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妻大妾第15部分阅读
小妻大妾 作者:
了把稻草灰摁在头上,出来洗了洗手便往外走。
孙老虎见状,又立刻跳起来追出去,拉着他女人又叫又骂:“你这饿不死的死娘们儿,你这副死样子又要去哪里?你不嫌丢人老子还嫌丢人呢!你他妈的哪儿也别去老实的回屋呆着去!”
孙老虎的女人猛然一挣,手臂从她男人那双粗糙的大手里挣脱出来,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跟了你十年,你骂也骂够了。当初我不过是逃荒逃到这里,你看我是个大姑娘,用一顿饭捡了我这个不花钱的媳妇。十年的时间,不管你怎么打吗,我都忍了。我给你生儿育女,还把你爹娘伺候到了坟地里。今天又被你砸破了头。这些加起来,偿还你对我的活命之恩也还够了。”
说完,这女人猛然转身往门外走去。
屋子里的孩子看见母亲往外走立刻哇哇大哭起来,年龄最大的男孩子去把最小的那个抱起来,却只是站在屋子里看着,目光似乎有些呆呆的,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但他只是拦着弟弟妹妹不跑出去,自己也并不出去阻拦或者挽留,隐约中倒是有些鼓励和赞同的意思。
孙老虎连喊带骂的追了出去,那女人到了大街上反而加快了步子跑起来。孙老虎追不上她,想扯着嗓子叫些村民来帮忙拦截,又怕惊动了少奶奶,捉不住这婆娘,再惹一身的麻烦。于是一气之下,弯腰脱下脚上的鞋子,照着女人的头又砸过去。
这次,那女人是奔跑着的,不像上次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等他砸,所以那只臭鞋子在空中画了个弧线,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孙老虎一直脚跳着更是追不上他老婆,跌跌撞撞的跳到了那只鞋子跟前,刚把脚丫子穿进去,便见他的女人跑进了贺老三家的家门。
孙老虎哀叹一声:“我的祖宗!这下可坏了大事儿了!”一时双腿一软,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摔倒在地上。
柳雪涛正坐在贺老三家堂屋里的矮桌上吃饭,旁边贺老三的娘坐在小板凳上陪着,却不敢擅自动筷子,只是陪着柳雪涛说笑。两个丫头侍立两旁,院子里摆着一张破旧的矮桌,围坐着几个男家丁也在吃饭,林谦之和贺老三哥三个在厨房里围着灶台坐,倒也暖和些,贺老三的哥哥贺老大找了半坛子米酒出来,林谦之正在推脱,便听见园子里的小厮生气的喝了一句:“你是谁家的女人?怎么就闯进来了?”
卷二 荼靡花间种相思 第74章 怒火起
柳雪涛正在里面慢慢的嚼着贺老三的娘用荷叶铺底蒸的白米饭,夸赞着这米饭如此蒸法很是香甜可口,忽然听见院子里的小厮喝问了一声:“你是谁家的女人,怎么就莽莽撞撞的闯进来了?!大少奶奶在用饭呢,你还不快出去!”
于是便放下手中的饭碗看了紫燕一眼,紫燕忙挑开门帘一看,却见一穿着灰色布衣,衣服上有三四个补丁的女人,发髻有些散乱,脸上带着血迹,脑门子上捂着草灰站在院子里,不顾小厮们的吆喝,只顾急切的往屋门口张望。于是便问了一句:“这女人是谁,有什么事儿?你们也太没规矩了。少奶奶正用饭呢,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有事儿等大少奶奶用了饭再说。”
小厮们忙答应着往外赶孙老虎的女人,厨房里贺老三兄弟们和林谦之听见声音也忙放下碗筷出门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老虎的女人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哀求:“求东家大少奶奶……求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求求你了!你大慈大悲……一定要救救我这一条贱命呀……”
她这一哭喊,林谦之等人都急了。林谦之自然是认识这个女人的,也大概听说过她的来历。据说是当年逃荒逃到这里,躺在村口走不动了,孙老虎的爹用一碗剩饭把她留下,给自己的儿子做了老婆。
林谦之也知道孙老虎不是个东西,为人吝啬,精打细算不说。对女人是动不动就又打又骂,根本不把她当个人看。可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情,林谦之这样的外人是管不着的。村里的村民也没办法多嘴。若多说一句话,孙老虎便犯浑,说这女人的命是他们家救的,反正已经养了她十年了,就算是打死,也不过是把孙家给她的这条命要回来,有设么么了不起的?
不过柳雪涛在屋里,林谦之自然就不能紧着这女人在院子里闹下去,于是忙上前喝道:“孙家的,你这是做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少奶奶怎么管你们两口子的事情?还不快起来回家去?!”
无奈这女人只是不理他,只对着屋门口叫大少奶奶,林谦之便压低了嗓子对孙老虎的女人威吓又带着点劝的意思说道:“这自古以来,两口子没有不打仗拌嘴的。你男人说你两句也没什么,就算你恼了不看他和你十年浮起的份上,还得看你那三个孩子吧?你走了,这孩子没了娘可怎么办呢?”
孙老虎的女人也认识林谦之,知道这位是卢家的大管家,在庄子上也算得上大半个主子。之前也从孙老虎手里拿过不少的好处,孙老虎做的那些坏事才能传到上面主子的耳朵里去。于是便当他是个媚上欺下的东西,听他这样说,索性越发哭喊起来。哭着闹着要大少奶奶给她一条活路 ,非要自己的男人给自己一纸休书,从此以后两不相干。否则就撞死在村口树上……
柳雪涛在屋里实在听不下去了,连旁边的贺老三的娘都唉声叹气,嘟囔着这女人真是命苦,又嘟囔着她的辛酸往事及如何跟了这样一个混账男人的缘由,柳雪涛便明白了大概。便暗暗地叹了口气——在这种年代女人真是命苦!
于是柳雪涛理了理袖子站了起来,再伸出雪白的手指弹弹衣角扶了扶额角上北风吹散的碎发,抬脚出了屋门,高声喝了一声:“林谦之!你去把孙老虎给我叫来!”
那妇人听着声音圆润清亮的一句吩咐声,娇软中又透着几分刚强,急忙放开捂着脸的双手往前看,却见一个美少年穿着锦缎长袍站在院子里,一表人才,让人见之忘俗,猜着便是少奶奶下庄子里来巡查为了行动方便换了男装。于是忙跪行几步扑倒在柳雪涛脚下,重重的磕了个头,用衣袖把脸上的泪和血迹擦了擦,压着嗓子沉着的说道:
“民妇娘家姓黄,祖上是山东人氏。十年前随父母逃荒到这里,被孙老虎的父亲施舍了一碗饭得以活命,后来被他们家收留,给孙老虎做了妻子。十年来,我谨遵妇道,任劳任怨 ,我的性格脾气和为人处世,庄子里几百口字人都是看得见的。这些年我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之前每逢他对我打骂,我都是瞧着孩子还小,离不开娘,只好把泪水往肚子里咽。
可是如今孩子大了,他却越来越没了样子,动不动就打骂不说,索性还当着孩子的面说些没天理的话!我虽是贫贱之女,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我清清白白的身子跟了他,十年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他孙老虎的事情。吃苦吃累我忍了,但那些难听的骂名我忍不下去了。请大少奶奶做主,我要跟他和离。或者他给我一纸休书,我从此离了这里,自行讨饭回山东老家去。”
碧莲和紫燕两个丫头从屋里抬了一张椅子出来放在院子里,二人又扶着柳雪涛坐下,柳雪涛方叹了口气问道:“你说你回山东去,那我问你山东你的故乡可还有亲人?你一个妇道人家走那么远的路,难道就不怕吗?纵然你走回去了,你孤身一人,又该如何生活下去?都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你果然舍得你那三个孩子吗?”
黄氏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说道:“怕!民妇怎么不怕?可不能因为怕,就在这里被这无赖糟蹋一辈子!何况,我一生的心愿,便是把父母的骨灰送回老家去安葬。他们当年带着我逃荒从那里出来,也是为了一条活命的路。当年没能逃得活命,反而把命送在了路上。
人家都说,叶落归根,如今我也没什么牵挂了,唯一想做的事情,便是把他们的骨灰送回去,和黄家祖先埋在一起。我既然能一路讨饭来这里,想来也能一路讨饭再走回去,一年两年我都忍了。反正,我决不再和孙老虎从一间屋子里过下去了。至于孩子——当娘的,只要有一口气在,便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那大儿子极为懂事,他定然会照顾好弟弟妹妹。而且,如果我要走,他也不会拦我,之前他就劝过我,让我离开这里,自去讨一份活路去,他还说我留在这里,早晚都是被他爹打死……”说着这话,黄氏便已经泣不成声,呜咽着趴在地上。
院子里众人听着女人一席话,皆心中凄然。而有着两重身世的柳雪涛更是感慨万千。想这样一个民妇,没钱没势,没文化没本事,却有这样一颗不甘受辱又执着坚强的心。真是令人钦佩,又叫人哀怜。
贺老三的娘更是一边抹起了眼泪,渐渐地哭出了声音,抽抽搭搭的泪流不止。她三个儿子赶紧悄悄地把她拉走,簇拥着进了厨房。
孙老虎在林谦之的带领下匆忙赶来,进院门时黄氏已经停止了哭诉,院子里的人都沉默着,等大少奶奶发话。他狠狠的剜了一眼他老婆,又规规矩矩的给柳雪涛磕头,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奴才给大少奶奶请安。”
柳雪涛冷笑一声,看着孙老虎说道:“给我请安?我自从进了这庄子,从看见的到听见的,全是些烦心的事儿,我怎么才能安?孙老虎,这也算是你有本事呀,古人说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大丈夫,可你总还是这五十三顷土地和五百八十六口人的井家峪的庄头儿吧?在我们卢家,井家峪不算是个小庄子呀!你孙老虎也至少应该算是个有头有脸的爷们儿吧?怎么做出来这些事儿,一件件叫人听着这么堵心呢?”
“大少奶奶教训的是,奴才平日里忙着庄子里的事情,这耕种浇灌,夏收夏种,秋收秋种,哪一件不得奴才操心?所以平日里不怎么理会家里的事情,纵坏了这死娘们儿,她从小没有爹娘管教,失于教养,不懂规矩闯进来胡言乱语惊扰了大少奶奶,奴才这就把她带回去好好地教训一顿,求大少奶奶看在我那三个孩子的份上,就饶这没规矩的女人一命吧。”
柳雪涛原本就气得不轻,说了一大通原指望着这个孙老虎能说两句软话求饶呢,没想到这混账开口居然说了这些颠倒黑白狗屁不通的歪话。顷刻间前世受辱的情形如电影快镜头一样在柳雪涛一样在柳雪涛的脑子里啪啪啪的闪过,一时间她只觉得气血上涌,竟有天旋地转的错觉!于是柳雪涛狠狠地咬咬牙,想着若手里有把刀,一定要亲手把这该死的流氓该死的男人该死的无赖蠢货一刀劈死!再剁个稀巴烂丢出去喂狗!
作为一个曾经在事业上有着优异成绩的女人,平生最恨的是男人没本事。况且,这男人没本事也就罢了,还非要自以为是骑到女人的脖子上拉屎,拉完了还说这女人太不是东西,在她脖子上拉屎不舒服……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为什么古往今来都会有这样的男人存在?这种人不该断子绝孙吗?这种人不该在六道轮回中托生成畜生去受鞭打捶骂之苦吗?为什么这样肮脏的灵魂还能成为一个男人?男人不应该是顶天立地为自己的女人遮风挡雨吗?
苍天若是有眼,就应该让这样的男人受天打雷劈之痛,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气急败坏的柳雪涛左看右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个个儿都两手空空根本没什么趁手的家伙能让自己夺过来揍这个该死的男人。于是她只好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狠狠地踹向孙老虎那张谄媚吝啬丑恶的脸。
一院子十来个人,没一人料到这位女扮男装下庄子巡查的大少奶奶会亲自动脚踹一个庄头儿。连林谦之也有些恍惚,被大少奶奶这举动给吓了一跳。
孙老虎更是毫不设防,突然被柳雪涛狠命的照着脸上踹了一脚,便惨叫一声歪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只觉得眼睛鼻子火辣辣的疼,鼻子里粘粘的热热的,有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柳雪涛兀自气得脸色苍白,呼吸沉重,全身哆嗦着指着孙老虎骂道:“我真是想不明白,像你这样的混账王八蛋为什么还没被老天爷打雷劈死?!像你这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去!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要了你老婆的命?你老婆头上的伤疤是我打的吗?你老婆从你院子里跑出来是我叫的吗?你还好意思叫我看在你那三个孩子的份上?就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也赔当父亲吗?!你简直是无耻之极!”
紫燕和碧莲从未见过柳雪涛如此愤怒过,此时是又惊又怕,赶忙上前去搀扶住她的手臂,连声劝道:“少奶奶息怒,为了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您若要打他叫小厮把他拉出去拿板子打就是了……少奶奶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两个丫头扶着柳雪涛坐回原来的椅子上,柳雪涛兀自脸色苍白,愤怒的看着孙老虎那惫懒的样子,那目光像是一把烈火,恨不得把孙老虎烧成灰烬,但却并不吩咐人把他拉出去打。
“快——赵嬷嬷,端碗水来给少奶奶……”林谦之急忙推了一把吓傻了的赵嬷嬷,心里也是焦急万分。这次出来巡视庄园,原本就是个生气的事情,林谦之也做好了几分准备的。却没想到少奶奶会因为孙老虎两口子的事生这么大的气。
林谦之暗暗地想:嗯,看来少奶奶对仗势欺人忘恩负义的男人很是厌恶,尤其是像孙老虎这样不学无术又尖又滑只知道大老婆的吝啬鬼厌恶透顶。
水端过来了,柳雪涛却并不要,只轻轻地推开赵嬷嬷的手,压着火气吩咐道:“嬷嬷把黄氏先扶到屋子里去,把她的伤口洗干净找出我们带着的创伤药来给她敷上。若这村子里有大夫,就把大夫叫来给她瞧瞧,这大冷天的,伤口被风吹了会破伤风。”
赵嬷嬷连声答应着,和另一个婆子一起把跪在地上连声道谢称菩萨的黄氏拉起来扶进了屋里去。
柳雪涛看了一眼犹自捂着脸坐在地上的孙老虎,生气地说道:“林谦之,叫人弄盆水来给孙老虎洗洗脸。然后把这井家峪的账房叫来,把他们这五年之内的账本都给我抱来,今儿咱就来个现对现。省的回头有人说我柳雪涛冤枉了谁,又对什么事儿不公平。这些混账话传出去了,白白的让我的名声受损,你们也赚不到什么便宜。倒是叫那起小人得了意。”
林谦之哪里还敢废话,立刻按着柳雪涛的话去办,一溜儿风一样的脚不着地的把井家峪的账房孙有才从他家饭桌上给提溜过来,身后还跟着四个小厮,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个蓝布包袱,里面是一摞摞的账本。
账房进了院子给柳雪涛磕头请安,柳雪涛也不多问他话,只叫他站到一边去候着。又让赵嬷嬷的男人去老账房老赵从今年秋收的账本往前查,一笔一笔细细的看,看不懂得只管问村子里的账房先生,不许错过一分一毫。
这一下,村子里的账房先生孙有才傻了眼。
按照原来王氏的规矩,卢家农庄上的账房都是另派的人,并不是从村子里选的。一来是村子里的农夫种地可以,算账去不能。但凡能识文断字的都另谋生路去了,没有留在村子里种地的道理。再者,派账房是为了监督庄头,自然是另派生人过来才行,而且每个庄子上的账房都是两年一调,各个庄子上互相调换,各个账房互相监督查账。原来也是极其严密的管理方式。
但因为这几年王氏的病耽误了好些事儿。这村子里的账房有作弊严重的被庄主搞出事儿来的或者犯事儿厉害的都换了,那些老实巴交不怎么挑唆是非和庄主相安无事的便没换。
井家峪的账房孙有才便是后者,所以在这村子里一呆就是五年,实际上他早就被孙老虎连哄带吓的一路拿下。若说这混账孙老虎不是个东西,他还真就是个地痞流氓。可在任何社会,都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正是他这地痞流氓的习气,才把这几百口子人给镇压住了,谁不听他的话,他明里暗里都能让人家吃不尽的亏,几年下来,村子里的人便都慢慢的服了软。
柳雪涛自然明白,这里面定然有林谦之的姑息纵容之罪。但此时此刻不是惩治林谦之的时候。况且,这都是旧账,她只要这些人从今以后都听自己的话便可,没心思把之前的老账都翻出来找不痛快。
查账时林谦之等众人都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个笔直的站在柳雪涛两侧,还有那两个穿了小厮衣服的俊俏丫头,一个捧着茶碗,一个捧着手炉,规规矩矩的站在穿着银鼠皮袍的少奶奶身后,而少奶奶却只顾着低头淡淡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响,既不吃茶,也不说话,就那份淡淡的气势,就把孙有才的底气给吓掉了大半。
老赵把第一本账本翻到一大半,连续问了孙有才七八次不明白之处的时候,孙有才终于支撑不住了。其实最主要原因是他一进门便看见庄头儿孙老虎的鼻子上包着白布,还以为少奶奶已经查到了什么把柄对他用了什么刑罚,他认为连孙老虎这样的人都被少奶奶拿下了,自己这一场灾难在所难免了!所以才会这样。
孙有才战战兢兢往前挪了两步,跪倒在地上对柳雪涛连磕了三个头。
柳雪涛方淡淡的问道:“怎么了?好端端的磕什么头?有话起来慢慢说,放心,今儿无论什么事儿,只要你们站住了道理,我都给你们做主。”
“大少奶奶开恩,奴才有罪啊!”孙有才喊出了这一句,剩下的话便再也遮拦不住,把自己原本有两套账本,并且如何被孙老虎挟持,造假账替他遮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知道柳雪涛听烦了,方在林谦之的喝止下住了嘴。
“行了。你说的这些够了。林谦之,带着人去他家后院那颗梧桐树下,把他说的那只箱子刨出来。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你带着人去办。我只看最后的结果,若有一丝差池,你这大半辈子的老脸也搁不住了。”柳雪涛叹了口气,又问着贺老三,“这村子里到底有没有大夫?黄氏那伤怎么样了。哎呦喂——我这腿都坐的酸麻了。你们先把这些事情撕扯清楚,完了我再来替咱们孙庄头料理一下家事。对了——老赵,别忘了查一查家里每年给这庄子里留下的治河清淤的银子都哪里去了?这该死的蠢货居然能让一条一年四季都有水的河干了三四年!这笔账我是一定要这个蠢货算清楚的!若没有银子给我交出来,我便送他进衙门,叫他尝尝牢狱里那十八般刑罚的厉害!”
柳雪涛一进屋里去,院子里的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林谦之和这些随行的家丁平日里只听内宅院里的婆子们说过别看大少奶奶柔柔弱弱的还是个小姑娘,那可是个厉害的角色。之前他还不怎么相信,这回终于相信了——这一气之下便抬脚踹人的主儿肯定是个刚烈厉害的人呀!
所以众人尽管松了一口气却没有一个人干懈怠,林谦之为首,带着老赵和孙有才,并让小厮拉上孙老虎,一行人立刻行动起来,先去孙有才家找那份私帐,然后再去孙老虎家差点粮食银钱,林谦之也一改平日里儒雅温润的行事风格,变得雷厉风行起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句话,以满足大少奶奶的要求为准,务必 把粮食银钱上的事情弄清楚,在天黑之前把这些烂事弄完。
众人顾不得中午饭都没吃好便都忙碌起来,这中间有人不满抱怨也不敢多说,只把这笔账都记在了孙老虎的身上,连账房孙有才都倒打一耙,把原本不属于孙老虎的果实也都一律扣到他的头上去。
此时的孙老虎便是落了水的公鸡,和那过街老鼠。那份倒霉透顶的劲儿就别提了。
第75章 怯相思
柳雪涛看过了黄氏头上的伤,见已经抹了创伤药,虽然天冷,但黄氏素来身体强壮,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便劝了她几句,让贺老三的娘弄了些饭给她吃,又叫贺老三去孙老虎家里把那三个孩子找了来。
那三个孩子见到了他们的娘,立刻就扑上前去,最小的是个女孩儿,抱着黄氏的脖子就哭,一边哭一边说:“娘走了,爹又打我,又掐我的胳膊,还有腿……娘,你看看……”说着,这小丫头居然把袖子往上使劲的捋,因她穿的是棉袄,所以捋不起来,便索性掀起衣角露出了肚子。
可怜巴巴的六岁小姑娘,瘪瘪的肚子,胸前的肋骨一根根看到十分清晰,柳雪涛正好坐在她的身后,却看见这孩子的腰上有好几处青紫,于是问道:“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儿不认识柳雪涛,有看她是个男的,便不敢说话。
最大是男孩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爹踹的,他经常一脚把妹妹踹出去老远,又怕踹死了,便知事踢她的屁股和后背。”
“……”柳雪涛又想揍人了。
原来还觉得自己再气头上踹了孙老虎一脚有些过分,这会儿又恨不得多踹他几脚才行。反正自己就算是盛怒之下,也不过是个女人,揣在一个大男人的身上能有多疼?看看这小丫头,这么小,被他一个大男人踢来踢去的,又怎么样呢?
这个该死的东西!真该把他送到衙门里去狠狠地教训一顿!
黄氏搂着女儿掉眼泪,柳雪涛便问那个大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大牛,十三岁。我弟弟叫二牛,十岁。我妹妹没有名字,我娘叫她虎妮,我爹叫她讨债鬼。六岁了。”
柳雪涛见这孩子一问三答,很是机灵。长得虽然黑,个字不高,但很是结实,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特别有精神。想想这孩子跟自己家那个小屁孩是一样大的人。可这两个人居然是天壤之别。这孩子看上去没什么心机,是个老实的庄稼人,但这是他没有什么见识的缘故,从小到大在这个村子里长大,没读过书,整天跟着父母在泥土里混。所以才没有那些弯弯肠子。卢俊熙不同,这小子从小儿就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长大,肚子里的弯弯绕比大人都多。
哎!怎么又想他?
叹了口气,柳雪涛忙收回思绪,继续问道:“你娘也离开你爹,你愿意吗?”
“愿意。我不想我娘死在我爹手里,她才三十三岁。以后的日子还长。我希望她能活到跟贺奶奶这么大年纪,等我长得跟贺大叔那么高那么壮,她还能给我洗衣服做饭。所以我希望她离开我爹,不要再留在这里。”
柳雪涛眼睛有些涩涩的,嗓子眼儿里一阵阵发酸。忍了忍,硬生生的把眼泪忍下去。又问:“那你娘走了,你们怎么办?你妹妹那么小,你能照顾她吗?”
“能。”
“你怎么照顾她?”
“我好好下地干活,晚上把她带在身边。等她长大了,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就行了。”
“……”
柳雪涛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黄氏已经不再痛哭,只是默默地流泪。听了儿子的话,又把儿子搂在怀里,把脸埋在儿子的胸口上,身子剧烈的颤抖,却始终没哭出声音。
柳雪涛终究是忍住了哀伤,转头对赵嬷嬷说道:“嬷嬷,你把这三个孩子带下去,弄些吃的给他们。我和黄氏说几句话。”
赵嬷嬷答应着,带着三个孩子出去。
大牛却在临出门前,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柳雪涛,很认真的问道:“你是女的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这是咱们东家大少奶奶!还不磕头认罪?!”黄氏吓了一跳,忙要过去打他,却被柳雪涛止住。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这个和自己身量差不多高的少年跟前,很认真的点点头:“我是女的。所以我很同情你娘。”
“如果少奶奶能把她带走,我这辈子都给你当牛做马。这井家峪里的事情,只要我能干的,我都替你干。”
“如果我再带上你妹妹呢?”柳雪涛发现,这个男孩子很有魄力。想这么大的孩子无论是什么环境里长大的,都不会做出让自己的母亲离开自己的决定来。包括这个有着现代思想的柳雪涛,二十八岁的年龄还会贪恋母亲的怀抱。而这个十三岁的男孩却已经可以承担这样的离别之痛,已经完全的自立自强。
“你带我妹妹走干什么?”大牛警觉的看着柳雪涛,“你要把她卖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去吗?”
柳雪涛皱眉:“谁告诉你这些?你一个孩子家,知道不干净的地方时什么?”
“哼!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听人家说过,很多女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那种肮脏的地方,那些人养着这样的小女孩是为了等她们长大了赚大钱。那些地方的男人都猪狗不如,女人都是花钱可以买的,干什么都行。”
柳雪涛不得不重新审视大牛这个孩子。她静静地看着他,慢慢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是有一些那样的人为了赚钱去坐那种事情。可你知道吗?像你妹妹这样的小丫头,顶多卖个五两银子。撑破了老天也就十两银子卖成死契。五两银子——”柳雪涛抬手,在自己的手指上脱下一个祖母绿的宝石戒指,递到大牛的面前,继续说道:“你可知道这个戒指值多少钱?”
大牛这辈子见过的最富的人时自己的爹,而孙老虎最大的资产就是家里满盆满钵的粮食。至于金子宝石之类的,恐怕孙家上辈子也没见过。所以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这块金子按照现如今的黄金白银的比例,大概值二十两白银,当然,这要算上手工费。因为这金戒指的手工很麻烦,手工费就值了六两银子。这颗祖母绿的宝石就不好说了,如果拿到珠宝店里去卖,至少也是二百两银子。再加上这勒金丝的镶嵌工艺,加起来这枚戒指应该值二百六十两银子。”说着,柳雪涛把这个戒指交给了大牛。
大牛托在手里,宛如拖着二百六十两银子一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把这枚戒指送给你。你觉得我会把你妹妹和你娘卖到妓院里去换个十两二十两的银子吗?”
“奴才不懂事,请大少奶奶责罚。”大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大少奶奶给我娘和我妹妹一条生路,把她们带走吧!十年之后,我孙大牛一定会去卢家府上,奉上这枚戒指,再把我娘和妹妹这十年的费用一并奉上,接她们两个回家!”
“好!”柳雪涛的胸口里也鼓起一种豪情壮志,她弯腰把孙大牛从地上拉起来,点头说道:“我们就以十年为期。我给你一纸文书还你自由之身,天高地广凭你取闯。十年之后,我在卢家等你来接你娘和你妹妹。到那时候,你若做不出一番事业来,自然也没脸进卢家的门。”
“大牛谢少奶奶重恩。”孙大牛又跪倒在地上,给柳雪涛磕了三个头。便起身跟着赵嬷嬷出门去了。
柳雪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了旁边一直都低头拭泪的黄氏一眼,慢慢的坐回椅子上,说道:“人这一辈子,苦难和幸福各占一半。有的人先享福,后半辈子受苦。有的人先受了苦,后半辈子享福。有的人呢,苦难和幸福并行,甜中有苦,苦中品甜。所以说呢,这老天爷是极公平的。”
“大少奶奶是人中龙凤,学问见识样样都是咱们绍云县拔尖儿的。奴才听大少奶奶一席话,胜过自己苦熬十年。”黄氏收了眼泪,站在柳雪涛跟前,感激的说道。
“我说老天是公平的。它让你遇到了一个混蛋做了你的丈夫,却给了你一个好儿子。所以,你前半辈子受苦,后半辈子却有享不尽的福。”
“奴才之前的苦事命中注定,以后的福气却都是大少奶奶赐下的。奴才这辈子还不完少奶奶的恩情,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黄氏说着,便要给柳雪涛跪下去。
“别——你可别这样说。也别做牛做马。说实话,我这辈子当个地主家的老婆已经够受的了,下辈子我绝不跟土地打交道。哎!对种地这种事儿,我是一窍不通啊。所以下辈子你当牛做马,也报不了我的恩。咱们哪,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在这辈子完结。下辈子——最好大家多喝一碗孟婆汤,谁也别记着谁。”
此言一出,紫燕和碧莲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少奶奶说话儿真是风趣。叫黄嫂子可如何应答是好?”紫燕捂着嘴巴笑,把屋子里凝重的气氛给冲散了不少。躲在一边研究稻草秸秆儿编东西的碧莲也笑道:“少奶奶说的笑话,当时不觉得怎么样,过后才觉得令人发笑。可笑过之后呢,又觉得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意思,心里酸酸的。”
“她不用应对呀。”柳雪涛笑了笑,叹道:“我原也没说错。你们谁能记得自己上辈子的事儿呢?”
黄氏点头,说道:“少奶奶的话奴才懂了。之前受的那些罪,或许正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来还了他,也就了结了。从此后只说余生,不说来世。”
“对。从此后只说余生,不说来世。”柳雪涛点点头,觉得心里果然酸酸的。却不想再说下去了,于是对黄氏说道:“你受了伤,也不该想的太多。休息一下吧,我折腾了这大半天,也乏得很了。先去睡一会儿。晚上还有的忙呢。”
“是。奴才谢少奶奶恩。”
“成了,以后你跟着我,就别这么多礼数了。我这个人是最喜欢自由自在的。你整天谢来谢去,恩长恩短的,说的我头疼。只要外人在的时候别缺了礼数也就罢了。只自己屋里人的时候,都随意些就好。”说完,柳雪涛摇摇摆摆的进了里间屋子里。
里面原是贺老三的娘给自己的大儿子收拾出来准备娶媳妇的屋子,刚用白纸裱糊好了,床也是请了木匠新做的。本来柳雪涛还说,总归是新人的床,不该自己先睡的。贺老三的娘却笑道:“多少人想沾少奶奶身上的贵气都沾不到呢,今儿白白的便宜了我们媳妇,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这床给少奶奶睡过,将来她们过了门,一准儿给我生个富贵的大胖小子。到时候,我可要凭着这张老脸,去府上给少奶奶磕头呢!”
如此,柳雪涛便不再推辞。叫紫燕把自己带的铺盖拿过来铺好,晚上便准备睡在这里。
干净的屋子就是舒服。柳雪涛躺在床上看着簇新的蓝花布帐子顶,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卢俊熙那个小男人将来也对自己拳脚相加怎么办?现在自己娘家势力强,他必有所依附。可将来呢?若这小子将来真的为官做宰,而柳家不过是个商人家。到那时候他是不是会学陈世美呢?
嗯,决不能有那么一天。不准许,也不能等。
柳雪涛暗暗地下决心,如果卢俊熙这小屁孩表现暴力的一面,自己一定要把他的暴力扼杀在萌芽状态。或者,根本就不要去理他,只要他暴力,自己就远远地离开,再也不见他,再也不喝他在一起。
不过,如果想离开的话,单靠娘家的势力是不行的。
卢俊熙这孩子,肯定不会犯大错误,肯定不会得罪柳家。那么如果自己受不了他要离开了,封建意识极重的柳家估计也支持不到哪里去。说不定那个老爹会死活劝着自己再回去,官商联合,才能钱权两手抓。如果卢俊熙真的做了官,说不定那老爹就该巴结着他了。所以,自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赚钱,赚人脉,赚土地。
一定要行万里路,就算是辛苦一些,也一定要有安全感。就算不幸福,也一定要过的舒服。最起码要享受优渥的生活,吃最好的喝最好的。就算是出门,也要做最好的马车……
想到马车,柳雪涛就来气。这古代的落后就表现在这里,你看那个马车的轱辘,都是木头做成的,一点橡胶也没有,减震怎么能好呢?别说这坑坑洼洼的破路,就算是平整的柏油路,这样的车轮子跑在上面也得颠得肠子乱颤。
不行,得先改进马车!回头就得打听橡胶这玩意有没有人知道。无论如何也得造个橡胶的轮胎出来安在自己的马车上。
可话又说回来了。自己若真的弄个橡胶轮胎按到马车上,卢俊熙那小子会不会把自己当怪物?
靠,怎么又想他?
柳雪涛抬手拍拍脑门,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想那个臭孩子。可是一闭上眼睛她又想起那家伙搂着自己撒娇的样子……
哎!魔障啊!难道这小子就是命中注定要和自己这辈子纠缠不清的魔障?
柳雪涛哀叹一声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翻身向里静静地思念起来。
卢俊熙嘛,这一天也是忙活的很。早晨一大早出去,先去县台大人府上约了顾二公子一起拜会柳雪涛的二哥柳明澈引荐的庆王世子。因为世子身份尊贵,所以顾家二公子顾仲楷和卢俊熙商议好了,一大早就跑去世子下榻的绍云县驿馆等候世子召见。
庆王世子是个风雅的人,喜欢读书,喜欢诗词曲赋,也喜欢经义策略之类的文章。卢俊熙和顾仲楷都有心参加春闱,又听说庆王世子是当今天子跟前的红人,所以便有心结交。
柳明澈这两天奉命出去办差,已经几天不见人影了。卢俊熙只好递上名帖在驿馆的门房里等。
后来庆王世子见是柳明澈的妹夫,自然立刻召见。顾仲楷虽然是县台之子,这次也是托了卢俊熙的面子才得到庆王世子的召见。这位世子为人很是乖戾,放着县台府专门准备的别院不住,非得住在驿馆里。县台来请了几次都不理,顾大人只好作罢。
顾仲楷想着,这回父亲的面子都比不上自己了。所以从驿馆出来的时候,有些洋洋自得。
卢俊熙站在路口跟他告别,顾仲楷又拉着他的手邀他去家里坐坐,卢俊熙想想纵然回了家,也是冷板凳冷炕头,那婆娘去了庄子里,家就没了家的样子。一大群丫头婆子转来转去,可他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于是叹了口气,便跟顾仲楷去了顾府别院。
别院不大,是顾家太太平日里邀请各家夫人闲聚打牌听戏的花园子。此时冬天,花木并不繁盛,天气又冷,所以顾夫人不过来。
顾仲楷和卢俊熙进了门便吩咐下人再准备几个小菜一壶酒,要好好地谢谢卢俊熙帮的自己这个大忙。
二人在庆王世子面前难免拘谨。此时回到别院,又无长辈在家,自然是敞开了心扉敞开了肚子,贴心贴肺的说些体己的话。
顾仲楷便感慨道:“俊熙,当时令堂给你定柳家的小姐为妻时,你还一百个不愿意。如今明白老人的一番苦心了吧?要我说,还是令堂有眼光,堪称咱绍云县的女中豪杰。就算是从咱们省里来数,令堂也是人人提起都竖大拇指的女英雄啊。”
卢俊熙原本心中便有些想柳雪涛,此时被挚友一说,心里更是思念的紧。却又因为这思念,而有些怨恨的意思,于是无奈的笑了笑,说道:“那又怎么样?好男儿志在拼搏,我这样做,或多或少有些裙带关系的嫌疑。”
“小家子气!”顾仲楷摇头笑道,“要我说你这就是钻牛角尖呢。太祖皇帝是英雄不?若没有贺皇后的父亲鼎力相助,最终能打下这万里锦绣江山?我说着真正的男人哪,就不能跟自己的老婆较劲儿。你想啊,你们两个是绑在一起的,夫荣妻贵,妻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