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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遮天第23部分阅读

      纤手遮天 作者:欲望社

    楼聊天的,不就是这小子再加上另外一个么?”原来他有注意到我跟东宫、即墨君在学馆碰头。

    “哦,那是秦编修的熟人,跟四姑娘没关系。”我嘴硬。

    张缇戳我的脸,压低声音道:“不都是你么?”

    “身份不同,立场不一啊!”

    我提起扇子,慢悠悠地踱了两步,又道:“总之别让他吃亏,否则麻烦大了”

    刚说到这儿,屋内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出了什么事?

    我急忙推门进去,只见东宫抱着手,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而老大夫正把药酒瓶子塞好,转身在木盆里洗手。

    他望见我,乐呵呵道:“没事,骨头已经复位了,后生家精神着呢!”

    “是脱臼了么?”

    “嗯,让张举人跟老朽去取药吧。”老人家说着,转身对东宫教训到,“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将养!别看接上了就又去扑腾!知道不?”

    东宫瞪他一眼,被回瞪,于是满脸不爽地点头。

    刚才他那声惨叫惊醒了不少人,会所里的住客有掌灯过来看看的,张缇一一安抚回房。

    “瞧你给大伙添的麻烦。”老大夫收了钱,随口再批东宫一句,让张缇拎着灯笼送自己回去。

    等人都走光,我才坐到东宫对面。问他:“手感觉怎样?”

    “可以动了。”他闷闷不乐地伸出爪子晃了晃。

    我笑道:“多多休养吧,脱臼的伤病不是骨头正位就算治好的。你回家以后再找人看看。”御医应该更周道,而且,宫里用的药物肯定是上品。

    他不吭声盯着我。

    “嗯?”我摸摸脸,莫非刚才偷笑的时候把胭脂抹花了?

    “……一开始觉得你像一个人,”东宫歪着头,纳闷地看着我,“现在发现,又像另一个,说话地口气也像。”

    我拿扇子遮住半边脸。打哈哈:“哦?总之是像人就好。”

    “真的。”东宫想了想,突然问,“你是不是也姓秦?”

    你当天下真的那么巧,所有姓秦的都长一个样子啊!

    我可不能让他打探到什么消息,不然以后秦晏被他追着问四姑娘的下落,岂不然。“姓什么有何关系,总之公子知道我是四姑娘就行。”

    东宫不放弃:“我猜对了?”

    “三公子,这样套话已经不时兴了!”我故作不悦地起身,“原本是你搅了我的好事,念在公子你也因此受了伤。得到教训,我才带你回来悉心照顾。既不告诉你姓氏,必然是不想多结交。想不到你还这么不知趣!哼!”

    袖子一甩,我遁也!

    还不快走,给他认出来就大事不妙了!(虽然我很怀疑他其实是认人白痴。)

    “等一下!”东宫急了,随手一撑案桌,也想站起来,谁知随手就习惯性地随到了右手上,“啊!哎呀!”他刚说腕子好了,这一用力不又开始痛么?

    说是要溜,但听见他叫痛,我还是颇不忍心的。

    想了想。又回身,蹲在他旁边,看看他的手。肿没消,药酒的味道挺刺鼻的,似乎很痛。我也不敢揉揉。怎么办好呢?我索性找了条布料,把他地右手固定在胸前吊起,以免他再忘记注意伤处、跑去乱碰乱撞。

    东宫乖乖让我替他包扎,只在我倾身将布条绕过他后颈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你真好闻。”

    “……”我条件反射弹开。扯得他惨叫连连。

    定了定神。我装作无事地嗅嗅自己的衣服:“有么?我怎么什么味儿也没闻到?”香囊什么的玩意我没用过,衣服搁在箱底藏着。时间不久,也没放点驱虫的药丸。哪里来的香味?

    “就是因为没有气味,才好闻。”

    东宫悄声解释着,脸红了。

    我也脸红了……吧?

    飞快地给他把伤臂固定好,我转身就走,拍拍发烫的脸庞,决定不再耽搁。曹寰还给我留着门呢!夜不归宿会被他一顿好训的。

    “等等,我以后怎么找你?”东宫急急道,“四姑娘,你至少要让我道谢吧!”

    我转身:“现在说不行么?”

    他补充:“郑重酬谢!”

    “免了,什么时候离开京城回乡去,我自己也不知道呢!”摇摇扇子,这回我一定要逃走。

    “奇怪,你刚才不是说住在会所么?现在要去哪里?”东宫再次发现蹊跷之处。

    “回房间,不成么?”哪里蹊跷了?他不可能感觉到我是要离开会所,哪有那么神。

    说着,我在他的无法反驳中说了句明儿见,关门离开。

    谁跟他明儿见啊,他要是一觉醒来头脑灵活了发现我就是那谁谁谁,我不是糗大了么?

    回到曹府时候太晚,替我开门的老者善意表示,如果曹寰提起,他就会说我是两个时辰之前回来地。我感激地谢过他,溜回自己的院落,洗洗睡了。

    第二天起来,对着水盆一照,一对完美黑眼圈。

    我琢磨着不知东宫回去皇城了没,他说今天要见太后,应该是秋祭之后的例行请安吧。那么他今天去太学地几率比较大(烦闷了去跟年轻人扎堆聊天散

    穿戴整齐,我特别小心地描了描眉毛,让眉型看起来跟昨晚画的完全不一样。

    嗯,看上去只是比较相像的两个人而已。

    今天轮到我给外舍生讲课,讲课的内容也很简单,是解释分析前朝史书。

    因为这书其实是今年春季编写完毕,后期有我参与编修的,所以还要大概跟太学生讲解一下对材料的取舍用意。

    开课的时辰比较早,过半的时候,东宫才赶来,坐在最后面。

    讲完既定项目,我让外舍生随意询问不懂之处,别人都还没来得及吭声,东宫就站起来,急匆匆道:“本宫有问题!”

    “哦?请说。”

    他能有什么问题,这套书编审的时候皇上还没回京,是东宫他全程监督的啊!

    “本宫地问题是”他似是下定决心了,一本正经地问道,“秦晏,你有姊妹不?”

    第一百二十节 传说中的四姑娘

    是别人在课上这样冒失的话,太学生必然是毫不客气地哄堂大笑的,不过换成了监国太子,在座十几人全都静悄悄地,不敢吱声。

    碍于他是监国,我也无法一块黑板擦给他飞过去。(错,飞镇纸还比较靠谱,只是会出人命而已。)

    我飞快地回忆着自己编造的身世:与亲人失散,后被姬山翁收养,于是跟着师父姓秦。也就是说别人并不知道我有没有亲人。

    哼,我自己也可以不知道啊。

    “监国何出此问?”心里有底,不过照例先缓他一缓。

    “别管为什么,只回答就是!”

    他态度还颇强硬,也没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有胆大的学子笑起来:“编修(习惯性称呼)若是有姊妹,必然也是天姿国色!”这一下,堂上嘻嘻哈哈哄闹起来。

    喧杂声引得堂外路过的人驻足观看,我急忙顺手摸起教杖,磕向该生的课桌,示意他不得逾越。

    “监国大人,此是私务,堂下再说。”

    如果东宫眼尖的话,搞不好他能看见我的眼色暗示。

    可惜他没注意,尚不知死活地回嘴:“答一句也比你推搪来得快啊!”

    坐在他侧面的即墨君突然感到有人在自己身后,回首一看,冷汗直冒,急忙伸手拉东宫。东宫不解其意,继续道:“秦晏,你该不会藏着个天仙妹妹吧?”

    这玩笑话一说本应是四下喧哗。众学生却鸦雀无声,东宫才觉得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回头一看。

    曹寰和几位长儒站在门口。面色看上去很不妙。

    “没事吧?”

    我从曹寰的书房里找出一块镇纸,让东宫把左手放在上面。[君子堂 首 发 ]

    “唉,两只手都痛。”东宫抱怨。

    “担任监国以来。殿下很少挨板子了吧?”我苦笑。

    他泫然点头。

    顾及太子的颜面,曹寰把他带到曹府,才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好笑地是,曹寰随口训斥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不是让你跟写书的人要颜如玉!

    他的左手挨了十五下,红肿起来。

    我明知故问:“殿下今天怎么了,右手一直遮遮掩掩地。”

    他捋起袖子。让我看被包得像打了石膏一样紧地手腕,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骑马摔的?”

    “……嗯,是啊。”他脸红了红,顺着我地话答应。

    “在殿下的鞍具上动手脚的人尚未找到,事情就又出了么?”

    “……不。只是……”

    “那就暂时别玩马了吧?”眼看我把话题越扯越远,东宫伤脑筋地拿起镇纸,往桌上一拍,很没底气地叫起来:“秦晏!你先听本宫说好不好?”

    啪地一声,倒把即墨君吓了跳,他转头看看我们,回首继续瞄着曹寰的藏书。

    我摊开手:“好吧,殿下请讲。”

    “你可有姊妹?”

    “不知道。”我坦然。

    “胡说,这能不知道吗!”东宫很不爽这个答案。抬手再拍桌,不过这回又是习惯性地挥了右臂。

    我急忙伸手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拍下去。

    拍是没拍到,但是扬手这个动作,已经让东宫知道什么叫后悔了。“痛痛痛!”他抱着手惨叫起来。

    唉。还是应该把手臂吊起来嘛。

    听见他叫痛。即墨君回首道:“殿下,请当心伤处。不好生将息的话,或许会衍化成顽疾呢。”

    “唔。”

    东宫瞅自己的手腕,很受伤地答应着。想了想,他对即墨君说:“子音你先出去,本宫有事与秦晏私下询问。”

    “是,殿下。”

    即墨君对我含笑点头,转身走出去。

    奇怪,我怎么觉得他地态度略有变化?也许是错觉吧。

    东宫咳一声,拉回我的注意力,他小声说:“昨天本宫见到一名女子,跟你长得好像。”

    胡说,你一开始明明是觉得与你家那位长得像的!

    “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不足为怪。”我回答。

    东宫自顾自地继续道:“她自称排行第四,叫四姑娘,会不会是你的妹妹?”

    “殿下!”我认真解释,“秦晏自小与家人失散,连父母名姓长相都不记得,哪里知道有没有兄弟姊妹?殿下问这个,实在是让人不知该怎样回答地好。”

    东宫突然得意起来,提起左手摆摆。

    “所以本宫想啊,让你俩见上一见,说不定你会想起,她是你的亲人!”

    瞧他那自信满满的样子,还能让我分裂成两人来相见不成?我心里无语,被东宫拉起来,往屋外带。“她就住在长州会所里,我们赶快去,以免错过了!”他兴致勃勃。

    “我说三公子啊,”我终于忍不住,质疑他的动机,“不过是相貌相似而已,秦晏都没什么兴趣认亲,你却那么积极,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觉得让自己的姊妹流落在外很不妥么?”东宫认真道,“探花的妹妹,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要是被不学无术的平民娶走了,多可惜啊!”

    我笑起来:“还没确定是不是在下的亲人,三公子就替她考虑起婚嫁来了?”

    “一定是地!一定是的啊!”

    东宫坚持道:“本宫就没见过有这么相像的人,比你与……与秦之麟更像!”他原本是想说太子妃的吧,但将臣子与自己的妃嫔相比,实在有些失礼(对双方都失礼),于是硬转成了秦家地大公子。

    被他连拉带拽地领到了会所,登门一打听,“四姑娘”根本不住这里。

    东宫急了,挨着门询问会所地住客,都说见过四姑娘出入,但人不是这里的房客。

    问到张缇地时候,后者看了我一眼,露出悠闲甚至带着恶作剧的笑意,告诉东宫自己跟四姑娘不熟,不过知道一点点。

    我给张缇使眼色,他装作没看到。

    在东宫的追问下,我们(确实也包括我自己)得知了四姑娘来自长州,她在战乱中失去了家人,是独自一人来寻亲的。因为有人告诉她,京里一位才子长得跟她满像,她猜想是她自小失散的兄长。

    “你看,果然!”东宫欣喜地拍拍我。

    我只得苦笑点头。

    “为了替四姑娘传讯,前些天张某还去曹府寻编修来着,可惜错过了。”张缇越编越顺口,仿佛真有这么个四姑娘存在一般。

    第一百二十一节 有朋自远方来

    好啊,你爱玩是吧?

    我顺着张缇的话头,接道:“既然如此,秦某就在会所等四姑娘回来,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亲人。”死张缇,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定是的!”东宫兴奋极了,对即墨君说,“子音你先回吧,我也等她!”

    张缇悄悄对我作出哇的口型,我瞪他一眼。

    “咳,这位……这位是三公子对吧?”张缇合起扇子,信手指点向东宫(大不敬),“四姑娘早上走的时候,有留口信给你。”

    “给我?”东宫双眼都发亮了,看得我很想冲他后脑拍过去。

    “嗯,她说她有事暂时离开京城,三公子如果执意要道谢的话,就先替她找到兄长吧!”

    好嘛,张缇都成四姑娘的代言人了。

    东宫听得高兴,拉住我道:“听见没,这么好的妹妹你不要?”

    “三公子不介意的话,送给你当妹妹吧。”我头疼。

    “那可不行!”东宫坚决拒绝,然后美滋滋地拖着我去喝茶。

    这之后他天天清候着四姑娘的下落,害得我完全不敢再穿女装出去晃,直到换季,找厚棉衣穿的时候,我才又从箱子里取出那套衣裳。

    我看看上面的破损处,打算偷偷拿去给洗衣妇缝补、洗涤,然后压箱底过冬。展开一抖,绢扇应声落地。

    本想说那天玩过就把扇子换回来的,可惜最近没遇到丁一。也不知道他把我的纸扇收藏好了没。那扇子还是周裴送我地呢,有纪念意义。

    我没趣地把扇子往桌上一搁,继续翻衣裳的兜。把零钱和手帕什么的掏出来。

    然后摸到孟章给我地信。

    要不是整理衣裳,我都给这个给忘记了。[ 首发  君 子 堂}

    我小心翼翼地对着光亮照照看,确定里面没有针和刀片、毒虫什么的。再拆开,抽出信纸来。

    刚看了两段,我就被他严重恶心到了,他都想些啥啊!

    孟章的信里,详细地记录了我地生活作息……从何时出门打水到几点钟熄灯睡觉,从去太学的线路到在学馆要几碟零食,甚至连进皇城的密道口。全都被他监视过!

    这封信写得还挺早,在他暴露以后的一个月左右就写好了。只是一直没机会交给我而已。

    我真希望他永远没机会,这种人走在路上让雷劈死算了。

    眼下江近海被派出去出差了,能商量的人还是只有张缇,但张缇的可靠程度实在……

    瞅着烛火。我一气之下很想把信给烧掉,但想了想,孟章的字迹还是要保存一份地好,于是继续藏箱底。换季、换季。

    整个冬天,在太学紧张的考试中,在东宫对四姑娘的憧憬下,飞快地过去了。

    东宫的手时好时坏,天冷了就发痛,我很少能进皇城。于是分给他的折子等,也交给即墨君来帮忙批一批,东宫只在旁边看就好。

    对于我进皇城地权力,东宫一直琢磨着要夺回来,但又不敢太放肆。

    听说即墨君背着我劝过他几次。被叱责。

    我能理解即墨君的想法。不过心底对他,也颇具微词。

    有那么一天。即墨君单独来见我,给我一个窄长的小包裹,说是不小心捡到的。顿了顿,他又说:“请编修静待来年,莫要再生事端。”

    言毕,他唇角浮现轻蔑的冷笑,转身就走。

    他几时敢这样跟我说话了?

    我莫名,打开包裹一看,是丢在丁一那儿的折扇,原来当夜是被即墨君捡到的?

    那天是冬至,果然好冷。

    此后我跟东宫说,不要再做什么小动作让我进皇城了,东宫殿有即墨君在,足够伺候监国。倒是偶尔微服出来游玩的话,可以顺道叫上我没问题。

    这番话显然是违心的,可有什么办法呢?

    有时候我看着跟东宫出来地即墨君,会觉得心里难受。他误会我了,可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澄清,有些事情,比如我本来就是女儿身,那是死也不能认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不信他啊。

    可要遍地都是能信的人,还叫什么京城呢?

    跟着曹寰去拜年,呆在曹府等别人来拜年,一来一去的花销又是大笔。我望着窗外的大雪,人也茫茫然地,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要什么,又要为此做什么。

    除夕,曹寰和我在院内烧钱给祖上,手边地黄纸烧完,他自己又拎一叠,撑着伞出去了。

    依然是仆佣都回乡过年,只留下那位老者。老者陪我烧着纸钱,又端来酒,让我洒在地上。

    “先生究竟是去哪里呢?”我问他。

    “河边吧。”老人说。

    十六年前地灭门惨案,曹家人尸首多是在厅内,只有曹寰那刚出生还没满月的幼儿,是凭空不见了地。京卫随着足迹和血迹追向城里那条河道,只见下游的桥墩边勾着小儿的褓物。

    于是曹寰给家人送过钱,还会去桥边,替儿子烧一些零花。

    这么说,他的儿子如果在世,也是与我差不多年纪。

    坐在廊下等曹寰回来,远远地就听见前面有人说话。等曹寰转过屏风,再一看跟在他后面的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满头满肩都是雪,还笑着跟我拜年的,是应该远在长州昙县的阿青。

    “本来要早几天到的,雪太厚,费了点事儿!我先找过探花的府宅,后来他们跟我说改成会所了,于是去问才知道你住在曹少师府上!”

    阿青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

    这是他说他要上京城来看我,昙县街坊给凑的礼物。以前接济过我的大婶,还特别给包了些坚果杂糖,让送给我尝尝。

    我抱着这么大堆礼物,心里暖暖的。

    曹寰见了也是微笑,让阿青快换身干衣服,一同吃年夜饭。吃过饭,曹寰说出去的时候看到对联被人偷了,于是重新写了春联,请阿青“少侠”帮忙贴上。

    少侠派这用场还不错。

    等曹寰去睡了,我拉着阿青回屋叙旧,问他怎会想到来京城见我。

    “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京城哩。”我替他倒酒,笑道,“可惜我如今连官职也没有,无权无势地,让好友看笑话了。”

    “怎会呢?”阿青低头望着酒杯,道,“就是听闻传言,说你获罪免职了,我这才决定上京找你!”

    “咦?”

    阿青握住我搁在桌上的手,跟他一比,我的手冰凉得不像话。他诚恳地说:“秦斯,谭解元年纪大了,县里的孩子得有人教。乡亲也都说,难得出个探花,也不见回来热闹热闹……”

    “你是说……”

    阿青看着我,认真道:“我是来接你回昙县的。”

    第一百二十二节 启程去远方

    我眨眨眼,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他来接我回昙县?

    “我……”

    “京城不适合我,仕途也不适合你。”阿青把我冰冷的双手包裹起来,“你当时要是没跟姬山翁走,该多好?在县学里教教学童,偶尔喝个小酒,替人写书信什么的,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他为什么这样想呢,我静静地等待下文。

    “今夏长州大乱,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京城有严令,不让长州籍的官商出城。”阿青大大大地叹气,“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冒险出来,听说你要受罚的时候,谭解元担心得不行啊!”

    “啊,抱歉。其实是皇室的不合,波及到我这样的小人物身上。”

    其实,整个长州大乱,也都是皇室的人造成。我只是除官,比丢了命和亲人的官民幸运得多了。

    “所以啊,秦斯,跟我回昙县去吧。”

    阿青顺理成章地来了个“所以”,虽然我没弄明白“因为”在哪里。他笑起来:“你也不能总是赖在京城,吃那几两银子的学费吧?在昙县,你穷得不行了,好歹也有我接济啊!”

    我也忍不住笑了笑,其实殿试前三甲的薪俸早就不止几两,但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朝廷才会给我官职呢我完全没底。

    听着阿青对日后生活的描述,我难免心生向往。

    曾几何时,姬山翁也说。他希望我过这样的生活啊。可他的仇还没报,我真地可以回昙县么?

    我抿了一口酒,不。准确说是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从胃里炸开。

    什么报师仇,那些都是借口。真要调查。犯得着拖这样久么,还答应丁一再等两年……我留在京城,难道不是贪图什么吗?

    可现在的情形是越来越危险,如果即墨君地想法跟我一样,那么从扇子上,他会怀疑四姑娘与我早有联系,甚至是我故意安排来钓东宫上钩的。如果他的想法与我不一样。那、他会不会猜测四姑娘是我假扮?

    进一步地,他会不会猜测我是四姑娘假扮?

    啊呀,这样联想下去真是一步比一步险。但是即墨君地意思,只要我别再带坏东宫,就可以相安无事。

    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一下。也许他是让我别跟他争宠?

    毕竟他现在已经爬得比我高了,就连我以前最受宠的时候,对奏折也是只能看,不能批的,他却得到东宫的信任,可以在奏折上动笔墨……

    虽然这个时候暂时离开京城,看上去就像是受他威胁,灰溜溜逃走,可留在这个敏感的地方。就算我不生事端,事端也自然来找我丁一那边底细不明;江近海正在吏部往上爬;秦家外有诸多助力,内有太后与嫡妃,两者都对我没好印象;曹寰如今是秦派的,护着我总归不便。

    长州之乱后。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汹涌。

    长州籍的官吏受影响颇深,我首当其冲被去职。还有部分遣出京做外官。徐老是作为他国降臣收纳入朝地,这回没人动他。趵斩不知为何反倒与众同僚关系好了起来。

    我目前是无根无凭,连东宫这个靠山也几乎被抢走,此时不避风头,难道还想迎刃而上么?知难而上的是有勇气的人,不见得是聪明人。

    想到这里,我作下决定,对阿青道:“好。”

    阿青等我答复半晌,本来已经有失望的神情,闻言大喜。

    我反握住他的手,笑道:“等年过完,我就向曹先生辞行。”

    谁知十五刚过,我就得到了朝廷地派遣令。

    “夏县在什么地方?”我去会所问张缇。

    “往北呢,邻近边关了。”他觉得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岂不是很冷?”我愁眉苦脸缩成一团,告诉他,“我刚接到授职,让去祝州夏县做知县,任期三年。”

    “夏县的知县,恭喜恭喜!”做官了,当然值得恭喜贺喜,不过还有个小问题,“几品啊?”

    单是知县,品级也不一样的,京县知事,也就是俗称的京尹,是正五品官,比较重要的县官是正六品到从六品,再往下,县越小越不起眼,知县品级就越低。

    至于夏县的知县是:“……从七品。”

    真是个小地方啊……

    张缇想了想,道:“那岂不是把你发配到边疆去三年?”

    “也没办法呀。”三年还不一定回来呢!说不定就地一调,调任到别处去,再干三年小县官。京官外放之后做十年也不能回京的太多了。

    “什么时候走?”

    “我也没什么东西,就明天吧。麻烦张大哥替我联系一辆马车,要熟悉路的。”我真的是对那个地方一点概念也没,让我自己去,估计明年还在路上转悠呢。

    回曹府,替我道喜兼送行地朋友也都到了,有在太学认识的秀才、在茶馆结交的言官小御史等,重量级的自然是曹寰和徐松,而在东宫认识的那些年轻人,是一个也没来地。

    阿青听说我不能回昙县,很是忧郁了一会儿。

    但他也是个看得开地人,说要是我不能去昙县,那么他跟着去夏县是一样的,哪里地钱都是赚,还可以顺便看看能不能混个衙役捕快当。有人同行,我自然是很开心,不过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发觉又多了个人。

    “当知县多累,都是些小事,总需要一名师爷的吧?”张缇一早收拾好行李,笑眯眯地坐在车板上,“雇张某的话,可以给秦小弟打八折的哦!”

    想想也对,我原本打算到了夏县再请个熟知当地人事的先生,不过张缇在的话,应该更加省心。

    “一年这个数。”我悄悄跟他比划薪水。

    张缇作吃惊状:“按行情这不是一季的吗?”

    “我是穷人啊。”

    “……好吧,但如果秦小弟升官了,要涨工钱哦。”张缇说着,从兜里摸出一纸契约,拿小指就着印泥往上写了工钱,让我过目。

    他准备得真周到。

    曹寰有事要上朝,陈和代替他送我到十里亭,就此别过。

    于是我们一行,除了车夫都是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启程向北去。

    回头望京城的方向,城墙和塔楼已经看不见了,我悄悄叹口气,转头哼起小曲,享受漫长的北上之旅。

    (第二卷完)

    卷三 七品父母官 第一百二十三节 夏县新官到任

    夏县是个小地方,我在去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但究竟怎样个小法,不知。

    到了县城外面,遇上来迎接的乡绅,那也是五六个衣着华贵的老人领头,一群年轻人跟着。这道边开着桃花,漂漂亮亮地,就是映衬得城墙残破了点,再仔细看的话,似乎城楼的屋檐也塌了一块去。

    虽说十里地外就有人通传,到头前来时,富绅作揖问候的对象还是弄错了。

    “新上任的知县老爷不是在下,”张缇下车去,撩起车帘让我出来,“是这位才对。”

    我原本不打算那么急探头出去,想多观察一会来着,见状,也只得满脸堆笑地下车,与前来迎接的乡绅寒暄。

    步行进城,发觉这南北两道城门相望也不过几百米,中间隔了座前朝国君赐的牌坊。大路上没几个人,店家也稀少。民宅凸出的屋檐下,挑菜蔬进城卖的农人没精打采地坐着。

    到了靠北面的县衙,凄凉光景更甚。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目光从地上的破烂布鞋上移开,望向歪了一半的夏县衙门牌匾。

    富绅这才说,夏县无主多日了。上任知县本应是三月卸任,结果还未过年,就遇上北狄蛮族猖獗,一夜之间闯入关内南下破了城,进来烧杀抢掠。

    我的前任就这么被顺便做掉了,朝廷急忙委派一个新官来继任。

    这样看来要做什么交接工作是没希望的。我们进衙门里,看看后院。那里也给入侵者弄得是乱七八糟。要入住地话,得花点时间收拾。

    “书房没事,东西先放过来吧!”张缇终于找到一处能呆人的地方。[ 君子堂 首 发  ]

    阿青把我的衣箱搬过去。又满衙门找衙役,没人。

    “哎,这算什么事儿啊?”他无语了。

    张缇在书堆里找到县志给我看。说他打算出去逛逛,到傍晚就回。

    县志上地笔迹颇潦草,也不知是上任知县或者他的师爷写的,就夏县这点人气,再有一个文房先生也是奢求吧。

    县志记载:夏县在先王灭掉夏国之前,是夏国地国都(夏国也就一个城邦小国),如今属祝州辖地。整个夏城有住民三百二十一户。县境内二十七个村落,近千户人家。

    与昙县一样,夏县没有驻兵,就南北城门各三名守卒,加上衙役。总共二十人。这就是维护治安的全部编制了。北边的游牧民族进城抢夺一通,夏县折损了大半“兵力”,如今我到任,见到的也就一个守城门的小伙子而已。

    至于县学,这里根本不存在那种东西。

    整个夏县没出进士、没出举人,近十年就出了一名秀才(也就是去府学读过书的人,有没有资格参加乡试,那还得再考考),开了家私塾。偶尔也代写状纸,做做讼师。

    这么说,别提我,就连张缇,那功名也是笑傲夏县的。

    刚想到张缇。他就回了衙门。拧着些腊肉之类地礼物,说本地富人今晚安排了接风宴。让我准备出发。阿青对这种酒宴反感得很,只说要留下来清理住处,我劝他不动,只得留他一人在衙门。

    说是替我接风,出席者还不晓得我的姓氏,就都知道张师爷的名号了,还惊讶着这位师爷是举人出身,让小孩儿过去摸摸张缇的衣角,沾个仙气。

    我只是暗笑。

    见我不张扬,张缇也就闭口不提“堂上正座那位其实是当朝头甲前三”之类的小事。

    一席吃下来,他给灌了个晕头转向,还得让我拖回去。幸好夏县小得可怕,出酒楼没几步就回了衙门。

    衙门洞开,也没虚掩,更别提落闩。我扶着张缇进去,突见几个穿得破破烂烂地小孩子在大堂上玩闹。

    “升堂!升堂!”

    七八岁的男孩坐在桌后,开心地叫起来。

    他的同伴追过去,挤在正席上摔成一团:“不行,这回我当县老爷!”“说好我了!”

    其中之一往外瞥来,猛然发现我和张缇,愣住。另外几个孩子也看过来,不知所措。有胆大的拍桌子,喝道:“堂下何人!”架势还颇像那么回事。

    我笑笑,没回答,也没叱责他们,只低头注意脚下,扶张缇往后院走。

    此时孩子们又闹起来,推年纪最小的出来“捉拿”我,推搡中有人撞到身后的画壁,咚地一声响。

    我转头去看,惊觉这一撞,让顶上悬挂的清正廉明字匾晃了晃。那块匾被蛮族砸过,本来就缺了一角,挂在上面看着危险,如今更是摇摇欲坠。

    “当心头顶,你们快下来!”我急忙招手。

    孩子们抬头看顶上,就在此刻,牌匾喀嚓一声,直落而下!

    “啊!”

    说时迟那时快,斜里跃过来一道人影,将沉重牌匾担在手臂外侧,转了半圈,砰地让到桌上。

    一阵尘土飞扬。

    “刚叫你们帮忙打扫,怎么都玩起来了!被砸到怎办?”那人教训着孩子们,转头向我,“秦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

    我被那块匾吓了一跳,幸好阿青及时出手,不然上任以来第一桩人命案就出现了。

    话说回来:“阿青,这些小孩是怎么回事?”

    “哦,我上街去了一趟,看到乞讨要饭的孩子,就叫来”阿青转头催促,“还不快做事?不干活就没馒头吃!”

    喂喂,招童工……哦,在古代不违法。

    年纪小地孩子扯着阿青的衣服,指向我:“大哥,那是谁啊?”

    “对呀大哥,那两个人突然就闯进来,要不要赶出去?”别的孩子附和着。

    大哥?敢情我们出门去应酬,阿青就捡一群流浪儿回来,做了孩子王?

    阿青哈哈大笑,对小孩们说:“那个人啊,就是你们县太爷!”

    “骗人,哪里老了?”反应快的孩子立刻提出疑问。

    “不骗你,他就是新上任的县官嘛,要馒头,找他去!”阿青拍拍孩子地背,呼啦,四五个乞儿便跑来我身边,眼巴巴地看着我。

    “县太爷哥哥,可以吃东西了吗?”这叫啥称呼?

    我地确包了点吃的回来,可那是想到阿青还没吃晚饭,特地给他留地啊……

    没办法,我只得把张缇交给阿青搀扶,领了一群穷孩子去后院开饭。

    第一百二十四节 小衙门

    屋内凌乱,我趴衣箱上凑合睡了一宿,醒的时候半边脸被压得红红的。

    之所以醒来,是因为睡在书堆里的张缇宿醉乍醒,翻身,撞到书架,哗哗地掉下十来本账簿,把他给砸得直叫唤。于是也就吵醒了我。

    也就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幽幽的声音:“知县大人……知县大人在吗……”跟招魂似的。

    我顶开窗,遮着脸上睡出的压痕往外张望。

    院里站着名五十开外的男子,胡子留得颇长,穿得像朵棉球。“小娃,你们家老爷在不?”他轻声问。

    他的口音跟姬山翁很像,特别是那个娃字,让我对他平白多了一丝好感。

    整理好衣着,戴上官帽,我揉着脸从书房里走出去。这倒把那男人吓了一跳,怀疑地看看我,又看看屋内。

    “咳,”我清清嗓子,打破沉默,“在下新到任的夏县知事,姓秦,不知阁下是?”

    “哦、哦,是秦大人!”对方忙不迭地作揖,“下官姓李名实文,字铭今,江东贵县窑旗镇人氏。”

    我纳闷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恍然发觉忘记说最重要的一点,急补充道:“下官是夏县衙门的县丞,不知秦大人昨日抵达,有失远迎,今天特来请罪!”

    县丞差不多相当于知县的助理,是八品官。相谈之下得知,因为夏县衙门人手短缺,北狄南下的时候。这位李县丞恰好代衙役的班,去催收今年正月地田税,于是逃过一劫。

    “下官在夏县衙门做了十几年。每两三年都会有这么一回,蛮子飞骑南下,抢了就跑。”李县丞道。“原本是紧闭城门就行的,谁知这次邪门了,蛮子不知从何处弄了炸药来,炸开了城门。[ 君子堂 首 发  ]秦大人,您现在去的话,还能看见那北门被炸得合不上哩。”

    “这样……何时能修复呢?”

    “说不准了,得等朝廷拨银钱来才成。”

    我想了想。让县丞带路,去县库看看,只见铁锁早被砸在地下,里面架子上铸好地官银被抢了个精光,就屋角落了几个银角子。

    “原有库银多少两?”我问他。

    他摇头说不知。管帐的人不是他,,是前任知县的师爷,在蛮族劫掠时给杀了。

    我伤脑筋地按按额头,又问他田亩造册、赋税收纳地账簿,他说都在我们刚才睡觉的那书房里。那间屋子就是户房,书吏办公的地方。

    “本县的书吏还有几个活着?”我忍不住问。

    “全活得好好地。”

    还好,活着就好。“很好,叫他们来。清理账簿,给出县库损失数目。”

    “回大人,已经到了,就是在下兼任的……”李县丞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