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遮天第26部分阅读
纤手遮天 作者:欲望社
子就我一人?”
阿青点头:“嗯。要避嫌啊!”
“你跟张师爷商量了?”
“没,他不可靠,院门口要写张牌子,师爷与县丞严禁入内!”阿青地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说阿青啊。就跟以前一样不成么?”我欲哭无泪,“你当作不知道我是女的,放人家一马吧!”
“曹少师是把你托付给我的。你出了什么事,我怎样交代?”
他什么时候把我托付给你了,那是客套话啊!就他也没资格把我交给谁吧,我只是他学生而已。
我说:“曹先生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个女弟子,不然肯定不会收作门生。”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作男装打扮呢?”
从昨天开始,阿青一直避而不提这个问题,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极想弄个明白的。不是不信他地口风。可如果我让他弄了个明白,保不准什么时候他的表现就反常到让我出意外。
“阿青,你想想,当时我流落街头,可有哪次说自己是男孩?”
“你也没说是女子。”
我索性耍赖:“没讲不代表不是吧?你又介绍去县学做事。那只能要男童的,我于是就没提性别了。可不是故意要瞒呢!”
阿青也感到我在敷衍,说:“这么看来,是我害你了?”
“没!没!怎么能说是害呢,你看我现在过得多自由!”我揽住他地肩,笑起来,“你能设想我拿着绣花针的样子嘛?”
阿青想了想,说:“肯定扎到手。”
“胡说,我才没那么笨拙!”
“不然你提这个做什么?”
“随口……”汗。“不说废话了,先去前面,教训李县丞。”
“嗯!”
李县丞可恶之极,就算把他跟张缇一起讹、哦不、收的回扣放一边,单是私设税目、征募人丁。只要我报上去。就够他喝一壶。
可是,我没权力对他怎样。州府那边,又不知道他的人脉如何。如果我拿处罚他来挣民望,搞不好最后变成他拿铲除我来挣功绩。
“所以四姑娘你就是想得太多。”张缇总这样说我。
“想过多总比料不到好。”我把他收集的账簿和乡民申告翻出来,考虑怎样对付李县丞。
张缇莞尔,提醒道:“四姑娘,缓心易无成,柔茹则寡断啊!”
“我还不至于黏糊到那地步,走吧!”
李县丞在签押房里转悠。
这里本该是我的“办公室”,不过我更喜欢在户房跟张缇呆一起,于是这边直接让给了他。见我们到来,李县丞忙不迭铺上坐席,问候我的伤势。如果他不提醒地话,我根本就忘记头上敷着那么难看一块药了。
“这么说秦大人是大难不死啊,必有后福、必有后福!”
“借李先生吉言。”我笑道,“咱们同个衙门里做事,以后要是再遇上暴民马蚤动,可不要又丢了秦某自己逃生哪!”
“……您还记着呢?”
当然,我记仇得很。
“秦大人福星高照,下官沾仙气都还来不及,怎会再避呢!何况如今秦大人是人人称赞,还谈什么暴民,只怕连老天都要多给几场甘霖才对啊!”
平心而论,李县丞拍马的水平也很是了得。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就随意道:“其实上回就有人造谣,说李先生私设名目征收杂税,还从乡民间抽调人丁挪作他用。本县想啊,皇天之下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更别说是李县丞这般安分守己的读书人了,一定是无中生有。对吧?”
“唉哟!秦大人您可别听刁民胡说,下官确实有单独立税……抓丁嘛……也不是强逼的!他们不愿缴税硬要出劳力,那没办法地事儿您说是不?”
李县丞答得很溜,果然这么多天的时间,他早就考虑好对策了。
“税务的名目是……”
“关防用!关防用!”李县丞急忙道,“其实是那铜山关要加固城墙,跟咱县要银子,没法子啊不给不行。县库又那样了,只好再从百姓身上搜点钱出来!”
“那人手呢?”
“也是用在修葺城墙上,因此说那是城墙税,可是毫无偏颇啊!”
被他这样解释,收税倒是应当的了,我回头瞥了张缇一眼。
张缇会意,上前道:“李先生,在下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如果铜山的关隘要夏县出钱出人维修,那朝廷的拨款与驻兵,却是用在何处?”
“这……”李县丞鼠目一转,索性推得干净,“这下官也不知啊。”
“那铜山关的守将可有发来索款文书?”
无论有理无理,我要的依然是证据。
“有地。”
“税目可有造帐入册?”张缇步步紧逼,“能否取来观视?”
李县丞气定神闲:“是自成一册。今天出门得急,落在寒舍,没带身上。”说话间,他抬手捋胡须,颇有得意之色。
我也心平气和地还给他一个微笑,说:“那就让张师爷与李先生同去,尽快取来吧!”
李县丞闻言,抬眼看张缇,略略变了脸色。
第一百三十六节 小东宫,作者想你了
张缇一乐,跟着我先出去,悄悄问:“东家,给个数吧?”
“三百以上,一千以下,多的你自行发挥。”我压低声音告诉他,“小心别把这人逼跳墙了。”
“放心!”
眼下就看张缇能从李县丞手里讹多少钱回来了,具体数目,得由他检查账簿后决定。
送李县丞与张缇出门,我满心疑问地看着坐在衙门口的农人,莫非有人来打官司?“你们这是……”
那几人一看见我,便都站起来,道:“这边都是住在附近的人。昨天青少侠说衙门缺人手,虽然工钱低,但管饭,我们就商量着试试,看老爷收不收了。”
发话的人虽然穿的是破衣烂衫,补丁都旧得裂了线缝,说话却有条不紊层次分明,自有一番风度。我不禁如此猜测:“人手……阁下是指书吏?”
“也可。”那人作揖答道。
他身后一人笑起来:“哈,在下更适合做捕手、快手(捕快)!”
他们抬头看我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人脸上刺有黥印,顿时,这几人的来历了然。阿青果然还是替我找来了流放犯啊,也不知道里面有无真正的恶人。
我将他们领进衙门内,备好笔墨,让他们之中能说会写的帮忙填写各人姓名、籍贯、生平等资料,叫阿青去接待。
再来要做地事……
开了刑房的门。趁阿青忙着衙役的事情,赶快让江近海出来。
“哼,我兄弟们呢?”江近海脸色很不好。
“别急,晚上再放。光天化日影响不好。你先走吧。”
他拦住我,道:“一月期限,说定了。”
“没问题!”
“那你现在还不赶快启程?”
我望向他:“谁说我要动身去请道教真人来?”
“哦?真人教务繁忙。还不见得能被七品芝麻官请动呢!”江近海不解。
“江大人,你不用替下官烦心,总之一月之内,夏县的风水宝地会给你换个地儿!”我抿唇,“别忘了备好买地钱。”
有什么办法请动二品真人呢?
我能写信!
当然,这不是普通地邀请函,或者求救信。而是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的军情密函!
映像回放,接到派职令的当天,也就是正月十六。
我隔着东宫殿地密道口,对东宫说:“殿下。秦晏要去地方上做知县了。”
“唔,”东宫刚吃饱,躺在床铺上哼哼,“怎么不出来,躲在里面做什么?”
“既然殿下不想看到秦晏,一派便指去那么远的地方,又何必再见呢?”我借着欢送宴时候的酒力,有些闹别扭地说,“今晚一过。秦晏就启程,不给殿下眼烦了。”
“喂喂,你这样说就冤枉本宫了啊!”
墙外听得见他跳起来奔去开机关的声响,几秒后,石壁移开。东宫趴到密道口来:“是你自己说不想再进皇城跟本宫见面的吧!现在怪起本宫来?”
“可也没让殿下把我赶到北方远地去吧?”
“出去历练历练。三年就给你调回来,有什么不满的嘛?”东宫委屈道。
三年变数大着呢!
“这不像是殿下的主意。”
“哦。要不是子音提醒,本宫还真没想到有这条路!”东宫老老实实地说,“你不是一直赋闲在家等派职么,腊月时候那县突然空出官职,多亏子音手脚利索,不然还指不定落谁身上呢!光是姓秦地,等空缺的人就排着好几个!”
他说完,啊了一声:“对了,你也姓秦。不过你跟他们不同,无事无事。”
我才没兴趣听你抱怨秦家呢,目前重要的是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秦晏这官职得来,要多谢即墨大人?”我问。
“是啊!”
“夏县……为何会突然空缺官位呢?”
东宫摇头:“这个本宫就不知道了,病退?意外?弃官?告老?总不至于,全国上下大小事务,都到监国这儿来过一遍吧?”
“也是。”我想想,觉得不安,“可如果又是暴乱,殿下这岂非送秦晏去不归路?”
“哪有那么多暴民!”东宫咧嘴笑,顿了顿,又说,“即使有,也不过乌合之众,你是东宫出去的人,怕什么?”
东宫出去的人又怎样,成仙了,还是刀枪不入了?
“不过掌县印而已,真遇到大事,又离京城这样远,叫天也没人应啊!”
“好吧好吧,你等着!”
东宫钻出床帐,片刻,取了一叠信封返来,每封都盖有兵部地加急印戳。他将信封全都塞到我手里:“这回放心了吧?遇到紧急情况,写在里面,交到最近的关防,自然有人六百里加急给本宫送来!不出五日,京里就能收到!”
只是鸡毛信而已?
“如果再急了,这个还能做什么?”
“此密信最高能号令总兵级的兵营,也就是说,必要之时,你可以直接用密信调令祝州驻
东宫说罢,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从我这里抽走大半:“不行,被子音发现少了这么大叠,他一定会怀疑,先给你五封吧!”
“嗯……”
我暗忖:即墨君到底还是比我更有威慑力了,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东宫可不会犹豫的。原本想再要点特权,看来希望不大。
转念一想,反正我都被赶到版图的角落去,即墨君不至于还想整我吧?转眼忘了是最好。
我决定试试东宫:“殿下,这信的事情,千万不能让即墨大人知道。”
“知道又怎样,本宫还怕了他不成?”东宫死鸭子嘴硬,“……不过还是保密的好,免得横生枝节。”
嗯,试着挑拨的结果,东宫果然对即墨君存有惧意。
不知他对即墨君的信任度高不高,或者对我长期以来形成地习惯性依赖,已经转向了即墨君?不妙不妙,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我打算启用第一封六百里加急文书了。
递给监国太子,还是曹寰,或者直接送到真人手上?
我琢磨着,最终是写信给了曹少师,再请他讲我的处境告知东宫,由东宫出面,派遣白云观的二品真人启程前往夏县务必记得私下叮嘱,让人家做好另测一块灵地的准备!
绕这样大一个圈子,是为避过宫中宦官递信文的手续,曹寰应该不会拒绝施以援手,东宫则会注意到宦官地动静。
第一百三十七节 嫩豆花儿
不过,他会有所动作的几率……不到一成。
东宫眼里就只看到太后,能让他警戒着点欺下瞒上的人,总是好的。一想到东宫,我就觉得很无奈,如今也不知道他怎样,会不会又闯祸。但愿皇上、曹寰和即墨君多顾着他点吧。
咚、咚咚。
从正午开始,县衙院子隔壁就一直敲打个不停,吵得我鼓膜直跳。
两边的民房在北狄入侵的时候都遭了抢,几个月没人住,如今似乎有人租住,正赶置家具。到傍晚时候,敲打声渐渐稀了,邻院倒是传来饭香,勾得人口舌生津。
新搬来的邻居够意思,招呼了众衙役和阿青,一起吃饭。
张缇还没回来,我快饿死兼馋死,真想去跟衙役们同去,但身为县官,随意蹭饭可是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最低也是以后再有人请客家常,不便拒绝。我只好自力更生,自己去生火,想说至少先蒸好饭吧?
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刚转头,就被高八度的嗓门给震了个毫毛倒竖。
“哎呀!县太爷怎么可以自个儿下厨!”
来人不由分说把我拉起来,吹火筒也丢到一边。我尴尬道:“孙二嫂,你怎么进来了……”
“衙门口开着不就是让老百姓出入的嘛!”她笑吟吟把我拖到外面,拎起搁在门槛内的食盒,“听捕快大哥说大人还没吃,就送了点饭菜过来。 热着呢!”
“难道搬进隔壁的是……”
“嘿,我一妇道人家,死鬼又留了点钱。看县城里风气好就盘算着顶间铺子做小生意,早上弄点油条豆浆,午后卖几碗豆花配饭。”她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刚点好的,煮出来嫩着呢,都不兴搁佐料吃地。大人尝尝!”
盛情难却啊。
孙寡妇笑眯眯看着我喝豆花(我比较喜欢蘸油辣椒啊泪。这时代居然没辣椒),问:“县太爷,今年多少岁数了?”
“十六。呃、不。虚岁十七。”
“啊,年少有成哪!听说大人是从京里出来的,那功名想必不低的吧?”
“也不高,勉强看得过去而已。”毫无疑问这是谦虚。
“总比李县丞高,别看他平时里作威作福,其实那点家底子谁不知道,就一捐来的官儿!”
我一点也不八卦,但是七姑八婆唠嗑起来,应该搭个话以示我还在听:“捐官么?”
这样看来。在八品县丞位置上做十几年,也不委屈他。
他不拼命捞钱的话,倒是委屈自己了。
“是啊,齐知县也看李县丞不起,把他派去守仓来着。账簿什么的,也不让他经手,就给师爷做。”孙寡妇笑道,“你说这个李县丞憋气不憋气?”
放下碗。我随口道:“孙二嫂与齐知县偶有来往?”
她愣了一下,说:“哎?……是啊,有时候齐知县那儿人手不够。就亲自来村里收捐布榜什么地……一年怎么也得有个两三回吧!”
岂止是偶有来往,你连衙门管账的事情都清楚呢。
张缇回来的时候,带了五百多银两,他把钱交出来,又说征走地人丁会按每人一个月一钱银子的价格返好处给李县丞。也就是说“出租”半年劳力,李县丞还是能挣点钱的。
“在我到夏县之前。他可没这么多赚钱的名目。”我趴在案桌上。瞅着账簿眼发直,“是不是我太好说话了?”
张缇摸摸我的头:“秦小弟这不才刚开始办他嘛?慢慢来。给他端个干净。”
阿青说:“要不,我悄悄把情况跟乡民说,让他们来请愿铲除李县丞?”
“别,不是时候。”我摆摆手,“再等等,还缺一个角色才能演好戏。”
阿青和张缇对视一眼,不解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我故弄玄虚地收口,又拎起账簿,“张大哥,你看这字迹,眼熟不?”
张缇摇头:“笔画短促,行墨轻浮。这笔迹张某没什么印象,也可能是见过,但疏忽了。”
“这是正月以后才造的册吧?”
“当然是……啊!”
在我的提示下,张缇终于意识到了一点。“莫非去年衙门的账簿,根本就不是李县丞经手处理!”
“嗯,有可能是齐云天地师爷所制?”这其实是白天听孙二嫂讲的,但究竟是不是,我还需要求证一下,“签押房里有去年齐云天办的案子,经手执笔的应该就是他师爷。张大哥,你不妨取来账簿与之对照?”
“好。”
遣走张缇,我把油灯移近了些,对阿青道:“我要放江近海的手下,一共十二人,可以吗?”
阿青反感地皱眉,反问:“为何知会我?”
“怕你心存不快。”
阿青起身,冷冷地说:“疙瘩肯定是有,只是我没处在四姑娘的位置,不知道你的心思。常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怎样取舍权衡,好自为之。”
“我自有打算。”
这句话已经对他说过数次,毕竟还是疲于解释了。
“我知道,无论说什么,你也只是认为我没混过官场,想法天真。”阿青别开脸。
“……热血肝胆谁都会有,但锋芒出众一时,只能伤及恶兽皮毛,而无法撼动筋骨,终是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何益呢?”我只能点到为止,再往深了说,还是会揭露出自己私心的成分。
觉悟不高,没有私心哪来动力,于社会于个人,都是如此。
“阿青也不劝你做出头之人,但凡事要有限度。正如同我跟着师父时候那样,即使宵小行径可,害人亦不可。”阿青说得通情达理。
我点头。他地要求我有信心,不害人,不违自己的良心,援助弱势者,这几点也都是我的原则。
“诶!”见阿青要走,我急忙叫住,“从江近海地人身上收缴的虎头刀,你与新招收的衙役分了吧,也好防身镇恶。”
“……嗯。”
“从张师爷那里领点钱,置办几套兵役制服吧,台面还是要顾的。”
阿青转头想说什么,却是忍住了,只道:“我先去放牢里的人。”
第一百三十八节 本命年的倒霉孩子
于是平平顺顺地过了几天。
县衙里跟现代连续剧不同,没什么大案子可办,都是些乡邻摩擦的纠纷,公务倒忙得厉害。
刚到三月下旬,州府便来催五月的杂税,加上朝廷新派发的税目,林林种种也有好多样。有按人头的、按地皮的、按实用地的、按村镇规模、按驻军情况的等等等等……
“别叫夏县衙门了,就叫税务局吧。”
开个玩笑,不过没谁知道该怎样笑。好吧,我又冷了。
衙役多起来,身家清白够格造册入役的,就有十来位税务的事情可以不用自己跑腿。衙门的支出也因此爬上账面,用的都是从李县丞手里抠出来的钱。
这么说来他也挺倒霉,前面遇到齐云天排挤,好不容易可以自由捞钱了,又被张缇给盯上。
难怪他最近又瘦了。
今天早上吃过饭,我就围着张缇绕圈:“张大哥,你气色越来越好呢。”
“哪里……”张缇咳嗽一声,“为什么秦小弟看得张某毫毛直竖?”
“有么,这是充满爱民之心的慈祥眼神啊!”
张缇露出恶寒的表情:“就你那岁数还慈祥,省省吧……有什么事快说,在下要去前面做事了。”
“叫住张大哥,自然是有事情商量啦。”我笑道,“金老三的粮队今天过县城,张大哥别去凑合啊。”
听我这样叮嘱,张缇奇了:“米价盐价还有最近的纸张,秦小弟不都掺和得起劲么。金爷的车队可是大买卖!”
我那是政府调控你不懂的。
“柴米油盐都是小事,唯独金老三地生意不能碰。他们买卖做大了,不知何时翻车沉船,搭上去就难脱身呢。”
“……”张缇不以为然地移开视线,叹气道,“好吧。就照东家说的办。”
正说着,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我俩出去一看,原来是不知哪个倒霉的家伙走路没留神。绊在喊冤鼓的脚架上,连鼓带人翻倒在门槛外。我刚去的时候还好,那人还能爬起来,结果他手一抬,袖子勾住另一边的架子,把铜锣也给拽下来,正砸在他脑门上。
只听铛地一声,他这回真地栽倒不动了。
“呃……”
围观衙役无语,搬开木架。把人给抬进堂里。
阿青掐掐他人中,没反应,把脉又似乎还活着,拎起来摇晃,那人倒浑浑噩噩地呻吟了一声,又没动静了。
我急忙把人从他手里救下来:“别弄了,去请大夫!”
“这哪儿来的叫花子啊……”张缇嫌弃地看着那人的破衣烂衫,捏着鼻子。躲到房柱后面去。
唔,仔细看,来人确实穿得寒碜了点。还没入夏呢,就穿单件了,衣服上面还有好几个破洞,脚上也没布鞋草鞋,足底都是泥和血泡。我搬动他地手臂,一块木牌从腰间滑下来。
“来人。把他送到西院客房。再烧一锅水。”
张缇吃惊道:“东家,你真的要爱民如子?”
我低声道:“没看到那人脚脖子往上多白净么。更何况还有这个!”
烫金木牌上,赫然现出几个字:御命巡务司薄史!
御史啊!
这个倒霉孩子居然就是传说中要来巡察的御史啊!
“多谢……”
接过(衙门)隔壁孙二嫂煲的鸡汤,倒霉孩子道谢着,就碗喝一口,然后僵硬了。
我看得心惊胆颤,急忙道:“觉得烫就吐出来,别忍着!”鸡汤上面漂的是厚厚一层油啊,别看没冒汽,里面滚烫着呢!
御史大人默默地把碗递给我,捂嘴转头向内侧。
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别哭啊,至少别当着孙二嫂的面哭吧……
结果他的舌头起泡了。
“刚进夏县境内,就遇上山贼……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迷路,走回邛县山里去了……本来应该半天就到镇上的……”艰难地诉说着,御史大人就差没嚎啕大哭了,“你说人怎就这么背,做什么都不顺……”
孙寡妇替他鼓劲:“大兄弟,没啥,朝前看啊!你这不已经到夏城了嘛?瞧咱们县老爷多好,给你好吃好喝管着呢!”
御史转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擦洗(?)一番后他也算是一表人才,二十来岁年纪,瘦高个儿,指头又细又长,就是眼神迷茫委屈了点。
这样一对视,孙二嫂难得地不好意思了,啪地拍到他背上:“哎呀,大兄弟别这么直瞪瞪瞧着人家啊!”
一掌下去,御史恰好被呛到,又连声狂咳。
“年纪轻轻,咋这么晦气呢?……莫非今年是大兄弟本命年?”孙二嫂猜着,御史大人含泪点头。
他补充道:“本命衰三年,一前一后,这正当中间,要翻身还早了……”
孙寡妇安慰他几句,收起碗筷顾自家生意去了。
我把名牌还给御史:“大人,其实,您要是递个信,夏县衙门人手再紧,也会遣人接您去地。”
“你是……?”
他不解地看着我。
“夏县知事,敝姓秦。”
他咳了一声:“下官祝州巡务,敝姓王,本来是想微服先访一访……唉,不提也罢。”巡务御史一般要游走在两三个州之间,巡察政务、财务、防务等,三年内每个州至少会摊上六名御史光临。这些御史官职低,也就八品,权力可高可低,单看做人水平了。
王御史抬头望着我:“秦大人,正白日里,为何不见你身着官服?”
那个穿起来不舒服啊……
“是这样的,鄙人身材特殊,离京时候去得急,只赶得上制了一套官服,替换不便。所以只在升堂时穿着。”我解释道,“官服岂敢私制,一旦替换的送到,必然是按律穿戴绝不怠慢。”
“有那么急吗?”他对我的答案不怎么满意。
“是啊,腊月时前任齐知县猝亡,吏部匆忙点了赋闲的鄙人补缺,所以就这样了。”
“哦……”
王御史皱眉想着什么,突然又问:“你说你姓秦,又是从京里直接派遣来补缺的?”
“嗯,大人,有何不妥?”
“莫非你单名一个斯,御赐晏字?”
哟,我这么有名啊?
我不由得飘了起来,作揖道:“惭愧惭愧,在下正是!想不到王大人是如此博闻广识啊!”
“哪里!”王御史冷然撇嘴,“下官王郊,曾与秦大人同是曹少师门下呢!”
王郊?
好熟悉的名字……
第一百三十九节 不结实的天网恢恢
啊!
他不就是被我从京城欺负跑(误)的那个御史吗?
好吧,也不能算是我欺负他,是他首先对曹先生不敬,然后我背地里怂恿东宫来压他,再联合陈和等人一起孤立排挤……最后王郊只好自己请调,泪奔到京外去了。
那是他自己承受力差对吧?
话说回来,以前不是只混了个脸熟,就是光看见名字,我这是第一次把他的名字跟长相联系起来。
早知道是这么个年轻气弱的倒霉才子,我还不一定整他呢!就算把那个社交障碍的陈和丢出京城,他八成也活得比王郊自在。
不过现在头大的不是王郊有多可怜,是如果他知道就是我害的他,我会有多可怜。
清清嗓子,我对他说:“啊(这声很假)?实在过意不去,晚生拜在曹少师门下也就近两年的事,不知王大人是元启多少年入仕的?”
我装傻了。
“十九年。”王郊回答,“得曹少师赏识,举荐为吏。”
“喔,那真要称一声前辈了,还请前辈多多指点照顾!”
“哪里哪里,秦大人言重……”
王郊乐了,伸手扶我,踏足却踩到了刚戳破的血泡上,顿时惨叫一声又跌回被子里。
“唉,前辈请先休息。 ”看样子他不知道就是我设局害他,很好!
我从房间里出来,立刻找到张缇:“去年的账簿怎样处理的?”
“……查出来不妥以后,把李县丞的主册单独放置,齐知县师爷制的细账全都保存得很好。”张缇纳闷道。“莫非御史大人要看?”
“有备无患。”
张缇笑道:“放心,有没有问题,往往是凭经验断定。一般读书人都不太会看账地!”比如说我吧,看着账本也晕。
摆摆手,我说:“你错了,我的意思是。你把有问题的地方标注一下,最好列个详表。”
“啊?”张缇诧异。
“这正是撇个一干二净的时候。”
要是过了这第一次的巡察,再被发现。要说跟我们完全没关系,那就鬼都不会信了。
张缇坚决不同意:“秦小弟!你忘记咱们吃了李县丞多少好处?”
呵,吃他的好处,不等于就不能翻脸啊?所谓黑吃黑么……不,谁黑来着,我拿钱是派正当用场地。
我说:“除了你直接从他那里讹到的钱,其它共同拿到的好处,不是都退还了么?”
张缇想了想,问:“秦小弟决心已定?”
“定下多日了。”
他迟疑地转过头。这才照实道:“张某会不会有麻烦?”哈哈哈,你也知道做贼心虚啊?
“不会,我保你无事!李县丞树要倒,你先跟猢狲通个气,没事地!”我安抚道。
他的作用正是在此时体现,为了把乡绅的依附习惯从李县丞身上转移到我们这边,看我家师爷被养得多肥啊!(真想宰了过年。)
“秦小弟,你笑得好阴险……”张缇拭汗。“那金爷那边怎么办?”
“金老三?又出了什么事?”
运粮的这趟牛车队在县北的关卡出了点麻烦,我们新招的衙役换掉了以前的人,见这么大一队从关防处运出的粮草。不让过。
理由是他们的通文过期了。
这个通文是短期通文,因为县丞开具地准运证比知县的限期短,也可以看成是暂时准运证,时效一个月。
如今衙役借机不卖他们的帐,其实……我不禁又想起那个被围殴的乞丐来念及衙役们的出身,与金老三有过摩擦也是当然。
“秦小弟。要端掉李县丞的话。放金爷的事情就落到我们头上了,放不放行呢?”
不放的话。会招惹到金老三以及州府地某些官爷,放的话……要真是从我手上放行的,我这印确实盖不下去!
见我为难,张缇附耳过来,悄声道:“不然就让张某私下拟个通文,私自准运吧?”
“你道是蚤多不痒债多不愁么?”我瞪他,“金老三这边,我迟早也要干掉地,到时候却真的保不住谁!”
张缇一惊:“那秦小弟的意思是……”
“……我是信张大哥,才事无巨细与你商量。总之别自作主张,免得到时候小弟措手不及。”我警告他,“至于金老三那边,先拿御史来访的事情拖着,就让他们绕道而行吧,哪怕是忠县或者隔壁州也可以!”
“好,张某明白了。”
张缇点头答应,立刻出门传讯金老三改道,再去户房重新整理旧账。
我挠挠头,回到西院,看着王御史休息的客房。
原本以为会来一个知事理懂进退的官员,可以合作一举铲除前任知县留下地毒瘤,谁知道……唉,这个连走路都让人担心安危地年轻人,算是怎么回事嘛!
我的除j计划到底还要不要做?
“秦大人,药煎好了。”
衙门地伙房没人做事,都是衙役轮流下厨,张缇给我开小灶。今天轮到个五大三粗的家伙看火,煎药的水平也不值得期待。
我看着黑乎乎的药糊,不由自主别过脸。
接了碗,我捏着鼻子,很有诚意地亲自送进屋,王御史正在没事找事瞪着自己的右手张合。见我进来,他急忙藏起手。
“前辈,喝药了。”我笑眯眯道,“睡得还好吧?”
“嗯。”王郊左手接过药,这回很有警惕性地吹了吹。
顿时,那清苦气味满屋子都是。我直接给苦得一抽搐。
然而他连眼都不闭,喝粥一样就把苦药给全灌下去了。好厉害。
“前辈,你是常喝药?”有这么倒霉不常请大夫也难吧?
“当然不是,只是药汁味道还好,王某从来就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不愿意喝药。”
王郊说着,把碗递还给我。
……莫非他是味觉麻木?
我小心翼翼地问:“前辈,你能吃出甜酸么?”
“当然!”
“那苦味为什么……”
“苦味不就是药味么,不难吃啊!”王郊爽快地回答,“从小我就不讨厌吃药啊!”咬到舌头了。
“……哦。前辈你好好休息……”
我抹汗,不纠结这点了,反正他整个都是很异常的人。
第一百四十节 豆花饭杀人
张缇连夜把账面都批注出来了,不过可惜的是王郊第二天就发烧,晕乎得不行。看来给他安排一间病房是正确的,这人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阿青担心他是伤口溃烂引起发热,把他的伤处又洗一遍。
听那惨叫,再联想自己额头上的伤处,我下定决心以后有什么磕磕碰碰的都不要让阿青知道。
我们这边账面的事情可以随便拖没关系,金老爷的粮队就老大不乐意了,让他们绕道回避,他们不干,又派人来城里交涉。这回是金老三亲自来了。
“真会添乱!”我满脸不爽,又问张缇:“王御史呢?”
“秦小弟还没睡醒的时候,王大人就起来了,他说天气不错,上街走走看看。”
我琢磨着有什么坏事的没:“李县丞呢?”
“已经介绍给王大人认识了,不过张某给李先生另派了点差事,不至于让他厚颜去贴上王大人。”张缇有条有理地挨个说来,“之前安排青少侠去安抚流放犯,花了点小钱,换来这几天安生。想他王大人是不会遇上什么麻烦的。”
“也难说,那人特倒霉。”
王郊倒霉的程度其实还算小意思,至少他目前为止都活着过来了,虽然有危险,那也能逢凶化吉。
还是那句老话,人的心性啊,一点小霉头不痛不痒,一堆小霉头能让人挠墙,一眼看不到边的小霉头嘛,那就真能叫做惨绝人寰了。其实拆开看来也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张缇笑道:“知道御史大人流年不利。张某特地请了衙役大哥帮忙留着点眼睛。东家放
他一扭头,看见蹲在衙门口的人影,招呼到:“咦!本家哥,你怎么没出街去啊?不是请你看着……”
那衙役转身来作出噤声的动作,指指隔壁店面方向。
我们靠过去,贴着衙门口地墙柱朝孙二嫂的店望。原来王郊在小城里面溜达一会儿,脚上水泡破的皮又起皱,所以他回来了。但不进县衙,只呆在隔壁店里拉家常。
北门那边过来几人,是李县丞领着金老三一行,乐呵呵地往衙门走。
我看了张缇一眼,原来他把李县丞打发去接待金老三了。也对,李县丞这人会说软话,也擅长打官腔,比众衙役跟金老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好。
这李县丞笑嘻嘻走到孙二嫂店前,突然脚下一转。往店里去了。
他哈哈笑到:“孙寡妇啊,你家豆腐好香哇!”
“这是刚煮好的水豆花,一清二白的香!李大人竟然嗅见了?好厉害地鼻子!”孙二嫂话里夹枪带棍,面上却乐得开了花,那尖细的高嗓门全城都能听见。
“唉哟,那恐怕是闻到油花香了吧!”李县丞也不恼火,招呼金老三过去,“金爷来来。咱们尝尝孙寡妇的手艺!”
他乐呵着捞起个碟儿,伸手去抓勺豆花地大漏勺。谁知却被孙二嫂抢先抄走,抓了个空。
孙二嫂甜笑道:“李爷。咱先算个帐,开店以来您只要是进衙门办公,早上一顿就准吃我这儿的豆浆,要么包子要么油条,包子还非肉馅不吃。前后也多少天了,啥时候把帐结了啊?”
“这、瞧你!县官肯吃你家的东西是你福气。况且哪有在金爷面前谈钱的!”李县丞责怪道。
“金爷?”听到这个称呼。孙二嫂的脸寒意陡升,不过她很快便调了过来:对金老三道。“金老三啊,你是打算跟着李爷吃白食呢?还是去前面酒家尝点好的?这儿家常菜,几个铜板一顿,养不起爷的金贵身子啊!”
此时正有几名挑菜来卖的农夫在她店里吃饭,听见奚落金老三,都老不客气地笑起来。
王郊坐在街边,饶有兴味地看他们互别苗头。
金老三挡住想往前冲的伙计,笑道:“孙寡妇是吧,这么说就见外了!男人女人跑生意,都是接客,和气生财。来,老金做一回刁蛮婆子地客,没有把客往外推的道理吧!”
张缇在我背后,噗地险些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