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雨田园箬笠新第3部分阅读
斜雨田园箬笠新 作者:肉书屋
当矛盾。
就像严澈。
这个一向以冷静沉着,遇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被周围的人称之为“绝情”的人,面对那诡异非常的“梦境”,本能的危险意识张开防御的同时,近二十来年不曾有过的好奇也超常爆发。
不是有人说过“不在恐惧中死亡,就在恐惧中爆发”么?
严澈此刻站在堂屋,盯着手里的大水碗,太阳|岤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严澈脑子里的这个念头就像是沸腾了的水,咕嘟咕嘟直翻腾,熬得他一脑混乱。
瞥见木桌面上的手机,严澈猛地一震,迅速放下大水碗,抓起手机……自动拍摄功能还在运行。
按下保存,重新打开播放。
等一看到录像画面,严澈嘴角僵硬地抽搐起来。
画面?
没有。
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昏暗。
即便如此,严澈却在一片暗色里,隐约看到一个浅色的衣角,然后是一双端着大水碗的手。
倏地,画面变成一片黑暗,那双手和碗,还有衣角……统统不见了。
盯着画面,严澈拧着眉,有些无语。
不过,很快的,严澈的眉头舒展开了。
即便那一片模糊不清的阴暗画面,并不能看清什么,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是严澈却在模糊的画面上,已经隐隐知道了一些想要知道的答案。
比如:自己进入那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后,现实的世界里——他整个人,会凭空消失。
再比如:严澈终于抓住了那缕“害羞”的线索……似乎……自己有着想进入那个世界的念头,那么,他就真的能进去。同样的道理,当他进入那个“梦”里后,想着出来,整个人就会完整无缺的出来。而且,似乎连附带在身上的东西,就像那只碗,也能完整的进进出出。
紧紧的捏着手机,严澈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手心冒汗。
这……算什么?
如果把这个情况告诉人,算什么?
玄乎其玄的神迹?超出思想的功夫?还是……会被当成妖怪?乃至妖言惑众,鬼力乱神?!
严澈不敢想。
自古以来,就有着“怀璧其罪”的说法。这个道理,他怎么可能不知晓?
把手机摆在木桌上,掐在暖水壶和一只大水碗之间的位置固定,让摄像头对准自己。
严澈站在摄像头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心里默念:进去,进去。
待到睁开眼,严澈发现自己果然已经身处那个神奇的水面上。
四周瞄了一眼,依旧还是那一片烟波飘渺,只不过,先前的水雾,此刻淡得犹如薄薄的轻纱,丝丝缕缕盘桓在水面。
严澈再次闭上眼,默念:出去,出去。
果不其然,等严澈再次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了原本的大木桌旁。
脑子里有些发懵,严澈使劲甩了甩头,小心翼翼拿起木桌上的手机,重放了一遍录像画面。
嘴角,不自觉的松缓下来,带了一个愉悦的弧度:哈,果然。
嘀嘀——
手机跳出一条“电量不足”的提示。
闪了闪,最后手机整个陷入黑屏——没电了。
严澈看着黑屏的手机,得到真相的激动心情,使他也没太多在意的放到了桌上。
顺手端起了那个大水碗,严澈闭上了眼。
一阵微弱的||乳|白光芒在严澈额间韵出,很快,严澈整个人就消失在堂屋。
大水碗和严澈都不见了,只有那只黑屏的手机,静静地躺在旧旧的大木桌上。
“三儿?是你吗?”
凭空出现在桌边的严澈,乐滋滋的看着大水碗里泛着绿莹莹水光的水时,严国强的声音从右屋传了出来。
严澈一惊,手里的大水碗险些脱手摔地上。
“三儿?”
“啊,嗲,是我!”扶好手里的大水碗后,深呼吸,严澈应了一声严国强:“嗲,我起来喝口水。”
“哦,别喝那么多水,晚上得起夜了。”严国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是严澈却依旧能听到严国强呢喃一般的话:明天不能切腊肉来吃了,那东西盐重,吃了齁得很,难怪三儿起来喝水……之类的。
严澈听得有些尴尬:“嗲,你睡吧,我这就去睡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严国强的回声,而是传来严国强轻微的鼾声,严澈这才蹑手蹑脚拉开堂屋大门上的门栓,端着大水碗出了院子。
——做他的实验。
端着大水碗在两个地方,进进出出四五次后,严澈端着大水碗再次回到院子中。
仰头愣愣地看着天空,看着那轮没有星子陪伴的弦月,看着弦月身边厚薄不一的云层快速溜走,严澈的脸上神经有些打结:今天遇到的事,到处泛着诡异。
比如巨蛇巨龟的打斗……
比如巨蛇巨龟吐出来的大珠子……
比如自己带了两年的珠子砸了自己,然后疼得昏了过去……
比如自己进入的那么古怪的地方……
这些,匪夷所思的事,真真切切的在严澈身边出现,发生。
严澈实在想不到其中有什么联系,不,或者说找不出自己为什么突然能进去那个古怪地方的线索。
他开始怀疑学了十几年的科学知识,到底是不是对了。
对于那个连落脚地也没有,只有一汪大约十多平米的碧水湖泊的地方,严澈觉得有些失望。
那么一点水,能用来做什么啊?
如果说用这些水灌溉,那也太少了点。如果当饮用水,看水色,都不知道能不喝。
思来想去,严澈用空出来的手,下意识的揉了揉肚子,得出一个令自己啼笑皆非的结论:鸡肋。(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哎。
浅浅喟叹一声,严澈将碗里的水泼到了篱笆下。
有些郁闷。
至于郁闷什么,严澈自己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失望,或许是些别的什么吧。
盯着空了的大水碗,撇了撇嘴,严澈干脆拉过一只翻倒在院中的破笸箩,翻过底儿,坐到了笸箩上……就这样,怔怔看着手里端着的那只空了的大水碗,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
严澈回过神儿来,再次抬头望天时,或许是错觉,原本在头顶上空的弦月,此刻已经有些偏斜。
咂吧一下嘴,严澈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除了有些僵滞外,却感觉不到一丝应有的疲惫。
难道,和自己近视一样,都是那水的缘故?这个令严澈有些讶异的念头一闪而过,便自言自语轻声:“呵呵,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啊?估计该去睡了,都发胡话了。”
自嘲地笑了笑,严澈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像他呢喃的那样,甚至有些期望着那水真的有着一些不同凡响的超能力。
如若不然,太对不起他历经的这一系列诡异事件了。
嘎啦——
破笸箩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
严澈将大水碗夹在腰间,一手撑着笸箩——免得笸箩一毁将自己摔个结实——悻悻站了起来。
嘶——
一个不留神,手指被笸箩上的竹篾扎了一下。
把手指凑到眼前,严澈没看到被扎伤或是出血,稍微有些放下心……却闻到一股怪味。
仔细一看,看到一手黏糊糊的稀湿。
僵着脖子一回头。
好嘛,敢情这笸箩“坐落”在小鸡崽儿们的“厕所”上,笸箩底上沾满了鸡粪。
严澈呲牙咧嘴,生出一堆“屋漏偏逢连夜雨”“喝口水也能噎死”“随手一抓,也能抓一把鸡屎”……之类的感慨。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出严国强归置在屋檐下的塑料盆,严澈才发现:几年不回家,原本家里院子的那口井,居然干涸了。
这怎么办?去厨房倒水的话,声响得把严国强吵醒。
如果不洗手……严澈一头黑线。
水,水,水。
严澈急得围着塑料盆团团转。
哗啦——
严澈垂下眼睑一瞥,怔住了。
被他倒光了的大水碗,这会儿满满一碗绿莹莹的水,正对着他泛着水光。
将大水碗的水倒进塑料盆,确定里面“真的”没有水后,讶然的严澈再次心里默念:水水水。
果不其然,大水碗里再次储了满满一碗水。
如此反复好几次,看着塑料盆里已经有小半盆水,严澈心下一阵得意:哈,这就是隔空取物,啊不……隔空取水啊,哈哈哈。
由于手上沾的东西太过……那啥,严澈不得不把大水碗与脏手“分”得老远,然后将大水碗放到屋檐下后,才回到塑料盆旁,浇了一些水出来,把手上的污渍冲掉后,才把手伸进去,仔仔细细洗了一次。
原本以为这样洗也不能尽人意——消除异味。
回头得用肥皂香皂把每根手指、每个手指缝、每个指甲盖儿全部“消毒”一次的严澈,在把手离开水面时,不但没有闻到那股意料中的鸡粪味,反而多出一股清香。
严澈嘴角抽了抽:难道是洗手液?!
还没来得及多想,严国强咳嗽的声音已经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严澈连忙将塑料盆里剩下的,已经被“污染”的水倒到了篱笆下,再把塑料盆放回原位,这才端起大水碗,再次蹑手蹑脚转身回了屋。
枯树开花
已经成了习惯的生物钟作息,使严澈在床上翻来滚去几圈后,终于还是沉入黑甜。
不过,即便是睡着了,严澈也是做了许多紊乱的梦。
与之先前那个“梦”不一样,这次严澈是真的做梦了——就像看电影,严澈作为一个观众,将梦里的那个自己从小到大的情形,仔细的看了一遍。
就算是看自己作为主角的电影,这一觉下来,严澈还真是累得不轻。
朦朦胧胧中,严澈被一阵喧哗的人声吵醒。
苦苦挣扎了几下,严澈不得不幽幽地睁开眼。确确实实是人的说话声,不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的……就从自家院子里传出来的。
隐隐约约地,严澈也听到人声里,掺杂着严国强的声音,似乎还有不少人。
爬在床上,将脸在枕头上狠狠磨蹭几下,严澈撑起双臂,一跃而起。
穿好衣服后,严澈在梳妆台上翻看了一下正在充电的手机。
电量显示已经满格,这才开机。
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到8:32了。
严澈这才慢慢吐吐的走下木楼梯,堂屋里空无一人,倒是院门口沾满了几个老人。
这些老人中,有几个严澈还是认识的,都是严家湾的老辈子,按辈分来算,严国强都得喊他们一声“爷爷”,严澈更得喊他们“老祖”。
“嗲。”站在堂屋门口,严澈找到老人们中间的严国强,严澈喊了一声。
“哟,这就是老四家的三小子啊?”听到严澈的声音,严国强和几个老人都扭头看了过来,其中一个头发乌黑,脸色红润的老人捋着下巴的山羊胡须,笑眯眯地看着严澈:“嗯,不错不错,长大不少,身体也壮实不少了。”
听到人家赞扬自家孩子,严国强的喜悦当然少不了:“三儿啊,起来啦?”
严澈秉承一个晚辈该有的礼貌,在严国强的介绍下,一一招呼着几位老人后,看着他们似乎围着什么在讨论着,便开口问严国强:“嗲,一大早,你们在看什么呢?”
闻言,严国强侧开身,让严澈走了过去:“喏,你看,咱家这棵枯死了四五年的橘子树,今早一起来,居然开花了。”
听到这话的严澈,微微一怔,向篱笆方向走去:“呃,是……么?”
“可不是,不光着橘树开了花,连着一片被鸡崽儿糟蹋都寸草不生的地,一夜之间也长出了不少东西……咦?这不是辣椒么?还开花了。”严国强说话间,身子蹲了下来,在一株开着白花的植物前惊呼出声。
“嗯,还真是辣椒。”几个老人也围了过去,对着那株开白花的辣椒啧啧有声。
严澈可没那么多闲心凑过去看,他整个人都惊住了。
这棵横在篱笆下的橘树,他是见过的。
别说一树隐在绿意中的||乳|白色的花儿了,昨天的这棵树,连一片绿色的叶也没有,光秃秃的,就剩几枝干得可以做柴火的灰褐色老树干。
早就枯死了的橘树,是大小鸡崽儿们嬉戏的乐园。大鸡总是跳到树干上,高高临下的看着在下面翻扒泥土觅食儿的小鸡崽儿们。
看着树干上依旧沾满鸡屎,如今却满树白花的橘子树,严澈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挪开了视线。
一旁的那只破笸箩,被下面生出来的草穿破,草叶从笸箩的空隙钻了出来,这会儿的破锣已然成为一个花钵。
严澈嘴角抽了抽,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破锣,就是昨晚自己当做板凳的那只破锣。
因为,破锣跟前的泥地上,还有几个大大的脚印,正是他留下的。
“嗯,老四,这可是吉像啊。”那个先前和严澈说话,头发乌黑,一脸红光的老人是严国强父亲的五叔,严国强这一辈儿的人都喊他“五爷爷”,到了严澈他们这一辈,得喊老人一生“五老祖”了。这会儿,五老祖还在捋着他的胡须,看着那开花的橘树:“橘树开花,橘通吉。”
“五爷爷,这个……这个是好事么?”严国强闻言,小心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好事,这是大吉大利的预兆。”五老祖瞥了严国强一眼,又把目光落到了那一树白花上,啧啧有声:“好好好,这个季节橘树开花,看来咱严家又要出大喜事了。”
“五叔,有这个说法?”严国强身边另外一个老人有些迷惑地看看橘树,问着五老祖。
五老祖点点头,煞有其事地道:“你们还记得六年前不?”
六年前?不正是自己考上x大,离开这里的时间么?
严澈听这位五老祖的话一起,耳朵就竖了起来。
“六年前,老四家三儿考上大学那次。”五老祖看了看假装不在意,却竖着耳朵的严澈,眼底浮出一丝笑意:“鸡冠山上的状元树,那可是一夜间都开红花了啊。”
严澈一听,额际忍不住流下几滴冷汗,心底腹诽道:这个老祖真能掰。
那所谓的状元树,其实就是一种不知是什么属科的灌木而已。
常年青翠的状元树,有些像万年青。
两者不同的是他们的花,万年青的花繁却小,状元树则不同。
其花花大如斗,一树只开一朵花,花色红艳,花形华贵。远远看上去,就和以前状元郎胸前佩戴的大红花似的,煞为惹人注目。而且,这花正好开在古时春闱之际,因此得名状元树,花为状元花。
当初严澈得到大学录取书时,正值炎炎八月,而这种灌木,或是因为如今这混乱气候原因,反倒是在这个时候开花了,严家湾背后的鸡冠山上,红艳艳一片喜气红花。
就因为这个,当时在灵渠镇还闹得沸沸扬扬。
这一异像奇观下,严家湾严老四家的严小三儿,被人传成了无数个不着边,带着神话色彩的传奇人物的各种版本故事,让外人更加确信严澈真是那“文曲星下凡”的说法。(_|||)
也正是这个原因……严澈这次回到镇上,被一个严家湾的人认出他就是严家湾严老四家的严小三儿,引得一众人当成稀有动物围观了许久。
其中一个中年婆姨的举动,更是令严澈哭笑不得——中年婆姨拿出一个搪瓷缸,让严澈往里面吐口水,说是回头让她家小子喝(o(╯□╰)o),沾沾状元的贵气,指不定自家小子也能考上大学当状元。
严澈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如今这个二十一世纪,到处是现代化科技的时代,他实在是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些迷信的说法和想法。
回严家湾的路上,严澈深深地感受到贫穷带来的愚昧的悲哀。
这会儿听这个五老祖说这样的话,严澈只是想找个机会,赶紧溜了。
好在那个五老祖还真没为难严澈,反而被几个老人和一脸激动的严国强围住了,继续解释着“吉兆”。
严澈悄悄回了堂屋,钻进了左屋的小楼上。
从行李中取出了一个自己带回来的水杯,严澈凝神取出一杯水后,盯着杯中碧油油的液体,陷入深思。
这水,很神奇,神奇到令严澈觉得……或许真的有神灵在。
看到枯木逢春的神技出现在那棵老橘树上,令得老橘树再次复活,长出了新叶不说,还开了花。
那么……
突然,一个念头在严澈脑海浮现。
严澈的脸,也因为这个让人激动的念头,渲染上了绯红的色彩,使那张隽秀的脸庞更加艳丽动人。
下午。
吃过午饭,严国强扛着锄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出了院子。
严澈知道严国强要下地了。
也没多说什么,在严国强的身影转过严旭家的拐角后,严澈探头等了几分钟,确定严国强不会半途返回之后,悄悄来到了院子的篱笆下,来到那棵死而复活的橘树下。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严澈抿嘴思索片刻,转身回了屋。
再次出来时,严澈手里多了几粒萝卜种子和一把小锄头。
在与橘树相对的篱笆下,严澈把萝卜种子用一张纸包了起来,放到衣服的口袋里,搓了搓手,拧起小锄头就开始松着篱笆下的土。
那片土很肥沃,因为那上面常年堆放着鸡屎鸡粪。
土刚挖松,母鸡就领着一群小鸡崽儿飞扑过来,严澈见状,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这样可不行,万一种下种子就被小崽儿刨开,那就白做了。
看着大小鸡崽儿用爪子刨着地,严澈拧眉思索片刻,转身找来几块竹篾编成的,一米多高一米宽的竹篱笆。
将母鸡和小鸡崽儿赶出那片新翻开的地后,严澈找来了一些两米长的竹竿,轮圆了胳膊,用小锄头将竹竿一头夯入地里二、三十厘米,每隔十厘米一根,用来固定住那些竹篱笆……围成一个长宽约一米左右的院中院。
等小院子围好之后,严澈从口袋里掏出纸包,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萝卜种子取了出来,稀稀拉拉撒了几粒在新建成的迷你菜园里。
趁着四下无人,严澈回了堂屋,拿出一个平常用作盛饭,比大水碗小了几圈碗……心念一动,取出了一小碗碧水,回到院子里,将小碗里的水洒进小菜园,进行第一次灌溉。
不过,严澈只是用手浇着小碗里的水,给小菜园浇了一小半。
那一小碗水,也只够浇一小半。
严澈端着小碗又回了堂屋,再次取出一小碗碧水,倒入木桌上的大水碗里,端着大水碗到灶房里舀了一些水,进行稀释。
经过稀释的水被严澈端了出来,再次洒到小菜园的另外一大半没有灌溉的泥土上。
做完这些后,严澈有些犹豫的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这才揭起地上剩下的一面竹篱笆,盖在了小菜园上——为了阻止鸡崽儿们飞到里面进行破坏,严澈不得不在上面盖了一层竹篱笆。
归置好小锄头,收拾完地上残留的竹竿竹篱笆,严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棵开满一树白花的橘树,又扭回头看了看盖在竹篱笆下的小菜园,似是下了决定似的,转身回了堂屋。
严澈却是做了决定。
看着橘树突发的这个异像,还有橘树的位置,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严澈可是清楚的很。
昨晚那些被严澈倒掉的水,就是泼到了橘树的位置。
一棵枯萎多年,死的不能再死的橘树一夜之间死而复生,枯木逢春,不光长了新叶,居然还开了花……那么,是不是可以将这一切神奇功效,归于那古怪的水呢?
严澈有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就做了实验——小菜园。
要是真的是水的作用……
严澈爬在大木桌上,一想到这里,“哼哼哼”地闷声笑了起来。
邬子荡
整整一下午,严澈卷裤腿带袖笼,系了一条大大的麻布围裙,把屋里院外打扫了一次,清出了一撮箕蜘蛛网,倒掉了三桶污水。
当严国强扛着锄头,带着一背如血晚霞踏进整洁一新的院门时,严澈看了看时间,已经18点整。
严澈接过严国强肩上的锄头,放进柴房出来时,严国强正在院里打了一盆冷水洗脸,一边洗一边看着干净的院子“呵呵”直笑。
“嗲,晚上做饭?”严澈问着严国强,意思的:做米饭还是吃面。
在农村,夏秋季节的晚餐,大多是喝粥吃面。忙了一天,口干舌燥,吃点喝点汤汤水水的比做饭炒菜实诚。
用毛巾狠狠抹了一把脸,用力过大,抹得脸都泛红的严国强将毛巾在盆里搓了搓,抬头看着严澈的眼里柔和:“家里挂面没有多少了,我去邬子荡买几把回来。”说着,稀里哗啦拧干毛巾,大步流云往屋里走。
“哦,邬子荡?我去吧!”严澈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冲进屋的严国强喊:“嗲,我去,正好我去看看武老师。”
严国强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严澈,似是思索,很快点点头:“成,你去吧!你都九年没回来了,去看看你武老师也好。”
“嗯。”严澈微微颔首,用麻布围裙掸了掸身上沾的柴灰,搭在灶房的门背后,看着严国强,道:“那我去了哦。”
“等等。”严国强满意地看了一眼干净整齐的儿子,眼里含笑,就要进屋:“我给你装几斤麦子,换多几把面回来。顺便给你武老师带几斤大米过去。”
看着严国强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严澈出身喊道:“嗲,麦子就不用拿了,我身上还有钱。拿几斤大米就好了。”
严国强并没应严澈的话,屋里已经传来倒米的悉索声。
不一会儿,出来的严国强手里多了两个布袋子,一手一只,看上去至少一个袋子里能装十来斤米粮:“你手里的钱自己留着花吧,家里别的没,就是米粮多。”
严澈接过一个袋子,解开袋口往里看了看,看到里面装着白花花的大米时,就只接了这个袋子,弯了弯眉眼,道:“嗲,多了我拧不动,就拿这个。”
说完,也不等严国强接话,抗肩上就往外跑。
“你这小子。”严国强看着严澈忙跳跳的举动,笑骂出声:“慢点跑,山路不好走。”
“知道了,嗲,你抽一袋烟我就回来了。”严澈说着话,人已经到了严旭家院子的拐角。
邬子荡。
就是严家湾对面的山坡下。
虽然站在严家湾看不到邬子荡的人家户,其实走过去也就十多二十分钟的事。
邬子荡不像严家湾,整个荡口总共才七户人家,掩在青翠的竹林里,远远看去,不仔细都看不出住着人家。
这邬子荡,除了荡头的挂面小作坊的主人之外,另外六户人家都姓邬。而这次严澈要去的,正好是荡头的挂面小作坊。
挂面小作坊的主人姓武,曾经是严澈的小学、初中班主任,叫武少康。
武少康是当年上山下乡那会,没有回城,留在富源乡严家湾村小任教的知青。严澈升初中时,村小的学生日渐减少,最终被取缔,武少康也被调到了富源乡普中教初一,继续任严澈的班主任。
阻隔开严家湾和邬子荡的山坡,有个令人莫名其妙的名字,相传这名字还是那些知青们玩笑下取的——美人坡。
至于为什么叫美人坡,严澈不知道,严家湾和邬子荡的村民也不知道。严澈曾经问过他娘,他娘笑着摇摇头;后来严澈也问过严国强,严国强更是挠着头,傻愣愣地“呵呵”笑;再大一点,严澈听人说是当年知青取的,就拿去问武少康,武少康歪着脑袋,斜着眼斜着嘴看严澈,最后脸部抽搐的让严澈去坡上站一站就知道。
如今严澈再次站在这“美人坡”,观望着四围的情况,隐约明白了名字的由来,有些无语……敢情,那所谓的“美人坡”,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美人坡”=没人坡。
站在坡上,由于地理环境的古怪,基本看不到四周的情形。但是,这个位置,在严家湾和邬子荡却能一眼了然。
当然,严澈这会儿明白的也是表面——这“美人坡”的来由,在当年知青里可是真有典故的。
绕过美人坡,严澈就看到邬子荡那一簇苍郁的竹林。
竹林最前端是一个青石砌成的小院。院里有间青石砌墙的青瓦房,不同一般农村一套二的建筑,大门旁就是一闪窗户。
房子旁边有个大大的麦秸秆做棚的工房发出轰隆隆的机械声,隐约还能看清一米高的青石围护基墙内,制作挂面的机械正在运转,长长白白的面带被扯得老长老长。
院子里挂着一挂挂白白的面条,就跟晾着的衣服似的,那些应该是刚切好的面丝。
这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
严澈把肩上的布袋掂了掂,这熟悉的环境令他的记忆也变得愉悦。
记得初次和严国强去换面时,小小的严澈对武少康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特别好奇,一直盯着武少康看。武少康发现后,问严澈:“你看我什么?”
严澈揪着严国强的衣角,害羞的躲到了严国强身后,露出半张脸,问武少康:“你为什么脸上带个黑框框?”
当时武少康就笑了,没有回答严澈的问题,反而问严澈会不会数数。
因为武少康温和的笑容,严澈少了惧意,多了好奇,点点头,乖巧的从一数到了三百——那时的严澈还没满三岁,又瘦又小,连说话吐字都不是太清晰。
听完严澈数完三百个数,武少康惊讶的看着严澈问严国强:“这孩子上过学了?”
老实的严国强“嘿嘿”一笑,摸着头说:“没有,都是他娘在教。”
武少康满意的笑了笑,带着惋惜的摸了摸严澈的脑袋:“可惜咱们这里没有幼儿园,没有提前上学的先例,不然这孩子我就把他带进学校上学。”
即便如此,武少康还是让严国强在他下课放学时,带着严澈过来玩。严澈的启蒙教学因此就在这个小小挂面作坊开始,直到五岁半能上村小一年级时,严澈已经学完了一般小学三年级的课程。
说实在的,严澈当然知道武少康对自己这个学生的在乎程度,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师生情,多了一层亦师亦父更亦友的复杂感情。
严澈和他娘合照的那张黑白照片,就是当初武少康给他娘儿俩照的。为什么没有严国强和严河严江父子仨?只因为他们对着相机这个稀罕玩意儿,都害羞得躲到了一旁。以至于如今后悔当时怎么没一起拍,少了难得的全家福……
因为这个小小挂面作坊几乎盛载了严澈几乎全部童年的记忆,如今站在青石围墙外的严澈,步伐沉重得难以迈近,只能站在外面发傻发呆。
正在严澈站在院外发呆时,一声洪亮的“滚”传了出来。
很快,严澈就看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婆姨,狼狈的从院里跑了出来。
这个婆姨说不上年轻,但是娇小的体格,丰腴的曲线,以及那张巴掌大瓜子脸上,五官被小麦色的肤色衬得深邃明媚……总的来说,这婆姨是一个风情万种,妩媚入骨的尤物。若是生在大城市里,这样的女人一定会更加艳光四射。
看到院外站着严澈,婆姨一怔,红肿的双眼闪过一丝慌乱。
严澈有些尴尬地扭过脸,假装没有看到……瞥了严澈一眼,婆姨垂下眸子,敛下眼底的情绪,转身,向邬子荡的方向跑了去。
对于这样的突发事件,如今的严澈当然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还是有些转不过脑子来。
“来了还不滚进来?”低沉的声音还带着怒气,冲着严澈吼了出来。
严澈摸了摸鼻子,扛着布袋,讪讪走了进去。
一个身形消瘦却不见瘦骨嶙峋,头发微白却梳理得紧贴有序,没有半丝邋遢的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侧背对着入口,坐在传面带一旁抽着烟。
这个男人不像严江那样的农村汉子那般魁梧高大,偏瘦的体态,慵懒吸烟的姿势,却有着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严澈轻轻叫唤了一声:“武老师。”
中年男人一听,身子一僵,手里的动作一顿,猛地转过身,惊讶地看着严澈:“严澈?”
严澈弯了眉眼点点头:“武老师,是我,严澈。”
男人的容貌其实还是没什么改变,只是相较九年前更多了几分沧桑,几分苍白,几分消瘦,拿着烟的手,不复当初的白皙修长,骨节变得又大又硬,连掌底也有这一层茧……不过,依旧还带着属于他的俊逸儒雅。
男人正是武少康。
“什么时候回来的?”武少康捡起跌落的半截烟,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的搪瓷缸里,那是严澈记忆深处“武老师”的烟灰缸。
“前天晚上。”严澈上前,把布袋放到一旁,熟门熟路的给武少康泡了一搪瓷缸的浓茶,递给了武少康。
看着武少康伸过来接的手,被香烟熏黄的食指,微微蹙眉:“武老师,您身体不好,少抽点烟吧!”
武少康接过搪瓷缸,抿了一口浓茶,露出洁白的牙:“哟,我的得意弟子一回来就管教起老师来了?”
严澈翻了翻白眼:“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不能让我说啊?”
喝了一口浓茶的武少康心情大好,也没理严澈的大白眼,反而看了看一旁的布袋,道:“来换面?”
严澈摇头:“我嗲让我给你送来的,今年新打的大米。”
“呵,好东西啊,你家的大米向来都是最香的。当年你娘……”武少康发觉自己得意忘形,立马闭了嘴,小心的看了严澈一眼,却发现严澈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怒不可遏,有些宽慰,有些惊讶,嘴巴张了张,愣是没说出话来。
看到武少康的情形,严澈弯了嘴角:“武老师,我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不分十分黑白一点就着,到处乱炸毛的愣头青了。”
严澈的话一说完,武少康还是愣了愣,遂点点头,摸了摸严澈的脑袋:“你都知道了?”
闻言,严澈微微颔首:“去年……知道的。”
“嗯。”武少康侧过身,端着搪瓷缸又抿了一口:“你……该跟你父亲道歉。”
严澈的头垂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武少康也没再说什么,放下搪瓷缸后,一把将那个布袋拧起放到一旁,又继续查看面带的湿度韧度。
“武老师……我找到蒋老师了。”
严澈的话刚落,武少康身子一颤,扶住一旁的机械,他才站住了身体,几不可闻的声音幽幽从武少康嘴里干涩的发了出来:“他……他还好吗?”
严澈蹙着眉,望着武少康的眼神冷静,却又含着一股怒气,还有一股心疼与不甘:“他很好。结婚生子,事业有成,他儿子……还比我大几岁呢!”
工房里除了柴油发动机传来的轰隆隆的声响,与机械传送带吱嘎吱嘎的声音,师生之间静默无言。
许久。
一挂新面已经被切成丝,武少康抱着那挂挂面,走到院子,晾好回来。
严澈眼底多了一丝对武少康的怜惜,语气转软下来,首先承认了错误:“对不起,武老师。”
武少康挥了挥手,严澈望去,仿佛就这么一瞬,武少康又苍老了好几岁,歉意在眼底慢慢晕开,最后变成了氤氲。
“武老师,找个伴儿吧,您这样,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严澈梗着嗓子,艰难地冒出这么句话:“他不值得……您等——”
“严澈,这里有四把挂面,你父亲一定还在等你回去消夜吧!”武少康难得大声的制止住了严澈的话,将装了四把一斤重挂面的布袋,交到了严澈手里。继而,语气又轻缓下来:“去吧,等空下来再过来,咱们爷儿俩喝一盅。”
严澈抬头,红着眼看了武少康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粉红钞票,拽过布袋,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正是因为这样,严澈没有看见在他转身走开那一瞬间,武少康大大的黑框眼镜后,滑下两行清澈的光带……就这样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美人坡的拐角。
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他娘,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哎!
严澈快到了严家湾时,脚步缓了下来,眼看四下无人,严澈抽手揩了揩眼角,深呼吸几次后,这才疾步往湾后赶去。
夜,已经来临,像毛笔进了砚洗,糟墨搅黑了一方晴空。
黑,却不是那么彻底。
拧着布袋转过严旭家的院子时,严澈就看见院里又围了一群人。
“三儿,回来啦?”严国强最先看到严澈,喊了一声。
一愣,严澈走上前:“嗲,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严国强咧着嘴,看了一眼四周围着的人道:“三儿啊,咱家这老橘树,早上开完,这会儿结了一树大橘子,个儿大,甜的跟蜜似的。”
说话间,严国强递过一个橙黄橙黄的大橘子到严澈面前。
啪嗒——
严澈手里的布袋跌到地上:“嗲,你……说什么?”
“你这孩子,瞧把面都摔粉了。”严国强一边伸手拧起地上的布袋,一边拍着布袋上的泥土,笑责严澈:“我说,咱家这老橘树,结果了,喏。”
说话间,把那个橘子塞进了严澈手里。
严澈看了一眼四周正在吃着橘子,笑得有牙没眼的一群大人小孩,盯着手里这颗足足有小凤瓜大小的橘子愣了起来。
食物中毒
晚饭是严澈张罗的。
自家院子里橘树一夜复活,一夜开花,一天结果,湾里人都说这是仙物,是吉兆……使得严国强兴致高涨,一直陪在院子里,和几个老人高谈阔论。
当然,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嘛,还是因为严国强听着老人们对严澈的夸赞,喜上眉梢,不由脊背也挺直了,声调也提高不少。
对于这样开心的严国强,严澈也不好扫了他老人家的兴,所以卷了袖子,系了麻布围裙,洗手下厨做……挂面。
严澈做的是简单快捷,还营养美味的泡菜鸡蛋丝素挂面。
将泡菜从坛子里捞出来后,用清水泡一泡,洗掉表面的盐水,切片成丝,用花椒面、辣椒面和少许味精腌一下。
打了三个土鸡蛋,加点面粉合水在大碗里搅拌。在热了的锅上,加上少许凝成白雪状的猪油脂(农村大多食用猪膘熬制的猪油,植物油也只有油菜籽榨成的菜籽油,价格还不低),等猪油化开后,将大碗里的鸡蛋面粉搅拌均匀的面浆倒进里面,小心地摊成薄薄的鸡蛋饼。出锅后,同样切成丝。
然后再同样将凝固的猪油脂用锅铲挖出小半锅铲,放到锅里加热,猪油化开后,把腌好的泡菜丝倒入,翻炒一会儿。
等觉得泡菜丝入了油后,倒入少许清水,刚好淹住锅里的材料,盖上锅盖焖煮两分钟,把泡菜里的盐味煮入水里后,倒入鸡蛋饼丝,用锅铲搅拌翻炒片刻,就可以铲出锅,连酱汁儿一起铺在捞出来装碗的挂面上。
在面上,撒几粒从自家地里挖回来,洗净切好的葱花,就可以食用了。
严澈把面碗端出灶房时,面碗里发出的香气,使院里的几个老人都吸了吸鼻子,悄悄咽了几口唾沫:“老四,你家三儿做什么呢?这么香?”
听到有人问,严澈把面碗搁在堂屋的大木桌上后,转过身笑了笑:“就是煮了碗素面。四爷爷你们都别回了,留下来一起消夜吧?”
闻言,严国强也点头,出言挽留几个老人。
一位头发斑白,脸上有着几块大拇指大小老人斑的老人看了看堂屋大木桌上的两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