微乎。
为什么?
因为……他们大多不识字,进了城,丢人不丢人且不论,万一把自己丢了,那才是大事儿不是?!
再说了,城里人要来租他们的院子住,为什么?
不也正是说明了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界灵气养人?说明咱的根,确确实实是个好地方。
说是出去住住,出去走走看看,可是,没有说卖了老院子不回来了不是?
即便走出去,这里,依旧是自己的根不是吗?!
多年以后,等到自己百年归土,终究,这里才是自己的故土,才是自己埋骨的最佳地方!
条件好了,人的脑子思想自然活泛了。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长见识”吧?!
严家湾的出租土地效果甚佳。
许多家里有孩子的城里家长,周末总会不辞辛劳,带着孩子来这边“自家的地”里劳作一番。
借着严家湾蔬菜大棚的势,他们也在自家的地上盖起了小小的保温棚,并在里面种上了自己亲手“伺候”的作物——有蔬菜,有瓜果,还有米粟之类。
你说平日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没有人帮着照料经由这些作物?
没关系。
咱这里有现成儿的。
花个百十来块,请来严家湾专门为了出租配套的“管理员”,每天帮着看一看地,捉捉虫,浇浇水什么的,等有时间再次“回来”时,地里作物水灵灵的长得喜人。
假期一过,要回城上班了,说不准还能带上一两把自己亲手种植的作物回去。
不管是送亲朋好友上司,还是自家品尝……那可都是绝对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食物。
毕竟,不管外面买来的怎么保证,都不如自己亲手经由,亲手种出来的放心不是?
就算没有在严家湾租到土地的人,来一趟严家湾,收益也颇深。
散了心,感受了田园大自然,解除了常年在城市里的压力不说,临走时,还能在周围带上一些土特产。
比如:邬子荡的绝对正宗的土鸡土鸡蛋,野味菌子、美味竹鼠……等等,虽然价格比一般蔬菜肉类要贵一些,但是这些东西,在城里,可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啊!
再比如:赵家沟去观赏鱼,鱼儿一尾尾灵性活泛不说,要是有闲心,还能买几尾回去饲养……听说,就有人便宜买回去的一般金鱼苗,居然养出了珍贵的丹顶红金鱼和蝶尾金鱼,休闲还能弄出商机,何乐而不为?
还比如:平梁山下新兴的那一片药材种植基地,在那里,你能买到比市场上便宜一半的好药材。虽说人工种植不如野生的好,但是,这样便宜的药材,不说那回去入药,单是煲汤做药膳,那可是大补的好东西。
再再比如……
太多了。
这样全新的乡村,乡土人文淳朴恬适,山峦奇秀神秘,历史悠久渊长,既能养心又能养身,还能陶冶情操的去爬山考古(灵渠镇)探险(寻找地下的喀斯特溶洞)。
而且,这里那么多好吃好玩的,能不叫人趋之若鹜,能不叫人留恋往返,能不叫人刚回去就又在惦记下次何时再来吗?!
感乎?叹否?
雾戌山人是顾不得这些那些了。
如今,难得的午后暖阳,雾戌山一家子人并没有在屋里准备着猫冬,或是在院子里一家人温馨沐浴在阳光下闲憩……此刻,他们正围着池塘指指点点,各抒己见地争执着什么。
“为啥不给放水?不放水怎么掘藕,怎么捞鱼?”张超英拉着脸,满是忿忿:“这可是咱自家的塘子呢,为啥不能咱说啥是啥?”
严国盛狠狠剜了张超英一眼,蹲到了严国强身边,哥儿俩都蹲着盯着池水:“四哥,你说黄家小子是啥意思啊?”
严国强看了一眼塘子,才回头叹了一口气,抬手指了指正在依旧青碧的荷叶中戏水的那几家“外来户”,道:“喏,还不就是为了这几个小家伙?”
看着优哉游哉倘徉在水中自由自在的那几只野禽,严国盛张了张嘴,喉咙的话没有说出来,倒是发出一声莫可奈何的叹息:“四哥,那,那这咋整呢?”
严国强微微蹙眉,最后眉头一展,拍了拍严国盛的肩头,眉开眼笑,道:“着什么急?咱老头子还管这些操心?”说话间,笑眯眯地看着正在拧着眉头思考的严江严澈兄弟俩,继续道:“老大和三儿省得呢,咱就安安心心等他们想办法吧!”
严国盛看了一眼站在池塘草亭中的严江两口子,以及一旁盯着池塘思索的严澈,和严澈身边的藤子都后,还欲说什么时……严国强站起身,拍了拍严国盛的肩头,道:“走吧,今天太阳不错,呵呵,五爷爷那边咱哥儿俩去看看,不晓得老爷子是不是要在家里闷出……咳咳……”
严国盛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些乱操心,跟着站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讪笑道:“呵呵,也是哦,还是四哥想得开。”
严国强看着草亭中的年轻人,笑道:“五爷爷不是说了嘛,咱们都是泥巴盖到颈子的人了,以后的日子都是小辈儿们的,咱们操那份心干嘛?”
严国盛了然,也展开眉眼,道:“就是,走走走,四哥,拿上三儿前些日子新买回来的军旗,咱们去五爷爷那边陪他老人家下棋,不然啊,老爷子恐怕下次见到我,要拿拐棍抽我了!”
严国强笑着点头:“嗯,走走,咱们过去湾里去。”
张超英看着两个哥儿俩好的老家伙笑嘻嘻地离开,“诶”了半天,愣是没把两人喊回来。
嘴角抽抽了,瞟了一眼草亭里的年轻人,张超英也顾自笑了起来,自语道:“就是,我跟着瞎操心什么?三儿主意多着呢,轮到我老婆子瞎操哪门子心啊?”
一拍腿,张超英也转身往竹楼走去,一边走一边撇嘴,嘟嘟囔囔道:“哎哟,走咯走咯,去找那些老婆子们闲扯拉家常去咯……咳唉,你说这人这日子啊,太舒坦了,也不是事儿啊!哎哟,我老胳膊老腿儿这是要闲出骨,骨,骨那啥松了吧?不成不成,得找燕子(曾燕曾教授)问问去,万一那骨那啥松莫不要是大病吧?……”
那片葱葱郁郁,生机勃勃的刺儿藤藤墙,在这位“老太太”嘟嘟囔囔走过时,无风响起一阵沙沙声。
等张超英走远,刺儿藤丛发出的声音更大。
一个雪白的影子从葱碧的藤丛中弹出小脑袋……呃,不知啥时候,那里居然出现了个隐蔽的“狗洞”。
雪球儿叼着一只野鸡从刺儿藤丛中钻了出来,看着张超英的背影,小家伙雪白的身子一抖,嘴里的野鸡啪嗒一声落到地上,“扑腾扑腾”两下,居然飞走了……
雪球儿蔚蓝蔚蓝的眼珠子望了望张超英离去的方向,又望了望狡猾野鸡逃走的方向,澄澈的蔚蓝眼珠子蒙上了一层水雾……而后,叽叽地冲着池塘草亭的方向跑去。
它,要去告状!
草亭里,雪球儿扑进了严澈的怀里,比手(?)画脚(?),叽叽地叫了一通。
不过,没人听得懂它在说什么……雪球儿委屈地窝在严澈怀里,感受着严澈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毛儿,委屈的眼睛始终望着野鸡逃走的方向……仿佛,在哀悼自己的鸡腿没了。
直到不知为什么,严澈突然冒出一句话之后,雪球儿的委屈不见了,冒着精光的眼睛往池塘瞟了一眼,干脆窝在严澈怀里睡着了。
严澈说:“乖,晚上给你煮鱼吃。”
“三儿,你看这咋弄呢?”严江拧了半天眉头,最终呼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折磨自己的脑子,索性直接问严澈。
严澈抚摸了一下雪球儿,眉头也微微蹙了一下,很快便展开,道:“生群哥说的那些意思,其实就是害怕咱们为了掘藕捞鱼,把塘子里那些小家伙的窝弄没了……如今已经入冬了,这些小家伙不但没有因为季节变冷而慵懒下来,反而在不减翠意的塘子里有的更加欢实。嗯,当然,李老说了,这是因为咱们经常喂食的缘故……所以,我觉得吧,放了塘子里的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说话间,严澈斜了一眼藤子都,却发现藤子都还在望着池面发呆……看着这样的藤子都,不知怎么回事儿,严澈觉得不安。
“这样真成?”赵翠花接茬儿,眉头和严江一样拧成了麻花。
严澈回神,淡笑颔首:“要是不成,咱们大不了找来李老,帮着看着,总不会出事儿吧?!”
严江也点了点头,道:“嗯,我看就这样吧,我一会儿就去柳家潭喊李老过来,顺便拉他手下那个家伙壮丁,哼哼。”
赵翠花剜了严江一眼,严江挠着头,嘿嘿一笑,表情一派讨好:“你,你说说看,你注意多。”
赵翠花翻了翻白眼,伸手狠狠在严江腰眼儿上一拧,没好气地道:“走,该做饭了,你给我烧火去!”
严江哀号着,不断道:“好好好,哎哟,疼疼疼,轻,轻点哇,疼疼疼……”
是不是真的疼,只有赵翠花施力的人和严江受力的人知道。
不过,这会儿可没人追究。
赵翠花看着严澈望着藤子都担忧的眼神,眼底晃了晃,闪过一丝叹息,拧着严江回了竹楼。
上次严国强那些话之后,赵翠花再不懂事,也不至于自作主张的真去给小叔张罗婆姨……既然公公都发话“不急,缓缓”了,她还能做什么呢?
再说了,这段时间,这个藤子都实在太不对劲儿了,不说经常发呆吧,一向做事利落的人,居然出了好几次岔子。
再看看严澈担忧而不敢言的模样儿……赵翠花望了一眼天,叹了一口气,暗道:老天爷,您老这到底是安排的啥事儿啊?!
回头看了一眼草亭,发现严澈怀里鼓囊囊蠕动的小东西,赵翠花嘴角一抽,出声唤道:“小雪球儿,回家吃鸡腿了哦!”
果然……
赵翠花的声音还没落下,严澈怀里那个鼓包露出了小脑袋,望了望赵翠花这边,刷刷就从严澈怀里蹦了出来。
叽叽地向赵翠花跑来,噌噌就跳上了“受罚”的严江肩头,满眼精光地看着赵翠花。
赵翠花有种又看到自己调皮儿子严家陵的感觉,再次翻了翻白眼,咬牙道:“老天爷啊,咋不止小金,雪球儿也变成了吃货了?!”
只不过,回答赵翠花的,只有严江傻乎乎的傻笑(_),以及雪球儿亮晶晶的漂亮蓝眼睛。
雪球儿离开后,严澈望了一眼走远的兄嫂的背影,脚下轻轻挪了一步,靠在藤子都身边,陪着藤子都看着池面发呆。
许久。
“诶?人呢?”藤子都回神,发现身边除了严澈,已经没有人了。
严澈斜了藤子都一眼儿,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要这样一直呆到天黑尽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魂儿了啊!”
这话,有点酸。
藤子都怎么能闻不出来?不过,这样却让他很开心,不由咧嘴露出了白晃晃的牙齿。
严澈微微皱眉,一脸嫌弃地道:“别笑了,渗人,你还是继续发呆吧!我先走了!”说完,拔腿就准备离开。
藤子都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四下无人的好机会呢?!
长爪子一伸,一勾一揽,严澈已经落入怀里,藤子都紧紧抱严澈在胸前,下巴轻轻摩挲着严澈的头顶,微闭着眼,轻嗅着那股属于严澈特有的说不出的幽香,俯身凑在严澈耳畔温语道:“那可不行,我,我好几天都没,没抱过你了!”
耳朵被藤子都口中喷出的热气熏过,热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严澈的脸在藤子都看不见的地方,染上了薄薄绯意:“放手,不想挨扫帚,你就可劲儿的作!”
虽是不舍,可是这青天白日的……藤子都悻悻地放开了严澈。
掰正严澈,使他正对着自己后,藤子都眼底储满了温柔,道:“严澈,别垂着头,我,我,让我仔细看看你。”
微微一顿,严澈咬了咬唇,抬手拍掉了桎梏自己的两只爪子,拧眉道:“藤子都,你这几天都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严澈的话没说完,后面还有句‘若是起了去意,告诉我,我不会阻拦你的’,但是严澈说不出口,单是一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离开……严澈就觉得有种伤口再次被撕开的感觉,抿了抿唇,严澈抬头,认真地看着藤子都,忍下嗓子尖的涩意,严肃道:“藤子都,其实现在还来得及。”
藤子都皱眉:来得及,什么意思?
“意思是,现在你想……抽身,还来得及。”严澈侧开身,望着那堵刺儿藤墙,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男人,所以,趁大家还没有深陷……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对大家都来得及。”
听完严澈的话,藤子都心中一痛,不可置信地望着严澈的侧面,嘴唇有些颤抖,翕动好几次才发出声音:“严……澈,你……就这么看我,看待我对你的感情的?觉得我,我是一时好奇,一时新鲜?”
是,就是。严澈在心里掷地有声地回答,然而,一抹淡到有些凄婉弧度的嘴角,却吐出另外一种话:“我没有轻视你的感情,也没有忽视你的感情。我,只是认真的审视了一次我们彼此的……距离而已。”
“距离?”藤子都望着严澈,望着那明显在躲避的眼睛。
严澈伸出手,左手捂在自己胸口,右手放在藤子都的胸口,抬眼,用无波无纹的眼睛看着藤子都道:“这里,到这里的距离。你的心,我的心,他们之间的距离。”
藤子都一把抓住严澈放在他胸口的手,肃正了一张俊朗的脸,专注地看着严澈,一字一句地道:“什么心,什么距离,这种抽象的东西我不懂。我只知道……”说话间,藤子都把严澈的手狠狠地摁在他的左胸口,那里,传来藤子都有力的心跳,震得严澈淡然的面具支离破碎,无措的目光四处逃避……不得:“我只知道,从你把我带回严家湾后,这颗心,就只为你一个人跳。不是煽情的情话,这是我藤子都的誓言。如果,你不要它了,我会让它停止。这个世界上……我除了你,什么也,没有了!”
严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或者回答了什么。
他只知道,在藤子都凝视他那一刻,他想逃跑,想拔腿就逃……这样的话,如此的熟悉,熟悉得有些发疼……曾经,那个人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呢……
然而,藤子都却没给他逃跑的机会,紧紧地拉住了他,紧到抓得他的……
手疼。
心疼。
灵魂深处,更是颤栗地疼。
翌日。
李老带着他的四个学生,和于宗义两口子来了雾戌山。
唐锐呲牙咧嘴和严江斗鸡眼儿,刘永陈展苏一鸣和藤子都却跟着严国盛去湾里寻抽水机。
李老跟严澈讲着如何应对池塘里的“新移民”,唯恐抽水惊了这些小宝贝儿,所以决定池塘的水,只能抽掉2/3,就算掘藕有些麻烦,也不能惊吓住这些宝贝儿。
严国强和于宗义绕着池塘边沿走了一圈,大概丈量了一下,计算着要抽多久的水,才能达到李老的“要求”。
曾燕过来之后,由严澈带着去房间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变化的巨蛋后,就钻进灶房,和张超英赵翠花做饭话家常去了。
等到藤子都和陈展抬着抽水机回来时,却发现他们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有严国盛搀扶着的严元照老爷子,也有湾里其他人,更多的是听说雾戌山的池塘要打渔掘藕了,跟过来看热闹的游客们。
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的张超英,很快回神,招呼着人进了篱笆院儿,跑了几大壶茶准备招呼“客人”们。
然而,张超英泡好茶出来,发现院儿里的客人们跑了一大半,就剩下老爷子和几个上了年纪的游客老人正对着这篱笆院好一阵夸奖。
所谓人多力量大。
看热闹的年轻人们没见识过乡下打渔,因此也加入了行列,帮着牵电线,控制抽水机……更有人直接脱了鞋,卷了裤腿,毫不计较此刻天气已经转凉,准备一会儿下塘子里帮手捞鱼掘藕。
一阵热火朝天的气氛下,没多久池塘的水就被抽掉了2/3,李老大手一抬,抽水机便关掉了。
因为水浅了,本来以为会惊着的那几户新移民,拖家带口,闲庭漫步地在众目睽睽下,昂首挺胸(?),丝毫不惊不乱地跟在雪球儿背后,上了岸。
而后,众人便看见池塘里一条条五六斤重的鱼儿翻滚着,一道道银光传递着丰收的喜气,惹得岸上一阵惊呼:“好家伙,鱼真大!”
唐锐卷了裤腿,瞪了严江一眼,和藤子都抬着一个竹箩蔸便下了水,准备“捡”鱼。
严江耸耸肩,露出一脸憨实的样子,也卷了裤腿儿,和陈展刘永从另一边摸下了浑浊的池塘……他们去掘藕。
见五人下到池塘后,严澈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十多个年轻的游客也兴冲冲地下了池塘,或者学着严江掘藕,或是学着藤子都捞鱼。
严澈嘴角抽抽了,喉咙的话哽在那里……于宗义拍了拍严澈的肩膀,笑道:“别着急,城里的孩子没见过这些,给他们去感受一下丰收的喜气吧!”
严澈嘴角一弯,点点头:是啊,丰收……庄稼人劳作一年,冒着烈日酷暑辛苦一年,盼着的,不就是这一天了吗?
想着,严澈也弯腰,准备卷了裤腿儿下去。
却被于宗义一把拦了下来,指着池塘,眼角有些抽搐地道:“你,觉得你们家池塘很大么?能装下多少人下去折腾啊?”
严澈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放下了裤腿儿,乖巧地站在了于宗义身边。
侧脸,严澈发现于宗义望着池塘的眼底,储满了不逊于他这个主人的喜悦……是啊,丰收,任何人都会轻易地被它感染,这是血汗浇注一年的成果啊!
正文 小雪满田红
春秋兄妹手牵手放学回家时,正是池塘里捞鱼掘藕的人兴致正浓时。
因此,当春秋兄妹刚进严家湾湾头,便看见不少人正从湾里往严家湾方向跑去,沈春看得惊讶,侧头望着斯文稳重的沈秋问道:“哥,咱家出什么事儿了?怎么那么多人往咱家跑?”
沈秋如今已经进入镇中念初中,不同于年少不更事的沈春……于是,沈春的疑问一问出来,沈秋小脸儿绷得老紧,拉着沈春就疾步往雾戌山走。
毕竟,若不是那一家人善心收留,他和妹妹兴许真的不知道流浪去了什么地方,别说还能上学念书,能不能活下去……那也是个问题。
早前雾戌山出了不少事儿,早熟懂事的沈秋将雾戌山当成了自己家,自是十分心急紧张,唯恐刚刚安生下来的日子,又再起什么风波。
其实,沈秋小小心思里暗藏着阴郁。
早前沈父沈母去世后,不知道怎地,被沈家藏得严实的深秋身世叫人听了去,更是碎嘴地,把沈秋并非沈家亲生孩子的事儿说了出去。
于是,村里便传开了沈秋这孩子是从水上来的,自打来了沈家之后,原本还算凑合的家庭,一日比一日艰难。
哪怕后来沈父沈母也出去打工养家,可是村里人不知道,跟着他们一块打工的人可是清楚:沈父沈母二人工作总不顺心,换工作总是一群老乡里最频繁的。
而且,沈父沈母出事儿的时候,一辆车,两个大人当场死了,沈春也受了一些伤,唯独沈秋一个人,别说伤筋动骨,连碰上擦伤也没有,是这一车死伤的人中独独安然无恙的。连当场来救援的警察和医生都大呼奇迹。
而后,沈家老爷子明说是被儿子媳妇儿的死打击的卧床不起,不如说是……被沈秋这个不吉利的孩子祸害的。
说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沈秋沈春兄妹无人看顾,还受到同龄孩子任意的欺辱的主要原因——都说沈秋有可能是水鬼的孩子,鬼母产子,顺水而下,来到了他们村,来祸害他们村的。
自打来了雾戌山,沈秋小心思里也着了意,自是感激雾戌山庄一家的恩德,然而,心里,还是有个小小声音:你是祸害。你跟着谁,谁就要倒霉。
接着不单是池塘的鱼全部翻了白肚,连这一串的严家湾的不平静……深秋小小的心灵愈发阴郁。哪怕他不说,可是依旧在小小心灵里种下了“我是不是真的是祸源”的种子。
看着严澈一家对他们兄妹越好,沈秋这样的心思就越重。
因此雾戌山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于沈秋而言,都说极大的惊悚,唯恐自己“祸害”了三叔一家。
等到进了院儿,才发现家里一切安泰,只是到了鱼儿莲藕出塘的日子了。
看着亭子中严澈嘴角带笑的模样,沈秋第一次心中一热,暗想:这是我帮三叔照顾的鱼,鱼这么大这么肥,三叔,很开心,我总算能帮三叔做事了。
沈秋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很多游客也跟着下塘掘藕捞鱼,沈秋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些人……万一抓了我们家的鱼就跑了,那可是三叔嘱咐我照看了这么久的鱼啊,三叔还指望着鱼卖钱呢!
于是,人们没发现,在他们高兴抓鱼采莲藕时,一双犹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的手,直到他们把抓到的鱼,或莲藕放进竹箩蔸之后,那双漂亮澄澈的眼睛才稍稍松缓,紧接着又盯紧下一个抓到鱼,掘到藕的人……的手。
如此这番,小小的沈秋抿着小嘴儿,认真地“监督”着塘子里的人。
若有人瞟过这个方向,会惊诧的发现:池塘边的这个小孩儿,那神情,那模样……和草亭中,站在严老爷子身边的严澈,几乎是如出一辙。
沈秋的小心思,严澈固然不知。
但是看着一条条肥美的鱼出塘,一截截足有他手臂粗的莲藕,严澈眉眼之间还是露出了难掩的喜悦。
看到池塘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池塘的沈秋,严澈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孩子,应该十分开心吧?!
想到先前一塘子鱼翻白肚时,沈秋哀哀凄凄伤伤心心抹眼泪的模样,严澈多少还是有些内疚。
不由得,严澈第一次觉得:有这么两个孩子在身边,也好。沈秋乖巧懂事,沈春娇憨可爱……这个家,也能……算是完满了吧?!
人多力量大。
池塘里的鱼和莲藕很快就被一竹箩蔸一竹箩蔸的搬上了岸边。
严澈搀扶着严老爷子从草亭移步到了旁边,看着不甘心摆上砧板,为人口中餐的大鱼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满面含笑,似乎……此刻并不是严冬的到来,而是冰雪消融的春天。
“呵呵。”老爷子笑得一脸菊花开:“这鱼啊,真肥!”
严澈微微一愣,脸上也绽开了由心而发的笑容:“是啊,忙了一年,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