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雨田园箬笠新第32部分阅读
斜雨田园箬笠新 作者:肉书屋
得通红。
严澈怎么可能不知道两个小家伙在使坏?
不过,看着这么和睦的一幅画面,严澈还是坏坏地偷笑,一扭头,就看到藤子都与严国强严国盛三人一边皮卡皮卡冒着绿光的眼神,还有一边手嘴并用在桌上拼命“捞食儿”的动作,还真的吓了一跳,不由地反省:我一直没有好好给大家做过一顿好的早餐么?还是前面做的饭菜不好吃,大家都饿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早餐在一番老少齐上的混乱“抢食”战斗中结束。
张超英带着吃好喝足后,又开始活力四射,唧唧喳喳的几个孩子去房间收拾课本书包。
严澈带着满足的笑容进了灶房清洗碗筷,顺便,再给给那几个口口声声好“可怜”的孩子一人准备了一份带去学校的午饭便当。
而藤子都和两位老爷子也吃得肚子溜圆儿,坐到了院儿里的葡萄架下,喝着严澈泡来给几人消食儿的新茶,靠着竹椅背,毫无形象地打着满足地饱嗝儿。
这个时候的雾戌山,以及周围的山脉渐渐地在浓雾中显出原形,倒真有几分仙境的出尘味道。
宁静而安详。
这时,严家湾那边传来喧闹,声音逐渐向雾戌山这边靠近。
严国强站起身,湾里几个大小子已经窜进了院里:“四爷爷,四爷爷,你们看齐王山,快看齐王山。”
严澈也被外面的动静嚷了出来。
屋里几个唧唧喳喳的小孩儿也一前一后跑了出来。
一家子人,顺着那几个大小子手指着的方向,望着严家湾背后,比鸡冠山还要高大出许多的齐王山望去。
只消一眼,每个人心中无一不是震撼。
那是什么啊?
还是山嘛?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山?
没错了。
随着雾气的散开,齐王山的山与景,露了出来。
此刻的齐王山,不再是早些年大家已经看惯了的那座没有生意,光秃秃的土褐色死山。早在大家丝毫没有在意的时候,随着春天的到来,盛夏的临至,齐王山已经活了。
那一片覆盖在齐王山上盎然的绿意,一点也不逊于苍翠的雾戌山。
与雾戌山的绿不同。
此时此刻,还残留在山间薄薄的雾气下,齐王山的绿带着金色,那种金灿灿的金绿色。
远远望去,雾褪的齐王山,还真就跟神话传说中的宝藏金山一般,令人瞠目之余,那种金色更带着不可亵渎的庄严。
这,就是齐王山。
在当地人口中,比之高大的平梁山,更适合被称为“帝王”的齐王山。
“嗲,这……这是齐王山?”严澈有些不能肯定,不由结巴地问身旁已经一脸激动的严国强。
这也不能怪严澈的“大惊小怪”,毕竟在严澈的所有印象里,齐王山,还真的就是光秃秃的水土流失严重到没有生机的死山。
“没错了,没,没错了。”严国强狠狠点头:“我听你爷爷他们说起过,说是老辈子们都说咱灵渠有金山,就在咱严家湾附近,这也是为什么咱严家人祖祖辈辈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金山?
严澈看了看那雾中越来越清晰的齐王山,回头时正好对上藤子都同样疑惑的眼神,一怔,继而挪开视线:“嗲,金山?齐王山?”
“齐王山就是咱灵渠的金山。”还没等严国强回答,严国盛也没机会开口,一道苍劲的声音已经插了进来,是五老祖严元照。
严元照满面红光,被严兆林和严国昌一左一右的搀扶进来——每日早上在雾戌山这边走一走,已经成了老爷子养生之道的必备课。
老爷子进院儿后,藤子都立刻让开了座位,严国强严国盛也站了起来,代替了严国昌和严兆林的位置,小心谦逊地将老爷子引到了葡萄架下的竹椅上,伺候老爷子坐下后,递上了还没喝过的那杯温热的茶,而后几人都站到了老爷子旁边——这是严家对长辈的尊敬,也是一种严家不用笔墨,早已通过骨血传承,深深刻入严家子嗣血脉的孝道。
张超英也在老爷子进院时,窜进了竹楼里,端出了好几张竹椅,让几人坐下后,也没等严澈说什么,就顶替了严澈的工作——撵着几个想看稀罕不想上学的孩子去上学。
张超英把几个孩子一带出院子,院子就安静下来。
“兹兹”地抿了一口茶,老爷子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卖足了一小会儿关子,这才一边握着拐杖,一边望着那越来越清晰的齐王山,娓娓道来。
齐王山是金山,是没错。
不过,并不是齐王山上有金子。
啊,或许也不该这么轻率说没金子。
怎么说呢?
齐王山,很多年前,并不是如今这个光秃秃的样子。
在没被人为的严重采伐之前,齐王山的葱郁绝对不逊于平梁山,而且,那时的齐王山,却是还有一个别号——就叫做金山。
没有金矿是没错,可是齐王山上生长着一种比金子还贵重的植物,那就是一种叫做金茶花的茶花树。
一到花开的月份,一整山一整山的金茶花绽放,金绿相嵌,远远望去就是一座堆满金子的金山。
早在一两百年前。
相传有位九品官路去上任时,途经这一代,正好逢上金茶花开花的季节。
那官吏看到此种奇景,立刻让轿夫原道转回了京城,将此地的有一大座“金山”之说,禀告了皇帝。
皇帝不太信,派了一个钦差和那九品官吏一同再次来了齐王山,也目睹了这一山震撼的金色。本来钦差要和官吏一同进山,可是被当地的百姓阻拦,因为那时的齐王山在百姓心目中,已经是与鸡冠山等同的“圣山”。
不得已,钦差带着官吏一起回了京城,将这一现象告之皇帝,并加油添醋地在皇帝那里状告了本地“刁民”一把。
皇帝自然不会和“刁民”一般见识,他要的是那一山的金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帝要在自家的地上搬金子,老百姓有什么资格阻捞?
于是。
皇帝派了几万军队,从京城出发,来到了齐王山。
作者有话要说:【茶的致歉书】
今天看了x点茶最喜欢的一个大神的访谈,突然间心生愧疚,感触很多。
这才发现自己身为作者,是多么的不负责_|||
经常有作者说自己“在寂寞的写文”,貌似茶幸运很多,除了《斜雨》之外,其他的坑文,还是有不少读者亲们支持着,就是茶本人心理承受素质太低,坑也就越来越多。
所谓做了作者是爱这个职业,不过茶却很容易被一些直接的负面评论影响,经常因为这个就咣当一下坑了……因此近来茶尽可能地少看评论,也越来越少地去回复评论,十分抱歉。
啊,说来说去,貌似这些都是茶某人一种逃避的态度。
在此,茶道歉。
更为前些时候忙碌没给大家请假,深深表示歉意。
往后茶会尽量抽出时间,不敢说还和以前一样定时定点的日更吧,最少还和以前一样保质保量(每章不低于五千字)的来个两天一更之类,即便是没有赶上,下一更之后,尽可能多加一些补齐。
太罗嗦了,今天再补上一更。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周末愉快。(__)
严家宗祠的秘密
老爷子讲述的故事,和千百个与本地传说基本上都属于千篇一律的范畴,无外乎就是神啊仙什么的。
因此,藤子都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扭过头,撇了撇嘴,表示他的质疑:他还真不信。
相对于藤子都直接的反应,严澈默默地看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老父亲和叔叔,在瞥了一眼暗地里做完不屑的鬼动作后,再接再厉回头认真地当成故事听的藤子都,在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开着小差,陷入了沉思……手,不自觉地摸向了额头。
老爷子端起续了两次的茶,抿了一口润润喉咙,齐王山的传奇故事还在继续着。
皇帝派来的军队里,由两个人统领。
除了那个原本就属于这个军队的将军之外,还有个让人无法信服的老头子——老道士,当然,陪同的自然少不了那个九品官吏和心怀怨憎的钦差大人。
等这些人浩浩荡荡来到齐王山下,将军准备命令将士直接上山“搬金子”时,老道士却在这个时候伸手拦住了。
将军不解,却又因为这是皇帝钦点的人,不太好太过直接的质问,而是借着众将士的忿忿,用“商量”的口气询问老道士何故。
老道士并没有太多的跟将军解释,而是故弄玄虚地在一个地方画了一个圈,让将军将随行的将士们都安排在那个大圈安营扎帐。
钦差大人见将军还要说什么时,立刻谄着笑上前劝说。并不是这个钦差大人多么的好,而是这小肚鸡肠的钦差大人发现扎营的地方,正好靠着严氏一族的严家湾。上次来此地,阻止他上山,害他完不成任务,并给他难堪的正是当时的严氏一族的族长。眼看扎营地靠近严家湾,钦差大人眼珠子一转,也随之在脑中有了如何整治严氏一族人的方法计划。
军队按扎下来后,老道士就开始拿着他奇怪的罗盘,在小道童徒弟的陪同下,离开营地,开始对齐王山周边进行“摸边”调查去了。
而钦差大人正享受着拿九品官吏的阿谀奉承时,脑子也不停运转,思讨着如何让军队对严氏一族“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钦差大人听到一个路过他的营帐,正骂骂咧咧的火头军,念头一转,喜上心来。
原来啊,如今的鸡冠山,原本不叫鸡冠山,而叫做玉冠山。
玉冠山与齐王山相连,相依相靠,本地人都传说着玉冠山是齐王的玉冠幻化而成,因此置于齐王山跟前。
而当时的玉冠山与齐王山之间,还隔了一个湖泊,这个湖泊相传正是因为齐王洗漱,才把玉冠解下来的——净面湖。
说来道去,当时的净面湖,其实就是如今鸡冠山上的那汪小湖泊没有“枯萎”之前的景象,因为湖泊干涸,玉冠山便变成了鸡冠的形状,成了鸡冠山。
净面湖很广很阔,站在湖面最宽的地方,几乎是看不到对岸的景象。而生活在这附近的严家人,也靠着这个湖泊打渔为生。
严家人因为靠着湖泊为生,他们景仰一切予以他们生机的东西,除了齐王山与玉冠山,自然少不了不让他们饿肚子的净面湖。因此,开明的严家湾人应该属于最早一批环保执行者,也是最早一批懂得如何在大自然中有计划地索取而不至于“湖涸鱼竭”,更懂得索取之后,也要循序渐进地回馈大自然。
如同他们不会乱砍乱伐山上树木一样,他们也不会在净面湖里贪婪的大量打渔,而是有计划地每年只打四次渔,小鱼一概重新放回湖里,为了给湖泊一个充足的静养生息的时间。所以,每年那四次的打渔时,他们都弄得像过年一样——那四次打渔正巧就是如今端午、中秋、重阳和入冬前的严氏宗祠祭拜。
其余的时间段,严家人几乎把齐王山、净面湖与玉冠山当成圣地一般膜拜,别说进去人乱采乱伐了,就是自家的家禽走进里面去了,他们也会崇敬地对着里面三叩九拜,一致认为这些家禽是“奉养”庇护他们的神仙了。
那钦差大人自然在再次回到齐王山时,早就把严家人这些习性摸了个透彻,这下听说火头军为了在净面湖弄点鱼什么的改善军队伙食,想当然的肯定遭到了严家人不开化的阻止。
为此,钦差大人眼睛一亮,带着那九品官吏找到了将军的营帐。
在钦差大人的唆使下,九品官吏揪着净面湖一事,加油添醋地对着将军一番游说,钦差大人更是察言观色,煽风点火……二人一番舌灿如莲之后,严家湾的严家人从安分守己的平常老百姓自然就成了心怀不轨的“刁民”、“乱党”。
那将军本就是行军打仗的一把好手,策马疆场、马革裹尸是他的梦想与归宿,结果被皇帝夺了兵力军权不说,还让他带着剩下的一干残兵弱将出来“搬金子”,心底早就忿忿不平,认为皇帝轻贱了他不说,居然还让个神叨叨的老道士“监督”。
如今听到两人的“真相”后,所有的愤怒群集而发:老子带兵打仗,血染疆场你们才有了如今的安身生活,想吃你两条鱼,你们还不待见?要反了不是?
于是。
那个夜里。
严家湾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土地,更是血流成河,注入了严家湾前的挽头溪……致使好几年的挽头溪溪水都不在清澈,而是带着淡淡的腥与浊浊的红。
次日。
已经步入平梁山的老道士突然发现晴朗的天空一片暗红,太阳被遮得见不到光,天地间一片暗色。
老道士掐指一算,连忙带着小道童往回走。
只不过,老道士回来之时,已经晚矣。
看着血红的溪水,老道士很拍膝盖,指着将军“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深深叹息一声道:“你们,这是惹大事了,坏大事了。”
将军不解,认为老道士又再危言耸听。
丢掉吃剩的鱼骨头,将军冷冷地看着老道士,指着周围正吃得欢快的一干将士,道:“且不谈那帮刁民是否真有霍乱之心,单就我等将士为了国家出生入死,难道吃几条鱼也不成?”
老道士缄默:吃鱼成,但你也不能屠村啊!
两人话不投机,正准备分道扬镳之时,异象突现。
烧水的大铁锅里冒出了细小密集的水泡,天空黑云开始积聚,大地开始摇晃撕扯……没过多久,他们扎营所在地旁边一座小山,仿佛瞬间被人推倒,噼里啪啦,众多山石开始如泄洪一般喷泼下来。
真的只是眨眼功夫,从见到铁锅里水的异象到顷刻间大地归于平静,只是眨眼瞬间。
几万兵士不见了,几千营帐不见了。
许久许久。
离营地较远,靠近挽头溪的一片新土松动,一只手伸了出来。
接着,两只手伸了出来。
再接着,一个糊满了泥土的脑袋伸了出来。
最后……一前一后,从泥土里钻出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正是先前的老道士和他的徒弟小道童。
老道士看着这一片寂静的新土,眼中掩藏不了的骇然之色,再转向一旁同样寂静的严家湾时,骇然代替了愧疚。
“师傅。”小道童余悸未平,眼中惊惧之色浓郁,不安地看着老道士。
“唉。”老道士淡淡摇头,伸出沾满泥泞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道童的头:“童儿,这就是因果,明白吗?”
小道童望着老道士,眼中迷惑。
“罢了罢了。”老道士看着懵懂的徒弟,神色伤感:“童儿,你去找找,外面可有严氏一族的遗孤……务必,将他们带回,将来……好生保护。”
小道童依照老道士的吩咐,出去找在外的严氏族人遗脉,也将这些严氏族人带回了严家湾。
只不过,小道童回来之时再也找不到老道士,在当初掩埋几万军士的地方,却长出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而后,小道童果真遵循师傅的命令,好生保护残余的严氏族人,自己也在竹林前居住下来,从他开始,他的子孙后代,一代一代地在这里居住——这就是后来的邬子荡。
只是,打那以后,齐王山一年枯萎过一年,直至死亡。净面湖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干涸成了一个水塘……玉冠山也不复从前,变成了如今的鸡冠山。
老爷子讲到这里,便停住了。
葡萄架下,几个人瞠目结舌相互对视:严家湾还有这样的“血海深仇”?严家人几时成了打渔家,湾里可半丝痕迹也不曾有过啊?邬子荡,就是这么来的?果真是外来户?……这也太玄乎了吧?
明知道几个人不会相信,老爷子喝了一口茶,眼角余光还是偷瞄了一把严澈。严澈没有几人那么明显的迷惑,反而静静地思考着,似在体会其中真假,更似在思索其中要次。
老爷子微微颔首一笑,心道:果然这孩子不同。看样子……该带这个孩子去看看了。
“严澈。”老爷子茶杯往桌上一放,拿起拐杖,看了一圈抬头正看着自己的一圈人后,看着严澈——这是他第一次直呼严澈的名字:“你跟我来。”
严国强还要站起来,老爷子一敲椅腿儿,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好好呆着,别跟过来。”
“五爷爷……”严国强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突然喊严澈,只是下意识地不放心,想要跟过去。
“没什么事,我带自己小孙孙去宗祠,你跟来做什么?”老爷子一瞪,严国强立刻就缩了回去。
看看严肃的老爷子,严国强还是很憷的,心道:原来去宗祠啊。不过,没事去宗祠干嘛?
“嗲,我跟老祖去去就回。”严澈轻轻地拉了拉自家老父亲的衣袖,轻声安慰一通,而后转身对着藤子都使了一个颜色,藤子都立刻站起来,拍的胸脯“啪啪”响,还没说话,老爷子又开口了:“谁也别跟来。”
严氏一族的宗祠在严家湾湾背后,坐落在一处很光滑的石壁,看似天然凿成,其实仔细看看,不难发现里面的人工痕迹。
老爷子指着宗祠,对严澈道:“咱这宗祠,可有着上千年的历史了。”
严澈一愣,不由仔细地看了一看这个普普通通的在石壁之中的石头房子:上千年?不是吧?
似乎是看出了严澈的质疑,老爷子狠狠地哼了一声,拐杖往地上一跺:“不信?”
严澈赶紧摇头,直道:“没有没有,老祖,真没这么想。”
老爷子这才神色缓了缓,拐杖往石头屋子旁边一指:“看到那里的石缸了吗?”
严澈顺着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石缸:咦?以前怎么没注意这里有石缸啊?
“去,打一盆水,咱们洗了手再进宗祠。”老爷子神色开始严肃认真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古怪。
严澈不敢忤逆,只好乖乖地,真去石缸旁拿起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倒入石缸旁的石盆里,再过来搀扶着老爷子过去,仔仔细细帮老爷子洗手……嗯,自己也在老爷子的目光下,连指甲缝儿也洗了个干净。
等到一老一少洗好手,老爷子肃正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把手里的拐杖也放到了石屋子外面,回头看了看没什么差错的严澈后,甩开了严澈搀扶的手,望着面前的敞开的石屋子,走了进去。
严澈自然是跟在老爷子的身后,也进了宗祠。
宗祠里常年香烛不断,檀馨浓郁,但是,进到这里,并没有什么沉闷感,反而整个心立刻就静了下来,心底里的烦躁被一股崇敬代替。
望着神龛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严澈知道哪些都是先祖们的牌位——保不齐,将来他的也能留在其中。
老爷子从神龛一旁拿起一注香,揪着一旁的烛火,小心仔细地点燃,然后用手轻轻扇灭,立刻几缕白色的清烟蜿蜒而上,直达石屋屋顶。
老爷子双手掬着香,恭敬地立在神龛前的蒲团后,作了三个揖,三步上前,将香插进了灰白的香灰炉里,而后又回退三步,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的叩了九个头,一丝不苟。
严澈想去搀起老爷子,却被老爷子一瞪,缩回了手。
老爷子起来后,下颚一撸,严澈知道:该他上了,刚才老爷子是在做示范呢。
等严澈也把老爷子刚才做过的一一做了一遍后,老爷子这才点了点头,背着手,严肃的脸色愈发沉重:“你们是不是一直好奇老祖宗不着面?”
严澈一怔,心思转了转,还真是这么着,自打他出生以来,还真没见过那位老祖宗。哪怕是老祖宗的大寿辰(比如满十)到来,回来祭拜的严氏子孙也只是在宗祠跟前摆酒,并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宗真的出席。
“咱们严家啊,唉……”老爷子微微摇头,话没说下去:“今天呢,我在这里挡着严氏一族所有祖宗的面,还是跟你把话说了吧。”
严澈迷惑了,老祖今天怎么这么奇怪,难道严家还真有什么大秘密?
“你的那些事,我也不多问,你要掩着就给我掩实了,半点儿缝缝也别给我露出来。”老爷子斜了严澈一眼,果然看见严澈脸色一变,抿紧了嘴唇……心底却还是有些遗憾:这孩子恐怕是真的不会说。
“你放心,我也不会套你话。”微微喟慰,老爷子继续道:“今天来,我是把严家的责任跟你说说。”
听到这里,严澈整个人的警戒起来,盯着老爷子:“老祖,严家的责任还有大伯呢。”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没出息”的严澈,老爷子脸拉得老长:“有你大伯,你就不是我严家子孙了?严家于你就没责任了?”
严澈嘴角抽抽,他是越来越发现这些长辈一个比一个无赖了,其中严元照老爷子为最。
“哼。”不满地哼哼一声,老爷子对严澈没有驳嘴有些得意:“身为严家子孙,严家就是责任,无论任何人,都有份。”
点点头,现在严澈敢顶嘴么?指不准一会儿老爷子就该指着祖宗牌位教训他了。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老祖宗。”老爷子见严澈乖巧了,脸色也好了一些。
严澈一直觉得吧,严家湾就是严家湾,一个普通的宗族村子罢了,特殊的,充其量就是严氏一族居住得相对集中一些,大事上团结一些……和其他的宗族村子比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
当然,那是今天之前的认识。
只不过,当严澈看见严元照在神龛一旁不起眼的石台上摩挲时,心思却变得复杂起来。
果不其然。
老爷子摩挲一会,手一施力,严澈就感觉到了地面的晃动。
晃动持续了两秒钟,然后……严澈目瞪口呆。
完整的石壁上,居然在一阵沉闷的“呲咯啦啦”声后,露出了一个仅够一人进入,宽五十厘米,高不到两米的石门。
老爷子回头看了一眼愕然呆滞的严澈,眼底闪过一丝得逞:想当年,他不也是这么模样,而后被老祖宗戏谑一番么?真好啊,终于又见到一个了。
不过,老爷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轻易露出来?
“傻了?还不快跟我进去?”老爷子脸色一沉,掩下得意。
宗祠下有暗道没错。
不过不是严澈想象的那样——里面有宝藏。
随着严元照的脚步,严澈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跟在老爷子身后。
老爷子没点亮一盏灯,严澈就在身后停顿等待一刻,亦步亦趋,绝不离老爷子半米远:天知道,他激动的同时,也害怕着这一片黑暗。
不知道走了多久。
严澈只记得老爷子点了一路的灯,他脑子一片空白地跟了一路。
终于,在严澈觉得空气不再是闷窒,变得湿润时,面前也不再是仿佛没有尽头的密封长廊,跟随者老爷子的脚步转了个弯,严澈就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一个空旷的巨大大厅。
大厅四周的石壁一米处,是一阶阶造成石梯的石台,上面有序地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牌位,每个排位中间都有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坛子,照射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光线下,居然反衬着淡淡白光。
而大厅之中,有一个方方正正,约有七八平米的石台。石台前摆放着三个蒲团,不同外面宗祠的那个暗红色绒布蒲团,这个蒲团居然是金红色的草编蒲团。
严澈只知道老爷子在拐弯,见到那个石台后,立刻大步上前,跪倒在石台前的蒲团上。
这个时候,严澈才发现……石台上,居然端坐着一个银发银眉银须,却面色红润的老人。
——这就是那个神秘的老祖宗?!就一直不吃不喝坐着这里?!不是……神仙?!……
真正的“老”祖宗
看着严元照五体投地地对着石台上的人施了三个叩拜,严澈震撼的心思渐渐回笼,也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位“老祖宗”,以及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明媚光线,打量着这四周的一切环境。
老祖宗之所以被称为老祖宗,严澈却发现石台之人除了须眉染霜披散在肩,白到一种似是圣洁的透明之外,闭眸端坐的老祖宗面色红润,五官容颜不逊于他这个年轻人,不见丝毫老人的褶皱沧桑,反而有着淡淡的光泽。
仔细看去,石台之人五官英朗坚毅,棱角分明,严澈发现,这人的五官隐隐约约之中,居然有几分和严国强等人相似的棱角——特别是鼻梁与眉心之间,都有深深凹陷,却不是一般人的那种塌鼻梁,凹陷得十分有立体感。
再仔细看去,严澈还发现石台之人,穿的并不是如今的服饰,而是对襟左襟压右的秦汉墨绿深衣长袍,随着他端坐的姿势,袖摆工工整整地铺散在石台之上,无半丝褶皱,一丝不苟。那下颚长长的银须,不多不少,刚刚垂到两手轻握腿腹之间,遮住了那双手。
而石台之人身边的石台上,四个角,八个位,各自摆放着奇怪形状的灯盏,似青铜,更似墨玉,颜色与服饰十分相近,都是深色,只是灯盏里只有一截灯芯,并不见点燃,也不见灯油。
“这就是我们的老祖宗。”严澈还在打量那石台之人,严元照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严澈身边,与他一同注视着闭目的那个人,不过,他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敬仰。
“我们……的老祖宗?”严澈喃喃声道,似询问,更似疑问。
“嗯。”严元照点点头,目光严肃认真:“是我们严氏一族真正的老祖宗。”
“真……正的老祖宗?”严澈诧疑,侧目望着严元照。
严元照侧首,看着严澈,认真而坚定地点头:“对,我们严氏一族,就是这位老祖宗的子嗣后裔。”
闻言,严澈心底咯噔一下:“不是说……不是说……”不是说这只是廷字辈的老祖吗?
严元照淡笑,蠕首:“严家有个秘密……秘密就是老祖宗。”
“老祖,我……我有些迷糊了。”严澈觉得眼睛真的变成了漫画中的蚊香圈,真的有些发晕。
“哦。”看了一眼严澈的表情,严元照笑了笑,拍了拍严澈的肩膀,示意跟着他来到石台前,指了指那蒲团,道:“来,先给老祖宗拜一拜。”
严澈踌躇了两秒钟,最后还是依照老爷子的吩咐,跪倒在蒲团上,这才发现……那蒲团看似草叶,其实是无数花瓣拼凑,松松软软,带着干燥的一股幽香,一股严澈从未闻过,特别醒神的幽香。
规规矩矩地学着刚才严元照五体投地的叩首,严澈也拜了三拜。
起身时,严元照已经拉过了两个蒲团,摆放在石台之前,眉目愉悦地顾自坐在一个上,同时也示意严澈坐在另一个上。
严澈瞄了一眼严元照,又瞄了一眼石台上的人,心讨:好嘛,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坐姿。
似乎感觉到了严澈的目光,严元照眉头一抬,道:“看什么看,你来看过这里,以后你也得学学‘坐姿’。”
严澈囧然,不会要我学这个坐姿吧?!
严元照点点头:“就是这个‘坐姿’。”
撇撇嘴,严澈想要知道“秘密”,所以乖巧地端坐蒲团上,三“人”的坐姿一模一样。
“你知道咱们严家人为什么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守居严家湾吗?”严元照开门见山,盯着严澈问道。
严澈愣了愣:“难道那些传说,还有您刚才是故事都是真的?”
严元照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斜了严澈一眼:“亏你还是大学生,居然这么迷信。”
严澈再次囧了,指了指石台上的人,又指了指自己:“老祖,这个情况,孙孙不想迷信也不行了吧?!啊,老祖,老祖宗他……”活的?
顺着严澈所指,严元照目光崇敬地看了一眼石台上的人,微带遗憾地说:“要是老祖还活着,你认为咱们严氏一族能衰落成这样么?”
“啊?”不是吧,这是死人?尸体?严澈骇然抬头,无论任何角度,还真的看不出那端坐的人,居然……是一具尸体。
“不许没规矩。”严元照狠狠地喝止严澈此刻毫无形象地张望:“那是老祖宗,是咱们严氏一族血脉传承的先祖。”
咽了一口唾沫,严澈缩了缩脖子,第一次举得老爷子的气场真的太“凛冽”:“呵呵,老祖,我,孙孙不就是好奇么。”严澈自打跟着严元照进了这个神秘的地方后,下意识地就把“我”改成了“孙孙”,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这样做是必然的。
满意严澈此刻的乖巧,严元照微微颔首,淡然一笑:“咱们严家有一个秘中之秘,就是老祖宗。”
严澈了然。
“还有一个秘中之秘,就是老祖宗身份的构织,与守祖灵。”严元照直愣愣地看着严澈,严澈有些脊背发寒,下意识地又咽了一口唾沫,等待老爷子的下文。
严元照抬手指了指右手边最新的一个牌位,严澈顺手看去,瞳孔微微一缩,牌位上正写着“严氏祭廷宽字集雨之位”,旁边一如先前所见,摆了一个白瓷罐。
“那个就是集雨叔的牌位。”严元照眼神有些飘忽,似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又道:“你聪慧,想来应该是明白一些原由了吧?”
严澈点点头,又摇摇头,迷惑愈发浓郁的眼神看向严元照。
“没错了,这就是咱们严家的秘密,承延了一千多年的秘密。”严元照淡淡地看了严澈一眼,继续道:“严氏子孙,每隔四代就要出一位守祖灵的人和一位净陵人,集雨叔就是守祖灵的人,而我,就是那个净陵人。”
严澈愕然。
“守祖灵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吃不喝跪在这里,你怕什么?”严元照瞪了严澈一眼:“先前在狗儿山跟你们说的故事,真假参半。严氏一族确实遭遇过许多次灭族之祸,不过,之所以血脉延续至今未断,大多都是因为守祖灵的人。”
“守祖灵的人?”严澈不由出口,有些一直迷惑的东西,似乎渐渐的清晰了……比如,严河。
“想到了?”严元照满意地瞄了一眼严澈,目光有些迷茫地望向石台之人:带他进来,不知道是对是错。
“老祖,我,我二哥……”严澈有些激动,脑子也有些混乱。
点了点头,严元照继续道:“没错了,严河就是下一任守祖灵的人。”
“守祖灵的人选,按理来说,是不可以在严家湾停留时间太长的。只是你大娘去世太早,你二哥怜你嗲和你大哥在家忙不过来,因此到了及冠之年,也未能走出严家湾,直到……”严元照默了默,话没说下去。
“老祖,我……孙孙不懂。”严澈心下黯然,心底不自知地飘过一缕哀伤。
“说是守祖灵,其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一缕严氏血脉在外。”严元照有些不敢看严澈的眼神,说来说去,都这么多年了,他……还真觉得祖上定下来的规矩,真的挺残忍:“老祖宗要有个合适的身份掩饰,因此,老祖宗就会代替那一代守祖灵的人在严家湾活下去……不然,不单咱们严氏一族有难,更保不住老祖宗的仙体。”
“意思,意思是……不到选定下一任守祖灵的人,我,我二哥就一直不能回严家湾?一直不能见嗲?”严澈激动了,按捺不住愤怒,怒火的目光望向石台上的人,不,应该是说一具活死尸。
严元照扭开了头,不想看到严澈的愤怒……当年,他也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愤怒,因为……严廷宽,正是他的胞叔,一个从出生被选定作为下一任守祖灵的人后,就被抛出严家湾,称为“弃儿”的亲亲叔叔。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为了严氏一族血脉传承下去,为了保住老祖宗这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他们……不得已而为之,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那喷薄的怒气,严澈平息了下来:“老祖,对不起,孙孙……”有些激动了。
轻轻摆了摆手,严元照仿佛一息之间衰老了许多,颓然地抬起头,再次目对严澈:“本来,不该带你来这里。”
严澈静静地等待下文。
“但是,你看,你考上大学的时候鸡冠山的变化,如今更是……齐王山都活了,所以,严澈啊,我想,要打破这个规矩,你……或许可以。”严元照眼底升腾起一丝希望,熠熠生辉,仿佛璀璨的星辰,望着严澈。
“我?”严澈怔愕。
严元照点点头,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走向石台——严澈这才发现,石台前,居然也有一个暗格,严元照手指在跟前一处按下去,出来一个仿似抽屉一样的石暗格。
从里面拿出一张黑糊糊的东西后,严元照双手激动得有些颤抖,走回了蒲团上,盘腿坐下,将那块黑糊糊的东西递到了严澈的面前。
严澈不解,望了望严元照手中黑糊糊的东西,又抬头望了望严元照:“老祖,这是……”什么?
“羊皮。”严元照并没看严澈的疑惑,而是激动地盯着双手捧着的东西:“这是羊皮,老祖宗留下的羊皮。”
哈?羊皮?不该是什么竹简之内的吗?
——“金山复,暗渠明,吾之水言氏一族释矣。”
严澈看着羊皮上明显的字迹,以及内容,再次瞠目:小篆体?!水言氏?!
“嗯,咱们严氏一族,并非真正的中土人士。”严元照看着严澈的疑惑,抬头望了望石台上的老祖宗一眼:“老祖宗自己也不知道先辈是如何来到中土,只知道咱们先前的姓氏为水言,而后在始皇帝才改成了严姓。”
额——
始皇帝……秦始皇?!
“嗯,就是秦朝始皇帝。”严元照颔首承认:“咱老祖宗就是先始皇帝五年仙逝。”
严澈突然之间,觉得有些接受不能。看了看石台上的“老祖宗”,心下震撼:这,不就是“活”了快两千年的尸体?严家的老祖宗?!
“别瞅了,老祖宗早就仙逝了。”严元照有些头大,明明是一个聪明的孙孙,这会儿怎么这么个模样?
“老祖,老祖宗这个样子,不会就是真服了什么尸身不毁的‘仙丹’了吧?”严澈有些语调结巴,秦始皇那点儿事,历史上可是记载的清清楚楚——比如,秦始皇怕死,到处求长生不老的仙丹,才有了徐福出海寻仙药,弄出一个曰本大和。
严元照闻言,脸色一沉,面上居然带了一丝戾色,道:“哼,如若不是那徐氏君房蛊惑始皇帝,怎么会有咱们严氏一族今时今日的守祖灵一事!!”
啊,还真是?!严澈傻了。
“什么仙丹,那些全是剧毒药丸,要不是始皇帝赐了老祖宗那个东西,老祖宗会死?会成咱们严氏一族如今这个样子?”严元照狠狠一甩手,衣袖与衣服擦出了“唰唰”的愤慨之声。
“老祖宗……就是服食了仙丹,啊不,丹药才死了?才出现如今这尸身不毁的样子?”严澈悄悄瞥了一眼严元照,目光落在仿若活人一般的石台端坐的老祖宗身上:天呐,这也太神奇了吧!!
“哼。”严元照的怒气依旧未平。
看着石台之人。
严澈突然一滞,木木侧首,小心求证:“老祖,您,您的意思……难道是……严家湾的责任,带我来的目的……就是要保护尸体?!”
严元照闷闷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咱们严氏一族为什么久居严家湾不离开的原因之一。”
“之一?”还有之二?
“对,刚才羊皮上的内容,你也看见了吧?”严元照兴致回笼,脸色好看不少。
“那个‘金山复,暗渠明’吗?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