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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雨田园箬笠新第37部分阅读

      斜雨田园箬笠新 作者:肉书屋

    火。

    两人,都没有说话,真的只是单纯的坐在那里看火。

    许久。

    久到身后的人开始担忧,严国强开始要挣脱藤子都等人的桎梏,准备去“救”儿子时,钟无艳说话了,轻轻地,给严澈谈起了心。

    “我……知道你恨阿梓,我虽然是阿梓的姐姐,可是阿梓不仁,我却不能不义。”钟无艳如是说。

    听着的严澈身体也猛地僵硬:“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的事的?”

    钟无艳侧过脸,火光下的钟无艳真是艳丽无双,与火光下严澈的脸蛋可以用四个词形容再恰当不过——绝代双娇。

    看着这样的严澈,钟无艳无意识地伸出手,拂上了严澈的脸,带着遗憾与伤感,道:“哎,你说,你怎么就不是个姑娘呢?你要是个姑娘,要啥姐姐都给你。”

    严澈的面部神经在钟无艳手下抽搐。

    只闻钟无艳继续道:“你说,怎么一个男孩子就生成你这样,你娘生你的时候,老天爷不知道是不是在开小差。”

    严澈脸色冷了下来:“你喊我过来,就是为了说我该是个女人?”

    钟无艳听到严澈的话,噗嗤地笑了,轻轻捏了捏严澈的脸,搂过严澈的肩膀,轻声道:“不要恨阿梓,好吗?……我知道这样很厚颜无耻,但是,就当是当姐姐的求求你,不要恨阿梓,好吗?”

    严澈抿唇,不在吱声。

    “阿梓有跟你说过他的故事吗?”钟无艳问,看严澈抿紧嘴唇的样子,晒然:“估计也只是说一半留一半,对吧?能听姐姐说故事吗?”

    严澈对上钟无艳突然浮现寂寞的眼神,心下诡异地生出一片柔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其实,阿梓之所以成这样,大多都是我娘的原因。”说话间,钟无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放到了嘴边,无焦距的双眼望着前方的火焰:“我娘,不是个好女人,说得难听点,就是养不家的女人。”

    钟无艳的娘,也就是付梓的娘,名叫席春媚。

    席春媚十六岁的时候就嫁了一次,是她娘家一个副队长的儿子。

    可是,结婚没三天,副队长就发现家里钱不见了,儿子躺在炕上睡得口水横流,新娶的儿媳妇儿也失踪了。

    席春媚偷了婚礼收的礼金,连同副队长贪下的一下首饰和现金,逃到了县城,搭上了去首都的火车。

    这席春媚从小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因为生得漂亮,心气儿也很高。之所以嫁给副队长的儿子,完全是因为先前处的那个知青回了城再没音讯,赌了一口气就嫁给了一直垂涎她的男人。

    结果,一结婚就发现自己后悔了,还是觉得先前那个知青的种种好,是她梦寐以求的,因此,她逃了,准备去首都找那个知青——在和那个知青处对象的时候,席春媚心眼儿多,一早就套出了知青的家底。

    席春媚照着套出来的知青的底细,果然在首都军区找到了那个知青,却发现知青早在一个月前就结婚了,新娘子还是门户相当的高干女子。

    席春媚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采用了怀柔政策,凄凄婉婉地在知青跟前无声流泪。

    这个手段无疑是用对了,知青看着席春媚梨花带雨的样子,恻隐一起,带着席春媚去了一间档次不低的宾馆。

    连哄带劝,两人又是春风一度。

    第二天,席春媚醒来时,发现知青已经不在了,几桌上放着一沓十元钞票,还有一张便条——这些都是那个知青留下来的,让席春媚在这里等着,他回去处理一下,一定给她一个交代。

    席春媚喜滋滋的在宾馆等着,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后。

    席春媚没等来知青,反而等来了两个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自称是知青的朋友,说是知青因为她被家里赶出来了,在什么什么地方租了房子,让他们来带席春媚过去。

    这一切与席春媚猜想居然没什么出入,掩下心底的窃喜,席春媚装作一脸惊慌,一连串的忏悔也从口里冒了出来。

    两个陌生男人十分感动,问她即便知青一无所有,也愿意跟着他?

    席春媚心底冷哼:试探我?

    于是,又是一阵梨花带雨地表了痴心与忠贞,说是就算知青落魄到了街边要饭,她席春媚也跟一辈子。

    几番交流,席春媚在两个陌生男人眼底看到了羡慕,这才动身跟着两个陌生男人出了宾馆,向着她在望的富贵荣华前进。

    然而。

    所谓“马失前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席春媚并没能见到知青,而是被两个陌生男人带上了火车,带去了别的地方——知青唯恐席春媚使坏,破坏了他前途无限的美好婚姻,把席春媚卖给了人贩子。

    席春媚恨得脑子一片恐怕,等到火车在一个站暂停,两个人贩子不太注意时,好不容易趁着麻药稍退有了力气,在火车刚启动,纵身跳出了车窗。

    好巧不巧,正好砸中了钟无艳的阿嗲——身怀钟家武技,被邀去某某武圣地交流回来的钟镇涛身上。

    席春媚将自己的经历跟钟镇涛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那些自己的小算计,很快就接着可怜的身世与美丽的脸蛋,让钟镇涛对自己产生了感情,留下了她。

    没多久,钟镇涛就带着席春媚去扯了结婚证,次年,钟无艳就出生了。

    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毕竟,前面席春媚还真为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吃了不少苦头,想来也应该老实本分了吧?

    谁曾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钟无艳六岁的时候,钟镇涛因为一次交流被打伤了,自此再无好转,家里的担子也渐渐落到了席春媚身上。

    四年后,钟无艳一早起来,发现家里的乱糟糟的,猪圈的猪居然拱翻了大岩石垒砌的猪圈,哼哼唧唧满院子跑。

    而院子里,除了乱跑乱拱的两头猪,更是乱成一片。

    本该在鸡舍里的鸡到处乱飞,鸡屎屋里屋外到处都是,钟无艳见状,张口就喊娘。

    结果,席春媚没喊出来,倒是喊醒了钟镇涛。

    父女俩仔细检查一下,才发现准备个钟镇涛治病的两万块钱没了,席春媚的衣服首饰没了,席春媚……又跑了。

    钟无艳十二岁那年,钟镇涛因为卧病在床无钱医治,终于还是蹬腿儿撒手西去。

    而这个时候,席春媚居然带着已然两岁的付梓回来了。

    她回来,并不是要为了担起照顾钟无艳的责任,而是回来分遗产,顺便办理手续,准备给付梓的父亲结婚。

    钟无艳气不打一处出来,可恨她父亲养病在家,席春媚早就和外面的男人勾搭大了肚子。

    然而,看着与自己完全不相似,却又撇不开亲昵的付梓,钟无艳妥协了……钟镇涛生前曾经开武馆,后来因为受伤不得不空置的房子出手卖了——三万块钱,席春媚只给钟无艳留下了八千。再来,就是老宅子,若不是钟家族人不允许卖,恐怕钟无艳早就落得个流落街头了。

    没过多久,席春媚和付梓的父亲结婚了。

    好景却不长,付梓的父亲在婚后,也原形毕露,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席春媚从钟无艳那里抢去的钱,没多久就被挥霍光了,并且欠下了一屁股债。

    听到这个消息,钟无艳想笑,却笑出了一连泪水,在钟镇涛坟前狠狠哭了一通。

    付梓十岁的时候,付梓的父亲死了,被人活活打死在沨城河边,连一件衣服也没给他留下,自此,席春媚与付梓母子俩才解脱了。

    也在这个时候,席春媚来向钟无艳忏悔了……人老珠黄的她,悟了,悔了。

    钟无艳谈不上原不原谅席春媚,但是看着学习成绩不差的付梓,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她真的恨不起来,特别是付梓甜甜喊她姐姐的时候……钟无艳开始担当起照料席春媚和付梓的责任,这一照料就照料到了付梓大学毕业。

    而钟无艳的感情生活,也一直挫折不断,本以为就这样一个人孤单后半辈子了了,谁曾想认识了邬季连,嫁到邬子荡发现了一个神似给予情殇的恋人武少宁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居然是武少宁的亲哥哥。

    自从邬季连牺牲后,钟无艳拒绝了让她再嫁的所有好意,口头上虽说是要守着邬季连的家一辈子,其实,是她想安静地生活在邬季连的家乡,看着与武少宁相似的武少康缅怀着度过余生,这,其实是一种最圆满的结局。

    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钟无艳以为就这样悄悄看着武少康,她的生活就满足了,最后却发现不是这样的,日子越久,年岁越大,她就愈发地感觉到寂寞空虚,对武少康的那种当做替身的情愫,也开始渐渐地畸形升华。

    她不满足远远地看着武少康,不满足路上遇见三两句的打招呼,她想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想白天和这个男人一下地干活,夜晚和这个男人睡一个被窝……她想要这个男人温柔的爱抚与呵护。

    因此,就有了严澈刚回来去邬子荡看望武少康时,撞见的那一幕发生。

    说到这里,钟无艳靠着严澈的肩头,眼泪,湿了严澈的肩头一片。

    火,依旧没有小下去。

    钟无艳点火的时候,就把面坊里所有的柴油机油全部找出来,泼到了院里院外,她想把这一切烧成灰烬。

    “我真的是命硬吗?”钟无艳低喃。

    严澈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怎么劝钟无艳。他以前想不通付梓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痴情的姐姐,如今……一切都明白了。

    “是不是觉得我和付梓不一样?”钟无艳惨淡一笑,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滴了下来。

    严澈老实地点点头。

    “那是当然。”钟无艳从严澈肩上抬起头,坐直了身体,笑道:“因为我和我嗲一样专情深情,而阿梓,他是完全继承了那个女人。”

    严澈想了想,心下了悟:可不是么,付梓的为人处事,还真的似极了那席春媚。

    “其实,你没和阿梓有结果,我真的很庆幸。”钟无艳继续道:“我还没嫁到这里,就听阿连说起过你,说你们灵渠镇的骄傲……呵呵,没想到,咱们……不过,你能全身退出,我也就放心了。”

    严澈心下一片苦涩:全身么?

    又是一片静默。

    “你看,那火,美吗?”突然,钟无艳盯着前面的滔天大火,眼神异常地温柔。

    严澈抿唇不语,他真的不认为那火……美。

    “你看那颜色啊,真的好漂亮。”钟无艳眼神开始痴迷陶醉,陷入又一片记忆:“少宁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是一件风衣,呢绒的,就是这个颜色。”

    严澈缄默。

    “阿连第一次送给我的丝巾,好巧不巧的,也是这个颜色。”火光下的钟无艳双眸潋滟,美得不可方物。

    严澈心底不知怎地,有一丝心疼。

    “哎,那木头书生啊……我问他能不能放过自己,和我凑合,他怎么就不乐意呢?怎么就……”两行清泪,从潋滟的眸中流出,那是一片破碎。

    严澈手指动了动,却发现怎么也太不起来……他想给这个痴情而不幸运的女人一个拥抱,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唉……”钟无艳浅浅叹了一声,再次伸出手,搂住了严澈的肩头,笑颜绽放:“羡慕死严佳美了,你要是我弟弟该多好啊!”

    静静地,严澈任由钟无艳搂着,没有像先前那样不耐,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殇。

    钟无艳放开了严澈,因为严国强带着焦虑的怒吼,实在太撼人心魄了。

    严澈看见了钟无艳看着严国强拉着自己上上下下检查的情形时,眼中浓郁的羡慕,应该,钟无艳想起了那短暂地和她父亲在一起的日子了吧?

    这厢严澈回头闻言宽慰严国强,刚转回头,身旁的人就是一阵惊呼“要不得”,严澈猛然回头,看见的却是……一抹暗影,带着虔诚的爱恋,投入了那片赤红的火海。

    钟无艳,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日更不是常人能做的,真不知道当初哪来的动力……(望天)

    善后

    距离钟无艳那凄绝一纵,时间悄悄的已经碾过了半个月。

    关于这次钟无艳的所作所为,各人众说纷纭,当然,褒贬参半。虽说“人之已死,莫言其诟”,但是芸芸众口,谁又能堵得全呢?

    不过,这次钟无艳的举动,却真真实实地撼动了周边目睹现场的每个人的心。

    这样的钟无艳,应该能称得上“奇女子”了吧?

    如今这个社会中,像钟无艳这样敢爱敢恨,敢亲手埋葬自己与爱情的女人,真的是很少很少,而且,钟无艳这一生,真的是……比电视剧本也毫不逊色,出彩的,更是钟无艳这个人。

    “古有齐王之后钟无艳为夫出征,今有邬氏孀妇钟无艳燃火为冢,真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啊。只可惜……命运弄人啊!”

    严家湾湾头的茶棚里,一个衣着整洁清爽的老人噙了一口鸡冠山上采摘下来的状元花茶,赞叹之声让茶棚中的身为本地人全部缄默。

    作为本地人,几乎没有一个对钟无艳有正统的言论,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寡妇,难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诟病的中心,许多八卦也从中衍生,如若不然,怎么会有那么一句老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呢?

    特别是正在茶棚中的邬爱国,更是在沉默中渐渐地弯身垂下了头。

    想着那日钟无艳纵身一跃的决绝,邬爱国自知他这个邬氏现任话事人、邬季连的叔伯当是难辞其咎,毕竟,早些时候闹上门的那次荒唐事,他可没有一点儿帮着钟无艳的意思,反倒觉得钟无艳丢了邬子荡的脸,更是言辞中透露出驱逐钟无艳的意思。

    钟无艳生得貌美不说,还有得一颗玲珑心,就是邬爱国那些话之后,还真的黯然离开了邬子荡。

    这一刻,邬爱国甚至想:要是钟无艳没有离开邬子荡,武少康会不会出那样的事呢?要是钟无艳没有离开邬子荡,是不是武少康真的就会和钟无艳走到一起呢?……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武少康对邬子荡的好,真的是没话说,只可惜,这么一个好人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而今,还出了这样的事。

    想到这里,邬爱国猛地一抬头,望向了雾戌山那边,心讨:武少康出了事,严家湾还会不会带着邬子荡人一起发财呢?毕竟当初可是看在武少康是严家小三儿最尊敬的老师的份儿上,才答应他们占了这么一些光的啊!

    愈是这么想,邬爱国愈是心里发慌,原本凉爽的天气下,邬爱国顿时汗湿了衣背,微风一过,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若是严家湾这会儿反悔,他可是没有资格去置喙人家啊……那怎么跟邬氏族人交代啊?!

    邬爱国在大榕树下的茶棚里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可雾戌山这一刻却难得的走出了阴霾,少了沉闷,多了一丝松缓。

    自打钟无艳那晚一纵后,又知晓翟让不是被坏人绑架,而是被家里人绑回去后,严澈就一直没有出过他的房间,整日蒙被大睡,看得一家子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唯恐严澈心里郁压成疾,出个什么好歹。

    好在昨晚藤子都找来镇上的萧辛偐,两人不知道在房间说了什么,今日一早严澈就起了床出了房间,还给一家子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这会儿,拾掇规矩的严澈拧了一箢篼纸钱儿,独自一人去了邬子荡……去那片焦黑的土地上祭拜钟无艳了。

    话说到这里,雾戌山庄的人又开始生出忿忿。

    按理说,钟无艳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她娘家的老娘和兄弟也该过来收拾收拾是吧?

    可是,第三天大火熄灭后,按着钟无艳娘家电话打过去,却发现没有人接。

    没有办法之下,只得把电话打给钟无艳的娘家兄弟,却发现……那边是关机的。

    最后还是藤子都脑子一转,支招儿给大伙儿,直接把电话打去了钟无艳娘家兄弟的丈人家。

    好家伙,钟无艳那娘家兄弟的丈母娘真是……真是……

    想到这里,众人无不摇头叹息,感叹钟无艳薄命红颜之时,也不由得在心底咒骂那不像话的钟无艳娘家兄弟的丈母娘。

    既然已经如此了,总不能叫钟无艳的骨灰就这样被风吹散吧?

    于是,大伙儿不得不选出几个粗壮汉子去废墟里拾掇钟无艳的骨灰——在当地有个迷信的说法,像钟无艳这样后生生就守大寡的死者,死了之后,送葬的必须是粗壮汉子……至于为什么?那就自己领会了……说是这样能了却这死掉的寡妇一些念想,不至于死后成为冤魂野鬼。

    清理了钟无艳的骨灰,邬氏一族也沉重地肯定了钟无艳,让其埋骨屋后那片被大火烤的焦黄的竹林之下……说来说去,除了钟无艳这个寡妇太年轻太美艳之外,还真的没做过什么出格、毁名声的坏事儿,要是现在还不能把人家骨灰安置进邬家,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因此,就把钟无艳埋骨在邬季连的衣冠冢旁,生前两人聚少离多,如今都已经……也好让小两口在下面团聚。

    严澈去废墟祭拜,不单单是祭拜钟无艳,他还替武少康祭拜在这里死去的蒋未敞。

    虽然严澈一直为武少康不值,也恨透了蒋家人,但是……武少康如今没有自由,严澈不能帮武少康洗脱罪名(毕竟那已经是武少康自己供认不讳,而且诸多证人亲眼目睹的),唯一能帮武少康做的,恐怕就只有这件事了。

    一袭藏青色衣衫的严澈蹲在被熏黑的石墙下,一边烧着纸钱儿,一边带着唏嘘,带着回忆地环视这片焦黑的废墟:他的童年,大多时候都在这里度过的。

    在这里,承载着的严澈的记忆,比严家湾还多。

    第一次握笔写下看图作文,就在这石墙内的院子中;第一次初识英文二十六个字母,也是在这石墙内的院子中;第一次接触化学元素周期表,还是在这石墙内的院子中……那个教他的人就是武少康。

    如今,一片焦黑残垣断壁,人去空空……

    感慨总是使人心酸仄闷,静静地对着这片废墟站了许久,心思百味杂全。

    末了,严澈一声叹息,犹如要呼出体内所有浊气一般,绵长而沉重。

    久久地,盘桓在这片废墟上空,袅袅绕绕,甚是揪人心。

    萧辛偐说得没错:“死了的该安息,活着的该继续。”

    因此严澈才从萎靡中醒来,才拧着纸钱儿过来邬子荡祭拜……不为别人,也要为自己划一个句号。如若不然,不单单身边那些活着的关心自己的亲人们担忧,恐怕,就是死掉的钟无艳也不得安宁吧?——毕竟,钟无艳,真的是一个好姐姐。

    纸钱儿烧到了箢篼底,严澈仿若烧毁了一切扰心的腌臜往事一般,心情清爽,视界也清明了。

    严澈眼神闪了闪,他跟前儿的那片焦土颜色变深了……严澈悄悄地又往这片焦土注入了天元珠内的碧水,他希望这里不是一片绝望的焦黑,而是,在死亡的地方又冒出冉冉生机。

    是的,生机。

    因此严澈将碧水悄悄注入焦土,希望,风送来的一切植被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

    做完这一切,严澈释然地站起身。

    严澈因为起得太猛,晃了三晃,终究还是站稳了。

    对着那片废墟,严澈露出了半月以来,第一次笑容:“艳娘姐,你放心,我现在觉得,不再恨付梓了,你虽然说得隐晦,可是我现在真的明白了,他,不值得。”

    顿了顿,严澈收起嘴角的浅笑,面无表情:“蒋教授,我是来替武老师给你烧的祭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套用前面的话,你也不值得武老师为你牺牲这么多,如今还搭上后半辈子的自由……你,真的不值得。”

    静默站立了片刻。

    严澈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着实下了他一跳:“走吧,回家了。”

    回头一看,正是藤子都直直地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他先前的动作……

    严澈微微蹙眉,带着试探:“你来多久了?”

    藤子都眼神儿一飘,开始东张西望:“啊,严澈啊,赶紧回家吧,今天严家湾又来了好多游客,有好几个还专门来买咱们家的花茶呢?指定了要买你做的那几种花茶哟……嗯嗯,还有竹芯茶,听说要的不少呢。”

    严澈知道藤子都在笨拙地岔开话题,却也没戳破,只是理了理微褶的衣衫,顺着藤子都的话问了下来:“这样了还来游客?”

    眼见严澈果然被自己带离了话题,藤子都松了一口气,屁颠屁颠地开始弯腰去帮严澈把地上装纸钱儿的箢篼拧了起来,闪身就站到了严澈身后,跟着严澈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往严家湾走:“我也纳闷儿,刚才去网上看了一下,嚯,好家伙,网上几片缠绵悱恻的帖子,全部是写钟无艳的,下面楼都搭了几百层……”

    一个安静地走,安静地听着,一个唧唧喳喳,喋喋不休地说着,跟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走向美人坡,渐渐地将要完全消失在邬子荡的视线中。

    不知是风还是竹叶回声,掠过邬子荡,仿似一声喟慰的叹息,悠远绵长,渐远渐淡……与此同时,焦黑的废墟地面上,窸窸窣窣地想起来。

    没多会儿,被浇过碧水的坚硬的青石板居然动了,从轻微得几不可查到明显地轻轻摆动、抖动,紧接着发出细小的“嗑嚓嗑嚓”的碎裂声,

    直到严澈和藤子都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美人坡后,焦黑的土地中,冒出了一个赤红的半圆体。

    风,再次回归。

    掀飞了那一地黑褐色的纸钱儿灰烬,荡荡悠悠,缠缠绵绵,如数覆盖住那点赤红……终究,归于平静,一切如故。

    真如藤子都所言,邬子荡在出了那一档子事儿后,原本都以为这下活路断了的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些寻思着要离开的老人,留下了。

    不单单是那些老人留下了,没过两天,镇上出现了一批批年轻人,逮人就询问“严家湾在哪里”,“怎么去严家湾”……镇上的人也知道邬子荡发生的事,惊愕之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年轻的城里人。

    倒是一向口直心快,性子火辣的赵翠花在听说之后,放下手中的菜刀,噔噔噔就跑出了门,到这些年轻人跟前儿:“你们要去严家湾?”

    得知这些人是听闻了“邬寡妇纵身火海”事件后,带着尊敬来缅怀这位新时代的奇女子,赵翠花嘴巴一咧,大手一挥,直爽的性格彻底显现:“啊,你们说的那是我家,走,我带你们去。”

    于是乎,揣有私心的赵翠花自然把这群人带去了自家男人那,让这群人搭乘自家男人的小货车,颠颠簸簸赶往严家湾。

    虽说严江一再表示不收钱,只是顺道儿,但是这些年轻人还是往赵翠花手里塞了钱才上车。等那群年轻人被严江的小货车拉走后,赵翠花捧着怀里一堆面额有大有小的钞票,裂了嘴,弯了眉,哼着小调儿回了家……准备拾掇拾掇,回严家湾看公公小叔和儿子。

    严家湾再次变得热闹了,而且,趋势比之前面还火热。

    湾头茶棚明显已经跟不上游客的需求,排着队的人也越来越多。

    跟着严江回了严家湾的赵翠花一向不是莽撞的村妇,早在跟回来的时候,心眼儿活套的赵翠花就叫了严佳美,姑嫂俩在镇上收集了一三轮车的香烛纸钱儿……特别是赵翠花,出门后又返了一趟家,回来时,背上多了一个大背篓,里面装着锅碗瓢盆不说,还有零零碎碎的不少调料和食材。

    严佳美不懂赵翠花做什么,由于以前赵翠花的种种,严佳美也不屑与她深交,没打算问。

    可赵翠花却不依,推着攘着让严佳美也返了一趟家,非要也带上和自己差不多的东西……看着赵翠花如此这般,严佳美虽然不懂作何打算,还是瘪着嘴照样做了。

    等到赵翠花和严佳美来到严家湾后,严佳美这才明白赵翠花……她到底要做什么。

    这不。

    靠向邬子荡的小路上,有一个香烛纸钱儿摊,柳歌柳曲姐弟俩站在摊儿后面,正给过往的游客售卖香烛纸钱儿……这些人,真的去废墟祭拜钟无艳了。

    而各自背了大背篓的严佳美和赵翠花,却在茶棚旁边搭起了摊子——售卖饺子汤圆。

    在疲惫中被震惊的严国昌刚到湾头,就看见了严佳美和赵翠花的小摊,眉头一拧,对此有些意见,毕竟开始严元照已经说了——“严家人不许私自贩卖食物,这是断了柳家潭和邬子荡的生意”。

    然而,此刻严佳美和赵翠花却做出这样的行径……于是,严国昌转身就去找了严元照。

    谁曾想,严国昌刚把话一说明,就硬生生吃了严元照一拐杖:“混账,我当初说的是咱严家男儿不许做这些事儿,说了婆姨们不许做了么?只许外家人赚钱,不许咱自家人赚点零花儿?”

    严国昌一愣,很快裂开了嘴,也没跟严元照打招呼,转身就跑出了严元照的院儿,直奔自家小院儿。

    于是。

    人们发现,在严佳美和赵翠花身边,开始支起一个又一个小摊儿。

    有卖食物的,有卖绣品的,也有卖零碎杂耍的……零零总总,以严家湾湾头的大榕树为根,一直延伸到外面进严家湾的石板路两侧,渐渐地,还真有了景点游区该有的面貌初模。

    早些时候来过严家湾的游客,这次又来了,看着湾头多出来的这些小摊小点儿,心中无不喟叹:谁说劳动人民就是死脑筋,只知道刨地?看看如今严家湾前面这些摊点,这就是能抓住一切可行的机会的劳动人民的大智慧啊。

    随着客人们越来越多,小摊点的物品也越来越精致。

    几乎所有严家湾的婆姨们都不再闲下来无事可做,也不再唯唯诺诺依靠自家男人过活……她们自己如今也能赚钱了,原本根本不起眼儿的一些零碎小手工,在游客们眼里却是稀罕物,就算卖个一块两块,五块十块,游客们看得兴起,淘气口袋来也毫不吝啬。

    这样下来,几乎每个严家湾婆姨每天最少都能收入个百十来块,往年家,那可是一家人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出来的啊!

    因此,赚了钱的婆姨们底气儿足了,腰板儿硬了,说起话来也钪钪有声。

    一些男人在外打工的婆姨,直接给自家男人发了话儿:“你呀,别在外面干了,回家吧。瞧你累死累活一个月的干活儿,到了(liao)赚的钱还没老娘多,回来吧,回来吧,老娘赚钱你给老娘做饭,将来,老娘养你!”

    尝到了甜头的严家湾婆姨们干劲儿愈发十足。

    原本的朴质也开始转化成雷厉风行的实干精神,不同以往,这次她们即便是累得回到家动都不想动弹,但是到了第二天,她们再次从家里走出来时,个个都是精神抖擞——就像是再来多少仗,老娘的半边天也能给你顶起来一般。

    眼见严家湾这下是火起来了,隔临几个村几个乡的婆姨们眼热了,蠢蠢欲动。

    严元照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杵着拐杖,假不兮兮地再次来到了雾戌山。

    严澈正因为不知道藤子都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秘密而忐忑,搅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等了好几天也不见藤子都来询问,刚放下心,心情放晴。

    因此,严元照隐晦地将事情一说,严澈拧着眉头想了想,心讨: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将会出现先前的麻烦事儿,得把多方面都照料周全了,严家湾……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思考一轮,严澈给严元照到了一杯新近烘焙的果茶递过去,也坐到严元照身边:“老祖,最近菜棚子那边怎么样?”

    严元照闻言,手中喝茶的动作一顿,很快放下茶杯,看了严澈近一分钟,橘皮老脸裂出了一朵花儿,拍了拍严澈的肩膀:“好孩子,好孩子!”

    严澈还云里雾里,严元照已经倏地站了起来,拐杖也不杵了,直接扛着拐杖,快步如风地走出了雾戌山庄。

    藤子都进门,正好撞见严元照一脸菊花地走出去,还没打招呼就得到老爷子亲昵地拍肩:“小藤啊,好好好,好孩子啊!”

    藤子都莫名其妙地进门,正好对上一头雾水的严澈:“老爷子……是怎么回事儿?”

    严澈呐呐摇头:“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

    两人同时耸肩摊手,而后发现动作默契地一致,藤子都咧嘴得意地笑了,严澈狠狠翻了一个白眼,转身不理他,只不过……脸却红了。

    当晚,严家湾老少爷们儿们开了一个会。

    外人对开会事由无从得知。

    只知道,第二天,在严元照的带领下,严国昌几个能站出来说话的大老爷们儿挨村挨户地走门子,知道下午残阳如血的时候才回来,不过,每个人脸上疲惫不见,无一不是一张张裂开大嘴傻笑的脸。

    第三天。

    乡镇府与县政府震惊了。

    他们从下面得知,严家湾居然沿着湾头大榕树,搭建起一个挨着一个的简易干净的石棉瓦棚,五平米为一间,绵绵延延到石板路旁。

    而是这棚户简单易搭,不用一天时间全全手工。

    第四天。

    严国昌站在严元照跟前,面对一群乡邻与游客放话了:“这些小棚子,对外出租。租用小棚子的人家,每月只用给我们交五百元就可以了。至于你们用这些棚户来做什么,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营生,我们都无权干涉。……”云云。

    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

    这严家湾啊,是借着自家的地界儿,开始当起地主老财,坐地收租了。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谁叫这会儿大家都看中了这些小棚子,想要在这里做点小生意,赚些零花钱呢?

    啊不,说零花钱,那也太小了。看看严家湾那群婆姨前些时候的收入,那可不是小钱儿啊!

    严国昌的话一完,湾里的青年汉子们就从家搬来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摞打印着文字,方方正正的白纸——听说,那就是出租合同。

    见这个阵势,几个外来游客眼睛一亮,在身边乡民还没动作时,率先上前,每人签了一份合同,还预交了一年的租金。

    有人开了头,后面跟随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搭起的五十个棚户出租一空……令一下犹豫不决而下手慢的人扼腕捶胸。

    乡镇府与县政府因为严家湾此举正欲怒斥时,严家湾的代理村长严国昌却找上了门。

    就算领导们冷着脸,严国昌也毫无惧色,反而……带着憨实地笑,拉开挎着的帆布大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摞纸页和一沓钞票,放到了领导跟前。

    还没明白严国昌此举为何,严国昌已经搓着手,憨憨地笑道:“这,这,这是咱们严家湾交的税,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日更啊日更。

    金色田园梦幻曲

    严家湾经此一难,非但不见萧条,反而比之以前更胜。

    这,恐怕不是外人所能预料的,就连多灾多难的严家湾自己也没能想到这个结局。

    严元照站在雾戌山山顶的草亭,身后的石桌旁坐着规规矩矩的严国强、严国盛和严国昌,更有严兆林小心谨慎地跟在他身后,唯恐老爷子腿一软,出个好歹。

    居高临下地看着严家湾,严元照心中升起无限感慨,长长呼出一口气:“唉——”

    身后四个小辈儿闻言一愣,都紧张起来。

    严国强兄弟不待见严国昌是事实,因此,不约而同的紧张,使严国强兄弟对着严国昌悄悄递过去两枚白眼儿。

    严兆林更是紧张兮兮地问:“五叔,您坐下说,坐下说。”

    严元照回头瞪了严兆林一眼,严兆林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后脑勺,还是那么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挪也不带挪一下。

    四人陷入沉默,静静地等待老爷子下“命令”。

    等到石桌上的水壶里的水,咕嘟嘟地烧开时,严元照回头坐回了石桌旁的石凳上,眼睛一瞄,严国强憨实一笑,动手开始泡茶了。

    眼见老爷子喜欢自家小三儿制的茶,三五不时总要过来喝上一壶,而且时常目睹严澈泡茶,耳濡目染,严国强这个大老粗也多多少少学了一手泡茶的功夫……嗯,虽然有些僵硬,不过,若是老二严国荣过来看到,估计也要惊诧半晌。

    “五爷爷,这是三儿给您留着的,您最喜欢的状元花茶。”说话间,严国强已经利索地将二道茶递到了严元照跟前儿。

    严元照几不可闻地点点头,接过小巧茶杯,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指巧妙地捏住这茶杯,眼光一亮,嘴角微微勾起,轻轻兹了一口茶,眉头顿时展开:“哈啊——三儿的茶,越制越好啦。”

    严国强兄弟也眉开眼笑,严国盛搓着手,笑嘻嘻地道:“是啊是啊,五爷爷,您不知道,前天还有人专门求上门,就为了讨几两咱三儿制的花茶呢……嗯……说啥这茶有药效,哈哈,什么药效不药效啊?”

    看着这两兄弟一唱一和逗得老爷子开心,严国昌也不甘落后,想起了和自家血缘比较近的侄儿严钊,也拉开了话匣子:“老爷子,您看手中的杯子漂亮吧?”

    严元照盯着手中看似粗制,实则十分雅致的小陶杯,以及石桌上的一套相印的茶具,点点头,带着一丝诧异:“这些,都是严钊那小子做的?”

    严国昌见老爷子的注意被吸引过来,得意地瞟了严国强兄弟俩,胸膛也挺了起来:“是啊,老爷子,这次严钊没进城做活儿,在给严澈做了几套小茶具后,自己也琢磨了几套。这不,前些日子还不少人上门求购呢。”

    严元照点点头,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大,脸上的皱纹也愈发深刻:“不错不错,咱这也算是一门儿吃饭的活儿。”

    三辈人絮絮叨叨扯东扯西一阵。

    最终,严兆林紧了紧拳头,还是开腔问出了儿媳妇预先给他提醒的疑惑:“五叔,咱为啥把小棚子租出去啊?”言下之意就是:我们自己人难道不赚钱么?

    严国强兄弟和严国昌闻言,也静了下来,他们也想知道老爷子到底怎么想的,为啥把到嘴的肥肉丢出去。

    严元照眉头一挑,早就知道这群孩子要问这个问题,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默了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们说,这样不对?”

    四人一愣,没有一个搭腔。

    严元照摇摇头,失望地再次看了四人一眼,道:“哎,你们啊,还是不如三儿想的全。”

    四人再次怔愣,这事儿,怎么又落到严澈(我儿子)身上了?严澈若是在此,估计也要喊冤:我可没有想到什么啊!

    严元照也没太卖关子,道:“前些日子的那些腌臜事,你们忘记了?”

    四人摇头。

    严元照满意了,继续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独独这个时候咱们就出这些事儿?”

    四人再次摇头。

    严元照撇撇嘴,又道:“你们啊,还真不如孩子们想得周到。”

    严国盛率先顶不住了,开口道:“五爷爷,三儿聪明,咱家人谁不知道?您就别让我们一直猜了,您就撩个明理儿吧!”

    余下三人忙不迭点头称是:对对对,您老人家就赶紧说吧!

    “枪打出头鸟哇。”严元照说完,端起一杯半温的茶,顾自抿着,也不再多话。

    四人一脸恍然大悟。

    严国昌带着小嫉妒斜了一眼儿严国强,酸酸地心道:我怎么就没这么出息的儿子啊?我也不比这严老四差啊,怎么就没生出这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