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遮天第9部分阅读
纤手遮天 作者:欲望社
小弟,今晚吃爆鳝怎样?是我的拿手菜哦!”
喔喔,那当然好……
“不行,我跟她打算出去吃些名厨烧制的菜式,你还是改天再上门献艺吧?”江近海格外着重地强调了那“名厨”二字。
张缇聪明,直接征求我的意见:“哪有自己做的好吃,对不对?”
江近海也不示弱:“秦斯你要怎样,出门去吃饭还是吃这小子煮的不良品?”
四只眼睛冒着火光盯着我。
拜托!你们两个小孩一样斗嘴,不要把我扯进去当裁判好不好!
“我……”
再看看他俩如临大敌的脸色,我真不知道听谁的建议好。
此时,一阵马蹄声从后墙外传来,啪嗒啪嗒无奈地围着墙转了半圈,到前门,拍门。
“之秋在吗?”是趵斩的声音。
自打送郡主出嫁后,他就没再去王府找周裴鬼混,我都好久不见他那种不怀好意的微笑了,说实话还有点怀念。
张缇听见是趵斩在唤自己,急忙去开门。
“趵兄近来可好?到你府上,下人都说你不在长州,小弟可想得紧了!”他把趵斩迎进来,顺便介绍了江近海,“这位是秦小弟的堂兄,借住在此,姓江。”
“幸会……”趵斩行礼,仔细一看,顿时一惊,“阁下不是……”
对了,送嫁那天,趵斩旁边坐的不正是江近海吗?他们应当在某种程度上互相认识才是。
我开口道:“这是我堂兄,近日做买卖逗留在长州的。”
趵斩是聪明人,当即颔首。只剩张缇狐疑地在两人间来回望了望,不明以然。
“敝姓趵。”趵斩礼尚往来,作势介绍自己。
我看了看他。奇怪,几个月来他明显憔悴了,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睛变得深邃沉静,锐意的鬓角也修剪得更短且平整,额首的头发梳理得更高、更紧。
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小声问:“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给我一种刚经受过涅盘的印象,我心底有一丝不安和疑惑慢慢地弥漫开来。
趵斩低头看看我,最初的那一秒,眼神有些闪烁,随即恢复正常,笑道:“怎么,不关心你的小王爷,反倒关心起在下来了?”
“咦?”好端端地提“我的小王爷”干嘛?
张缇也觉着奇怪,忙问:“王府出了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吧?”趵斩转头瞥了一眼天色,随口道,“丹怡郡主的灵柩到了。”
我这才从趵斩口中听说丹怡郡主的死讯。
她一直很安静乖巧。听从母兄的安排出嫁,一路上即使媒人要求她哭几声,她也一声不吭,到了京城,成亲,十天之后送嫁队伍离京,三十天后她安安静静地找了一条白绫,将自己悬挂在朝南的树枝上。人已埋夫家的祖坟,这回乡来的是衣冠和牌位。
“世子喜爱他妹妹得很,如果她不愿意出嫁,只要说一声就好!”张缇扼腕,“可惜了——”
江近海道:“生在王孙家,本来就没那么多事情可以随意。这女子心性也太脆弱了,不为这事儿死,也要为别的寻死去!”
“不是的!”我急忙说好话,“世子本身也跟郡主没什么机会交谈。如果郡主的下人们将异状禀报给世子,这惨事也许就可以避免!”
趵斩瞥我一眼,不言不语。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张缇挥挥手,揽过趵斩的肩膀,嬉笑道,“今天留下来在秦小弟这里吃饭怎样?有本大厨亲自烹煮的菜色,包你吃得赞不绝口!”
“喂!还没决定呢!”江近海不满了。
我拉住他,说:“就在家里吃也好啊,海哥儿去买些好酒好菜,既能让张大哥尽兴,也一样吃得痛快嘛!”江近海只得答应。
当晚,我华丽地灌醉了张缇和江近海。在他们倒成一片的时候,趵斩却与我相对,默默地喝着,一杯接一杯,就是不醉。
第二天他告诉张缇,他决定避世苦读,参加两年后的会试。
张缇捧着宿醉的头哼哼,猛然听到趵斩的话,吓得跳了起来:“你不是说不考么?”
趵斩是锦绣三杰之一。我也说过,他文武双全声名显赫,去过京城(相当于留过洋),考上举以后,朝廷给他提供过官职,被他拒绝了。此谓拿他没办法的恃才傲物者是也,跟张缇的花间游刃相比起来,风流程度有过之无不及。
张缇抱怨:“我都想两年后去碰碰运气的说,你这样一来,那咱们不是要考场见高下?”
“怎么,你怕?”趵斩笑笑。
“哪有!……有一点吧……”张缇不太甘心地挠挠脑后,“不过既然你决心已定,那就麻烦出发的时候捎上小弟,也省些盘缠喔!”
“知道。”
张缇的薪水哪里去了,这并不是个谜题,看花街柳巷的姑娘身上又多了几件首饰就能明白。
“要告诉小王爷让他替你打点打点?”张缇问。
“不必。”趵斩摆手。
连趵斩也要认真备考吗?我坐在一旁安静听着,心里没有担心会试在张缇与趵斩等人之间能不能脱颖而出,只想到在追上趵斩之前,还有一关乡试的独木桥要过,指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看看江近海,他正闲得无聊地翻着书卷。
不管哪一试落第,我都不可能再有一次机会……稍微……有了一点紧张感啊!
第四十一节 送别啊送别
那以后我开始了真正寒窗苦读的日子,偶尔去府学报道,听听辩学,什么市集、布偶戏、游山玩水,统统戒掉!
“我是认真的!”我这样告诉江近海。
他说过会全力配合,果然说到做到,从研墨、背书到派人去京城藏书库偷以前的试卷,无所不用其极。每天我们都有一项必修课,那就是拼命回忆某首诗是哪个朝代的谁所作,只要是明清以后的作品,我都刻意记一记,以备不时之需。
江近海没事在家呆着,也会干些奇怪的事情,比如画手枪结构图,跟我讨论材料和零件的问题等等……当然,我是一窍不通的。
很快我们迎来了新居的第一场雪。
开窗偷一片雪花在手心,我急忙关紧了窗户,不让冷风闯进来:“我从小就生活在三大火炉城之一,到这里才真正见到连年冬天都下雪的景象呢!特别是山上,白茫茫一片,哈哈!”
江近海笑笑:“在古代我没见过不落雪的冬季。”
暖烘烘的火盆放在屋中间的小坑里,我们很有安全意识地拉远了草席,也在屋檐处留下换气通道,然后抱着一堆食物,像熊一样缩在家里过冬。
“在山上的时候太清苦了,师父不让烧火盆,总是叫我烧一锅水泡泡手脚,继续读书。”我一面翻着书卷,一面回忆,“那叫一个冷。雪也积得厚,屋顶嘎嘎响,煮好的粥放一会儿就变成了米糕。”
“娘子辛苦啦~”
江近海油腔滑调地唱了一句,放下正在默写古文的笔,拉起我的脚,合手煨一煨。
很暖和,不过——“登徒子!”我收回脚,扮个鬼脸。
“哎,人家不过是温暖你冰凉的小脚丫而已,干嘛那么见外喔……”江近海委屈地做抹泪状,背过身去。
我用眼角瞥着他。
他突然嘿嘿两声:“……不过既然已经被叫做登徒子了,名副其实一下也好啊!”话音未落,就回身扑了过来。
早有防备的我才不会上前安慰呢,见势不妙,起身就逃。“大色狼!大色狼!”边逃边捡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丢他。
江近海陪我玩追逐游戏,不过一看见我抓起书,就立刻提醒:“别扔书,掉火盆里就危险了!”
我急忙换成别的玩意。
“别扔砚台,会出人命的!”
换。
“别扔衣服,会燃起来!”
换!
“别扔碗,摔碎了不吉利!”
再换!
“哟,冲为夫扔枕头了啊?可以看作邀请不?”他露出j计得逞的笑来,躲过竹枕,轻而易举地逮到我。
我点他的鼻尖,笑道:“变态!老不羞!”
他一本正经地想了想,捉住我的指头,道:“在下觉得自己既不变态也不老更不需要羞。”说完,轻轻俯下身,眼神变得诚恳而专注:“就亲一下,可以吗?”
……
回想这几个月,他做出的让步是相当可观。而认认真真相处下来,他确实也是无可挑剔的好脾气优质老公人选。
作为奖励吧,我想着,闭上眼。
他握在我臂上的左手紧了紧,一种冰凉的触感落到到我左脸颊上,咦?
一秒后,怎么又是这湿冷的东西轻轻碰到我的右脸?
他到底在干嘛?
我狐疑地睁开眼,正巧看见一支肇事的毛笔正飞速逃离。
“可恶,趁人家放松警惕的时候往我脸上画画!你——”我的大吼被他两根指头按住,没了下文。
江近海一脸淘气地笑道:“刚才是报答娘子亲爱的飞枕,现在的才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一个香吻呢!”
说着他这回是真的亲下来了。
让人家顶着个花脸还乖乖给你亲?做梦吧你!我刷地一转脸让他亲到了颊上的墨迹,那还没干呢,立刻给他糊了大黑嘴。
正在我俩笑闹成一团的时候,窗外传来尖细的哨声。
江近海立即警觉地站起身,披上厚厚的大氅走了出去。
我也没闲着,趴到门边,瞄着门缝外的情形,那冷风灌进来可真冻人!
院子里江近海与一个戴斗笠的男人接上头。男子刚要说什么,一抬头看到江近海黑乎乎的嘴巴,忍不住用袖子遮脸,大声咳嗽起来。江近海这才想起擦一擦嘴。
他们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地谈了一会儿,江近海面色不快,却也是点点头,随后做手势让男子离开,不料对方立在原地不动。
江近海无奈,抹掉眉毛上小小的雪花,回到屋里,对我轻声笑道:“假期结束了,亲爱的。”
我颔首。
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忘记他的真实身份。在商人的伪装之下,他有的仍是那颗强势狠毒的心,那套近乎残忍的幽默感,那批身手不凡的部下……
这样的人留不住,留下来吉凶更是难测。
“你要走了吗?”我明知故问。
“怎么,舍不得?”
哗哗,江近海避过我应声丢去的书,耸肩:“义父催我赶快动身了,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哪……”
有什么好担心,好不容易打下小小的江山,有一大堆熟人熟脉,每年还给四两银子薪水……再要逃跑也舍不得这么多……
江近海仿佛想起什么,提醒道:“别忘记了,小姒,如果我找不到你的话——”
“就要宰掉张缇,我知道我知道……”汗,差点就忘记这茬了,还好他临走提一句。
“不止是他。但凡你认识的人,我一个个地……嗯,你明白吧?”
我吓得连忙点头。
“我尽量在明年八月回来一趟,你乡试会需要帮忙的。”他说。
“多谢,不必!”
考试是自己的事,谁需要你帮忙来着……
“对了,这银票你留着,就在长州的钱庄换银子的。”他拿出一张银票。
这个我就不客气了,银子不嫌多!
“吓?才十五两?”不嫌多,但是嫌少……
“十五两不够吗?”江近海一脸无辜地指指自己的脸,“亲这里五钱,亲嘴一两,叫声好老公一两二钱,跟我回去成亲我就把所有钱都给你管,怎样?”他j笑起来。
去死啦你!
第四十二节 乡试第一天
转眼间江近海收拾好衣物,把他的枪支弹药直升机水坝啥的设计图叠起来,裹进包袱里,冲我眨眨眼。
“我走了啊?”
“嗯!”
我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回身去取蜜枣吃,嚼了半个在嘴里,觉得不太是味儿,回过头来。他果然还在门内望着我。
狼狈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我低声对他说:“……自己小心。”
小心这两字,对他想必是无用的。
他听了之后,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随即撑起纸伞走进雪里,与等待着他的部下一起消失在院外。
他研磨的墨汁在砚中,还没有干,散发着浓郁的墨香。
我突然觉得这屋子有些大。
按理说,走了个可能威胁到自己生活的人,我应当如释重负才对啊……为什么现在却怅然若失?
我静下心,拿起江近海默写的诗词,细细看着。
没关系,明年八月他还会来的。到时候再好好理清一下自己的思路吧……
可是他没有来。
乡试考三场,每一场考三天。我排在第三场,之前的六天,一直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可是,江近海没有回来陪我备考。
“怎么,明天要上场了,不好好吃东西可不行啊!大小姐呀吃一点!”张缇在我面前急得跟什么似的。
他煮的饭菜是很香没错啦……
“我没胃口,可能有些紧张。”我摁摁痉挛的胃,一脸苦相。
张缇想想,大笑:“也对,任凭秦大小姐再胆大,这回可也是跟全州才子比试的时候了呢!”
“不要说话好不好……很不舒服……”我趴到案边。
啊,我要椅子!我不要蜷在地上,胃更不爽了!
张举人拍拍我的头:“你先歇歇,别说话,我这就把你明天要带去的食盒准备好。”
我忍不住笑起来:“张缇你好像我妈妈……啊!”一笑,胃又难受了。
进场考三天,吃喝拉撒睡都在考场里面解决。听张缇说是每人分一个小房间,这房间叫号子——除了出恭以外,发生任何事情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号子,否则就算考场违规。轻则取消考试资格,重则终生不准再参考……
活生生关三天啊,想想都痛苦……
“多带甜点喔……”我有气无力地吩咐着。
※※※※※
我已经站了半个时辰。
那台阶顶上坐着的一排考官也有一两个在打瞌睡了,可宣读考纪的家伙还抑扬顿挫地唱个不停,好像这纪律就啰啰嗦嗦没个完一样。
挡在我们前面的是一排当兵的。这些人装束跟衙门捕快不一样,领头的还是一名骑马穿战甲的武将,半个时辰下来,秀才们歪歪倒倒,他们纹丝未动。
好容易熬过了这念考纪的酷刑,一大群人——约莫一两百吧,呼啦啦涌去排队,检查有无违规物品,然后拿牌子。
天地玄黄都是这考场的字号,我得的牌子上写着玄字第七号,也就是玄字那两排房间里面的第七间。房间也太小了点,就算是我这种不到140厘米的身高,在里面横着坐也只是刚刚好可以伸直腿而已。像这样的小房间,称作号子,还真有点坐牢的感觉……
虽然进场程序繁复,浪费了好几个钟点,但由于是半夜就开始报到训话,所以到完全进房间、发考卷的时候,天色也才刚刚见白。
早就听姬山翁说过,天麟统一中原前,别的国家科考,多是以古代典籍的观点为题来作文,唯独这一国的试题总是针对时弊而谈,命题十分务实。本次的题目倒是略有回避,不敢提民生,单就怎样管理我朝领土上为数众多的异族人氏提出问题,焦点集中在攻占不久的边境诸州。
你说一个皇帝,霸占了那么大片地方怎么还不满足,一天到晚打东打西的累不累啊?
我开始研墨,顺便琢磨这题目。
正思索着,几个人影停在我面前。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两位考官。
领头的是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家,身材高高瘦瘦,脸拉得老长,简直跟马脸没啥两样。他旁边的那位考官估计跟他五百年前是一家,长得像另一匹马。
领头马对跟班马哼了一声:“这就是年纪最小的考生?”
跟班马应道:“是的,是的。”
“不怎样嘛,木讷得紧!”领头马半眯起眼。
木不木讷要你管!我憋着火,打开食盒拿出张缇准备的糖人,咬在嘴里。
两匹马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就是不知道离开。
——我可不可以告他们影响考生情绪?
此时,一道天籁之声响起:“两位大人,请勿在场内逗留!”
说话的正是先前那骑马的武官,现在他换了一身看起来没那么笨重的官服,一按腰间的佩剑,寒着脸要求两匹马先生赶快离开。
我松了口气,正想对他说声谢谢,谁知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冲我警告道:“不要以为有后台我就怕了你们!再跟监考官儿偷偷摸摸,我一样撵你出去!”
嘎?
我没听错吧?
——难道你没看见是那两个人单方面地马蚤扰奚落我吗?
武官显然听不到我脑子里的抗议,他用鄙夷的目光剜了我一眼,转身哐当哐当地大步走了。
我这下才真是有气没地方出,咔嚓一口咬掉糖人儿的头,嚼碎咽下去。
再低头看那题目,不就是问怎么巩固侵略统治吗?满清怎么干我就怎么写得了!满清干得不好的地方,我再小改一点点,满清做得可耻的地方,比如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文字狱、不予家奴等等,我不写不就成了?哦,对了,文化侵略(和被融合)这个一定是要用力写的,至于清朝倒掉以后遗老遗少蹦跶活跃至今……还是不要写比较好。
第四十三节 火!火!
整理一下思路,工工整整地开始作文。
师父说我的字有些小气,太过娟秀——我本来就是写微缩钢笔字的,小学时候那个作文本的小格子,我塞一个笔画复杂的字进去,还能空一半有余……字成型以后想改可不容易,师父的解决办法是叫我好好写,规规矩矩、不得潦草,写出来的字,首先要是工笔画儿那样细致的艺术品,其次才是承载信息的符号。
见字如见人,小心谨慎的好处就是会让考官误以为该生行事谨小慎微,尊重师长,并非那种狂放傲慢的人。
您要说了,平时那些个官民不是还赞赏风流傲物的才子吗?
这里面有学问。当评价对象跟自己不在一个圈子里,没给自己添麻烦的时候,什么风流才俊人家那都叫做有个性有能耐。当这才子落在他手上,而且是几百张考卷中的一张不能看见姓名的卷子,光凭这张狂放肆的字体,考官能第一眼得出个什么好感来?要是看不清你的字,那别说赞赏了,恐怕是立马换下一张考卷,早阅完早收工吧?
咱们高考的时候,老师不也都叮嘱过要注意书面吗?就这意思,只露一条腿,谁也猜不到您就是那只好鸟。
我边想边写,每写完一页就休息一下,重新添水磨墨。好吧,我承认自己写得太慢——墨干了,墨又干了,工笔字也不是那么好写的嘛。
到半夜时分,不知有多少考生还在熬夜笔耕,我是倦了,饱餐一顿之后烛火一吹,蜷身就睡。
刚躺下,突然嗅到一股焦焦糊糊的怪味儿。
奇怪了,这里是考场,怎么会有东西烤焦的味道呢?莫非是我潜意识想吃烧烤,以致出现幻觉?
我撑起身子,从窄窄的号子门看出去,没发觉什么异常。
再躺下,合眼睡觉,我的耳朵隐约听见隔壁又传来一些古怪的响动,咝咝、滋滋、噼噼啪啪……唔啊、哇啊、天啊、来人啊、救火啊——
救火啊?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仔细听听隔壁的动静,还真像是失火了!再往外边一看,一名兵勇正冲到隔壁号子外面,观望几秒,惊慌失措地朝玄字号这条巷子外面跑去。
“失火了?”我拍拍墙壁,这石墙防考生递纸条,砌得结实,拍也拍不响。隔壁依旧是哇啦哇啦地惨叫,我提高声音:“失火了吗?严重吗?”
看来很严重,对方根本听不见我的喊声,而且被烧那么久还没逃到外面去……
——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快来人,救火呀!”我冲着外边大喊,可是看守玄字号的官兵似乎都走光了,没有人响应我,甚至,也没有别的考生帮忙呼救!
这些人都怎么想的?
我急了,可是又不能自己跑出去救火或者求救!考场上有纪律规定不能出号子的门,否则就是违规。
眼看隔壁的火烧得越来越盛,连门前的石板路都能映出火光——
我终于忍不住,一咬牙蹿了出去!
往隔壁间一看,哎呀我的天,被褥和案桌、挂帘都燃起来了,火舌直舔横梁!那考生衣袍上也有火苗,而他自己正手慌脚乱地拿半截席子扑火!
“快出来!”我冲他喊,他置若罔闻。
“出来呀!为什么不跑出来?”
我拿起张缇给我准备的水袋,拧开,哗哗地一袋水淋在自己身上,脱下外衣覆盖头部,用袖子捂住口鼻,深吸一口气,冲进火里。
一把拖住那个秀才,我大叫:“出去啊!你身上都烧起来了!”
“不能走!我要考试!”
这人眉毛都烧没了,力气却不小,我根本拽不动他!
“还考什么啊!”怎么会为了考试连命也不要?我吼他:“试卷都烧掉了!考什么考?”
这人一僵,骤然仰头大哭起来:“……烧掉了吗……没有了吗?”
哭啥?
我最讨厌看到男人哭!
一巴掌给他扇过去:“三年以后再来不行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你想现在就被烧得干干净净?”
这一扇,他整个人摇摇晃晃蔫了下来,差点没压到我。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拖出来。他坐在过道上直喘气,我连忙把他着火的衣服扯下来丢开。
就连我这样只进去火场一会儿的人,也觉得眼睛又痒又痛,手掌外侧也火烧火燎地难受,想必他身上更痛。
“还好吧?”我问他。
他开始咳嗽,用力地吸气。
玄字号大门那边远远地跑来了几个当兵的,每人手里都拎着两水桶,三下五除二,失火的号房被他们浇了个透,见那秀才背后还在冒烟,均了一桶水给他淋上。
显然最近的井也太远了,这水里还蹦鱼呢。
武官也赶了来,先劈头把看咱们这几个号子的小兵训了一通,问问我救出来的那秀才伤势。“先等考完吧,这是规矩。”他挥挥手,让秀才坐在一旁。
烟灰凝在脸上,混着湿漉漉的水滴,黏糊难受,我用衣服擦擦鼻尖,敬了个礼,往自己的号子走去。
“站住!”武官喝道,“那个小矮子,回来!”
矮、矮子?
回头一望,他果然正瞪着牛眼,非常明确肯定地指向我。
“牌子拿来!”他命令道。
所谓牌子也就是写有考场座号的那块,上午时候我不是喜滋滋跟大伙儿介绍过么?牌子正面是考场名称和玄字第七号,背面有出恭二字,不过给他做什么?
我疑惑地交了出去。
武官拿着瞅瞅,对照我的号房编号,看着没错便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嗯?
“哎?大人?”我满头雾水。
武官回头,冷冷道:“还不进号子?休得喧哗!明天给你交到主考官大人手上,收拾好滚出去!”
第四十四节 大事不妙
武官回头,冷冷道:“还不进号子?休得喧哗!明天给你交到主考官大人手上,收拾好滚出去!”
滚出去?
“为、为什么?”
“舞弊!违纪!”武将板着脸,“三令五申不准出号子,你公然违规,竟还敢问为什么!”
“我是在救人!”
等你那些兵赶来,我隔壁的考生早就烧死了!难道我可以见死不救?
“哦?还理直气壮地回答?救人就是理由了吗?”他指着我,愤然道,“考纪于考生便是如山军令!即使置身火海刀山也应该以法纪为先,谁准你自以为是?无视考纪难道还把自己当作英雄吗?”
一瞬间我被他义正词严的气势镇住了。
我错了吗?
可是,如果为了遵守规则而见死不救,那又与江近海……与杀人者有什么两样……为了自己的安稳无事而罔顾人命的话……
我办不到!
回首看看那个死也不愿意出号子的考生,一个声音从脑海里浮上来:不对,纪律是为了公平地考试,绝对不该比人命更重要!
“怎么,无话可说了?”取消我考试资格的家伙冷笑着。
“如果我没有拉他出来,他就会被烧死!”
“那又怎样?”
无名火起,我一把抹去脸颊上的污垢,冲武官怒吼:“考场纪律跟人命比起来,孰轻孰重,难道还用想吗?”
“什么?”
“他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不负寒窗苦读,为了不负父老期望——他不明白自己的性命有多宝贵,难道连你我局外人,也要装作不明白吗?”
武将一愣,随即呵斥到:“胡搅蛮缠!再不住口,休怪本官取你示众!”
所谓示众,就是把严重违纪的考生绑在考场门口罚跪。一般这种处罚是舞弊罪证确凿的人才能享受到的,考完上报后会在“终生不得参考”之外处以罚款或者刑囚。
听他这么说,我也只好不吭声儿,郁闷地回到号房里面。
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心里更是寒得紧,一遍又一遍埋怨着那个武官。我明明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摆出一副针对我的架势?没惹他啊……
蹲在号子里,手掌外侧疼痛起来,出了两个水泡。
我怎么用力阖眼也睡不着,想到就这样莫名其妙输了江近海的赌约,心里不服,但又束手无策。
那武官在我的号子前面踱了许久,又冲我看了许久,一声不吭,沉默半晌之后离开。
到下半夜,又来了一次。
他把烧伤药和一件大得过头的外衣丢到我面前的案桌上,低声问到:“……知错否?”
“我没错!”气不打一处来,我转身过去背对着他。
等他走了,我才慢慢地抹好药,抱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去。天亮之后就要被赶出去吗?唉,不管了。
※※※※※
清晨我被一阵刺骨的寒风忽悠醒。这八月按理讲应该不冷,但要是算上我湿透的衣裳,那可就怎么说也暖和不起来了。
一睁眼,恰好见几位大人立在号子外面的石板路上,板着脸,互相瞪。
“小卒失察以致发生火情,末将深感羞愧!”是那个武官的声音。
侧面对着我的正是领头马和跟班马两位考官,只见两人几乎同时哼道:“羞愧又有何用?”主考官咳嗽一声,两匹马立刻安静地后退半步,作出“您请您请”的手势。
主考官腆着肚子,道:“把肇事考生带上来。”
——这叫什么嘛,我的隔壁号间,不就在你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么?还带上来咧……
那个考生被挟上前,啪叽扑在地上,声音已经变得沙哑难听了:“学生……深夜失神……不慎打翻火烛……”
我略微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他的头脸肿了起来,黑糊糊地,要不是香肠一样的嘴巴还能一开一合,我真会以为这脑袋是车轮橡胶伪装的!
天啊,烧得那么严重,不赶快送医的话……
见他趴在地上呼哧呼哧艰难地呼吸着,武官上前一步,对主考官道:“大人,能否将此生送至偏室施以救治?”
“不行!”主考官态度坚决,“送回号子里,等明日收卷后再通知其家人来抬!”
“可这样重的灼伤会出人命!”
“不必多言!”
主考拂袖,正待离去,却被领头马小心翼翼地拦住了。
我心中一动:莫非这马脸考官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可恶?他想替那伤者求情么?
“大人,下官有事要报!”领头马道,“听夜里救火的兵勇说,有考生擅离号间,并且咆哮监考的官员哪!这……”
啊!
他不就是在说我嘛?
主考官回首问镇守考场的那名武官:“可有此事?”
武官一时间没有回答。
我懵了——莫非他还没来得及把我的名字和考号报上去?
那武官摁着佩剑,瞥向我这边。
一个激灵,我急忙坐正,拉好他半夜丢给我的外衣,“喀嗒”,什么东西顺势落在席子上。我拾起来一看,是玄字第七号的木牌。
——怎么这牌子自己长脚跑回来了?
“……可有此事,霍大人?”主考官一问没回音,面露不悦。
武官颔首,道:“是。”
“怎么未见你报上来?”
“末将正要——”武官抬首,此时一旁却突然传来嘶哑的喊叫声——
第四十五节 出人意料的转折
“末将正要——”武官抬首,此时一旁却突然传来嘶哑的喊叫声——
竟然是被烧伤的那个秀才!他披着武官给的外衣,用手掌拍打地面,气喘吁吁地叫:“就是……学生!学生仓皇逃出、逃出火场……不辨……东西!这位大人呵斥也……置若罔……咳、咳……”
我一愣:怎么?
明明是我把他硬拖出来的呀,他还哭哭啼啼不肯来着,现在他却……难道是……他主动出来替我顶罪?
姓霍的武官大人也呆住了,怔怔地看着连说话都困难的秀才反复叫嚷。直到主考官大人不耐烦地命人将秀才拖开,武官这才回过神,行礼道:“禀大人,就是这名考生违纪,为逃命私出号子。请大人定夺。”
他说完,略舒口气,望了我一眼。
我会意地点头,闭嘴低首不吭声,偷偷地将身上大得过头的外衣脱下来,垫在膝下。目前最抢眼的证据,就是这件衣服,只要没有谁眼尖地注意到它,相信秀才和武官的好心不会白费。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他们两人会分别替我隐瞒。
武官大人半夜把牌子送回来,应该就有放过我的想法了,可惜我当时没发现牌子,还气呼呼地不理他呢。而秀才的觉悟和反应更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拖着重伤来把违纪的罪过替我抗住……
他可是为了不违纪差点连命也丢掉的人啊!
主考用扇子点着秀才,正义凛然:“大胆考生,你怎敢私出号门并且咆哮考官?简直视考纪为无物!”
“学、生见试卷已毁……咳咳……万不得已只得……弃笔而逃啊……”秀才摇摇晃晃地撑起身。
武官连忙扶住他,向主考求情:“大人,看在此生伤势严重,就请从轻发落吧?”
“那怎么行!”马脸考官立刻跳起来,“好容易才有舞弊违纪,不严惩怎足以警示众生?”
我咬住笔杆,恨恨地盯着他。这人根本就没有怜悯之心,尽想着生点事端,显显自己威风!
“啧,话是这么说——不过烧成这样子,怎么示众?”主考官嫌恶地捏着鼻子,“罢了罢了,我们走!真是……大清早地、惹一身晦气!”
我不太记得那一天后来是怎么过的,只知道自己是忍着濒临爆发的怒气,一笔一划写着考卷。
若是我将来做了官,一定要让那张马脸好看……
放过我的武官大人几次踱过号间门口,连瞥也没瞥我一眼,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
可是确实发生过,并且正在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我昨夜淋过冷水又没擦干,感冒发烧,昏头昏脑写完卷子,趴下……
那年考场上最出风头的估计就是我了。
小王爷带着张举人亲自来接我,等在外面老半天,没见着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结果用小轿把烧得昏天黑地的我抬回家。据说马脸见了小王爷,哈得跟家奴一般,恬着脸夸我年少才高啥的……可惜我没有亲见。
到家里的时候,我的家庭医生、呃不、是准老公兼医生的江庄主,恰好也赶到了州府,这下马不停蹄地看病开方子煎药,忙得不可开交。
他怎么就不早点来呢?
“……小姒,我临时探听到了一些消息,所以去确认一下……”他有点为难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捧着苦苦的药汁,尽量用谈话来分心:“是什么消息?”
“这……你听了不会开心的。”
轻叹一声,江近海伸手按按我耳后的|岤道,说:“等你康复之后,我带你去看看,但是无论见到什么——你都不能轻举妄动,明白吗?”
我埋头喝药,心里纳闷:他这样严肃地告诫我是为什么?难道在他眼里,我是一个行事莽撞的人?
关于考试时分配在我隔壁间的那个考生,因为无从得知姓名和籍贯,我根本就找不到他。拜托江近海帮忙查找一下,却得到了更加惊人的消息。
“很受好评哦,你的答卷。”江近海得意洋洋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窄窄的纸卷。
这是什么?
我捋开纸卷一看,上面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抄的,竟然就是我的答卷作文!
顿时,我的脸烫起来:“啊?考完试才不过十天,怎么就有这种东西流传出来了呀?”
江近海笑道:“因为你答得既新奇又狠毒嘛!喜欢的阅卷官自然会抄誊一份保留,至于怎会落到我手上,这就是商业机密啦,嘿嘿!”
“你看过了?”什么叫既新奇又狠毒……可恶。
“嗯,从头到尾。”
想到写了那么多根本就不是自己见地的东西,我脸上的温度还真是有些降不下来。即使再去考一次我仍会使用在现代学到的知识,但……在知情人面前,我还是觉得尴尬啊。
“……真丢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江近海哈哈大笑起来,“知道大家为什么喜欢看穿越小说吗?因为主角拿着自己原来环境的那些知识,就能在新环境里大显神威。看书的人会觉得‘啊,这样的话我也行’,于是与主角一起感到得意风光。这叫什么?优势地位带来的阅读快感!”
“是吗?”我很少看穿越文,一有时间就玩游戏去了……
“当然了!如今你因使用了自己脑中的知识而感到羞愧——有巨人的肩膀给你踩,你却想弃而不用?这难道不好笑吗?”江近海捏着我的脸蛋,“小笨蛋啊,不要想那么多!”
“唔……”
第四十六节 你落榜了!
他说得是没错啦……我脑中慢慢浮起来两个模糊的字,隐约是道德,又有点像廉耻。原则性和灵活性的关系,我曾对姬山翁的师兄徐老人家说过,但一切都是有底线的,正如同规矩这一方一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