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作歹(月上梅梢)第5部分阅读
为妃作歹(月上梅梢) 作者:欲望社
己受了这一巴掌的伤害。
谢夫人在旁边也急了。本来嘛,都是快二十的女儿了,还没有人上门提亲,如今忽然说有个举人老爷要来,是你你也急。
“难道是去给哪个举人做续室填房?”谢老爷也疑惑了,忽然眼睛一瞪,高声道:“不会……不会是让你姐姐去给人家做妾吧?我告诉你……”一语未完,忽听外面张管家的声音惶急道:“老……老爷,您快去前厅看看吧,乡试的案首老爷来了,要……要见您和夫人呢。”
这个时代举人在地方上已经是很体面尊贵的一个阶级。没看那商家百年书香,还为一个举人身份煞费苦心,最后却还没得到呢。因此谢老爷这个一辈子也就见过几个秀才的土地主,一下子就觉着身上发软,结结巴巴道:“案……案首老爷来找我做什么?我们家可从来都是乐善好施,绝无作j犯科之举啊。”
谢西风和谢东风对视了一眼,都觉着又好气又好笑。还是谢夫人这时候忽然想起两个女儿刚刚的话,忙推着谢老爷道:“你管他干什么?你先去见他。忘了两个孩子刚刚说的话了吗?也许这边是咱们女婿也说不定。”
谢东风面色发红,谢老爷却是一边被夫人推出门,一边还结巴道:“胡……胡说,我听人说过,那案首老爷又年轻又俊秀,知识又渊博,不知道多少人看好他,说是明年肯定中进士的,这……这正是前途不可限量,能要咱们商户人家的女孩儿……”后面的话随着他出去了而中断,但谢家姐妹大致也猜得出来。
这里谢夫人也忙着更换衣服。又让两个女儿帮自己端详,西风刚刚受了爹爹那一番重话,只觉意兴阑珊,便回房去了。东风却是心里喜悦,帮着娘亲仔细端详,又听娘亲对妹妹喊道:“妞妞,你爹刚刚也是气急糊涂了,你别怨他啊。”
洛明涛的确是来提亲的。之前在坎儿向镇的客房里,他便和谢西风说过,等自己回来把事情都办妥当,宴请了同年等,待正月一过,便会上门提亲。正迎着万物复苏大地回春的好兆头,也好让谢东风放心待嫁,然后自己也要安心备考,好进京参加秋闱。
却是无巧不成书,他竟是选了这么个千钧一发的关头前来,若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差点儿就被这个坐在首位上不停喝茶的准岳丈大人给打死,不知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恭敬守礼,处处陪着笑和对方说话。
且说谢西风,回房后便躺在床上,这一整天就昏昏沉沉的,谢老爷打的那一巴掌也真是狠,脸上肿起了高高的一块。也难怪她心伤之极,到晚上就觉着嗓子火烧火燎的疼,慢慢发起烧来,只觉自己一会儿在云端上飘着,一会儿又穿回了现代,看那熟悉又陌生的水泥森林和汽车。一会儿眼前又忽然出现谢老爷怒气冲冲的面孔。正伤心时,景物忽然一变,那土匪首领举着大刀冲过来。吓得西风拼命躲闪,忽然间,脑子中回荡起当日那老头儿的话语: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挺直了身子就无愧于心,他们该死他们该死……她心下大定,站住了身子便夺了那土匪的刀,一刀将他砍成两半。
“姑娘,姑娘……”
耳畔忽然想起秋香熟悉的声音。谢西风睁开眼,慢慢道:“我……这是在哪里?”
“姑娘,你烧了一天一夜了,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姑娘都急得没法,大夫来看也只说是急火攻心,开了些方子也都是没用的,直昏睡到现在,天可怜见,你总算是醒了。”秋香一边呜咽着,一边将西风扶起来,犹自喃喃道:“奴婢的魂儿都要被姑娘吓没了,生怕您有个什么好歹。”
“别傻了,我命硬着呢。那个永怀的师叔是怎么说的?我这一生贵不可言,早年却是坎坷艰辛,杀伐不断……”谢西风苦笑一下,她伸出手抚着额头,心中有些失落,暗道庄生晓梦迷蝴蝶,还以为这十九年的一切不过是一个长梦,醒来后,我还是在那间洁白的病房里,却没想到,不是梦,唉,我是真的穿到了这个架空的世界中,再也回不去了。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谢老爷和谢夫人谢东风也都赶了过来,嘘寒问暖了一番。谢西风还是很气爹爹如此对待自己,便淡淡道:“没什么,想是这一年来有些劳神了,都积攒在一起,这次借着由头,就病来如山倒了。我多歇歇就好。”
谢老爷知道女儿还是在生自己的气,想想自己也的确过分,哪有当爹的那么痛斥女儿,也难怪西风伤心,可偏偏当时自己就像是猪油蒙了心似的。但他是一家之长,虽然有名无实,这面子还是需要的,更何况也没有长辈和小辈道歉的道理,因此尴尬的说了两句话,便出去了。这里谢夫人也好好开解了西风一番,方才离去。
西风便问谢东风洛明涛提亲的事,其实结果她已经料到了。果然,便听谢东风含羞笑道:“爹爹准了明涛的提亲,娘也很满意这门亲事,还说要明涛和他娘住进来,以便给他补身子,让他安心备考,不过我觉着明涛或许会拒绝。”话音刚落,就听妹妹淡淡道:“不会的,他不会拒绝。他既然在这个时候提亲,就是做好了将来即便高中,也要娶你的准备。他是一个不惧流言不畏人心的大丈夫,住进来恰好让人都知道了你们订亲的消息,只要能让爹娘和我放心,他大概不会在乎自己的名声受点损伤。究竟那些只能在暗地里传着的谣言算得了什么?咳咳咳……”
谢东风恍然道:“原来如此,他竟是要让我放心,我就说为什么要这时候来提亲,其实我只想他安心读书,将来进京参加秋闱的。”
谢西风没吭声儿,心想我的傻姐姐哎,他哪是让你放心,他这是让我放心呢。你这么个老老实实的,一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了,就算是做了陈世美,你也会替他开脱是被逼迫的。不过你这个妹妹可不好糊弄罢了。嗯,别说,那洛明涛算是个聪明的,这样一来,我也不担心他将来在官场上吃亏,我姐姐嫁给他应该也会幸福的。
第十七章
姐妹俩又说了两句话,谢东风见妹妹始终有些懒懒的,便起身道:“好了,你多少年也没生过病,这次方能病来如山倒,也好,把你体内积的那些毒气都发散出来,你且好好歇着吧,我回房去了,等你精神好点儿,再过来探你。”
谢西风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所有的家计和铺子都交到了谢老爷手里,只差点儿没把谢老爷给砸晕了。真不知道几年功夫,自家竟然有这么多的产业土地了。他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处理了两天事务,但是不到三天,便大呼吃不消,心里知道女儿身上已经大好了,只是还在和自己赌气。因此便来到西风房里,呵呵笑着让她接受铺子的事。
谢西风坐在床上啃着一个苹果,漫不经心道:“有爹爹在,怕什么?爹爹那一日说得对,我既然是女孩儿,便该做个闺秀,从此后我要好好在闺阁中修身养性,那些生意和地产,就由爹爹打理吧。”一句话把谢老爷给推了出去。
五天后,累的两眼发直面色憔悴的谢老爷再次来到二女儿的房间,却见谢西风正在临窗的地方描花样子,见他进来了,便盈盈起身行了个万福,还不等说话,谢老爷已经冲过来急着道:“闺女啊,你的病都好了,养了这么些天也足了吧?赶紧出去接手吧,你爹我都要累死了,还是闹的人仰马翻,你再不接受,怕就有好几家铺子要倒闭了。”
谢西风坐下来,捡起一旁的绣品慢条斯理的绣着,一边悠悠道:“爹爹不必着急,几间铺子罢了,您若是经营不了,让它倒了或者变卖就好,女儿从此要做闺阁淑女,也好将来嫁个好人家。”
谢老爷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忽然跺脚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我……我这边去弄,将来那些产业没了,你可别怨我。”说完便气冲冲走了出去。这里秋香心里也忍不住打鼓了,弯腰小声对西风道:“二姑娘,哪有爹爹给女儿道歉的道理?老爷做到这样,已经是不错了,这也就是咱们家老爷仁慈呢,若是别家,还不知怎样。那些铺子产业可都是您的心血,难道您真能眼睁睁看着……”
秋香不等说完,谢西风便轻轻一笑,淡淡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么几天功夫,伤不了元气。就有几家铺子倒了,终究也有限,且我爹肯定比我心疼。”
秋香急道:“何苦呢?就因为和老爷赌这一口气?那些铺子可都是日进斗金的摇钱树,二姑娘你也适可而止吧。”
谢西风在缎子面上刺下一针,看了秋香一眼,慢慢道:“我说过我不是赌气,你不用说,我心里有数。我除非不出去做事也还罢了。只要我出去,几家铺子,有什么?倒闭了就再重新弄呗,看看你急的这个样儿,跟了我几年,定力也没有一点儿长进。”
秋香呆呆看着谢西风,心想我的天爷娘娘啊,我们二姑娘怕不是神仙托生的吧?怎么什么事儿一到了她这儿,偏偏就简单的让人不敢相信,可到最后又不得不信呢?
又过了些日子,便是三月了,院子里的桃杏树上都绽满了花苞,看上去累累簇簇的十分惹人怜爱。这一日谢夫人正带着两个女儿在后院园子里看那刚探出头来的嫩草和昨儿才绽放的迎春花。忽听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谢老爷面色苍白的踉跄冲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完了完了,这……这城里没法呆了,快……快想办法跑吧……”
“怎么了?”谢夫人和谢东风一听见谢老爷这话,都吓懵了。唯有西风柳眉一挑,沉声问了一句。
“还怎么了?你们整日里在家,还不知道吧?山东那边黄河春汛,决了堤坝,不知道淹了多少地,人人都说这一次的灾比前些年更厉害,说那水都是立着高高的浪头打下来的。这是上天震怒,要……要……”谢老爷说到这里,便左右望望,见没人在身旁,方放低了声音道:“说是因为太后把持朝政,太后党们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因此才降了这样大的灾示警呢。”
谢夫人和谢东风面上已经没有一点人色了。却听西风冷笑道:“一派胡言,若是上天示警。六月飞雪冰雹,抑或山崩地裂,哪个不能弄?还要借着一个年年决堤的黄河来作怪?更何况,对太后和太后党不满,为什么却要连累穷苦百姓家破人亡?老天怎会这样不公?”说完又对谢老爷道:“那黄河距咱们怕不是千里之遥呢,它决了堤,却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爹爹怎么就慌成这个样子?”
谢老爷拍着大腿道:“是了是了,我刚刚要和你们说这个的,结果说到黄河,竟混忘了。你们不知道,黄河虽然与我们没相干,但是那些灾民,成千上万的,黑压压的一片啊,如今都在城外聚集呢。咱们知府大人也不让他们进城,所以城外越聚越多,听说每天都死人,这些人又不肯去别的地方,如今说是商量起来要攻打清远城,抢夺粮食呢。”
“啊?天爷爷,那……那可怎么办啊?”谢夫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要……要真是那帮子灾民打了进来,还不和饿狼一样?咱们……咱们还有活路吗?”
谢老爷未及答言,便听谢西风沉声道:“官府没有设粥棚接济灾民们吗?若真逼的灾民造反,他乌纱都别想保得住。”
谢老爷跺脚道:“何尝没有设粥棚呢?连咱们家和大户们也都设了粥棚,但没用啊,那么黑压压的一片,怕没有十几万呢,更何况还有灾民源源不绝的赶过来,哪里够给他们吃?难道咱们不活了?夫人,你快带女儿们收拾收拾,看看想办法先回乡下祖宅躲一阵子吧。”
谢西风连忙道:“爹爹糊涂,灾民如此众多,城门定然已经都被围住,若他们真的有心造反,会放你回乡下祖宅吗?咱们家赈济灾民的粮册在哪里?拿来给我看。”
谢老爷一听,二女儿这意思是要重新接手管家,不由得眉眼都笑开了,忙从袖子里将粮册奉上,一边抹汗道:“哎哟我的好闺女,为了爹当日说的那些糊涂话,你这几日一直堵着气呢,如今可总算是原谅爹爹了。”话音刚落,就见二女儿看了自己一眼,轻声道:“我哪里是和你赌气,我只想让爹爹自己管一管这些事看看,也知道知道女儿平日里的艰辛。那日爹爹说的那些话,委实是太伤女儿的心了。”
谢老爷苦笑道:“我也是,日后寻思起来后悔不迭啊。当日也是我急怒攻心,只怕你姐姐和你将来找不着好人家,唉,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爹爹如今知道你能干了,你姐姐都告诉了我,不是你,洛家那孩子也不可能和你姐姐在一块儿,人家现在可是举人老爷了,还是乡试的魁首,多风光?从此后我再不管你了,只要你行事心里有数便成……”
他说话的功夫,谢西风已经翻完了册子,不由得一双柳眉都险些竖了起来,问谢老爷道:“灾民聚集了多少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粥棚的?”
谢老爷想了想,沉吟道:“从二月十八以后,就陆陆续续有灾民过来了,粥棚是从二月二十八开始设的,到如今正好十天。”
“十八以后就有灾民,却是二十八日才设的粥棚,十天时间,要饿死多少人?官府在干什么?还有,为什么已经设了十天粥棚?这米却只用出去这么点?爹爹不是说灾民多达十几万吗?我们家算是这清远城中的粮食大户了,怎么也这般小气?爹爹你竟爱财到这个地步吗?”
谢老爷让西风愤怒的质问吓了一大跳,唯唯诺诺的解释道:“这些……这些都不是我经手的啊,我哪里有这个时间?铺子的事都忙不开了。这些都是赵明臣弄得,我看你素日里也很倚重他啊……”说到这里,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竟露出了一点委屈的表情。
谢西风面色稍稍和缓了一些,皱眉道:“赵明臣是个极稳妥聪明的人,他素日里也是知道我的性体,怎么这一回做事如此出格儿?”说到这里,便抬头向园外唤道:“松月,给我备马车,我要出去。”
松月和秋香一样,都是西风面前最得力的心腹。两人暗地里也有情愫,西风已经和他们的父母说好,只等满了十八岁,就给他们完婚,之后仍在自己身边服侍。此时那小厮听见了西风呼唤,只喜得一个高儿蹦起来,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便和迎面走来的秋香道:“快回去收拾衣服,姑娘要出去呢。我的天爷奶奶,可总算盼来这一天了,这些日子差点儿没憋得我长出绿毛来。”
一句话说的秋香也笑了,啐了一口道:“呸,你是千年王八吗?还长绿毛儿。”一边看见西风从园子中出来,她便连忙回房准备衣服了。
第十八章
谢西风一路来到了谢氏米铺,一进门赵明臣便迎上来,舒口气笑道:“姑娘可总算回来了,这阵子小老儿额头差点儿焦烂,如今总算有了主心骨。”
西风心里系着灾民,也不管他的招呼,劈头就问粮册的事。却听赵明臣叹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小老儿知道姑娘是菩萨慈悲,当日本想提前出城设粥棚,却被周家拦住了,说是要等官府一起行动。小老儿当时吓出一身冷汗,可不是吗?我就急着接济灾民,若我们一个商家却比知府老爷还早出头,不是找不自在吗?好不容易等到了二月二十八。小老儿吩咐人装了十石米去施粥,走在城门处又被官兵拦住,说是官府粮仓里余粮不多,这些米都悉数充到粮仓里,由官府施粥给灾民,只给我们留了二十斗。就这二十斗,竟也没有几家拿出来,小老儿冷眼看了这些天,有的人家一天仅拿出五斗米,所谓的粥,不过清水而已。连官府也如此。小老儿便明白,那些多出的粮食都是被知府老爷吃进去了。谁不知道因为灾民的事儿,现在清远城内米价高昂,他那个贪法儿,哪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姑娘说,这可怎么办?城外那些饥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小老儿是满心的凄怆也没办法,咱们毕竟斗不过官府啊。”
赵明臣一番话说完,西风已经气的身子都颤抖了,恨恨道:“巧立名目竟然到这个地步,那张逢春的心是让狗吃了吗?我就不信,如此丧尽天良的行为,他就不怕引起民愤?我就不信,天理昭昭乾坤朗朗,所有的人就和他一样都黑了心肝?”说完对身旁的伙计厉声道:“去大街上找一个叫永怀的叫花子,找到他让他立刻来见我。”
大概永怀在丐帮中也算是个名人了,很容易就找到,一听见谢二姑娘唤自己来,不到半刻钟便赶了过来,抹着头上汗水道:“二姑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效劳的?您尽管说。”
谢西风看着他,正色道:“现在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们帮我做,你们敢不敢?”说完见永怀把胸脯拍得山响,她才微微一笑道:“别先说大话,我要你们帮我运粮到城外,这可是在和知府老爷作对,你们敢吗?”
永怀的眼睛瞪得快凸了出来,不过与其说是惊吓,倒不如说是惊喜,只见他一步上前,看样子是想拥抱谢西风一下,但是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样太唐突了,于是便连连搓着手问道:“二姑娘,您……您说的是真的吗?您这可是在……在和知府老爷作对啊。我们叫花子,有什么怕的?但二姑娘您可是商人,日后万一知府老爷给您小鞋穿……”
谢西风摇头道:“管不得那么多了。张老爷爱财,大不了日后多给他些金银,但是此刻,灾民们已经是饿了这么多天,再也耽误不得一点时间。”说完她慢慢踱到窗前,叹气道:“我的确是个商人,凡事以利为先,然而让我看着那么多人就在城外活活饿死,我……是忍不下的,不发生在我们面前也就罢了,既然就在我们面前,那能尽十分力,我就绝不留一分。”说到最后,话音如同斩金切玉一般掷地有声。
“好,二姑娘你是这个。”永怀向着谢西风高高竖起大拇指:“我这就去找兄弟们过来。”说完便蹬蹬蹬跑了出去。这里赵明臣便上前一步道:“姑娘,何苦和张老爷对着干?不若让丐帮的那些小子每人背些米出城,以他们个人的名义,想来那些守城的官兵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西风摇头道:“不成,一人能背多少米?五斗?顶天了十斗?够谁吃的呢?何况人一多了,也瞒不过去,到时候也是得罪了张老爷,倒不如现在正大光明的出城。他要是敢拦着,我自然有话顶他。”
赵明臣知道自家姑娘主意已定,多说也是无益处,不由得便苦笑道:“有时候我觉着自己真是不明白姑娘,明明于别的事上也是干脆果决,甚至有时候手段也算狠辣,怎么却又偏偏是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就比如这一次的事来说吧,那些大户仓里存的粮都快撑破了仓顶,可人家谁不是藏着掖着,就等着米价涨上去好卖钱呢?偏偏姑娘放着这大利……”
不等说完,便被谢西风打断,见她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郑重问道:“赵大叔,如果是你,你也会像那些大户一样吗?若我真的是那种唯利是图之辈,你也会这么尽心跟着我吗?”
赵明臣思考了一会儿,便摇头笑道:“姑娘说的也是,若姑娘真是没有这份慈悲心,小老儿未必就能效劳到今天。但我自问也没有姑娘的魄力,竟然敢为了灾民而和知府老爷作对。”
谢西风冷然一笑,一字一字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但求所作所为无愧于心。”话音刚落,只听外面脚步声响,原来是永怀领着丐帮子弟,赶着十几辆大马车过来了。
于是就往车上搬粮,谢西风把自家的马车也全都派了上去,最后一共是二十四辆大马车拉了六百多石米往城外而去。
一路来到城门处,果然,就被官兵们拦住了,西风听见一个官兵首领在训斥赵明臣道:“你这老头好不通情理,从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们规矩,每天拉出城的不准超过二十斗,你瞅瞅你这马车队?最起码也有五六百石粮了吧?充公充公,既然有粮,赶紧都充到官仓里,等统一给灾民们熬粥。”
谢西风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一把扯下斗笠面纱,走上前让赵明臣退下,一双桃花眼中满是凌厉之色,上下打量了那官兵首领一眼,只把他看的不自禁便缩了缩脖子,只觉脸上似是被小刀刮着一般,不知为什么脸就有些发红,好像被这姑娘一看,这几天练出来的厚脸皮都被削薄了不少。
“官爷,我不想在这里和您多说,公道自在人心,多说了,你们脸上也过不去。我只和你说,这些粮,我是非要送出城给灾民们熬粥的,你若放行,我们一切好说,这周围的百姓们也赞你一声光棍,好汉。你若是不放行,就别怪小女子不给你们官府留脸面,咱们便在父老乡亲和城外嗷嗷待哺的几万灾民面前好好的论一个是非曲直。”
谢西风这番话一说完,那官兵首领便知道这下糟糕了,谢家二姑娘的名声在清远城中那是如雷贯耳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那商家公子只是因为言语间辱及她们姐妹两个,结果怎么样?让这二姑娘一番唇枪舌剑,给训斥的颜面扫地,最后人财两失。大概全清远城的男人加起来,除了那位今年的乡试案首洛老爷之外,也没人敢惹这夜叉,偏偏那洛老爷听说还一准是谢家的乘龙快婿了。哦,这难道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那官兵首领想到这里,情知这次无法开交的,便忙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飞速去请知府老爷。自己则在这里陪笑道:“二姑娘,不是我们不让您行善,实在是官仓里的粮食也要预备啊,不然灾民们饿的不行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谢西风冷笑一声,轻蔑的看了那首领一眼,忽然高声道:“官仓里的粮是粮,难道我们的粮不是粮吗?既然都是粮,都是要给灾民的,还分什么官仓民仓?只要给灾民们熬了粥,就是让这些粮食有了归所。现在灾民们已经在外面挨了二十几天的饿,每天就指望着那么有限的几个人家去施粥,一天还不过二十斗。十几万的灾民啊,官爷您就是再不会算数,这点账应该也不至于算不过来吧?难道你不知道自己一餐要吃多少饭?更何况,你口口声声说官府放粮,官府的粮在哪里?又说要等机会,现在听说灾民们每天都要饿死几百人,那还要等到什么机会?是不是想着等灾民都饿死,这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一句话唬的那官兵首领脸色都变了。因为迟迟没有放粮,所以城外灾民的情绪很不稳定,这话要传出去,立刻就是一场大乱子。当下不由得厉声道:“你这女子妖言惑众,小心我把你抓起来。你知道城外是个什么情况吗?这句话传出去,惹得灾民们造反攻城,你立刻就是个煽动造反的罪名。”
谁料谢西风却怡然不惧,只见她一撩裙角,竟一步登到了马车之上,气势万千的叫道:“官爷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也知道城外灾民们已经在爆发边缘了是不是?”说完她像四周的百姓们叫道:“父老乡亲们,你们刚刚都听见了,灾民们聚在城外,没吃的没穿的,已经就快要崩溃了。如果是你们,你们肯不肯安心的等着饿死?再想一想,一旦灾民们聚众闹事,攻破了城门,咱们清远城又将是什么样子?我为此情况忧心如焚,为了消弭祸事于无形,这才不得不舍出米铺里的粮食,到城外安抚灾民,让他们安心等待钦差到来官仓放粮。乡亲们,你们都知道我们谢家是商人,商人重利,难道我不知道这些粮若留着,是可以卖大价钱的吗?但我更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灾民们若是闹事,咱们的家,咱们的清远城就全完了。可是现在,我们的粮车被官爷们堵在这里,说什么要把粮食充公,一起发放给灾民。我问问乡亲们,历朝历代,可有没有过这么荒谬的事情?该交的税我们一分不少,凭什么还要强征了我们的粮?我谢西风是个女孩儿,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所以名声不好我知道,可你们想一想,我们谢家有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对不起清远城官府和百姓的事情?今日我们家的赈灾放粮之举,是一片赤诚日月可鉴。我不是想闹事,若是官府现在接收了我的粮食,立刻就派人出城将这些粮食发给灾民,我谢西风二话不说,立刻双手奉送。哪怕就是以官府的名义熬粥,我亦没有任何意见。”
第十九章
谢西风说完跳下车来,又将斗笠戴在头上,然后一扬头,那面纱在周围帅气的晃荡了一圈儿,荡起一丝丝美好的涟漪,接着她大声问那首领军官道:“如何?官爷怎么说?是放我们的粮队出城?还是由你们官府接手,立刻出城赈灾?”
此时四周早已是群情汹涌。老百姓们的呐喊声直冲天际,纷纷叫嚷道:“谢二姑娘是好样儿的,一片大善之举,凭什么不让人家出城?自古以来也没这个道理。”还有的人嚷道:“呸,官府也给自己留点儿脸吧,这是人家自己出的粮,凭什么给你们官府顶缸?你们官仓里的粮都喂了老鼠么?还是喂了你们这群人形的硕鼠?”更有人嚷道:“谢二姑娘说的没错啊,灾民们要没有吃的,真会造反啊。要我我也不肯等着活活儿饿死。官府到今天也不放粮,还不让别人熬粥,是想让灾民们冲进来把我们都抢了吗?”
一片叫嚷声中,那官兵首领脸都发白了,暗道这个谢西风真不愧她的母夜叉罗刹之名啊。就这么几句话,真真是把我和我们老爷都推到了刀尖上去。他头上急的直冒汗,脑袋四下里转动,却到处不见老爷踪影。忽见谢西风伸手虚按了按,于是人群便安静下来,听她转身对那首领语重心长道:“官爷,刚刚小女子这番话,并非是针对各位官爷和兵爷们,小女子也知道,你们只是奉命行事。但这事有轻重缓急,相信即便知府大人在此处,看见灾民情况,也不会不体谅我们一片拳拳之心。官爷们也是爹生娘养,家里也是有妻有子,人说将心比心,请官爷们想一想,若是您的老母亲,您的妻子儿女就在灾民当中,随时可能被饿死,只要有一碗粥,哪怕这碗粥并不厚,甚至就可能捡回一条命。官爷会怎么做?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城外那黑压压的一片,是人命,不是禽兽畜生啊。官爷,西风求您了,就放我们出城赈灾吧。”
这番话一说完,谢西风竟一撩裙子直挺挺的跪在了那官兵首领面前,大声哽咽道:“西风在这里替城外那些朝不保夕,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求您了;替那些眼睁睁看着儿女饿死的爹娘求您了;替那些奄奄一息的老人们求您了。”她说一句话,便磕一个头。她身后的赵明臣和丐帮子弟一见她这样,不由得个个眼泪夺眶而出,忽见永怀也一下子跪下去,梗着脖子大声道:“我们替二姑娘跪着求官爷,但是若你们还不放行,我们就打出去。”
此言一出,围观而来的所有百姓全部齐刷刷的跪了下来,那首领的脸上都没有血色了,腿肚子也直打哆嗦,他今日算是知道了谢西风的厉害,这女子何止是辩才无碍,那字字句句,更是打动人心,就连自己,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都为之震动,他想起一句话:仁者无敌。想来别说自己,就是知府老爷,此时此地也只有放行了吧。
刚要挥手放行,就见刚才派出去的那个小兵忽然跑过来,在他耳边悄语道:“老爷来了,也听见刚才那谢二姑娘的话了,老爷说放行吧。”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大人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把手一挥,对谢西风道:“二姑娘起来吧,我们老爷说放行。”
话音刚落,周围掌声雷动。一阵阵欢呼声震长空直达云际。这么多日子里,那官兵首领竟是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动骄傲过。眼见谢西风就要从自己面前走过,而他是深知自家老爷的性情的,那脑袋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发起热来,左右看看无人,便一低头,飞快的对经过身前的谢西风道:“老爷未必肯善罢甘休,姑娘万万小心。”
谢西风脚步都没顿一下,行云流水般从他身前走过去,若不是那随风飘来的一小声“多谢”钻入耳朵,那首领几乎要以为对方是根本没听到了。他怔怔看着那袅袅而去的窈窕身影,心中忽然间就窜出一句话:这才智,这定力,他妈的这女人要是生成了男儿身的话,天下间还有谁能是她的对手?
城外的十几万灾民在十几天的等待中已经绝望了,正有几个人商量着要造反的时候,忽然就见从城门处驶出了一队队的粮车,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揉了下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一直到那庞大的车队驶到面前,他们才真的相信,是有人放粮来了,而且一放就是放了这么多,看来今天,终于可以喝点带米粒的米汤了。
灾民们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便彻底爆发了。便有人上来问是不是官府从今日起放粮。丐帮的弟子们撇了撇嘴,答案几乎是异口同声:“屁,指着官老爷,你们情等饿死吧。若不是谢二姑娘慈悲,宁可得罪官爷,也要赈济你们,到这时候你们也别想看见一粒粮。为这个,谢二姑娘都给人跪下磕头了。”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灾民中流传,很快的,几万灾民就知道了有一个女菩萨,人人都称她谢二姑娘,为了他们这些灾民,不惜把自家能卖大价钱的粮食拿出来给他们熬粥,还为他们得罪了官府,甚至下跪求情。无数灾民感动的热烈盈眶,直说若是有命回去,定然要替西风立长生牌位。
但这些谢西风都没有在意,她不是什么小女孩儿,会为这种万众瞩目感激的感觉而欣喜和飘飘然。她只是用最快的速度令人支起了几十口大锅,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下了锅里,顿时就把其他几个大户家的粥棚衬托的好像蚂蚁一般。
不到半个时辰,空气中便开始飘散着米粥的香气,无数灾民争相涌来。锅前已经站满了丐帮子弟和米铺里的伙计,一碗碗粥流水般施放出去。谢西风倒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于是她看了一会儿,见一切都上了轨道,便带着秋香走到灾民中,还不等向里迈步,忽见永怀跑来,拦着她道:“姑娘,都是灾民,病的病死的死,死了的甚至都没办法送到别处埋葬,姑娘富贵身子,千万别再让这里的腌臜气味给熏坏了。”
谢西风叹气道:“你的好意我明白,没关系,我只是随意走一走罢了。你看这满目凄凉,若是人人都能在这里走一走,便是铁石心肠,怕也要软化几分,也许就没有那么多囤积米粮等着哄抬米价的黑心商人了。”说完永怀也没了言语,垂头退到一边道:“既这样,那我不扰姑娘了,姑娘请便吧,只是别走太远。”
谢西风点点头,顺着那些或蹲或躺的灾民中走过去,入耳的是无数呻吟声,其中夹杂着一些欢呼:“啊,这么厚的粥,天啊,好久没吃着了……”再就是狼吞虎咽争相吞粥的场景,只看得西风心有戚戚。
忽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惊了西风一跳,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男人手里端着碗刚领到的白粥,眼泪滚滚而下,在他身边是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哀叫的声音直穿天际:“儿啊,儿啊,你睁睁眼,你爹爹拿回粥了,是有米的粥啊,儿啊,娘没用,要是娘能在粥碗里多找出几粒米,你或许就能挨到这个时候儿了,儿啊,你睁开眼看看吧,是你一直念叨着的白米粥啊,你闻闻,多香啊这粥……”
西风听见身边有人叹息道:“唉,作孽啊,那女人为了给儿子省口粥吃,和她汉子两个从来不吃一粒米,只喝那米汤,结果到底还是没保住这孩子,唉……”她走过去,只见抱在妇人怀中的孩子已经瘦的皮包骨头,望过去就好像是一具骷髅一般,越发衬托的那两只没有闭上的眼睛又大又亮,虽然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
秋香捂着嘴,眼泪滚滚而落,慢慢的那哭声越来越大。却见西风走上前,伸出手将那孩子的眼睛轻轻合上,“啪嗒”一下,一滴泪水滴在那孩子的脸庞上,可惜他已经感受不到这来自城中的最后一丝温情。
远处忽然又传来一声惨嚎:“娘,娘啊,你为什么就不听儿子的?那观音土吃不得啊,吃不得啊,你怎么……你怎么就到底吃了呢……娘啊……”
“姑娘,回去吧,我看不下去了。”秋香拉着西风的衣袖大哭着哀求,却见西风一双泛泪的眼睛已经红了,听她恶狠狠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要看,我要看着,我要好好看着这人间的活地狱,我要永远把它记在心里。永远记住……”她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鲜血蜿蜒而下,滴在这片悲惨的土地上。
当永怀等人再次看到谢西风的时候,差点儿就吓傻了。他是见过谢二姑娘发飙的时候的,当初那么强悍的土匪首领,这位姑奶奶眼都没眨一下就把刀戳进了对方的心窝。可是现在他却觉着,他宁可对着那时候的谢西风,也绝不愿意再看现在的谢二姑娘一眼,这哪还是位姑娘家?根本就是个刚从地狱里出来索命的罗刹。
第二十章
不想面对也得面对,永怀硬着头皮走过来,挠挠鸟窝脑袋,对谢二姑娘作揖道:“我的好姑娘,怎么去走了一圈儿,就变成了这么个模样呢?”说完看了看谢西风身后的秋香,只见她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都有些肿了,他心想这才是女孩儿家该有的正常样子吧?哪有像谢二姑娘似的,从灾民堆里走一圈儿,倒像要吃人似的。
谢西风愣愣的看着永怀,她还没感觉到自己通红的眼睛满布着杀机。不过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她倒是稍稍平静了下情绪,再多的悲愤,也要压在心里。想真正为这些灾民们做点事儿,就不能让悲愤冲昏了头脑,那样不但救不了灾民,连自己和亲人也要搭进去。
夕阳西下,谢西风终于回到家中,众人忙问她这一天都做什么去了,听说她去了城外,谢老爷谢夫人差点儿吓得跌下椅子,直叫道:“我的儿,你去那里做什么?听说他们都吃人的,你这样的女孩儿家,怎么……怎么也敢去那里?”
谢西风勉强笑道:“爹爹放心,女儿没事。其实那些灾民不像你们说的这么可怕,他们也是人,不是长着毛的禽兽畜生。”说完将自己今日在城外的所见所闻将给谢老爷谢夫人听,秋香忍不住又哭起来,也在旁边帮腔道:“太惨了,老爷夫人没看见,若不是跟着小姐,人说给我听我都不信的,那哪里还是什么朗朗乾坤的人间,根本就是活阎王地狱,太惨了。”
谢老爷和谢夫人都是不知道这些的,闻听也不由得都愣住了,谢东风更是忍不住掉下眼泪,对妹妹道:“明儿我也亲自去城外熬粥,为他们尽一份力吧,也许就能少饿死两个孩子……”
谢西风道:“不必你去熬粥,要帮他们,不是在这上面。”说完转向父母道:“爹,娘,女儿是什么人你们都清楚。自我管家以来,尤其是这二三年,商场相争,我从未对谁手软过。我知道人们背地里都叫我夜叉罗刹,我不在乎。我从来不想当什么人善被人欺的贤良淑女,所以从没有妇人之仁。我也逼的别人家家破人亡过,虽然都是各有原因,但我绝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然而今日在城外,女儿真的是被震动了,那个孩子……他……他看上去还不满十岁,身上……身上的骨头却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