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莫离第11部分阅读
随云莫离 作者:未知
解释道,“云儿的母亲,说起来和当朝宰相还是同宗。浩瀚书屋 她家和朝中望族本有订下娃娃亲,结果那家的儿子暴毙,之后她自己的父亲亡故,守孝三年,婚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我遇见她的那年,她已经二十五岁了。”
二十五岁,在当时对女子而言虽然是晚了些,但其实也不是十分罕见。早在南齐时,褚澄便曾提倡过“男虽十六而精通,必三十而娶,妇虽十四而天癸至,必二十五而嫁”的观点。此论在杏林颇得赞同之声,莫离自然不会陌生。
原东园这时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和夫人一见钟情,但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过门需三媒六证,仍费了不少时间。在她嫁给我后半年,我偶尔听到江湖传闻,说黄山派终因为人才凋落,被华山灭了满门,只有那位李琦姑娘逃出生天,搭船出海,下落不明。”
莫离沉默了片刻,才斟酌问道:“庄主当时……是否为她感到惋惜?”
“多少有一些吧。毕竟她还那么年轻,却丧失了所有亲人。”原东园微微一叹,“那时我有些后悔,为何在河南时没有干脆调停两派的纷争。可是江湖毕竟是江湖,哪天没有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若见一个管一个,就是无争山庄,早晚也会自身难保。所以过了一段时间,我便渐渐忘了此事。”
他的目光转为柔和,悠悠说道:“后来,我和夫人过了几年很快活的日子……可是我到底年纪渐渐大了,夫人一直未有身孕,我也有点着急起来。君姑娘,你的外祖蓝氏夫妇当时已经离开金陵,正在粤地游历,我便思量着携夫人南下游山玩水,顺便寻访他们两人。夫人听我所说,也同意了。我们正打点行装,打算不日动身,却有一人登门来访。”
莫离感觉原随云一直握着她的手略动了动,心头也是一跳,问道:“难道,那个人竟是──”
“不错,来的人正是那位失踪七年的李琦姑娘。不过当时她也不是李姑娘了,而自称为天枫氏。”
莫离点了点头:“那,应该就是她离开天枫十四郎,独自回到中土报仇的时候了。”
“是啊。当时她对我说,她在东瀛随夫君学了厉害的武功,回来为族人报仇,感念我当日对她的恩情,所以特地来探望我。”原东园的眉头渐渐蹙起,“我见她说得诚恳,倒也为她劫后余生感到高兴,就让夫人出来相见。夫人对她完全没有戒心,聊着聊着觉得投机,便开口邀她小住几日再回东瀛。”
莫离听到此处,已经隐隐猜到,以石观音善妒的个性,必然是因为当年曾被拒婚才会登门拜访。可是她居然能在原夫人面前装成那样友善的样子,足见心计深沉。
原东园的脸色也渐渐沉敛起来,继续说道:“夫人自嫁到关中后,闺中密友甚少,居然就把那李琦当做知己,对她吐露了担心无后的心事。李琦便说在东瀛时随夫君学了医术,愿为夫人医治。”
“据天峰大师说,当年李琦到东瀛时已经奄奄一息,是天枫十四郎救回来的,可见那人确实精通医理。”原随云的声音有些沉抑,“父亲,当时──”
“当时她倒没有对你母亲怎么样,中规中矩地把脉,开了调理的药,又在这里住了两个月,药也换过几帖,最后才告辞离去……在她离开后约三个月,夫人开始害喜,那时她已怀上你。”
原东园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朝原随云望了许久,才温声道:“云儿,你要明白一件事,无论如何,对于能得到你这样一个儿子,我始终很感激。”
莫离感觉到原随云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心里也顿时一酸。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用拇指轻轻抚摸着他的指节,低声问道:“庄主,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在夫人快要临盆时,一天晚上,我练完功正要回房,突然看见李琦站在荷花池边的竹亭中。我当时虽然觉得她出现得有些诡异,但她毕竟算是我夫妇的大恩人,便还是迎了上去。哪知道……”原东园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激动,“哪知道当时她看了我半晌,突然开口对我说,当初她会出手为夫人调理身子,不过是因为她自己不会再生育,所以为我留个子嗣下来。”
莫离不禁骇然变色:“难道她的意思,竟然是──”
原东园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她说,她在我练功之时已经潜入夫人房中看过,确定夫人怀的是男胎。所以……她要我在云儿出世后,就杀了夫人,改娶她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嗯,所以石观音当年还是少女的时候,喜欢上小原那个有大叔魅力的老爹。被拒婚后面子挂不住,于是练成bt武功卷土重来……不过她会那么执着于原东园,自然也不只是因为当初的单相思,还是有其他原因的 :)
下一章继续说当年事,还有小原被下毒的经过。
刚极易折傲骨峥
[收藏此章节] [手机ud下载] [] 原东园并不曾招惹她欠下情债,这石观音居然开口就要人家杀了妻子改娶自己,其心乖戾,实在难用常理论之。君莫离瞠目结舌,忍不住问道:“那庄主您……当时如何反应?”
“我自然是没什么好话了,然后一言不和,便与她动起手来。”原东园回忆当时,缓缓说道,“那李琦学的武功,招式诡谲难测,威力也极大。我和她过手约有百来招,荷花池畔的山石便已是一片狼藉,亭子也被毁坏大半,坍塌下来。不过她内力稍弱,终是逊了一筹,被我打了一掌,负伤逃走了。我想她到底曾帮过我夫妇大忙,一念之差,没有派人追截。如果我早知道──”
他停下话语,深深地看了原随云一眼,那目光中纠结着的懊悔和愧疚,看得莫离忍不住想要落泪。她咬了咬嘴唇,努力咽下喉间的酸涩,低声开口:“庄主,后来又怎么样了?”
“后来……”原东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我加派人手在山庄附近警戒,云儿出世后那段时间更是百倍小心,但李琦再没有出现过。我以为她知难而退,渐渐也就放下心来,专心陪伴妻儿。”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怀念之情,语气变得低柔:“夫人她不曾习武,身子骨难免弱了些,在诞下云儿之后尤是如此。但在精心调理之下,总算还是慢慢好了起来。只是……只是在云儿快满两岁的那年岁末,忽又转坏。一个寒冬连生两场大病,被折腾得虚弱不堪。”
莫离听着,忍不住秀眉微蹙。以原夫人当时的年纪,产后确实需要小心调养,但以无争山庄的财力,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困难的事。即使因为疏忽而落下病根,又怎么会在两年后才──
她微微一震,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霍然抬头望向原东园。却见这位至今在武林中地位尊崇的前辈高人,此刻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悲愤的神色。迎上她的目光,他眼神一闪,点了点头,但随即看了原随云一眼,却又对她微微摇头。
莫离明白他的意思,只得紧紧抿起了嘴唇,不发一言,听他继续说道:“我请遍附近有名的大夫,都治不好夫人的病,只能看着她一天天虚弱下去。我……”他的语音中带上了一丝颤抖,艰涩地道,“最后,我只能派人到粤地去寻找蓝氏夫妇。但人还未找到,夫人就……就过世了……”
原随云静静听着,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莫离微感疼痛,但看了他一眼,却终是不忍心有半点挣扎,沉默地任他抓着。
他终究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浮现一丝歉意,松了手劲,低声问道:“父亲,后来石观音又回来了,是不是?难道在那短短几年里,她的武功居然又突飞猛进?”
“突飞猛进的,不是她的武功,而是她的毒功。”原东园沉声回答,仿佛不忍再看儿子一眼,突然走到窗前,背对着两人,“你们想必也已经猜到,当年下毒的人确实是李琦。云儿……为父无能,没有保护好你!那时我日夜思念夫人,无心理事,竟让她有机可乘。可恨我至今仍不知她到底是如何下手的,当时只道你是病了,后来才──”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握在窗槛的手上骨节高高突起,显然心里激动至极。莫离思及几个月前听原随云诉说幼时所受痛楚,突然想起,那时的原东园将一切看在眼里,岂非也经过了一场非人的折磨?她心中恻然,柔声问道:“庄主是何时发现那是毒的?”
“云儿一直喊眼痛,却没有别的症状,我就开始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但连着请了好几个大夫,却都束手无策。我当时便要在江湖上广发英雄帖,求请杏林高手前来医治,可就在那时,却有一个自称游历到此的大夫,登门求见。”
莫离立刻从他语气中听出有异,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难道那人竟是石观音派来的?”
“不错,君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原东园叹了一声,终于转回身来,“那人的名号我以前从未听过,医术却似强过地方上的名医百倍,一言道破云儿是中了毒,我早该心生警惕。可惜,那时我心神已乱,见他像模像样地说出几种毒素的名字,以为终于有了医治的希望,欣喜若狂,竟未想到要细查,就留他在山庄里住了下来。”
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独生幼子受苦却无能为力,当终于得到一丝希望时,又怎么可能保持冷静镇定的平常心?莫离也只能暗叹石观音果然攻于心计,太会利用人性的弱点。
原东园接着说了下去:“当时云儿的眼睛已不再疼痛,只是眼前终日乱色不断。那人为他开了几帖药,吃着竟好转了些,我便越加没有防备。后来……一天晚上,后院无故走水,庄里的仆役奔走救火,我自然也去了。结果,那浓烟里竟带着十分厉害的迷毒,好几个武功低微些的家仆,当场就倒在火场里,被活活烧死!我吸进了那烟雾,也觉得手足虚软,原来的十分力气,片刻只剩下两成。就在那时候,李琦又出现了。”
虽然原东园此刻安然站在她面前,但莫离听他说得凶险,一颗心仍然吊了起来,失声道:“她……”
“她自然没有对我下重手。那个女人……实在是天下第一恶妇!”原东园恨声说道,“她说我两次拒婚,对她乃是奇耻大辱,所以要我在悔恨和耻辱中了结余生。当下,她……她废了我的武功,将我得力手下尽数杀死,又告诉我,若我再找人为儿子医治,就把大夫和云儿一起杀死!等说完这些,她便站在那里,亲眼看着夫人生前最爱的海棠园化为一片灰烬,才扬长而去!”
一时间,书房里陷入了沉默,但三个人各自心潮起伏,难以自抑。
终于,原随云长长吐出一口气,略带沙哑地叹道:“我明白了……所以,当年父亲才要将山庄的人手全部撤换。”
“不错。”原东园垂下目光,“那李琦终究是低估了无争山庄。原氏三百年的根基,怎么可能被她毁于一旦?我当下就把布置在外的心腹都秘密召了回来。也幸好,那天晚上混乱不堪,没有人知道我武功已失。在他们帮助下,我慢慢将山庄的人手全部换了一遍,一边加紧督促云儿的武功。”
他走到原随云面前,犹豫片刻,伸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低声道:“云儿……为父亏欠你甚多,但你一直做得很好。你幼时为父对你要求颇为苛刻,也是迫不得已。当时的情形,我若行将踏错一步,很可能便会赔上我父子俩的性命。”
这许多年来原东园深居简出,虽然江湖中人多半还是认为他武功深不可测,但也渐渐有传言,说他是个成天只知舞文弄墨的书生。若非原随云如此出色,恐怕早就有人打起了无争山庄的歪念。
“父亲,我明白的。”原随云垂下了头,面上表情难辨。片刻后,他忽然放开了莫离的手,站起身来:“莫离,你再陪家父说说话,好么?父亲,孩儿先告退了。”
“你──”
“我没事。”他低声说了一句,便紧紧握着双拳,转身走出门外,匆忙的步履中竟带着些微踉跄,转眼就消失在视线外。
“君姑娘,”原东园开口唤道,见她面带忧色转回目光,才轻叹了一声,“让云儿去吧。我知道这件事,他自己也在暗中查了多年,现在他的心太乱,需要好好静一静。”
莫离心里自然也明白,咬了咬嘴唇,终于微微点头。
刚才心弦紧绷,一直拉着原随云的手也没觉得什么,现在留下她一个人面对原东园,却莫名地有些拘束起来。她脸上微红,嗫嚅地开口:“庄主……”
“君姑娘,”原东园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肃穆的脸色略缓,温声道,“这次的事,说起来是我父子连累了你,还望你能够原谅。”
“庄主言重了。”莫离摇了摇头,想起刚才的对话,抬眼问道,“当年,庄主夫人她……”
“刚才你猜对了,她确实也是被李琦所害。”原东园叹息一声,“有好些年,我一直对她当初突然抱病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前几年我偶然从古书中看到一篇记载,说南疆有毒花名雷公藤……”
莫离顿时恍然:“莫非夫人喜食南疆特产的紫云英蜜?”
“君姑娘果然家学渊博。”原东园眼中闪过一抹痛色,点了点头。
雷公藤还有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名字,就是断肠草。这种植物的花对蜜蜂无害,但若人误食由其花粉酿成的蜂蜜,却和服用慢性毒药无异。石观音想必是将毒蜜搀和在原夫人长期食用的普通蜂蜜中,剂量虽微,但对于不懂武功的原夫人来说,累积几月也足以致命了。
“今天我所说的这些事,对云儿来说已经太过残酷,所以我不欲让他知道太多……”
“庄主,我想他其实心里已经有所怀疑了。”刚才两人一直携手,谁的心绪稍有波动,都瞒不过对方。莫离垂下了目光:“我不会主动和他说,可是……如果他问起,我只怕也无法对他隐瞒。”
原东园听她这么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反而微微笑了:“君姑娘,你不愿对我儿有所欺瞒,我只有感激,不会怪你。”他顿了顿,长长一叹,“也罢,他既然已经决意要对付李琦,那么也该让他知道全部。”
听他这么说,莫离不禁微感疑惑,想了想,开口问道:“恕晚辈愚昧,之前庄主为何一直不愿提起当年的事?”
“云儿幼时,我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这几年我却一直在犹豫……那李琦对我乃是杀妻之仇,我自然恨之入骨。但是,我却更怕云儿报仇心切,行事有所偏颇,走上不归之路。”
莫离心头一跳:“庄主的意思是……”
“我的儿子,我还是了解的。云儿他不但聪慧过人,性情更是极其坚忍顽强……他在人前向来温文多礼,但是我知道,骨子里他和我一样,都是骄傲的人。”原东园缓缓说着,轻叹了一声,“所谓刚极易折……这是他的长处,却也是致命伤。”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了莫离一眼:“事到如今,我也只有让他放手去照他的意思行事。只是──君姑娘,儿女之事我本不该插手,但做为一个父亲,我还是不得不求你一句……请你无论如何,莫要伤害他。”
莫离的呼吸一窒,不禁垂下了眼,片刻才抬头,直直望着原东园的眼睛,慎重说道:“庄主应该知道,人与人相处,实难相安一生。唯以不永伤,终究只是个美好的愿望……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故意去伤害他,也一定会尽我全力,好好待他。”
原东园的神情一松,眼神也变得温暖起来:“云儿终究没有看错人。君姑娘,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足见是我多虑了。”他微微一笑,“后山南边有片竹林,就是你当日曾和云儿奕棋至深夜的地方。那里向来禁止仆从入内,他现在多半在里面,你去找他吧。”
莫离脸上一红,不想当日自己和原随云相处的点滴,都被别人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但随即迎上原东园温暖的目光,心中也就释然,离座低声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修改了一下,圆润几个句子……话说初更新时童鞋们的下午三点是偶的凌晨三点,果然神智不清了,连章节名都有错字。晕死……貌似我把老原小原都虐得够惨,下章让小离好好安慰一下小原吧。
记得最初看到刚极易折这四个字,后面接的是柔极则废,说明刚柔并济,相辅相成的道理。可是后来看一个宝莲灯电视剧的同人,作者借女主的口点评杨戬“刚极易折,情深不寿”。写原老爹和小离的对话时,突然想到了宝剧里那个孤傲的真君,因此引来做章节标题。
一直觉得原著中,随云公子那温雅的表面下藏着的不只是野心谋略,还有坚冰皑雪一般的骄傲。犹记得最后在崖边,根本没有人掌握他就是蝙蝠公子的证据,因此楚留香对他说:“其实你可以否认的。”可原随云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我不必。”个人认为,那三个字里面包含的不只是掌握一切的强大,还有不屑隐瞒的骄傲。在我眼中,这是他和无花最大的不同。所以,一直对原随云有种说不出的惋惜。
我不愿笔下的原随云变成那个决绝将人拖向黑暗深渊的蝙蝠公子,但是却也不希望因为莫离,而磨去了他原本的峥嵘傲骨。以前写格式化小言起家,笔下男主基本上都是温雅睿智型,千篇一律。借这篇同人描绘古龙笔下丰富多彩的各种人物,是我给自己的一个挑战。这一卷将出现的人物,有许多都是我不擅长刻画的类型:比如豪爽的胡铁花,孤傲的一点红和曲无容,沉默精干的姬冰雁……当然,更怕将清傲的原随云写成一个太过温软的人。所以日后如果出现偏差,还请各位包涵,并且多多指正,先在此谢过!
养兵千日用一时
[收藏此章节] [手机ud下载] [] 虽然时至深秋,山庄后的竹林却还是一片苍郁的翠色。莫离步入密林深处,一眼就看见原随云坐在当日两人奕棋的青岩上,背影寥寂,仿佛已在那里静静地等过了沧海桑田,从不曾移动分毫。
然而莫离低头看见一地颜色尚新的竹叶,心中也就了然。她抿了抿嘴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唤他,他却已经微微侧过头来:“莫离?”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原随云朝她伸出手:“过来吧。”
莫离跃上大石,想了想,却走到他身后跪下,伸手替他拈去发上的一片叶屑,温言道:“头发有些乱了。”
解开他束发的丝带,她从自己的髻上摘下细篦,仔细而温柔地,一绺绺拢顺他润泽如玉的散发,无比专注地反复梳理。
微风拂过竹林,带起一阵阵沙沙的涛声,两人却始终没有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原随云僵直的身形渐渐松驰了些,唇角紧绷的线条也变得柔和,终于轻叹一声,将身子往后挪动些许,轻轻地靠进莫离温暖的怀中。
“我的母亲……是石观音害死的吧?”他沉声开口。
莫离伸手环抱他,将下颌枕在他肩窝,低低应道:“是。”
“她是怎么下手的?”
“南疆有一种植物名叫雷公藤,全株有毒,成|人若服用嫩叶七片,几个时辰内便会衰竭而亡,但奇怪的是,这种植物却对蜜蜂无害。”莫离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想……石观音是把雷公藤的毒蜜搀在了令堂日常服用的南疆紫云英蜂蜜中。令堂不会武功,服用日久,便和服食毒药无异。”
原随云点了点头,半晌没有说话。
“随云?”
“莫离还在襁褓中时,双亲就故世了,是吗?”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终于打破沉默,问的却是全不相关的一句话。
“嗯。”她微感诧异,随即明白他是想借此转移心思,暗自叹息一声,便柔声接了下去,“我父亲是江南殷实人家的幼子,听舅舅说,他幼时便立志悬壶济世,后来果然在医道上颇有成就,所以才会认识舅舅。”
“这么说来,令尊和令堂的亲事,还是圣手蓝前辈撮合的?”
“嗯。父亲和舅舅一见如故,成了蓝家的常客,之后便见到了我的母亲。后来……”莫离想起了舅舅告诉她的故事,目光也不禁变得有些迷茫,缓缓说道,“母亲怀上我的那年夏天,长江大水淹田千顷,两岸腐尸无数,导致疫病横行。父亲为了救人而操劳过度,最后自己也染上瘟病,一卧不起。母亲虽然想要帮忙,但她不懂医术,却是有心无力……”
蓝氏医道向来传媳不传女。在知道父母当年的故事后,莫离常常会想,蓝太夫人之所以打破祖传的规矩将她命为传人,或许不只是因为她幼时的表现,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爱女早逝的遗憾和愧疚。
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长江之灾牵连广阔,当时舅舅自己也在别地忙碌。等他接到母亲的书信,奔波千里终于赶到时,父亲已经故世,而母亲劳心劳力,悲痛过度又经历难产……结果,将我托付给舅舅抚养之后,不久也随着父亲去了。舅舅说,那时我出生不过十数日,不曾有名字。所以,在将我父母安葬后,他便为我取名莫离。”
莫离……莫要再离去。蓝天宇空有一生医术,却无力挽救自己的好友和妹妹,当时的心情是如何悲恸欲绝,由此可见一斑。
原随云沉默半晌,终于转过身来,伸手轻轻一拉,反将她拥入自己怀中,低声说道:“莫离和我一样,都没有见过母亲呢。也许我更幸运一些,至少还有父亲……”
“随云……”
“我知道你不喜欢血腥。可是,我要杀了她。”他突然埋首在她秀发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略带暗哑,一字字说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杀了石观音!”
她将他拥得更紧,咬了咬嘴唇,终于道:“好,我帮你。”
“莫离?”他抬起头,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又似乎有些动容,“你……”
“以后,你有我。”她低声承诺,星眸微敛,主动凑上前去,封住了他微启的唇。
温柔的吻渐渐转深、转浓,唇舌厮磨交缠,倾诉了一切未说出口的情绪。原随云轻叹一声,抬手托住她的螓首,细密地掬饮她的气息,直到心口最后一丝晦涩凝冱的冷,也终于被温情所覆盖。
阳光透过竹影婆裟投下,有些细碎,却依然暄暖。
也许那旧伤如骨刺,无法拔起,只能深埋。但至少在此时,苹风微婉,竹节清香如醴泉淙淙,悄然洗去了眉间的阴郁,只留下一片温宁和煦。
深夜,白瓷杯中上好的庐山云雾茶早已凉透,君莫离却依然端坐书桌前,仔细研究着眼前一方薄如蝉翼的绢布。
当日任夫人赠送她乌木簪,她从里面拆出绢布时,心里便隐隐存着疑惑。任夫人在未被石观音毁容之前,据说是江湖上用毒的第一好手。她的毕生所学,难道仅用这么小小的一方丝绢就能记录?
现在灯下精读,莫离才恍然发现,任夫人所学的毒经,其中许多论点已经和后世的化学十分接近了。
古代也并非没有化学这一门学问。从金丹术、陶瓷工艺乃至酿酒制酱,无不利用到物质的变化反应,其中都有现代理论的雏形。但就毒之一道,这方绢布上所记载的东西,却是莫离以前不曾在别处看到过的。
天下毒物,或走血液或走神经,或双管齐下,厉害的无非也就是那百来种。绢布上将常见的毒素和解毒药草分归为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学习者需自行推演。
悟性高者如任夫人,可以从中变化出无数厉害的毒药和解毒方法,可谓一生无穷。当年的她若是稍存戒心,南宫灵根本不可能成功毒害任慈。
但是,若资质平庸者无法领悟其中奥妙,那么即使将绢布上所有记载都倒背如流,对于毒之一道,最多也不过是略通皮毛。
沉思半晌,莫离默默地折起绢布,仔细收好。起身来到窗前,轻推开檀木棂槛,沁凉的夜风顿时扑面而来。
这一世的她虽然父母早逝,却并不缺乏亲情,更兼丰衣足食,可谓美满。而她十多年来殷勤不怠地学医,也全为兴趣所致,舅舅和蓝太夫人都不曾真正强求过什么。
可是原随云……却是没有选择。
彼时,当她捧着舅舅的医书兴致勃勃地配置药丸时,他却在忍受着一点点失去光明的痛苦。而他,却不能自暴自弃、不能惰慢、更不能平庸。因为他的成功于否,牵连着原氏一脉的存亡。所以,即使当时他并不知道原因,却也明白身为无争山庄的原随云,他只能咬牙克服一切障碍。
无论是什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凡事他都必须做到比别人更强更优秀。
那曾经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的童年,其中包含了多少伤埋骨髓的痛苦!
“石观音……”莫离无声地念着那个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咬着嘴唇,紧紧握起了双拳。也许她的武功计谋都有所不及,但是每个人都有所谓的喉下径鳞,不容触碰……
无论如何,在医毒之道上,她绝对、绝对不会输给那个女人!
原随云房中,一灯微萤如豆,黑衣劲装的中年人束手静立。虽然他训练有素,早就做到了无论何时何地,皆能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听着原随云的指令,眼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
“之前我吩咐你部署的事情……先搁下吧。把所有的人手都召回来。”
“少主,您是说,所有人手全部撤回?”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原随云面色沉静如水,微微点头,“留几个脚程快的在附近留守待命。其他人都派往西域。”
“西域?”
“不错。”原随云修长的手指滑过一幅雕工极其精细的木刻地图,缓缓说道,“敦煌、鄯善、且末、员渠、还有龟兹延城……要怎么安排,刚才给你的纸上都写得很明白了,你照办就是。总之半年为限,那五个地方必须要有我的人脉在!”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抿了抿嘴唇,继续吩咐道:“我相信以你的手段,足够办妥这些事。切记不可急功近利,疏忽了防范。如果被人顺藤摸瓜查到这里,我唯你是问!你可明白?”
“是,属下明白。”听见他用如此严谨的语气下令,黑衣人肃然躬身,清晰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要正式和石观音卯上喽……小离因为小原而决定下苦功研习毒经,小原也开始调动人手了。嗯,地名是看史稿地图集摘来的,差不多应该都在书中石观音的老巢附近。至於小原是怎么猜到石观音在沙漠……其实是南宫灵露的馅,下章会点明 :)
当初心血来潮随便开的文,完全没想到之后会越写越投入,在这里要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我是个朝九晚六的上班族,每天在外的时间差不多总有12小时,所以有时候更新会慢一点,还请见谅……虽然文笔有限,但一定会认真将此文写到完结,借此缅怀一下当年看楚留香传奇时,对那些多姿多彩的人物无限的向往和感叹。
才有梅花便不同
[收藏此章节] [手机ud下载] [] “你为何觉得石观音会在西域沙漠中?”户外朔风扬起,君莫离坐在书桌前,有些散漫地描绘着一幅九九红梅的消寒图,一边侧头问斜倚榻上的原随云。
这一天冬至,按古法是开始进补的日子,于是莫离和厨子说了一声,一早起身便来到厨房,取材炖山药黄豆肉骨汤。
她往年也一直有为蓝太夫人准备药膳的习惯,这些天观察原东园的气色,便为他另炖了一盅更适合些的温补三元汤。结果为原东园端去时,这位老庄主面容和平时一样温和,但那带着微笑望她的目光里,却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于是莫离原本只是半分的赧然顿时变成十分,低声陪着闲聊了几句,便红着脸逃回原随云的书房中。
“莫离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南宫灵家中,你我在后堂听见他对香帅说的话?”原随云正小口品饮|狂c白色的骨汤,听见她的问话便微微一笑,抬头提醒道,“那天南宫灵逼迫香帅到神水宫背黑锅时,曾说无花其实不怕水母阴姬,只是觉得留着这事在中原是个麻烦。”
“啊!”她顿时恍然,“我竟然没留意──”
“你当时着急那位苏姑娘的安危,也难怪不曾细想。”他略挪了挪身子,接着道,“如果无花不曾被揭穿,那么他身为少林弟子,要离开中原只能借论经证道的理由……”
“而佛教,本就是由西域传入中土。”莫离替他说完。
虽然前世看书,石观音确实居住沙漠,但如今经历的事情已经和她记忆中的文字有颇大出入,所以莫离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东瀛也重佛教,尤其和莆田少林交好,难道不会是在那里么?”
“不太可能。”他微微摇头,“若是他们母子要在海外谋事,当初拿到天一神水后就该远走高飞,而不是冒险去对天峰大师下毒。石观音怎么看都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不管她在策划什么,东瀛岛国只怕她还嫌小。”
“嗯,敦煌石窟本在西域,若她居于沙漠,也在情理之中……”
“莫离,即使我猜错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原随云起身走到书桌旁,手指拂过那幅木刻的地图,面容沉静,“和西域诸国通商虽然风险大,但其中利益也十分可观。我本就有意过几年将家业拓展到龟兹、焉耆等国,如今不过是提早一些罢了。”
“嗯。”她点了点头,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扫过木板上经络分明的山川河流,开口问道,“要在西域布下人脉,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完成的。若这段时间石观音来找麻烦,怎么办?”
“不用担心。”原随云低声说道,眉眼间闪过一丝肃杀之意,“当年她是趁着家父不备,现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他们母子在少林和丐帮的阴谋先后被揭破,我若是她,现在必然选择在老巢养精蓄锐,绝不会贸然来中原惹事。”
就像他们不敢贸然跑去沙漠打探一样,石观音再厉害,这次阴谋被揭露得彻底,对他们几个总也会有一些忌惮之意的。莫离想明白这些,便放下心来,提笔勾勒出最后一枝寒梅,微笑道:“那好。任夫人赠我的毒经玄机深妙,一时也学不全。但若有半年时间,说不定就能参悟大半了。”
原随云闻言点了点头,唇角微扬:“若不是料定莫离能够领悟,任夫人又怎么会把她藏了二十年的秘笈送你?”他顿了顿,收敛起笑容,接着说道,“不过,就算无法在毒之一道上压过石观音,也没关系……我总有办法对付她!”
“我知道。”她温声回答,伸手拉过他的手,“随云……不管我能帮上多少忙,总会帮你的。”
“嗯。”他捏了捏她的手,随即轻轻放开,改为抚摸她柔顺的秀发。那俊逸的脸上神情渐渐变得柔和,半晌突然道:“莫离在画九九红梅的消寒图,是么?倒让我想起一首咏梅的诗来。”
“哪一首?”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他低声念道,重新端起刚才放置手边的汤盅,笑意温存地又喝了一口。
莫离的心口泛上一丝甜意,唇角也扬起了欣悦的弧度。她低头望向画完的卷帛,柔声应道:“好吧,就题这一首。”
用工楷认真地在画卷上题了字,她换了枝朱笔,由着他继续把玩自己的头发,眼波温柔,细细地为右首枝头的第一朵寒梅,染上了绯红的颜色。
随着时光流逝,一朵朵姿态各异的红梅在素白画纸上绚烂绽放。转眼三九过去,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鹅毛大雪纷飞,漫山遍野尽是银装素裹。
经过这一个月,任夫人所赠毒经中的理论,莫离已经掌握了个大概,剩下的便是灵活运用了。于是,她每日至少用三个时辰,反复推演各种毒素和解药相容相克的变化。
客院的书房里堆起了她的手札,厚厚一叠,其中一些颇为厉害的毒药和解药配方,莫离都另行誊写,一个月倒也积累了不少。
石观音对原随云下的毒,本就是从几种极为厉害的毒物中提炼而成,之前莫离颇有无从着手的感觉。现在对此间领悟深了一层,再琢磨时便不一样了。她在给原随云敷眼的药袋中换了几种草药,也恢复了每日早晚为他针灸的习惯。虽然对当初石观音所用的毒方仍是一知半解,但先清淤活血,做些刺激肌理的复健总是错不了。
原随云这些日子也没闲下。山庄大小事宜本就是他全权决定,加上时不时会有几个在外的亲信冒着风雪回来覆命,日里也经常忙着。所以偶尔在他闭门议事时,莫离也会去找原老庄主说话。
原东园一生经历大起大伏,加上武功被废后潜心书卷,心胸眼界皆高人一等。和他闲谈,往往让莫离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有几次原东园兴致起来,也指点了她的剑招和拳脚。他昔日毕竟曾是绝顶高手,常一语命中弊端,让人受益匪浅。
以往莫离喜欢在夜深人静时阅读书卷,这个习惯如今却因为原随云而改变了。她白天苦习毒经,在晚间为他针灸后,则常常和他或奕棋、或论武、或谈天说地,陪伴彼此到深夜方歇。有时月色明朗,原随云也会带她到后山林中。两人内功皆已有成,自不畏寒,她便窝在他怀中,在一片天静地宁中低声为他诵读一册黄卷,戏谑称那是聚萤积雪的另类诠释。
这一天晚膳后,莫离依例在书房中为原随云施针。他躺在软榻上,突然开口道:“莫离,我今天从南方得到一个消息。”
“是什么?”
“神水宫对无花发出了格杀令。”
“哦?”她微感讶异,“那个女孩子的事,他们不是不愿让人知道么?”
“我想之前神水宫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一直毫无动静。不过,最近妙僧无花算是臭名远扬了。”原随云微微一笑,“那天无花在少林寺纵火,然后被一个自称是他老婆的女子救走。这件事,目前是江湖上最灸手可热的话题。”
那天晚上听见神秘女子话语的,除了少林寺的和尚,算来不过是他、楚留香和她自己三人而已。莫离看着他那似藏深意的微笑,心头顿时雪亮,笑出声来:“这消息是你派人放出去的吧?”
他不置可否,只是微扬的剑眉泄露了一丝黠慧,继续说道:“天下皆知水母阴姬信佛,也有不少人知道她曾破例允许无花到神水宫说禅。如今发现这人居然是个娶了老婆的h药僧,阴姬雷霆震怒,要追杀他也就显得名正言顺了。”
“嗯。这样至少可以确保,他近期是不会到中原来添乱了。”莫离自然不会对无花有任何同情心,微微一笑便专心致志地继续为原随云施针。
突然,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她下意识地停下手来,问道:“怎么了?”
“眼角……似乎有些麻。”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莫离微微一震,紧紧地盯着他,竟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瞬。定了定神,她缓缓吐气,声音略带紧绷地开口:“随云,不要动。让我再试试。”
全神贯注地,她再次针刺他眼角的||狂c|位,略比平时深了一些,轻轻捻动,问道:“能感觉到什么吗?”
“……确实是有一点麻。”
莫离的心跳不觉快了些,撤针道:“告诉我是在哪里。”
他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