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遮天第2部分阅读
纤手遮天 作者:欲望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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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角落里,郁闷地拿牙齿咬着手上粗粗的草绳。
这个屋子既潮湿又阴暗,只在一人高的地方开了小窗,还没我的头大。地板起伏歪斜个不停,加上外面传来的水声,我可以肯定这里是船舱。
还是关被拐儿童的黑舱……
我旁边坐着十来个同样被抓来的男孩。大家都绑在一条绳子上,有的发呆,有的愁眉苦脸,有粗神经的孩子还在呼呼大睡。
呼哧呼哧地啃了一阵,这个草绳太结实根本咬不断,而且味道还相当恶心,我决定放弃。
头往后一靠,咚地一声撞到墙板上。
“嘘,轻点、轻点。”最靠近我的一个少年小声道。
他眼里闪烁着与旁人不同的光芒,我顺着他的手往下看,见捆绑他的绳索已经被磨断一半。
展开手掌,他出示一块细小的金属片,看上去就像是磨尖的勺子。
我表情严肃地点点头,盯着他的动作。
“看你好像满聪明,手伸过来。”少年说。
——怎么,还有勺子?
我伸出手,他却朝着自己的胸前努嘴,叫我伸手进去拿一个小包出来。
好吧,看在我现在扮男孩的份上,也就来个不避嫌,按他说的去做。
我东摸西找,用绑起来的双手夹出了一个油腻腻的袋子。
他手口并用地打开,取一根两寸多长的古怪东西让我拿着,自己捡起像鞭炮般有引线的玩意。
呼地一吹,我手里的细长物件轰地一声没来由燃了起来!
我吓得一抖。
他迅速点燃引线,然后灭掉我手里的火。
“鞭炮”往小窗外面一丢,嘶嘶细响着凌空远去,突然啪地巨响,估计外面是一片焰火景象!
甲板上吵闹起来。
少年扑倒我,把那一包工具藏在稻草里面,低声道:“装睡!快!”
咚咚的脚步声在头顶上响起,甲板上的舱盖被揭开,有人恶狠狠地骂着脏话往里面看了看,没见到什么动静,又轰然将舱盖盖上,拿重物压住。
没一会儿,呵斥声响起,听得出是官兵查船。
少年跃起,拼命敲打头顶上的舱盖。被关在舱里的孩子也都喊叫起来。
喀嗒,舱盖被掀开。
我们得救了。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很混乱,一帮官兵忙着抓贼,舱盖打开以后就没人再管我们。(我们只是罪证?)
倒霉的小孩只好自己努力,靠已经割断绳索的少年一个个解开绳结,然后把大家托到甲板上去。
这个男孩挺有力,我琢磨着自己好歹也有几十斤吧,居然被他轻易地一送就上去了,回头看他还狡黠地笑。
笑什么……
“十几个人里面你最轻,这样会长不高的哦!”
他嘿嘿一笑,突然一伸手,矫捷地翻身爬了上来。
刚上甲板,就有穿着捕快服饰的人拍拍他的头,笑道:“小兔崽子干得不赖嘛!真没白教你功夫!”
咦咦?
少年得意地对我说:“呐,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是故意被抓到的哦!才不像某些没戒备的富家少爷……”
你是在说我吧?
是说我吧,听出来了。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
※※※※※
一天后。
“我都说了就是一家叫做悦来的客栈!我的哥哥就是住那里!”
我很没气质地对着少年和捕快大哥咆哮。
什么效率嘛,都告诉他们客栈名了,居然耽搁这么久也没能把江近海找来。我突然失踪,他铁定急得不行的!
少年也反咆哮回来:“可是昙县里面根本没有一家是叫做悦来客栈的!”
撞鬼了,那我前几天住的哪里?
我气不过,索性拖着他就冲出衙门,往冲天的大牌坊去。
明明就很近嘛,牌坊下面有座功德碑,过了碑往左手边走,两个路口就会到悦来客栈!
——
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牌坊下面那个水井,功德碑呢?
“这座井打了好多年了,去年才翻修过……哪有什么碑?”少年莫名地看着我近似凝固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扶住我,“你没事吧?”
怎么回事……
我一阵心慌。
明明存在的东西,怎么会突然消失?难道我是在做梦,根本没有遇见过海哥儿?根本没有来到古代?还是说我根本现在依然身处梦中!
死劲掐了自己一把,除了痛,没有别的感觉。
“等等,莫非你根本就不是在这个县城被迷昏的?”少年突然爆出一句。
“怎么可能……”我有气无力地回道。
“别忙着否认啊,常捕头说,这群人贩子从北方沿河一路流窜作案,也许你是从上游被带来的也不一定!”
有道理。
我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天,但是在这期间,人贩子完全可能顺流而下,甚至越过州界!
更惨的是:“我……我不知道自己原来在的那个城叫什么……”
这下……
真的……麻烦大了。
江近海是我在古代唯一的靠山,而我把这个靠山,弄丢了。
第五节 只好去打工
大家好。
这里是我,倒霉的秦姒在不知道哪个世纪的哪个地区做现场报道。
穿越之后,我枉为太子妃,却被一个八岁的小屁孩欺负。
溜走之后,被同是穿越者的江近海当作小新娘给秘密软禁,圈养起来。
难得有机会逛街之后,却遇到拐卖人口的坏人。
到现在,我孤孤单单地坐在衙门口,每天三顿饭还得靠好心的街坊大娘轮流照应,简直跟吃百家饭差不多。身上这套男童的装扮帮了不少忙,到目前为止还没谁打主意要收我当个丫鬟啥的。
倒是那个跟捕快头子很熟悉的少年,叫做阿青(大名不详),跑来问我“要不要去隔壁街茶楼做小二”,我一口回绝。
开玩笑,本小姐一贯吃香喝辣,没做过活计,就连在古代,那也是当成太子妃养的!
看看这白嫩嫩的指头,你舍得么?
“来,馒头,热的。”好事的少年递给我半个黄面馒头,大刺刺地往我旁边一坐,“我说,街坊不能接济你一辈子啊!”
“哼……只要等海哥儿来……”
虽然怀疑江近海有恋童倾向……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唯一一个我从现代就认识的人,是真正的同伴。
我想留在他身边。
但是,那么大的国家,他又不敢随便行动,更别提大张旗鼓地寻人了。要是把我这个太子妃的特征张榜公布,那也会造成相当大的麻烦吧。
等等,我记得江近海说过,他的保荐人倒台了,而且“风向”什么要变的?
难道暗示他还会重新回到京城,回到皇城那个舞台上去?
对,他那时候的眼神……
“对了,还有一个活儿可以给你干,出入的人不多,你不用担心丢脸。”阿青以为我是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工作,便笑嘻嘻地提出了另一项建议。
※※※※※
“到县学打工吗?”
学堂也需要人去干活?虽然这样疑问着,我点头答应了。
阿青说是有人找到他,让他帮忙寻男孩去县学做事,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去央求捕头大人的,然后捕头大人去拜托县老爷的师爷,师爷这才大笔一挥,介绍我做县学里面的小小打工仔。
中国人的关系网络确实很神奇,搞不好哪天你会发现自己跟皇帝也能扯上关系呢!
我答应下来,只不过想要借机学着识字罢了,不过呢,这个是不会告诉阿青的。
县学工作很忙碌,打扫为主,还兼一些整理工作。
不少富家子弟来这里上学,大部分就住在附近。
县学的老师,哦,应该叫做夫子,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姓谭。讲课常常连在外面扫地的我也听得昏昏欲睡,我很佩服那些能听得津津有味的书生。
他教“低级班”临帖子习字的时候,我就在外面拿扫帚写字。
后来有一天他注意到了我的举动,把我的好学事迹大夸特夸了一番,拿来激励自己的学生们,同时准许我在干完活之后坐在门槛上听听课。
听课我不喜欢,真的,很无聊。
但是我喜欢听他胡侃。
似乎每个自由上课、没有“教务处”人员来监察的中老年教师,都喜欢侃大山,在小小方寸讲台上辐射全球、八卦古今。
我就爱听这个。
从这些聊天中,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关于历史、关于世界、关于这位夫子的道德观价值观等等。
真是很有趣。
除了一些可以列入日程的杂务,我还有一项日常工作,那就是替老夫子买酒和下酒菜。
谭老夫子喝酒喝得不多,但很容易醉,也不知是酒菜醉人,还是情景醉人。
他醉了就发呆,偶尔说说自己年轻时候的抱负,抒发对国家政事与战事的见解,然后趴倒在矮桌上,非得要我生拉活拽地拖进里屋去睡觉。
阿青常常来帮忙,说这个老夫子当年很有名,年纪轻轻考中了举人,而且还是乡试第一名,于是得到解元头衔。可惜后来会试屡试不中,只得放弃,回乡做教书匠。
于是我偶尔也劝夫子少喝点酒,或者干脆让阿青和夫子边吃边聊,这样,夫子不会醉得那么深。
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就发展成夫子醉一边,我跟阿青两个把剩下的酒菜解决干净。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酒量还算不错,呵呵。
有一次,我没事做,一面吃小菜一面跟阿青聊天:
“我说阿青,你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我能隐约猜到他应该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又好像并非住在乡村里的那种放牛割草的小娃娃。像他这样游手好闲但又吃遍四方的少年人,我还真没见过。
“听说过赏金侠没?”他得意洋洋地问。
我摇头。
“就是拿衙门通缉的人去换钱的武林高手!”阿青说,“我啊,虽然只能抓抓小偷,换几顿饭钱,但是以后呢,一定能够抓到真正的江洋大盗!”
“除暴安良么……”
阿青跳了起来:“大错特错!罪大恶极的人都是明码标价的,比如最近很有名的‘金玉狐’,捉到了就有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吗?
好像在穿越小说里面,上个妓院动辄就是十万两黄金啥的……
“一千两,很多吗?”我挠挠鼻尖。
阿青张了张嘴巴,伸手抹一把脸,这才大叹着气道:“我知道你以前是个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公子哥儿,但是没想到居然连银子的价值都不清楚!”
他的指头在我面前比出十字:“十两银子足够一家五口吃一年!明白吗?半个金玉狐就够你吃一辈子!”
这、这虽然很形象,但是我也不可能捉到“半个”江洋大盗吧?
就连切菜也会切到指甲的我……
话说回来,不知道现代的家人现在怎样了……很想念啊……
正陷入感伤时,一旁趴在桌边的谭夫子醉醺醺地嘟哝起来,内容无非是钱算什么,钱也不能买到啥啥啥之类。
他反复提到的一个名字吸引了我。
姬山翁。
听他的醉话,这天下的学问,满朝文武占三成,谭夫子自己占一成,剩下的七成都归姬山翁。话说三加一加七……原来天下的学问应该是除以十一,而不是十成就圆满的么……
人醉起来果然天下无敌!
“姬山翁?没听过,估计是老夫子的酒友吧?”阿青丢了一颗豆子进嘴里。
是吗?
我替自己倒了碗酒,不再去想关于十一成学问之类数学不及格的问题。
不料,那个问题很快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六节 长相才是关键!
院门我正准备关上,刚打扫过的院子里面,明晃晃的阳光和春末落花又洒落了一地。
穿蓑衣戴斗笠的人影停在院子外面,手里拿着很像状纸的东西。
“大叔,要告状的话,衙门在前面,这边是书院哦。”
我指向更东边的街道,而对方摇头。
“谭解元在否?”比想象中要苍老得多的声音。
没等我回答,蓑衣人径自走了进来,顺手还摸出一块碎银子给我。“娃娃,割两斤熟肉来。记得找零。”他说。
我纳闷地答应着。
拎了酒菜回来的时候,看到夫子跟除下“外壳”的蓑衣人已经铺好了席子,严肃地研究着蓑衣人带来的一卷纸。
不知道过了多久,酒喝多了,两人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在门槛上坐着的我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谈论的是朝廷中“澶州派”与“香词派”两个势力集团的争斗问题。
说来也好笑,这里离京城远得很,他们却对那些个政客的举动了如指掌,还分析得有理有据,就像昨天才跟人家喝酒密谋一样。
我偷偷地笑。
进去换一壶酒的时候,喝醉的谭老夫子拉着我的袖子,像个孩子一样,直追问他说的有没有道理,是不是比“姬山老糊涂”要清明得多。
对面那个蓑衣人立刻跳起来了,说:“什么老糊涂,你比我还早生八个月呢!”
“……姬、姬山不糊涂……怎会连解元都让给老夫……”
我一怔:莫非这位就是姬山翁?
“酒醉吐真言!吐真言啊!”姬山翁抖着指头指向谭老解元的鼻子,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
两个老小孩……
我在心底叹气,对姬山翁苦笑道:“夫子酒后的话,听过就算吧,我前几天才听他说,天下的学问,有个叫姬山翁的老人家独霸七成呢!哪里当得真。”
姬山翁悲愤!
“什么不当真!我说至少有七成七!”他翘起胡子叫。
哇咧,果然是这种性格。
“是吗?”我故作不信。
姬山翁嘟囔:“老夫又不是不知道,天下最看得起老夫的,就数解元这个老友!娃娃你故意损他完全是多此一举!”
他还真不给面子,啥都说得出口。
“啊,小辈失礼。”我决定不跟这个怪老伯纠缠,打鼓退堂。
怪老伯(好吧,我承认对他的代称又升级了)却没打算放过我,按理说我也只多了一句嘴而已,他这样一直盯着我看,未免太古怪了吧?
“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姬山翁问。
“我?”干嘛问这个?“我姓秦单名一个斯字。”
“家人在本县?”
“不,我现在是一个人……”跟家人失去联络也算吧?
再仔细看了看我,姬山翁低头去翻找少得可怜的肥肉(奇怪,他们古代人喜欢吃肥肉胜过瘦肉……),没再跟我说话。
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跟阿青一起,把两位醉醺醺的老人家安顿好,中午这些对话也就没往心里去。
※※※※※
“这张布告上写的是要通缉三名大盗,他们在本州抢劫并且杀人,生擒一人者赏银二十两,三人共擒赏八十两。如果是提首级来领赏的,赏金只能得六成。”
我看完阿青拿来的布告,跟他这样解说。
他不识字,捕头叫他拿去张贴的那些通告,他都是先给谭解元看过,问清楚到底是要干什么,然后才去张贴。
现在我好歹认识一些字,可以帮他读,嘿嘿。
不过这个奖赏怎么这么古怪?我问他:“为什么提头去交反而要便宜些?”
“当然,因为衙门没办法上报生擒人犯,然后押送到京城去邀功之类……反正这些事情我也不太知道啦!”
阿青狡黠地说了一半就推掉,基本上以我的智商也不需要他继续解释啥了。
从小就跟捕头、师爷等衙门中人关系良好,他长大以后搞不好真的会混个小捕快当当哩。
我想着,又考虑到一个小小的问题:那我呢?
原本,我是打算回京城去找江近海,但怎么找是个问题。学会写字,加上现代学到的计算技巧,去给人打打工应该没问题,再不济也能代人写信吧?
可是最近,我觉得在这样一个小城安顿下来,其实也是不错的事情。
——谭夫子口中的朝廷和京城,似乎都是相当不堪的场所呢……
刚有这样的想法,第二天早上谭夫子就找我谈话了。
“你愿不愿意做姬山翁的弟子?”他问。
姬山翁挑选我的理由很简单。
长相。
不是开玩笑,他深信自己的相术,而相面的结果就是,他跟谭夫子要人。
我并不是卖到县学书院的奴仆,所以谭夫子来征求我自己的意见。我很犹豫,谭夫子又补了一句,说弟子的食宿都由师父负责,到时候我也就不必再辛苦打工了。
“他会让你出人头地,老夫信他。”
那个天下学问七成归谁的回忆再次浮出脑海。
我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其实吧,县学好歹是个政府机构,我在里面呆着有生命保障,而且谭夫子是好人不会虐待儿童,这一点也很重要。对姬山翁,我了解得太少,这样答应下来真的很冒险。
可是不冒险的话,难道我要在县学打工一辈子?
人家的穿越者都不会这样窝囊地呆在某个小角落吧?
“你要走了?”
阿青诧异地跳起来,脸上露出的情绪百分之百是反对。但他很快就化为怒意,也不说为什么,转身跑出院子。
我在县学呆的最后几天,他都没回来,也没去衙门。
闹别扭了吗?
真希望在走之前能跟他好好道别呢……
离开昙县县城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回头,却看见一匹奔马扬着黄尘疾驰而来。
阿青趴在高大的马背上,动作娴熟地引马停步于我身前。他依然是一副很不愉快的样子,皱着眉头对我吼道:“我不管你了!想学什么就好好学吧!我也不会比你差的!”
我给他吓了一跳,也不知他到底在气什么。
倒是姬山翁拿拐杖敲敲阿青的头,说:“小子,老夫看上的娃娃当然要成大器,没潜质的人一边去罢!”
阿青脸上一阵青白,掉转马头径直回城。
此时我才反应过来,刚才他那样追来,是在替我送别吗?
第七节 小王爷造访
姬山翁,顾名思义就是住在姬山的老人家。
我原本以为他身上没功名,肯定属于躬耕于南阳的那种老布衣呢,想不到他居然隐居世外,是种桃花换酒钱的散仙!
他的篱笆小院就建在山腰上,旁边是淙淙山泉,虽然我有些担心下雨时候会不会发山洪把草屋给冲走,但看来几十年他都是这样平安度过的。
“娃娃,你住那一间。”
姬山翁满喜欢这样称呼我,娃娃,听上去还不错。
他住得偏僻,可来访者一点也不比县城里的谭夫子少,相反,更多大人物愿意派食客来见这位隐居的老人家。
有时候,我真好奇他的名望是怎么传出去的。
不过想想,那些古代的隐者,不都是一个个在外美名扬,见面不相识的么?一传十十传百,大概就这样吧。
我感觉当姬山翁的弟子就像是被他收养一样,这位老爷爷玩心重,常常进山捡柴火和果子就是两三天,家里事情都由我照看。我也练就一套待客的惯用语,听起来神神秘秘,颇有云深不知处的韵味。
没有人来的时候,我也就是闲着晒晒被褥和草席,然后做姬山翁给我布置的“作业”。
看书。
整整一屋子的书,里面还有些是木简、竹简,要按期抱出来透风。每十天更换一次防虫的树叶,听说每年还要把书全搬出来,用烟雾熏屋子。
那些书基本上都是记载的历史事件,也有一些人物传记,没有小说。
我的作业就是守着书堆,每天必须以极快的速度看完指定分量,然后以书面形式分析其中人物的行为。
闲聊的时候,姬山翁也会告诉我一些相面、相星之类的东西,我听不太明白,不过觉得很深奥。
打一盆水,对着影子看。
干净的脸,明亮的眼睛,根本看不出是女孩,近看的话,细腻的皮肤可以理解为缺少劳动和日晒,而耳洞……不好意思,已经愈合了……
不知道还能瞒多久,姬山翁知道我是女的之后,会不会大发雷霆呢?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被关在后宫,或者关在谁的金屋里面,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人。
我应该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不仅如此……
“请问主人家在吗?”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主人家?
也就是说,问话的人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主人。
我回头看向院子外面。
一辆马车停在栅栏旁,马夫打扮的人恭敬地半掀起草帘。
——这又是哪家县太爷来请姬山翁出山?
这样想着,我看见从马车上下来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丝质的外衣,腰间有宝剑和玉佩,服饰颜色配得素雅大方,权势显贵但气势并不咄咄逼人。
这少年见我没有回答,又朗声问:“请问姑娘,这间小院的主人在家吗?”
姑娘?
我一惊,昙县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来,居然被素不相识的少年家一眼看穿?!
马车里传来另一个柔和的声音:“世子,人家明明是个男孩,怎么叫姑娘呢?”是老妇人的嗓音。
那少年这才惊觉失言,眯起眼仔细地看了看我,改口道:“抱歉,小生眼力不济,这位小哥,可知主人在家不?”
我摇摇头。
原来是个近视眼,近视到连男女都分不清楚,还真是罕见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以后别穿颜色较浅的衣服比较好,免得又被书呆子们错看。
——姬山翁的交游对象里,别的不多,就多书虫。
“家师外出未归,各位请进屋小坐。”我放下书卷,起身招待客人。
坐吧,反正坐到下午你们不想走也只好走了。
“家师?”
几位客人似乎对我的称呼颇感意外,华服少年惊诧地迈前一步,想了想,又回头,恭敬地伸手,扶车上那位老夫人下车来。
老夫人头戴碧玉抹额,身穿暗红色牡丹花纹外袍,端庄大方。
她由少年搀扶着移向我,轻声道:“哎呀,姬山不是在王爷跟前信誓旦旦地说,这世上绝不会有合他心意的学生吗?”
王、王爷?
我脑中喀嗒一响:来的几位肯定非富即贵,跟那个啥米王爷有关系!
警铃大作的同时,我依然保持着慢吞吞铺席位、搬案几的动作,仿佛并没有从老夫人故意的透露中得到什么信息。
真要让我大惊失色做出一副有失远迎的模样,那也太折损我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了。
那位华服少年快步进屋来,接过我手中的檀木案桌,放在上位,紧接着铺好草席,连铺三张,这才请老夫人上座。
我抓着袖口站在一旁,他这是在帮我吗?
正想着,他又径直进旁边棚屋里取了水桶。
——简直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跟着那叫做世子的华服少年来到溪水边,我看着他清洗了手和脸,盛满一桶水。
他抬头挑起眉梢:“奇怪,你怎么不问我究竟是什么人。”
反正我迟早会知道的,现在问不过是让你优越感更盛而已。我顺着他的意思,做出恍然的样子,奇道:“对啊,你跟那位老夫人究竟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呢!”
少年仰天大笑。
知道你得意,你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我可惹不起。
笑够了,他春风满面地告诉我,他是常王的儿子,姓周,跟他一起来的那位老夫人是他的||乳|母。
只是||乳|母而已么,看来我猜错了,原本以为是他母亲呢!
看他对作为下人的||乳|母也毕恭毕敬的模样,我心里倒是对这人有了一丝好感,又问他年纪,比我大四岁而已。
于是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
“我年幼的时候,由人荐引来向姬山翁学习待人处世之道,却被婉言拒在门外。”周裴轻松地笑起来,“当时他说的是,这世上没有能够承他衣钵的人。做他的弟子,要能够随时跳出自己的身躯,站在高空中俯视尘世万物,当今天下无人能办到。”
我愣了愣,难道这个是姬山翁的择徒标准吗?
我应该不是他选择的那个人吧,因为姬山翁所说的……是从面相上发觉我有富贵登极、权倾天下之相。
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能耐。
但想到这也许是他言传身教的言谈艺术之一,我便点头听着。
现在想起来,比起周裴说的这啥俯视万物,我宁愿权倾天下算了,听起来还像人一些呢。
周裴看着我,又说:“到现在,姬山翁老人家也只答应我,遇到难题的时候,可以来向他讨教。”
“是这样吗?”没约定时间,放你鸽子那是很正常的吧?
不过你一个大男生出门带着||乳|母干嘛?
“秦嬷嬷很少一同前来,这回也许是太想念她的夫君了吧。”
“哦。”
虾米?夫君???
我脑袋里面打起十面大锣——姬山翁居然不是老光棍?他还有老婆的?而且是王爷儿子的||乳|娘?
ygod!
这种关系他想要讨个小官当当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啊!
而且就连王爷的儿子都想要做他的徒弟,他还拽兮兮地拒绝了?然后在这里喝西北风,做出不得志的样子!
这个老文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第八节 非礼勿戏呀
在我一团乱麻的时候,周裴伸手点点我的鼻尖:“小家伙,想什么呢?一声不吭。”
——搞什么?人家跟你可没这么亲密!
心下不悦,我条件反射地一避。
他眯起眼,轻笑道:“呵呵,看起来木讷,其实反应不慢。”
指头慢慢划过我的眉尖,不经意地点一下。
“这里……泄露了你的想法。”他勾起唇角。
我突然发觉,自己对他那种极具优越感的高姿态十分反感。不过他说得很对,我应该学会控制神色,不要泄露了自己的想法。
周裴笑笑,又贴近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秦、秦斯。”我不好意思再第一时间躲开,只好僵硬着腰,回答他。
近看这位小王爷还真是帅哥,眉目间神采飞扬,不愧天之骄子。他那种温暖热切的体温似乎已经传到我脸上了……
“姬山前辈的高徒秦斯,我记下了。”他笑道,“出仕时候不妨来找我,也许有些不错的差事能交给你去办。”
呵,八字还没一撇就用上司的口吻跟我说话了。
我忍不住也哧哧笑起来。
看起来,周裴并不因为姬山翁拒绝了他而收下我感到恼怒。这个少年的气度是足够的,但刚才那位老夫人,显然不一样。
皇帝不急急太监,世界上的人情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多谢关照,我会记住的啦!”我顺口玩笑道,“我要考科举的,大哥,实在考不上,再来找你混口饭吃怎样?”
“那就这么定了。”他说。
哟,还一口气决定呢。“如果我现在就去你们王府,可以干什么?”
没料到我会这样问,周裴认真思考片刻,答道:“书童。”
我晕。
我抗议。
“至少也应该是给个看仓库的肥差嘛!”
“哈哈哈,我每年都会来见前辈一面,到时候看你的长进,再评定你能担任什么职务吧?”他大笑。
※※※※※
常王跟天麟的皇室没有血缘关系,据姬山翁说,天麟统一中原的时候,昶国主动开城门、献青木剑归顺天朝。昶国的国君被封为常王,封地在远离昶都的本州,除了天子召见,永远不得离开封地。
常王的封爵相当低,公侯伯子男,排在末端算男爵,年俸也低,还要在领地内完成朝廷指定的沉重的徭税。
算起来,那个时候周裴应该已经出生了。
原本作为下一任国君诞生的他,平白连降数级,变成地方领主的世子。
在强权下要学会低头,这是世人早就明白的道理。
对方会迫使你再也抬不起头,兴不了风浪。
姬山翁年青时正处乱世,考过几朝的科举,经人举荐跟过几个主子,但是最终选择的船默默地入了港口,波澜不起。
拒绝朝廷提供的差事,丢下常王赐给他的美眷良田,带着一肚子被埋没的怨气,这个酸溜溜的贤者隐居了。
他是想要干一番事业做一位千古传诵的名相的!缺的只是机遇!
我知道。
但我不能说的是,明珠暗投,他本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抱憾终生,是他自己选择的死胡同,更怨不得人。
啊,作为徒儿,这样评价师父实在是不好呢,呵呵。
※※※※※
第二年的初夏,周裴又来了。
他长高了些,装扮跟前次并没有多大差别,依然是与我谈笑风生,提及姬山翁时恭恭敬敬。不同的是没有带||乳|母来,估计她年纪也不轻了,不便出行吧。
“从州府到姬山,大概要赶四天的路,嬷嬷一般不会跟来,只托我带一些新缝制的衣物给老人。”
周裴说着,让马夫留在篱笆外,径自入屋内坐下。
他这回来,又扑了个空。
“世子一路辛苦,不知是否带了各州郡的消息,预备讲给家师听呢?”我立在一旁微笑道。
周裴抬起头看我,颔首:“确实是这样。你人没长多高,接人待物倒是成熟不少呢!”
当然了,之前那种小孩模样是为了符合这个身体的生理年龄,而现在,我完全可以不用做作,只要让他以为是姬山翁教导有方就行了。
“世子谬赞,秦斯胡乱猜测而已。”我谦道。
周裴摇晃着指头,朗声道:“非也非也!常言道,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与你小聚长别也不止三个月了罢!瞧你,连称呼都生疏了!”
我抱歉地躬身。
——其实我们的关系原本也只是随口聊聊而已,谈什么生疏熟络呢?
“坐下坐下!”他拍拍身边的草席,见我没反应,索性直接捉着我的手,把我给拉下来,“我总不能一直仰着头跟你说话吧?”
唔,说得也是。
不过他想说什么呢?
答案是——他把想跟姬山翁讨教的问题全摆我面前了!
什么去年的旱情今年的春洪,什么州境的流寇乱匪,什么下级衙门的黑帐,什么朝廷的派系斗争……
我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有空你也跟姬山前辈提一下,下个月我再来见他的时候,就算没遇上他本人,应该也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些建议吧?”周裴笑笑。
他真是好儿子,还没继承爵位呢,就已经为封地这样尽心尽力了。
“我会转达的,世子。”
我恭敬地答道。
他用取笑的口吻道:“别世子、世子地叫了,我的字是长卿,你不妨就这样称呼我吧。”
字?
哦对了,十五岁左右的男子,是要由父母取字的。字一般跟名有点关系,比如他的裴字就是长衣服的意思,所以字长卿,又谐音长青,暗含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意义。
“长卿兄吗……不妥啊,还是称世子的好。”我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套近乎呢。
他面露不悦之色。
“既然阁下坚持,小可只好以‘姬山前辈的高徒’作为阁下的称呼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不知从何处拈起一把折扇,哗地一声展开。
以礼相待到对方变脸的份上了,我还是别固执比较好。
这些古代的敬语,我本来也咬不太准的说。
“啊,不敢当,秦斯还是斗胆称一声长卿兄吧!”我赔罪地以水代酒,敬上去。
他笑了笑,说:“真是奇怪,你的礼节常常会混淆进东南西北各地的习俗,时而贵绔,时而质朴,这应当不是姬山先生教导的吧?”
“咦,是这样吗?”我一愣。
想想也对,自己又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古代的礼节什么都是一知半解,全靠电视上面耳濡目染。真要用的时候,自然不管是五代十国还是春秋明清,想起什么套路就用什么了。
“过去在县学里做小工,知道一些南腔北调的人情,还误以为放之四海而皆准呢!”我尴尬地轻轻摇头。
“没关系,既然是敬盏,为兄就不再谦让罢。”他也恭敬地双手来接。
——什么时候又被他得了便宜,为兄两个字说得这么自然……
纳闷地眨巴眨巴眼,我看着他的一双手覆上我的指头,缓缓地将浅碗接了过去。
然后他暧昧地一笑。
我突然感到不妙。
“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觉得你身段像女子,现在才发现原来指头也跟奴婢们一样,软软嫩嫩的。”他说。
轰!
如果说我是猫的话,现在一个惊雷炸得我的毛全都倒竖了!
“世、世子?”我结巴,不知该愤怒还是一笑置之,但脸庞已经提前发起烫来,肯定红了。
周裴哈哈大笑:“说笑而已,你的反应真是有趣呢!”
他转身取出一张叠得方正的黄纸,递给我。
“去年姬山前辈托我帮忙办的,我这就交给你了。”
我看着上面的字,什么童子介之类的,还写了我根本不知道的地址。
“是什么?”
“下半年你要凭这个参加童试,考过了,也就是童生,有资格来府学受教。童生中成绩突出的,方能参与乡试。”
乡试?!
这个我知道,谭夫子是乡试第一名,当时就已经十分不得了。乡试考过的人是举人,范进中举就是乡试通过高兴得脑筋短路……
我的精神一下就来了:“多谢!我一定会努力的!”
话说回来,这张“准考证”上面伪造的籍贯,怎么看着忒面熟呢?
第九节 王府小秘书
岂止面熟!
我就说怎么看着那两个方块字有印象呢,就是常王封地的州府嘛!
——周裴给我安排的住处根本就是他家的王府大宅好不好?
我眼巴巴地看着姬山翁,真希望自己的脑电波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