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雨田园箬笠新第28部分阅读
斜雨田园箬笠新 作者:肉书屋
证明派发给张尝以及严国昌、黄生群等人。
拿到资料的人浏览内里时,一个比一个的眼睛瞪得大,大有不将眼珠子瞪出来不罢休的势头。
李军也借了与严澈相熟的光,站在黄生群身后,将资料内容看了个透——那些专家们在严家湾采集回去的众多杂草中,在蓄水池附近杂草里提炼出了一种变异叶绿素。这种变异的叶绿素含有一种如今科学技术无法解释的活性物质,这种活性物质具有极强的医学价值。
这么说吧,拥有了这种活性物质,什么癌症的顽固病症将被攻破,因此,这种活性物质的发现,将为医学开创一个全新的纪元。
李军一边说一边翻着白眼,直道是专家们夸张。
反之,严澈却抿紧薄唇,冷静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严澈,你知道不?”李军侧首看了看严澈,眼神带着明显地狡黠。
“嗯?”严澈微微侧首,看了李军一眼,示意他‘再卖关子我不听了’后,李军嘟囔着“没意思”道:“咳嗯,秦老好像希望张尝买下他那个一本万利的研究项目,言语之间好像也在怂恿你们严家湾加入,提供这种带着活性物质的草木。”
严澈微微蹙眉:“答应了?”
李军撇嘴:“唉,这么稳赚不赔的事……你那老祖居然一口否决了。”
严澈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佯装满不在乎地道:“我们只是平民百姓。”
闻得严澈这话,李军张了张嘴,喉咙间的“你也傻呀”四个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真是不明白严家湾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好的事居然都不干,连带着他认为睿智的严澈居然也是这么一个调调儿。
翻着白眼望了望天,李军再次觉得严家湾遍地都是宝,连草也是宝中之宝——他可记得方才秦老对着周围一干严家湾人放了话,将以九千一斤的高价收购严家湾能提炼出来活性物质的草木。那话一落,周围落针可闻地一片寂静。
想想回来的途中,看着严家湾人纷纷疾步往家赶,那情形估计就是拧镰刀割草卖钱……啧啧,九千一斤啊,真可谓是一草万金呐!
“那张尝也有意思参加秦老的研究项目?”斜了一眼眼珠子乱转的李军,严澈看到卷着裤腿的藤子都正往这边走来。
李军摇了摇头,叹息道:“张尝估计脑子也不灵活了,居然没吱声。”
“靠,你编排谁呢?”藤子都刚好听到“脑子也不灵活”,以为李军趁着自己不在,又“欺负”严澈了:“nnd,你考个x大试试,看你脑子多灵活!”藤子都越说越得意,鄙视李军的那眼神就跟他自个儿考上了x大一般。
看着藤子都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李军磨了磨牙:这小子怎么还是听话只听一半?老是这么莫名其妙地护短……护短?
想到这里,李军眼神有些古怪地瞟了瞟严澈,又瞟了瞟双目泛着柔情盯着严澈的藤子都……刹那之间,李军脸色一僵,觉得仿似大冬天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古怪的张尝
当天边彻底被暗红渲染时,启明星在渐渐变暗的天空中愈发明显。
严家湾白日的喧嚣得到沉淀,响起了此起彼伏,迭迭婉婉的温馨晚餐进行曲,饭菜的香气伴随着冉冉的炊烟,弥漫着这个不算太小的山村。
严澈将最后一道菜铲出锅,将盘递给藤子都时,在池塘喂完鱼,并在草亭里做完作业的春秋兄妹也靠了过来。
“三叔,三叔,鱼摆摆长这么大了。”沈春腻在严澈身边,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在跟前夸张地一比划,娇憨地抬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子满含着“夸奖我吧夸奖我吧”地盯着严澈,小嘴儿因为紧张而无意识地一张一合,模样顿时令严澈那颗潜意识里硬化的心,软乎了起来。
严澈俯身用手背在沈春嫩嫩的小脸上摩挲了一下,眼底的那抹温柔,顿时浓的化不开:“嗯,春儿真能干。”
得到沈春小小的挺直了小胸膛,得意中满满喜悦使她裂开了小嘴儿,空霍霍的门牙一显无疑。
余光看见一旁的沈秋不安地绞着衣角,一张小脸上满是期待又隐忍的表情,严澈的心更软乎下来,浓浓地,暖暖地。
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严澈伸展开双臂,一只胳膊搂一个,将两个小小的身体揽入怀里,在两个小孩儿的脸上一左一右给了一个香吻,道:“今天的作业做完了吗?”
沈秋一滞,立刻站直了身体,认真严肃地道:“三叔,我和春儿的作业都做完了。”
看着沈秋这个模样,严澈有些心疼,也有些安慰:孩子,是好孩子。
沈春则不同,娇憨的小女娃在严澈身边呆久后,更会撒娇:“三叔三叔,我告诉你哦,哥哥的老师表扬哥哥了,还说哥哥的作文得奖了,哥哥好厉害哦。”
小女儿的娇俏模样惹得严澈弯了眉眼,又在沈春的小脸上亲了亲:“真的吗?”
沈秋紧张局促地点了点头,隐在柔软的黑发下的耳根泛起了薄薄的粉:“三叔,老师,老师说,下个礼拜去县里领奖。”
即便沈秋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变成蚊子的嘤嗡声,却丝毫没有影响严澈明白原由……这一刻,严澈心底生出一种喟慰:多亏当初留下了这两个孩子。
很快地,灶房这边的“父慈子孝”气氛便被院中传来的喧哗搅散。
听着喧哗里那个熟悉的声音,沈春扭啊扭,挣脱了严澈的怀抱,一蹦一跳地冲出灶房,边跑边冲着院中脆生生地喊着:“爷爷,爷爷。”
沈秋的脚步挪了挪,却终究没有跟着妹妹跑出去,而是乖巧地继续待在严澈身边,他想帮三叔打下手,他想帮三叔做点事儿。
严澈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笑了笑,轻轻揉了揉沈秋那头软软的发,而后轻拍了沈秋的肩膀,道:“去吧,去看看爷爷和谁来家了。”
沈秋犹豫了一下,抬头认真看了看严澈,再次得到严澈的颔首后,抿着薄薄的嘴唇,点了点头,缓步从容地走了出去。
嗯,要是忽略那又趋于粉红的耳根的话……严澈这下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意蔓延至眼底,蔓延至心底。
严国强回来了。
当严国强抱着沈春,一手牵着沈秋乐呵呵地走进篱笆院时,迎上去的严澈看到严国强身后的人时,眉头几不可觉地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三儿啊,这个……”似乎感觉到儿子见到自己带人回家居然有一丝不悦,严国强当场一愣,有些尴尬。
想来也是,这位张总虽然对自己特别客气,但是再怎么说也犯不着自己这么热情挽留,并不顾有没和儿子商量,就妄自将人带回了雾戌山下,留客过夜。
因此,严国强一看到严澈,眼底就露出了心虚。
“嗲,我来抱春儿,你去洗洗准备吃饭了。”严澈冲着张尝颔首,微微一淡笑算是打了招呼。
伸手接过了沈春,掐了掐那肉呼呼的小脸蛋儿,严澈温言笑道:“春儿,咱们吃饭去。”
说话间,沈秋已经乖巧的把手从严国强手里抽出,放进了严澈伸出来的手心中,小小耳根又是粉霞渲染。
严澈不自知地弯了嘴角:这孩子……怎么这么害羞?!
看着严澈抱着沈春,牵着沈秋进了竹楼,张尝微微一怔,正好瞥见严国强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带着的心虚:“严四叔,那俩孩子是……”
严国强闻言便知张尝想问什么,笑了笑,一边示意张尝和他一起去竹林下洗手,一边笑咪咪地道:“我孙儿。”
张尝又是一愣,张了张嘴:“严澈的孩子?”
“啊?”听到张尝这么一说,严国强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绽开了花,摇了摇头,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哈哈,张总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啊!”
“怎么?难道不是?”张尝真是迷惑了。
严国强抿嘴继续笑道:“我家三儿还没成家哩。”似乎看出张尝的迷惑更深,解释道:“觉得那俩孩子……特别是小秋像我家三儿吧?”
张尝点点头。
“呵呵,这可能还真是缘分。”严国强从一旁拿起葫芦瓢舀了一勺山泉水倒入木盆里,让张尝先洗手:“这两个娃儿啊,也是命苦的娃儿……嗲娘都不在了,是隔临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三儿投缘,在家里就住下了。”
张尝在水中的手一顿,没说什么,抬头时,手也从水里抬了起来,凭空甩了甩,一点也没有那些大老板们的讲究。
正准备还要询问一些什么时,张尝眉头一动,看到藤子都居然也系着围裙,跟在严澈身后端菜进堂屋,神色一动,话也咽了下去。
李军小两口陪着严国胜老两口过来后,晚饭才算正式开始动筷。
不过,这一餐吃得气氛有些压抑。
一是因为张尝这么一个大人物的在场,让人无形中都感觉到压力而不自在。
其次就是用餐时,除了春秋兄妹两个懵懂天真,特别是沈春撒着娇要张超英喂饭外,就连小小的沈秋也发现大人们不对劲儿,更是看见大人们的眼光在彼此身上扫来瞄去,很古怪。
再者,坐在严国强身边,不时帮着严国强夹菜的张尝,实在是让严澈数次眯了眼。
晚饭一吃完,沈春就开始犯困,嘤嘤地小声哭泣,就连张超英哄慰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严澈抱了过来,沈春这才在严澈胸前蹭了蹭,含着拇指,一只小手紧紧揪着严澈的衣襟乖乖睡去。
而沈秋更是反常地一步不离地跟在严澈身边,严澈抱着沈春进屋去睡觉时,也低着小脑袋跟了进去。
因此,张尝和李军都发现藤子都一脸落寞地垂着头收拾碗筷时,目光闪烁,神色诡异。
等严澈哄着两兄妹睡着出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竹楼里已经没了人影。
卷起衣袖进了灶房,严澈这才发现碗筷已经洗好归置整齐……想也不用想,肯定是藤子都做的。
严澈愣了愣,片刻间有一丝恍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藤子都,似乎对做家务农活越来越上手,经常还从严澈手里夺过活计,帮着快速收尾。
藤子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想着这段时间藤子都的种种异常,严澈蹙眉反而陷入了纠结。
还有那个张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不邀请客人上你的雾戌山走走?”
严澈还是灶房愣神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灶房门口响起。
正是张尝。
“嗯?”严澈拧着眉头看着张尝,不懂他什么意思。
张尝倒是毫不在意,微微一笑:“我觉得你这雾戌山很不错,怎么样,带我这个客人去逛逛你的山头吧!”
看着张尝笑得有些太过明朗,严澈心底的警觉自动升级,眯了眯眼,也报以一笑,道:“只要张总不嫌弃坡坡坎坎,路不好走,当然是好事。”
张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很不错,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严澈带着张尝停停走走到山顶的草亭时,整个天地间已是一片浅墨色。
“这里,很不错。”张尝在严澈将带上来的茶水布开时,站在草亭栏杆处,大大张开双臂,眯眸深深呼吸了一口还带着暑气的空气,由心说着:“这里真是很不错。”
严澈弯腰从栏杆下扯出一个隐埋在木柱下的电插座,给烧水的电茶壶通上电后,侧目看了一眼完全没有架子的张尝一眼,笑笑道:“很美,是吧?”
张尝闭目静听着蛙鸣虫啼,随后睁开眼,弯着嘴角点点头,指着浅墨中深墨色的远山,又指着山下灯火点点的严家湾,道:“山灵毓秀,静谧惬意,严家湾是个好地方。”
严澈站起身,走到张尝身边,望着山下那片属于他的天地——池塘旁的百瓦灯泡大亮,严国强两兄弟、李军小两口和藤子都都在池塘的草亭附近。
严国胜又在和藤子都酣战,严国强依旧是一头雾水的在一旁围观,而李军正带着李华月绕着池塘散步,李华月还时不时探手去碰触池塘里翠郁的荷叶,偶尔回头冲着李军说笑。
张超英也没闲着,正绕着青砖路寻找着什么……严澈却知道,张超英在找大胆。
那两栋也被灯泡照得亮堂的竹楼院子里,处处都感觉得到清幽温馨。
“是很美。”严澈侧首瞄了张尝一眼,继续道:“所以,我要让她更美好,更完整,我也会用生命去护卫她,让任何企图破坏她的人都不会好过。”
严澈说话的时候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山下,不愠不火的语调却带着浓浓的警告。
张尝非常人,哪能听不出意思?
回过头看了看依旧温柔得艳丽的严澈的侧脸,张尝的眼神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严澈根本就没回头看一眼,因此,没有看见那些一闪而过,犹如走马灯的复杂情绪。
张尝凝神,晒然,道:“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吧?”
“哦?”严澈侧首,淡笑着凝视张尝,目光不在温和,反而带上了犀利的冷静。
张尝哼笑一声,再次将双臂撑在栏杆上,望着远远的那片墨色,喃喃道:“家……啊。”
“我听说一个故事,也是讲家。有兴趣听听?”许久,张尝侧首问着严澈。
水壶的水已经快要沸腾,严澈转身回到草亭的石桌上,在茶壶冒出第一个沸泡时,罢了插头,开始捯饬着茶具,准备泡茶,对于张尝的询问不置可否:“咱们这里的茶,需要用活水泡制。知道什么是活水么?”
张尝转身看着严澈,等待他的下文。
“活水,就是……”严澈端起烧水的有茶壶,将茶具一一用热水滚过:“这第一泡的沸水。水有生命,烧水,特别是烧泡茶的水,更是讲究。久沸则老,泡不出好茶。”
听到这里,张尝一愣,随后爽朗地笑了出来,干脆做到了石桌旁,看了看严澈白皙的手指灵活的控制着茶具,又抬头看了看严澈,笑道:“我现在真的信你是优等生,而不是书呆子了。”
严澈抬眼看了张尝一眼,微微一笑,对于褒扬不亢不卑,继续烫着茶具。
“他们在乎你,宠着你,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同时也接过了严澈翻手泡出的新茶,放在鼻下闭眸深深嗅了一口:“好茶,绝对不逊于龙井之流。”
对于这么赞美,严澈这次是真的眉开眼笑,甚至带着一丝自豪,道:“这些,都是严家湾自产自制的土茶。”
“嗯,不错不错,甘清醇绵,回味无穷。”张尝放下杯后,咂了咂嘴,脸上的神情变得坦然真实。
一壶茶毕。
张尝的故事结束了,他也借着微弱的灯光,下山了。
严澈望着张尝的背影,皱着眉头,思绪再次萦绕那个张尝讲述的故事……一个被驱赶出家,身若飘萍的游子的故事。
这个故事使严澈沉思,他觉得他真的该和老父亲好好聊聊了。
夜。
已深了。
严澈下山时,严国强正坐在池塘上的草亭里,盯着池水怔怔出神。
“嗲。”严澈轻唤一声,将手里的毛巾被披在了严国强身上后,套出一卷蚊香,点燃放在严国强脚边。
“三儿,怎么还不去睡?”严国强抓住毛巾被,挪开一个位置,让严澈坐在身边。
“嗲,跟我说说二哥吧!”即便是清晰的感觉到在自己这句话后,老父亲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的片刻,严澈还是残忍地忍下了那一丝不忍,望着漾着微波的池水,等待着。
淡淡地。
绵长地。
是严国强的叹息。
一丝不落地随着一缕清凉的夜风,吹进了严澈的耳里。
许久。
从严国强急促的呼吸声,变成了平缓地无奈叹息后,严国强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无限苦涩地说出了一句让严澈莫名揪心的话:“他……就是一个混账东西。”
严澈静静地,静静地,任夜风吹拂,他等着,等着严国强的讲述。
只不过,严澈并没等到期盼的,严国强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话后,爷儿俩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默。
一个在等。
一个缄默。
呱——
嗵——
一只青蛙叫了一声,跳进池塘里,打破了爷儿俩的静默。
“嗲,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二哥呢?为什么?”严澈觉得自己残忍,但是他更想听到老父亲的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敷衍的谎言……他也不介意。
但是严国强没有,他沉默,他的内心挣扎。
最后,严国强轻笑一声,那笑声苦到令人心酸:“严河不再是严河了。”他抛弃了老祖宗,抛弃了严家的皮……他居然去换了一张皮。
一张和你娘一模一样的脸……严家湾,我严国强的这个家,已经容不下他。
沙沙沙——
夜风刮起池塘上一层碧浪。
灯光下的荷叶翻滚,一会儿是深碧色,一会儿是浅碧色。
然而,夜色愈来愈浓,谁也不曾看见这般景色。
也没人注意到草亭之中,爷儿俩……年轻的那个抿着唇,腮帮子鼓动;年老的那个流着泪,仰望夜空。
“嗲,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娘……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嗯。”
“老人都说你娘是仙女,老天爷舍不得她在外太久,急匆匆地把她召回去了。”
“嗯。”
“你娘……是世上最最好的女人。”
“嗯。”
“你娘真的是好女人。”
“嗯。”
“严河这混犊子,不是好东西。”
“……”
“嗲,二哥……其实从小就很疼我。”
“……”
“嗲,记得我在县里上学的时候吗?”
“嗯。”
“嗲,二哥为了不叫人家欺负我,有一次差点被车撞死。”
“……”
“嗲,我不怨恨二哥。”
“……”
“嗲……”
“嗯。”
“嗲,夜深了,我们回吧!”
“嗯,好!”
黑暗中,父子俩相互搀扶着,迈着沉沉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竹楼走去。
黑暗中,一双饱含柔情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嘴角露出了美好的弧度。
黑暗中,一个身影悄悄从床上起来,给身旁熟睡的女子轻摇着蒲扇,满足的同时,微微皱了眉,向着窗外,微微皱眉。
黑暗中,竹楼的一个窗户前,男人借着夜色的掩护,静静地看着一老一小爷儿俩走近篱笆院,手,却摩挲着手中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群穿着囚衣的囚犯。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张狂中带着狠戾的年轻男子,还有年轻男子身边一个儒雅温文的清秀青年。
清秀青年眼中带着怯惧,看似站在年轻男子身旁,仔细看去,才能发现清秀青年的位置其实比年轻男子靠后一个脚跟,而且,这个清秀青年的手……正紧紧地揪着年轻男子的囚衣衣角。
照片里所有的人都在笑。
他们的笑各不相同,只有清秀青年的嘴角那一抹弧度,是最特别的。
祸引鸡冠山(上)
这一晚,严澈没睡好,自打回到家后,第一次做了个纷繁复杂、紊乱无比的梦。
梦有多乱?
严澈穷尽所学也形容不出来。
只知道他在梦中不停地藏,拼命地逃,无论躲到哪里,逃向何处,他总被那张像无数电影屏幕拼凑凝结成的超级大网铺天盖地地笼罩其中,逼迫他不得不看那网线上那一幕幕一段段或熟悉,或陌生的影像。
影像很多很杂,有严澈已经有些模糊的过去种种,也有严澈刻意逃避忽视的如今种种……里面还有断断续续地令严澈去想深究时,影像画面却好似与他作对,总是紧要时候转换的场景画面——那是关于一个孩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的不完整的大半人生影像。
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懵懂顽劣的孩童,离经反叛的少年……严澈不认识。可是随着那个孩子“渐渐长大”,严澈看清了那个长大的孩子的五官后,知道了那人不是什么莫名出现的陌生谁谁谁,而是他同父异母的二哥严河。
张尝讲述的故事,变成了这断断续续的画面,儿时对严河的那些点滴片段也断断续续出现在里面……就像是一场劣质电影,即便弄的人头昏眼花,可是严澈还是想在里面发掘出什么。
到底想发掘什么,严澈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严澈想要的,就是父亲没有给予他的一个答案,一个真相吧?!
这个梦让严澈无限疲惫,也使他深陷其中,灵魂也被纷繁的梦境魇住。
严澈看见严河在挣扎中怒嚎,怒目盯住窥视梦中严河的严澈,那双目赤红得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殷红的鲜血,那满脸狰狞的怒容无声地宣泄着恨意——他,恨着严澈?!
突然,严河嘴角一勾,裂开霍霍的一口白牙,“桀桀”怪笑着踉跄走近严澈,嘴里森森地喊着“三儿好弟弟”,双手如雷霆一般快速伸将了过来,一把死掐住了严澈的脖子。
手,狠狠地鼓裂青筋,狠狠地收尽全力。
这样的严河,不是严澈心目中熟悉的形象,是视严澈为怨仇,誓将严澈手刃的夙敌……这样的严河,使严澈惊惧不已,更多的,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一种被欺骗的哀伤与惊慌。
——“二哥,我是三儿,我是严小三儿严澈。”
严澈张口想说话。
只是张了张口,严澈却没能发出任何的声音,反而使得严河眼中的恨意更浓,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大力。
严澈就那么看着严河赤红的双眼,看着严河满脸扭曲的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却舍不得闭眼,怔怔地盯着那个疯魔的“严河”。
转瞬之间,从严河赤红的双目周围开始,严河的面部皮肤开始变黑坏死腐烂,那些腐肉一丝一缕,一点一滴地在严澈眼前掉落……眼珠子咕咚一声,也摔在了地上。
严河的头,成了一个白骨骷髅,“桀桀”地笑声成了上腭下颚的牙齿撞击的“嘚嘚”声。
严澈的惊恐未愈,掉落地上的眼珠子好似长了无形地一对翅膀一般,缓缓凌空腾起,升高……来到了骷髅头空洞的眼眶位置……自动镶嵌了进去。
这时,严澈又看见和方才严河仿若慢镜头腐烂的画面一样,眼珠子落入那空洞的眼眶之后,又是从这眼眶的附近开始,一毫一寸地开始生出嫩红的血淋淋肌肤,一层一层,就象往墙上涂抹漆料一般,知道变成一张完整的肌肤,变成一张正常人的脸。
只不过,这张脸……不再是严河的,而是那个属于严澈不愿意想起的男人的脸——付梓,一个腆着一脸讥笑的付梓的脸。
这样的付梓,是严澈的噩梦,是他永远都不愿意想起的噩梦。
严澈奋力挣扎着一步一步后退,而那张脸同时也一步一步地紧随逼近,使严澈无论如何躲避,也无法将他从视界中甩开。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至始至终未曾松动,严澈觉得死亡那么近,却感觉不到那种窒息感的死亡气息……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可是,严澈那宣少示人的软弱泪水还是愈发汹涌,滴在那双手上,立刻冒出“哧哧”声响,那双手,的肌肤也开始溃烂。
不知道这么对峙了多久,那张付梓的脸,转瞬间变成了扭曲的一张女人脸,那位曾经趾高气昂地出现他跟前,又歇斯底里诅咒他的庄夫人顾新荷。
——去死去死吧,和万俟姝瑜那个小贱人一起去死吧,哈哈哈……
眼前一晃,顾新荷的脸变成了顾长河。
——小澈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呵呵。
……
一张一张脸变幻着,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无法遏止的疯狂,要不置严澈于死地不罢休的疯狂。
愈到最后,严澈的眼底与内心的恐惧反而愈发平静。
恐惧消失了,一股愤怒油然而生。
严澈掩藏了多年的不甘与怨恨,纷纷爆发,那刻意被他按捺住的扭曲情绪也同时爆发。
一把抓住那森森白骨的胳膊,严澈狠狠将它掀开,冷冷地看着对面那张变成蒋奇贤的脸,眼底的森寒达到了鼎盛。
——你有什么资格来置喙我?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父亲做了什么?
——你觉得你就比我高一格么?要是没有你父亲,没有你外公给你的庇荫,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诋毁我的老师,污蔑我的老师低贱,那么你那忘恩负义的父亲就高贵?继承了你父亲肮脏血脉的你就高贵?
——蒋奇贤,你就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说你是烂泥都糟蹋了烂泥。
——你今日对我的种种,来日必定也会有人一一还给你,这就是因果。
再次看见那么熟悉的一个崩溃场面。
蒋奇贤脸色铁青,面目狰狞,揪住严澈的衣襟狠狠地咆哮着“闭嘴”。
严澈笑了。
笑着闭上了眼,曾经那一幕幕使他耻辱的情形重新上演,循环……一遍又一遍。
不是没有抵触地逃避,而是严澈这一刻彻底放弃,一如当年那般认命地放弃。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那个宏亮的声音跳出来制止,也不会再有人跳出来制止……严澈知道,这在梦里。
——“澈儿……”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严澈耳边响起。
严澈整个人一顿,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茫然四望……谁?
——“澈儿,娘的宝贝儿……在找娘吗?”
严澈全身一颤,视线焦灼在面前那张思念多年,熟悉而陌生的脸上。
“……娘?!”严澈喃喃。
那张脸上绽开一朵犹如春后嫣红的温婉笑容,盈盈的双眸中带着让严澈失魂的温柔。
——“澈儿,跟娘走吧!”
“娘……”严澈觉得嗓子因哽咽疼得难受,视线也变得雾蒙蒙。
深陷梦魇的严澈不知道,此刻的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白雾似的温润光芒中,随着梦中的严澈逐渐的放弃抵抗,随着严澈渐渐地跟随着女人的步伐走远时,笼罩着严澈全身的白雾越来越稀薄,那光芒也越来越弱。
严澈满是泪水的脸上,气色也越来越衰竭。
这时,严澈额头的肌肤一阵让人心颤地蠕动,好似里面正有虫子蠕动一般。
“哱……”
一个微弱地声音响起。
严澈额头的肌肤上的蠕动不见了,一粒灰白的珠子冲破肌肤而出……额头的肌肤完好无损。
正是当初没入严澈额头,消失不见的天元珠。
一寸。
两寸。
三寸……
当那粒珠子距离严澈额头的肌肤三寸距离时,陷入沉睡的雾戌山,乃至严家湾邬子荡上空,黑云骤然流转,急速凝聚。
黑压压一片,仿若下一刻就会铺天盖地压下来,毁灭这里的所有生灵。
而那粒盘桓在严澈额前的灰白珠子,因为外面天空的巨变,渐渐开始旋转,从开始的大约两分钟一圈,到后来的一秒钟数以万圈的速度旋转着。
随着珠子越转越快,黑云已经凝结成一堵厚不可及的黑墙,一堵约有亿万斤重的可怖黑墙。
咯嚓啦啦——
原本晴朗的夜空,在这异象升去的片刻,落下了一道小拇指粗细的紫金色的闪电,直落落地冲着雾戌山下的那栋严澈居住的竹楼,蜿蜒而下。
紫金闪电并未劈散脆弱的竹楼,而是直直地劈向严澈……额前的灰白珠子。
那粒珠子似乎有了灵魂一般,在紫金闪电落下时,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在微微一闪后,定定地在严澈额前三寸处静立,任由那道紫金闪电劈下。
哱——
紫金闪电落在珠子上,灰白的珠子颤了一下,直接将紫金闪电吞噬,恢复了先前的急速旋转。
珠子下的严澈安然无恙。
咯嚓啦啦——
紫金闪电之后,一道比紫金闪电小了一圈的靛金闪电又从黑墙中跻身而出,沿着紫金闪电的轨迹,再次冲向雾戌山下的竹楼。
哱——
灰白珠子颤了两下,再次吞噬掉那道靛金闪电,又恢复急速旋转,这次的速度明显的比先前更快,已经无法计算。
咯嚓啦啦——
黑墙抖动,天空刮起一阵无根无由的狂风,半空中,卷走了一切“企图”靠近的事物,吐出一道比靛金闪电又小了一圈的蓝金色的闪电,蜿蜒落下。
哱——
灰白珠子这次凭空颤了三下,和前面两次一样,又直接将蓝金闪电吞噬,吞噬速度却缓慢了一些。
在吞噬掉那道蓝金闪电后,灰白珠子自身旋转的速度,比之前面,又快了一倍。
绿金闪电……
黄金闪电……
橙金闪电……
前后六道越来越苗条的闪电,黑墙在一道一道的闪电落下后,“本体”开始有了变化。
直到橙金闪电依旧被灰白珠子吞噬后,黑墙已经隐约能看到其黑云凝聚而成的形态,黑得已经不再那么煞人,而且……隐约地有了“虚弱”。
然而,也正是那道橙金闪电被灰白珠子吞噬之后,天空有了扭曲的变化。
那“变淡”的黑墙,开始收缩,百尺、十尺、一尺地收缩凝淬……天空开阔了,晴朗的夜空再现,满天星辰霁显。
当那一堵巨大的黑墙最终缩成一个黑点时,这一刻,天地间为之一颤,发出轰隆隆地巨响,隐隐地,严家湾和邬子荡已经有人家户拉开了电灯……竹楼里,藤子都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全身是汗地呆愣原地。
天空中,那几乎消散的黑点变成了一道棉线粗细、犹如世上最狠戾强悍的杀手用极快极利的手法破开人体,抛洒出来的一道金色血线一般的红金闪电。
咯嚓啦啦啦——
劈啦嚓——
那红金色闪电瞬息间,向着雾戌山下已经亮了两盏灯的竹楼,俯冲而下。
第三盏,第四盏灯亮起……严国强一跃而起。
“砰——”藤子都已经破门而出,欲冲向严澈的房间时……
哱嗡——
振聋发聩,好似千百口直径百米的大铜钟同时敲响。
夜色中,一片清脆地灯泡破裂的声音异常清晰,此起彼伏的惊喝尖叫声,还有被惊醒的孩子哭叫声响起,已经有人开始快速的拾卷家中贵重物品,唤醒妻儿老小,准备逃出家中。
藤子都的房间与严澈的房间相邻,然而,就在藤子都眼看就要触及严澈的房门时,这一个突然的闷响使藤子都“噔噔噔噔噔噔——”倒退六步,一屁股狠狠跌坐地上,胸口一闷,一口红艳艳地液体从他口中喷将而出,正好喷洒在同样出来的严国强身上。
严国强白色的棉衫的胸口处顿时红了一大片:“小藤——”
也在这个时候,严澈房间里。
严澈额上那粒灰白珠子的旋转速度已经扭曲了时间空间,严澈的房间出现一层诡异的扭曲。
而,陷入梦魇的严澈,浑然不知,只是眼角的泪水愈发汹涌,仿若永不干涸的苦泉,汩汩地流着他人生中最为委屈的眼泪。
灰白珠子吞噬红金闪电极为艰难,全“身”打摆子似的不停颤抖,终于吞下那道红金闪电的“尾巴”,灰白珠子上闪现着与刚才落下七道闪电的紫、靛、蓝、绿、黄、橙、红七色,不停闪烁,不停变换,好似夜光下的走马霓虹……却比霓虹更为闪耀,更为刺眼。
……如果此刻的人们不是惊慌失措,那么看到雾戌山下爆发出来的光芒,或许大多人难逃目盲的厄运。
包括竹楼里惊醒的人们,因为藤子都突然受伤,他们的视线,他们焦急的心都落到了藤子都身上,因此,没有任何一个留意到严澈房间爆发出来的异象。
随着七色转换速度最后几乎和珠子先前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接近,那些紫靛蓝绿黄橙红色光芒越来越淡……半分钟不到,那些光芒消失不见……灰白的珠子变成了荧光闪闪的玉色珠子。
那玉色珠子一左一右地轻弧度摇晃,似是十分欢悦。
而后,那玉色珠子盘桓在严澈额前一圈,仿若观察严澈一般定住……再缓缓升起。
四寸。
五寸。
六寸。
七寸……
当玉色珠子飘离严澈额前约一米距离时,还陷入梦魇中的严澈,脸上的血色越来越稀薄,渐渐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色,如同先前珠子的颜色一般无二。
玉色珠子似乎有些犹豫地停住了,就那么停驻在半空,怔怔地“看”着严澈。
咯咯咯——
一道黑影冲破竹窗,带着一身湿气飞扑向那粒准备“离家出走”的玉色珠子。
黑影伸出一只爪子,在“咯咯”的叫声下,将玉色珠子直直扑下……扑进严澈的额头,摁入严澈的额心。
玉色珠子在爪子下挣扎不得,不甘不愿地再次没入严澈的额心,消失不见。
嘭——
黑影跌落,赫然一只力竭的超大公鸡。
那不是大胆先生是谁?!
大胆虚弱地从竹地板上抬头,看见严澈身上再次亮起一层温润的光芒将其笼罩在里面,脸上死气尽消,淡淡润润的血色也再次回到了严澈身上后,大胆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彻底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娘,我们去哪啊?
——澈儿宝贝儿,我们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娘……嗲……
——宝贝儿,别怕,娘在这里。
——娘,可是嗲……很想你,我们回去,好吗?
——嘘,宝贝儿,别吵,娘带着你,我们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就我们娘儿俩。
——娘,娘……
——嘘,乖哦,澈儿。
……
——不,你不是我娘。
——宝贝儿,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不是娘是谁?
——你不是我娘,我娘不会舍下嗲的。
——哼,你嗲又老又穷,我年轻好看,哪里会舍不得他?
——放开,放开,你不是我娘。
祸引鸡冠山(下)
严澈看着恼羞成怒的那张熟悉的脸,陌生感再次升起。
狠狠地摇了摇头,严澈使劲甩开那牵着他的手,后退三步,眼中带着贪婪地思念与失落地挣扎。
那双与他相似的脸上,越来越浓地淡漠代替了恼羞成怒,相似的眼睛中,缓缓浮现出带着不屑的轻蔑……就是那双眼睛,在严澈身上扫视一遍,冰冷无情的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跟我走!娘的好澈儿!”
严澈摇着头,退后一步,躲开了那只抓过来的手。
正当严澈想要大声叱责那人不是真正的万俟姝瑜时,严澈的双眼大睁……他再次目睹……那只手,腐烂着,溃烂着……变成了森森白骨。
猛地抬头,严澈盯着那张正在“枯萎”,却却已换上“桀桀”怪笑的脸,怒目以对:“你是谁?”
那张“枯萎”的脸,终于也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骷髅头,上面也同样还挂着没有掉干净的一丝一坨,令人作呕的血红碎肉,发出令人毛骨悚人的空旷“嚯嚯嚯嚯”笑声:“娘的宝贝澈儿,我是你的娘啊,亲亲娘亲啊,嚯嚯嚯……”
带着碎肉的白骨手臂伸了过来……严澈快速后退……那只手就仿佛能无限伸展一般,严澈后退一步,那手就伸长一步,直到那“嚯嚯”笑声越来越远,那只手还在向着严澈抓来。
“嚯嚯嚯……娘的好澈儿,不要走,陪娘……嚯嚯嚯……”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空旷依旧,清晰加倍。
“三儿,三儿……”
“三叔,呜呜……”
这时,严澈感觉到天地晃动,头发昏眼发花,一阵犹如响雷一般的声音砸了下来。
“三儿,三儿,醒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