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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作歹(月上梅梢)第3部分阅读

      为妃作歹(月上梅梢) 作者:欲望社

    当然不可能允许这种功亏一篑的事情发生,连忙擦干了眼泪徐徐道:“爹爹糊涂了,那商家公子今日说出这种话,又有女儿当众和他退了婚,撂了他们家的面子,我们两家已是势成水火,你明日上门,不擎等着把自己送过去让人家侮辱吗?更何况市井中的百姓知道什么?看见是你进了商家的门,不说你是上门问罪,还道你是上门去求情呢。 这样一来,我们便是有理,不也变成了没理吗?女儿今日倒要劝爹爹,趁早儿打消了去和那商家攀亲的念头,姐姐这般人品,我不信就找不着比他商梁栋更好上千百倍的人才来嫁。”

    谢老爷的心意被女儿看穿,更何况细细想一想,的确倒是这个道理。但心中又着实舍不得这门锦绣亲事,正不知该找个什么话来说,便听门外响起张管家的声音道:“二姑娘吩咐的事情小的这就命人去办,只是当日这事儿是老爷做了主的,如今倒不知老爷是什么意思?”

    “什么事情?”谢老爷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却见谢西风慢慢坐下,喝了一口茶后悠悠道:“没什么,我想那商家既然嫌弃咱们的铜臭污了人家门风,不如就识趣点儿,赶紧把那些能生产铜臭的田地收回来。这事儿本就是爹爹不对,你一个商贾之人,做什么要用几十顷良田去污那商家百年门风呢?万一人家的后代子弟因为你这些地过上了舒服日子,每日里纸醉金迷的不求上进,你这不是害人家吗?所以女儿想着,既然刚刚替姐姐退了婚,对那商家名声有损,不如就补偿人家一下,索性把这些地收回来,以后就让人家清清白白的做他们的书香门第。爹爹你说,女儿这事情是不是做的很漂亮呢?”

    “漂……漂亮……真是漂亮极了。”谢老爷抖抖索索的把一句话分作乐三截来说,心里已经不知道吐了多少口老血,暗道闺女啊,你这事儿办得漂亮啊,真是办得他妈的漂亮极了啊,你连你爹最后一丝希望都给剥夺了啊,你……你真的好黑啊闺女,那老商家没了这几十顷良田,你这哪是要保持他们的清白门风,你是要他们喝西北风啊这是。

    谢西风哪管她老爹心里是不是吐血,听见谢老爷的回答,便带笑不笑的看着张管家,悠悠道:“听见老爷的话了吗?”

    张管家汗都下来了,心想我这个笨蛋,蠢猪,明明知道府里面是谁当家说了算,我……我还怕老爷怪罪干什么?这做人啊,就应当坚定不移才行,墙头草是终究要被铲除的啊。因一边想着,一边忙不迭的陪笑道:“听见了听见了,小的这就去办。”

    谢西风这才冷笑一声,挥挥手淡淡道:“去吧,记住了,办的漂亮利索一点儿,一个铜子儿都别给人家留,百年门风要是再被污染了一星半点儿,我可拿你是问。”

    这话是明显的赶尽杀绝了,张管家哪里还敢再说,匆匆施了一礼急忙退下,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一边在心里暗道:“回去定要告诉所有沾亲带故的人,一个个给我仔细着点儿,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不能得罪二姑娘。”

    第九章

    谢西风吩咐完了,看着张管家退出去,她这里慢慢的把茶喝完,那边谢老爷刚说了一句:“闺女啊,这样赶尽杀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便被她不咸不淡的顶了一句:“爹爹此言差矣,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既然决定要帮忙了,当然要帮的彻底一些,留一半收一半的像什么呢?何况那本就是咱们家的田,连地契都在我手里呢,我收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谢老爷说不出话来,却见西风款款站起,携了谢东风的手笑道:“妹妹一时气愤,搅了姐姐的好姻缘。但是妹妹一片赤诚,全为的姐姐着想,此心可鉴日月。爹爹不解妹妹的苦心也就罢了,做人儿女,没有和自己爹娘犟嘴的道理。妹妹只怕姐姐也怨妹妹……”

    不等说完,谢东风已经急急道:“妹妹莫要如此说,姐姐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姐姐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话音未落,已是滚下泪来,谢氏夫妇还以为这是感动的,却不知大女儿根本就是喜极而泣。

    当下谢西风便携了姐姐告退。直到姐妹两个走的没了影子,谢老爷才对夫人道:“你听听你听听她那张嘴?说什么我不理解她,还说什么没有和爹娘犟嘴的理。你看她自回来后,可有一句示弱的话吗?哪句话她没犟到啊?这时候倒在她姐姐面前充好人,她姐姐就是太老实……”

    谢夫人看见自家老爷那吃瘪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以袖掩嘴道:“好了,好不好,那是你自己的闺女,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女儿如今这个样子,还不是你当父亲的纵容的?更何况,我心里倒有些欣慰,究竟咱们只是商贾之家,又不是那些什么名门贵族,大家子规矩多。便有这样一个厉害女儿,无非是名声不好听了些,这有什么?将来你我百年之后,这份家业可以继续兴旺下去,她们姐妹两个能够好好生活,不受夫家的气,这样才是你我当爹娘的最大心愿。如今看见闺女如此能言善辩处事果断,我倒觉着挺好。不过手段是厉害了些,为那商家公子说了她们姐妹的坏话,就把地都收回来,不是擎等着那家人喝西北风去吗?但是转念一想,女儿这样做也没错,那商家这几年是靠谁过活的,别人不知,他们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也用不着他们感激我们,想退婚直说也行。做什么就在外人面前侮辱咱们家?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所以说,女儿那样对他们也是活该。”

    谢老爷让夫人说的无话可答,好半晌才嗫嚅道:“也不能这样说,那商家公子说的话,不代表他爹娘和其他家人也这样想,我当日看那商老爷还算很好的……”

    不等说完,就被谢夫人打断,听她冷笑道:“我看未必,若那商家真的知道咱们的恩,时常在子弟面前好说,他家子弟就能说出这样话?分明是他们平日里就不说咱们的好,才让子弟们都深以为然,方能在人前说出那些混账话来。你如今仔细想一想,若他们家都存了这种想法,那商梁栋再中了举人,咱们女儿嫁过去,这日子可还怎么过?何况你听听,他们说什么中了举人之后必定退亲,意思是不中举人,就结这门亲?这是什么名门望族?打的主意有多势利龌龊?我真是越想就越来气。”

    谢老爷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罢了,终究闺女的幸福要紧,也许这就是天意如此吧。”说完坐在炕上,闷了半天忽然道:“晚上给我弄两壶酒,我要一醉方休。”

    谢西风当众退婚并且收回田产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清远城,立时便成为这繁华城中的第一号话题人物,风头一时无两。消息传到书院,正用心备考的洛明涛心中焦急,想也知道,那些士子秀才嘴里能有什么好话?他一时担心准小姨子急火攻心,一时又担心心上人不堪闺誉受损而病倒,真真是心急如焚,连书也没办法复习。到底找个时间出了书院,来到谢家门前,却又不敢进去,只在街上来回行走,时不时悄悄张望一番。

    直到那守门的家丁都以为自家是被贼给瞄上了,这位人模狗样的其实就是来踩点的探子,想要上前撵走时,天可怜见,谢家姐妹的马车终于驶了出来。

    说来也巧,因为院试日期渐进,谢东风也变的越发不安,谢西风体谅姐姐心情,便提出姐妹两个一起出去,郊外有一座山庄,坐落在青山秀水之中,正是散心的好去处。于是禀明了谢氏夫妇,便一起出来,谢西风眼尖,一眼就从马车窗处看到了焦急徘徊的洛明涛,便故意掀帘子咳嗽了两声,看到洛明涛迅速会意并且不动声色的跟上来,她方放心的放下帘子。

    谢东风却是茫然不知情,好奇问妹妹刚才往外看什么,便听妹妹笑道:“没什么,想到等一下或会送姐姐一份大礼,所以忍不住得意了些。”谢东风让她弄的心里痒痒,无奈不管如何央求,谢西风只是咬紧了牙关不肯说,最后也只好罢休。

    马车辘辘,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就来到郊外,那庄子周围俱是田园,相隔三五里地方能看见别的庄子,都是属于一些达官富豪,不过是夏季过来避暑冬季前来赏雪的。如今庄子周围的田地俱已收成完毕,那些佃户之前得了命令,将庄子收拾干净后就都各自回家了,正是让谢东风与洛明涛幽会的好场所。

    进了庄子,谢西风便将身边的几个小厮护院全都遣出去办事,她自己也和秋香去河边钓鱼。这里洛明涛躲在暗处,见人都走了,西风殿后,暗暗在身后做手势示意他进去,方松了口气,整整衣冠走进庄子。

    东风正在屋里一边喝茶一边疑惑呢,暗道礼物也没拿出来,人倒都走了……刚想到此处,便听门外一声咳嗽,抬起头来,只见那立在门外的人俊眼修眉,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还会是谁?

    谢东风这一喜真好比是三伏天里吃了个冰凉的西瓜,只觉着全身毛孔都张开来,,惊喜交加之下,却是呐呐的不知该怎样说,还是洛明涛走进门中,微笑着说了一句:“东风,你清减了。”话音未落,东风已经回过神来,情难自禁之下,不等开言,珠泪便滚滚而落。

    好容易叙过了别后之情,洛明涛这才问起这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的退婚之事。谢东风手里绞着帕子,心里生怕喜欢的人也因此厌弃自己和妹妹,然而这事却是瞒不过去的,便只好期期艾艾将事情说了一遍。

    却不料洛明涛一拍大腿,大声道:“好,二妹妹真不愧是女中的诸葛巾帼中的英雄,豪爽仗义堪称奇女子。”言语间竟是对谢西风赞赏不已。谢东风这方放下心来,微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原本千难万难的一件事,竟让她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洛明涛点头道:“只是这样一来,难免有那些妒贤嫉能的小人在暗地里编排二妹妹,你该时常宽解她,不要让她心里存下那些小人的言刀语剑才是……”

    不等说完,却见心上人“扑哧”一笑,摇头道:“她还用我开解?素日里都是她开解我的。虽然外面人都把她的名声毁了,独她自己却是我行我素,只说言刀语箭又不是真的刀箭,就任那些人说破大天,也伤不了她分毫。我那几日倒很是郁闷,只觉得闺誉受损,还是她劝我说,即便全世界的人都说我不好,但只要你眼里心里还有我,我就什么都不用怕。反正……反正将来……”说到此处,忍不住面上飞红,也知下面的话不该说了,然而脑子却不能由自己做主,到底小声把下面的话也说了出来道:“说反正将来我是和你过日子,不是……和那些混蛋。”

    洛明涛听的不住点头,感叹道:“到底还是二妹妹看得明白,难怪你们家这样大的一份家业,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那些富商巨贾在商场上输给她,当真一点儿也不冤枉。”

    谢东风听见爱人丝毫没有怨怼自己之意,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不过口头上不明确的问一问,到底还是不甘心,便小声问道:“明涛,你……你真的不嫌弃我吗?不管那些人怎么污蔑我,把我比作那些前朝名妓,你……你都不厌弃我么?”

    洛明涛微笑道:“他人愿意说什么,就由他们去。我们是几年的感情了?我心里若不知道你的为人,哪里就敢对你动了真情?我在书院中听的闲话还少吗?若是往心里去,别说考功名,就连学都没法上了。你也是一样,切记切记,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俯仰无愧就行,千万别让那些流言影响了自己,更别像那些贤愚的妇人搞什么出家明志以死明志的。无论何时何地,你只要记着,我定然遵守承诺,功成名就娶你入门,定然爱你宠你敬你相伴一生,不会纳妾不会眠花宿柳,就如你对我一样的忠贞不二,这便成了,想来那些谣言也不至于就能把你给吃了杀了。”

    第十章

    这一番话委实比世界上任何的甜言蜜语都要更加动人,谢东风只觉一颗心似乎都要融化成一滩春水,眼中流下泪来,点头坚定道:“明涛放心,有你这句话,东风自会洁身自爱珍惜自己,安心等你考取功名后娶我入门。”话音落,忽然又觉这样说不妥,连忙急急道:“其实明涛,你能否考取功名,我都不在意。是你自己把这件事看的太重,你且放宽心,有妹妹在,即使考不上,她也定然有办法让你我在一起的,你千万别……”

    洛明涛微笑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我自己有分寸的。人说十年磨一剑,我虽没有那样下功夫,但也算是在落魄贫寒中磨了几年,没那么容易损毁。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在有二妹妹在,我似乎也不需担心。”

    谢东风甜蜜一笑,两个有情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洛明涛便站起身道:“我该走了,院试在即,不能耽于儿女情长,东风你体谅我。”

    这有什么不能体谅的?谢东风此时眼中心中只觉得自己喜欢的男人做什么都是对的,何况这本来就是正理。因忙殷殷送他出去,一路不忍分别,然而洛明涛终怕被人瞧见她,于她闺誉有损,到底殷殷劝了回去。

    谢东风回到庄子中,回想起刚刚和情人甜蜜相处的时光,一时间脸红发热坐立不安,一时间又惆怅担忧生恐洛明涛因为考试而弄坏了身子,一时间又感激妹妹善解人意赞叹她手段通天,总之是一颗女儿芳心乱乱的没个安放处。正低头冥思着,忽听门外一声轻笑道:“怎么?还在想着我那洛家姐夫?”

    谢东风一惊抬头,只见西风俏生生立于门外,她的脸腾地一下子红起来,站起身就要去打妹妹,一边道:“你满口里胡说的什么?我……我怎会……”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刚刚的确是在想着洛明涛,因此就结巴了,只是跺脚不依。

    谢西风走进门来,笑着告饶道:“好好好,是小妹我唐突了,姐姐不是在想姐夫,只是不知想着哪里冒出来的一条大黄狗……”一语未完,谢东风已经气的又追打起来。惹得谢西风一边躲一边笑,暗道和我玩心眼斗口角,姐姐你太嫩了。

    姐妹俩闹了一阵,方分左右落座,西风让丫鬟们捧了茶来,接着将人都遣下去,只留心腹的秋香在外边把守着,这才一边喝茶一边慢慢问姐姐道:“如何?你和他都说了什么?他大概是听见那些流言了吧?姐姐你老实说,他有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悦的样子?”

    谢东风摇摇头,一双大眼睛都是亮闪闪的,急切道:“没有没有,我原本也担心着,但是明涛……他不但没有责备之意,反而全是担忧,还要我自己要想开,还极赞你看事透彻呢。”说完便把自己和洛明涛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都告诉了妹妹,当然,有一些满含情意的句子,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在妹妹面前说的,只好含混的一语带过,饶是如此,谢西风又哪里会猜不出来。

    当下慢慢点头沉吟道:“如此说来,这洛明涛可真是比那商梁栋不知道强多少倍了。也可见他是真把姐姐放在心中的,先前我想见见他,问问他在书院中的情况,他却只让人带回一张纸条,看看这态度,也不想想我可是他的恩人呢。如今不过是因为你被流言中伤,就急的跑出书院,想方设法儿的想要见你,可见是把你的安危看做头等大事。”

    说到这里,谢西风也不由露出由衷笑容,伸出手握住了姐姐的手道:“姐姐啊姐姐,小妹不得不承认,虽然你从小儿安静温柔,家里家外的事儿活计一概不管不通,然而在这挑夫婿的眼光上,你确实比这世间大多数的女孩儿都要强百倍了。”

    谢东风让妹妹一句话说的红了脸,却又幸福无比的低下头去,但是很快就又抬起头来,忧心忡忡道:“可是西风啊,你如今也快十九了,那些小人更把你说的不堪,如此一来,将来可怎么办?又要去哪里找到人家也好夫婿也贴心的呢?不是姐姐说,你也该把对那些产业的精神分一些儿在这方面了,不然难道将来要做老姑娘?”

    谢西风笑道:“这个不劳姐姐操心,妹妹心里有数。哼,现在的男人又有多少好的?我不怕那些流言,谁爱说就去说,大不了我这一辈子不嫁了,守着这些产业还能饿死我不成?只要我不放在心上,那些流言还能把我怎么样吗?可是从未听说过有女子强悍不嫁人就要斩首的律法。”

    这倒的确是她心里的打算,一个是她看不起这个时代的男人们三妻四妾朝秦暮楚的。二来,前一世里深爱的男人还是在她心头上有影影绰绰的影子。以至于有时候她都不免自嘲,暗道若真在这个时代中遇到了和光明长的一模一样的,除了不许他三妻四妾外,其他的倒不如纵容些,就倒追也认了。

    这里谢东风让她一句话说的笑起来,复又有些伤感,喃喃道:“明涛也和我说过,他若真能得偿所愿娶我为妻,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若他将来真的功成名就,也难保身边的女人就多起来,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你就拿他的话问他。”谢西风语气森然,面上涌现一丝厉色,冷笑道:“他将来若敢负你,三妻四妾的让你受苦,我便拼尽全力,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这不是一时冲动说说而已,而是在西风的心中,真的就是这种想法,虽然从灵魂上来说,她与这个姐姐其实没有半点血亲关系,但是因为这具身体,因为相处的这么多年时光,她早已把爹娘姐姐看做自己最亲的人,哪怕自己吃些苦头都无妨,但是谁敢对她最在意的这三个人不好,她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反正整人的手段她见识过太多,从来不用可不代表她不会。

    谢东风见妹妹如此森厉,不由得有些慌乱。心中却又十分温暖感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谢西风一念过后,又想起洛明涛的稳重,不由得对他有了些信心。笑着将话题岔开去。

    转眼间又过去了几个月,过了中秋之后,天气一天天寒冷起来,正是深秋时节满目萧索,这日下了一场雨,至晚间才停,第二天,满街都是纷乱的枯黄叶子,看上去颇有几分凄惨味道。

    然而整个清远城,此刻却是无比的热闹,原因无他,只因为今天便是院试放榜的日子,是否能取到秀才的功名,就要在这一天见分晓了。

    洛明涛考完试后没有直接回书院,而是回了家,他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以想象心里该有多疼爱。而洛明涛从进了书院那日起,便发愤苦读,竟是没下过山一步,他自己觉得这已是十分不孝,然而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为了光宗耀祖重复门庭,也只有咬牙苦忍,因此院试一完事儿,便心急如焚的回来见母亲。

    老太太别看五十多岁了,身体却是倍儿棒。之前思念儿子,如今儿子容光焕发的回来,最后一点心思尽去,越发的红光满面,这日她摘了架子上最后一茬芸豆,一边和儿子在院里坐着掐去芸豆两旁的筋络,一边问儿子道:“明涛啊,你只说自己有把握中秀才,只是如今世道黑暗,那些官场上的老爷们,哪个是好相与的?没有个二三十两银子,你能过去他们那一关?若是因为银钱再耽误了你的前程,这可怎么办哟?“

    洛明涛微笑道:“娘亲且放心吧,虽然现在朝政多是由太后把持着,国家这几年的官场也黑暗无比。但是当日先帝在时,最重视的便是这人才大典。如今各地乃至京城中进行各项院试乡试秋试的官员,全部是先帝考察多年精心挑选出来的,他们自成体系公正严明,不混进任何势力之中。就连太后,心里怕也是惦记着这一块肥肉,但还不是一动不敢动?先帝的旨意,哪里是她一个妇人家敢违背的?不要说老臣们和宗室,便是天下人的非议,她也受不了的。更何况皇上虽然痴迷道教不问政事,但唯独对先帝遗旨中再三强调的人才大典放在心上,每年严格选拔人才,所以儿子方胸有成竹。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儿子自觉文章做得不错,也未必就敢保没有惊才绝艳之辈超过儿子,但是中一个秀才,应该还是富富有余的。”

    娘儿两个正说着话,忽听远处一阵鞭炮声响,老太太听见了,便不由抬起头来,失神道:“这定是谁家已经得了高中的喜信儿,这种时候再没有为别的事情放鞭的。”

    洛明涛微微一笑,知道母亲心里焦急,平心而论,他自己又何尝不急,毕竟他已经落第两次了。虽然母亲嘴里没说,但他心中很明白,母亲心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的,她没进过书院,不知道在那里接受的熏陶讲学比起自己在家自读何止是天壤之别,所以自然也就不相信一条小泥鳅能用大半年的时间就化成金龙。

    鞭炮声时不时的响起,洛老太太有些着急了,又怕儿子看见了心里难受,便将那些芸豆都收起来,喃喃道:“我先进屋熬豆子去,你在这里晒晒太阳。”说完便端起簸箕失魂落魄的进了屋。而洛明涛唯有对着她的背影苦笑,心道娘啊娘,才下过雨,还是阴天呢,哪里有太阳。

    屋子里很快飘出香味儿,老太太昨日特地为儿子在集市上买了一斤肉,此时虽然魂不守舍的,但做了几十年的饭菜,每一个步骤早已是刻骨般的熟悉,因此并没有发生什么把糖当成盐之类的乌龙事件。待把所有的作料都放好,添上水盖上锅,剩下便是慢慢炖着的时候,站在锅台边出神的老太太蓦然就听一声高唱在自家门前响起:“恭喜洛明涛老爷在院试中夺得案首。”

    洛老太太的锅铲子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但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奔了出去,却见洛明涛已经接过喜报,顺手给了那官差半贯钱。

    第十一章

    其实以古代来说,只是县试府试院试的话,中的是童生和秀才,本没有这么大的阵仗,要经过乡试,中了举人,然后是京城秋闱,中了进士之后,才会有如此大张旗鼓的官差专门报喜。然而本朝向来重视这为国家选拔人才的大典,尤其到了先帝的时候,就更是变本加厉,从秀才开始就进行专门的报喜,不过只有一个衙役举着喜报,比起乡试中举后那种规模还是要小很多了。

    当下洛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喜报,一遍一遍的看了足足有十几趟,才终于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手在脸上擦了擦,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抬起头,看着儿子俊雅的面容,伸出如枯树干般的双手,轻轻抚摸那张脸,一边喃喃道:“儿子,你有出息了,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一个放牛娃,你……你是秀才老爷了。”说完又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啜泣不已。

    洛明涛眼眶也有些发红,如果说百年书香,其实他们家也是。只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生性窝囊,在兄弟祸起萧墙争夺家产中被欺负了个彻底,只带着婆娘儿子和两大马车不能吃不能喝的书籍净身出了那大家族,从此后在洛阳城显赫一时的洛氏一族就是真正的风清云散。而他们一家流离辗转,最后在王山村定居,住在一个茅屋里。洛老爷没几年就窝囊死了,而那潮湿阴冷的环境连书籍都损毁了不少,若非洛老太太和洛明涛极爱书籍,用心照料,不然大概不知要有多少珍本化为泥土。

    也幸亏这些书,洛明涛的母亲本也是一个落魄官宦家的大小姐,知书达理识文断字,从小便教他四书五经,然后自己才能一边做工一边始终不辍读书。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母亲早已由当日的富家太太变成了一个勤劳操持的农妇,父亲更是化为一坯黄土。然而父亲临终时那希望自己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的话语,却在此刻再次在洛明涛的耳边回荡着,他拿着那张喜报,心中的喜悦已经逝去,余下的,只有更加坚定的信念:爹,孩儿还会好好的继续走下去,将来为我洛家光宗耀祖重振门庭。

    这时候洛老太太也想起自家早已死去多年的老头子了,连忙擦干眼泪,对洛明涛欣喜道:“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你爹的牌位上柱香,也让他知道这个消息,替你高兴高兴。”说完拉着儿子进了屋,在那牌位下放上蒲团,燃上一枝香,喃喃念了许久,无非是什么“相公,儿子出息了,考上秀才了……”之类的告慰英灵的话。

    洛明涛恭恭敬敬也给父亲上了枝香,依照他的心思,是恨不得立刻就飞到谢家,告诉东风这个消息的。面对那样美丽温柔的一个富家千金,若说他洛明涛没有自卑,那纯粹是瞎扯,只是最难辜负美人恩,所以他一直都把这份自卑压在心底,只是一想起将来要去提亲,难免畏缩。如今自己中了秀才,而两个月后的乡试,甚至有可能中举人,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挺起腰杆了。

    “啊……”母亲的一声惊叫将洛明涛飞远的神智拉回来,惊愕抬头,却见老太太“嗖”的一下,人影一闪就消失在面前,这腿脚,要说是五十多的人了,估计还真没人相信。然后他就听到外间厨房里母亲的大呼声:“天啊,果然干锅了,这一高兴,竟然把炖的豆子忘了。咦?现在不过是卯时刚过,我……我怎么这么早做饭呢?早饭也才吃没多少时候儿啊?”

    洛明涛莞尔一笑,知道娘亲之前是心乱如麻所以乱了方寸,于是走出来温言道:“有什么关系呢?娘再添些水,把肉好好炖一炖。我出去一趟。”

    洛老太太答应着,一边挥手道:“快走快走,也该让人谢家的女孩儿知道这个消息了。”说完骄傲挺起身来,看着儿子的背影自豪道:“也让她知道,她的眼光不错,我儿子终究不是池中之物。”

    洛明涛面上发红,只好假装没听见疾步走出大门。他娘亲太聪明,自己原本是想瞒着这件事的,无奈没到一年就被娘窥出了门径,一番追问之下,老实孝顺的洛明涛把所有事都向娘亲大人坦白了。好在洛老太太是经历过太多世事的人,并不迂腐,对儿子能够有心上人只有欣慰,倒并没有训斥反对他。其实老太太也是存着私心的,她想自己家一穷二白,连个赚钱的门路都没有,若是儿子不能考上秀才,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说上媳妇,就算说着了,也不过是十里八村的村姑罢了。如今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富家姑娘主动示爱,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儿子的人品当娘的最清楚,小儿女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就好。这要是谢西风知道老太太这种想法,定然要肃然起敬了,没想到竟能在古代遇到如此开明狡猾的前辈,绝对是榜样啊。

    废话少说,且说洛明涛出了家门,一路上遇见不少旧日同窗,这些人一改往日的冷嘲暗讽,纷纷热情的和洛明涛打招呼。也是,不管你心里怎么嫉恨怎么不服,人家是院试案首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两个月后的乡试考上举人应该也是意料中的事,所谓人靠身份,这再也不是往日可以任他们侮辱嘲讽的穷酸小子了。现在这些家伙们心中只是惶恐,不知道洛明涛是不是平日看上去不声不响很老实,其实心里却特别小心眼爱记仇,把自己等人对他的嘲笑都暗暗记在心里。

    洛明涛哪里有心思和他们扯皮,婉拒了众人的饭局,一直来到那粮铺里,看到大掌柜赵明臣就靠在柜台后打盹儿,他笑着走上去,将袖子里已经预备好的信封双手捧上,轻声道:“旧日在贵号借过一笔银子,如今这里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还望大掌柜的转给贵号二姑娘,叫她千万记得替小生销了账。”

    赵明臣一惊坐起身子,接过那个信封,他心里疑惑,但为人老成厚重,不然也得不到谢西风的信任了。因此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道:“好好好,小老儿一定替您转交给二姑娘。年轻人你就放心吧。”

    洛明涛点点头,又施了一礼,便告辞而去。这里大掌柜的一边疑惑自语着:“还银票为什么要套在信封里啊?”一边反复翻看那个信封,却见边缘处封着火漆,便举起来对着外面看了看,然后便笑着喃喃道:“这是二十两的银票?别开玩笑了,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就没看见过这么巨大的银票,便是一万辆面额的,也没这么大啊。”

    不过赵明臣人老成精,他可不敢耽误二姑娘的事儿,因此等到西风过来时,便把信封给了她。谢西风一看上面笔迹,就知道是洛明涛的,唇边绽开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笑,她对赵明臣道:“现在各地都开始收山收粮了,我已经吩咐了张管家派些得力的人去我们家的地里收租子,你也派几个人跟着他们,主持那些进购米粮的事宜。农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忙了一年,也不容易,你给个公道价钱,别亏了他们,日后还要做长远的买卖呢。”

    赵明臣点头答应下来,谢西风四处看了看,又翻了翻账本,便离去了。上了马车便吩咐车夫道:“江大哥,今天不去别的铺子,回府。”

    那车夫虽然不解自家姑娘的意思,但谢西风的事情自然轮不到他一个车夫去动问插嘴,于是一言不发的赶着马车转回头,走了两条街后便向车里道:“姑娘,前边儿街上丐帮的人正在举行乞食大会,许多人在那里看热闹,咱们绕两条街走吧。”

    谢西风差点儿从车上摔下来,喃喃道:“丐帮?不是吧?我……我难道不是穿越到架空的社会,而是穿越进了金庸老先生的小说里吗?怎么这里竟然会有丐帮的说法?将来不会再出现几个洪七公那样的高手吧?”她这只不过是随口说笑,却怎么也想不到,日后自己竟然真的可以接触到武林高手,当然,比起小说上洪七公那个级别的还是差远了,最起码这个时代里就没有人会降龙十八掌。

    原本依照谢西风的心思,是想去看看那个热闹的,不过现在她心里只系着一件事,就是要把洛明涛这封信交给姐姐。其实今天一早,她便派了人去看榜,也知道了洛明涛取得榜首,心里高兴之余,却也有些小小担心,暗道这家伙该不会是个陈世美吧?如今看到自己有望鲤鱼跃龙门,就不把我姐姐放到心上了。但是随后收到的这封信却是打消了她的疑虑,让谢西风对洛明涛这个准姐夫越来越满意。

    谢家大姑娘此时正在屋里拜佛。弄得她老娘十分纳闷,暗道这孩子平日也没见怎么用心拜菩萨,因何近几日这般虔诚呢?整个儿把我的佛堂倒给占了。正坐在外间疑惑,便听见环佩声响,接着二女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却是欢快道:“姐姐过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第十二章

    话音未落,便见谢东风如一朵被疾风吹了的白云般,转眼间冲出了佛堂。谢夫人就觉着眼前一花,人已经没了影儿,不由得咬牙骂道:“呸,就这么点定力,还想着参禅拜佛呢。趁早儿给我挪了地方,别打扰你娘我清修。嗯,不过二闺女今儿怎么提前回来了呢?她一年到头在外面辛苦,倒得添几道她爱吃的菜,唔,前几日那个冰糖肘子她挺爱吃的,还有东坡蹄髈……啊,呸呸呸,我这想什么呢?这可是在佛堂里,菩萨莫怪菩萨莫怪啊……

    而在谢夫人如此纠结于自己冲撞了神明的时候,她那两个没心没肺的女儿已经躲在闺房里乐不可支了。

    谢西风没想到洛明涛信封里夹着的竟然是那份喜报,便拿着那张喜报在谢东风面前晃着道:“姐姐,我姐夫这是让你放心呢。啧啧,第一名的秀才啊,说出去也挺风光呢。不过看来我这姐夫平日里还真是有些自卑,大概这一回,他觉着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面对爹娘了,嗯,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门提亲呢?”

    谢东风红着脸,眼眶含泪,点头道:“是啊,我知道他为了我,吃了许多苦。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受得了妻子是个富家女儿,又怎能忍受妻家可能给的白眼?但他从没在我面前提过,从来都没有。”她说到此处,不由得泪下如雨,抓着妹妹的手猛然就跪了下去,哽咽道:“西风,姐姐和明涛能有今日,全都仗了你从中周旋帮忙,你……受姐姐这一拜。”说完便要磕下头去。

    谢西风都吓傻了,连忙手忙脚乱的把她拉起来,一边急道:“既是谢我,请我吃些好的也就是了,做什么要给我磕头,姐姐你是要折死妹妹吗?更何况,我也没帮你们什么,姐夫能有今天,全靠的是他自己刻苦聪慧,不然我就花一千金子,也不能帮他买出一个功名来啊。”

    谢东风点点头,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感慨,真正是百感交集。又听谢西风道:“只是你们的婚事不是现在就能成的,我想着他既然能夺得院试案首,那么乡试中举已经是差不多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姐夫他必然要去参加的,甚至明年的秋闱他也要参加。论理我们应该给他时间专心攻学,只是姐姐,你……真的放心吗?姐夫模样长得不差,人品稳重严谨,若真是来年可以高中,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视为乘龙快婿的人选,他只要稍稍贪婪一些,你和他终究没有任何的婚约啊,那个后果,你能承受吗?”

    谢东风丝毫犹豫都没有,点头道:“我等他,我信明涛不是那种人。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妹妹,我相信他。”

    谢西风耸耸肩道:“好吧,你这么说,那我也无话了,我们便静等他功成名就的好消息吧。”

    两个月后,消息传来了,洛明涛真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个之前默默无闻的学子,即便是成为院试魁首也并没有多少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穷小子,竟然在四方才子云集的乡试中再度夺魁。

    “消息传来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

    谢西风好像一只鸟儿般在谢东风面前来回走着,翻来覆去念得就是这两句诗。谢东风让她打趣的满脸通红,只好无奈岔开话题道:“后面呢?后面是什么?这两句诗做的好,不可能没有后面的吧?”

    谢西风吐了吐舌头,心想我当然不能说后面的了。拜托,这是吴梅村大才子给陈圆圆写的啊,下两句是“教曲技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你家吴明涛是唱曲儿的吗?他浣过纱吗?我把人家大才子的诗偷来已是不该,要是再把你男人比成□,你还不得和我玩儿命啊?不行,绝对不行。

    幸好谢东风也没有再追问,她只是羞不可抑,不肯让妹妹再打趣自己罢了。因也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出神看着外面的冬色,喃喃道:“我真想他啊,想立刻就看见他,可是……他现在远在百里之外……”原来乡试并非是在清远城中举行,而是在三百里外的大城黄岩进行。

    “想看姐夫啊?那你求我啊?”谢西风却坐了下来,扬着脚,把身上穿的翡翠色百蝶穿花棉衣踢的高高扬起。

    “求你……就有用吗?”谢东风咬着嘴唇,明知自己不该说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话,然而心中的渴望太过强烈,让她忍不住就想激将妹妹一把。

    却不料谢西风看穿了她的心思,呵呵笑道:“激我啊?我可事先说明,激将法对我没用哦。”下一刻,看到谢东风转身生气,她才微微笑道:“激将法对我当然没用了,不过呢,我最近本来就是要出去外地一趟的,到年底了,外面的那些产业也要查看一下,发放红利收上账目什么的,还要置办些年货,姐姐每日闷在家里,这一次不如和我一起出去散散心啊。”

    “真的吗?”谢东风没想到妹妹真有办法,不由得惊喜转过身来,却见谢西风耸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