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莫离第10部分阅读
随云莫离 作者:未知
静地跪下。仿佛没有看到围聚在大殿门外的众僧,他垂下头,闭上眼睛,一边敲着眼前的木鱼,一边开始念诵经文。
转头看大殿外的众僧,只见年轻一些的都是满脸不敢置信的震惊之色,而年迈一些的,注视着他的背影,眼中却流露出又是悲痛又是惋惜的神情。于是莫离也就隐约明白了,无花现在执行的,必定是少林寺某种忏悔的仪式。
“小离,南宫灵呢?”楚留香站在她身边,一直紧紧盯着无花,此时略略分神,转头低声问道。
“他……服毒自杀了。”莫离亦低声回答,微微蹙眉。无花竟然撞钟将全寺的人都招来这里,难道真的是遵守和南宫灵的约定,只求一死吗?
随着他那一声声规律的木鱼敲击,殿门外的众僧纷纷垂头敛目,开始低诵经文。那一片此起彼伏的吟唱之声虽然不比铜钟宏亮,却自有一番震慑人心的魔力,仿佛能直入灵魂深处一般。
莫离突然感觉原随云握着她的手动了动,抬头望去,却见他的眉头紧蹙,面沉如水。
被这么多声音围绕,对他来说无疑是种极大的不便吧?她心中微微一酸,朝他身边更靠近了些,轻轻倚着他的肩膀。
原随云脸上神色略缓,低低叹了一声,对她耳语道:“无花此举恐怕有诈,只是我猜不明白他的用意……要小心。”
“我知道。”她紧紧拉着他的手,一刻不敢放松地盯着无花。
可是,无花却只是静静跪着,仿佛入定了一般。许久之后,他才放下木鱼,睁开了眼睛。
然后,只见他缓慢而无比郑重地,卸下了颈上那串代表了辈份的念珠,轻轻放在蒲团上,随后长身立起。
众僧整齐地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让出一条路来。有四个手持戒律棍的武僧已经越众而出,在一旁等候。
无花面上还是一派从容,走到为首的一名老僧面前,躬身合十道:“师叔,可否答应弟子一个请求?”
“你……”那灰衣老僧面上还是又惊疑又痛惜的神色,似乎想问他什么,却强自忍了下来,叹道,“你说吧。”
无花朝楚留香三人看了一眼:“在进入戒律院之前,可否让弟子和那几位施主单独说几句话?”
“好,到罗汉堂去吧。”老僧低诵一声佛号,深深看了他一眼,“该交代的交代完之后,你就自行到戒律院去,老衲晚些来看你。”
“是,多谢师叔。”无花毕恭毕敬地回答,随后侧头微微一笑,“三位,请随我来。”
罗汉堂的门缓缓合拢。众多金身塑像围绕下,一盏青灯长明。无花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神态安详地看着眼前的三人:“我的身世,诸位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想问我的?”
楚留香长长地叹息一声:“你又叫我从何问起?我知道你和南宫灵是天枫十四郎的遗孤,可是他当年已萌死志,我实在不明白,你们偷天一神水,杀左又铮等四人,对任老帮主下毒,又想谋害天峰大师,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花只是淡淡笑了笑:“哦,这世上竟有楚留香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么?”
“我虽然也不明白你们是为了什么,但是却知道,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原随云突然开口。
无花的眼神一闪,笑容微微敛起:“愿闻其详。”
“天枫十四郎死的时候,南宫灵尚在襁褓,又是任慈一手养大,就算你去找他,他也未必会听你的话。”原随云缓缓说道,“所以,最初去找他的人,一定不只你一个,还有你的母亲李琦……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石观音。”
无花那一直微笑着的神情终于变了,半晌,方仰头叹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次会败了。楚留香,我将你视为平生劲敌,研究你多年,却还是低估了你。同时,我更低估了原公子。”他摇了摇头,“一个人若犯下这样两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又怎么可能不输呢?”
楚留香动容道:“如此说来,石观音……”
“不错,正是家母。”
一时间,满室寂静。原随云脸上的神情不变,呼吸却略为急促起来:“难道,当初你要杀莫离,竟是为了──”
无花看了一眼身边的青灯,只是微笑不答,却在下一瞬间突然跃起来,手中蒲团猛然破碎,从中迸出几十道乌光,急雨般朝三人身上打来!
楚留香叱喝一声,手中突然也射出一片银光,迎上无花的暗器。同时,原随云已经将莫离护在身后,拉着她避开一步,长袖飞出,将扫到身边的暗器尽数拂落。
无花早已纵身跃起,随着哗啦啦一片砖瓦泥灰落下,竟是将屋顶生生撞破一个大洞,飞身而出。
原随云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轻微的响动,突然变了脸色,喝道:“不好,快出去!”
三人破门而出,回头一看,却见那盏青灯中的火苗竟然渐渐变成了妖异的浅碧色,随即一阵烟雾漫出,熏上旁边的金像,瞬时传来嗤嗤焦蚀的声音。
莫离顿时明白,原来那灯盏里竟然藏有剧毒,只有上面覆了薄薄的一层灯油。无花刚才就是看灯油快要燃尽,才突然发难。
这人算无遗策,竟然将自己也置身那样的险境中,倒真是毒辣又胆大!
楚留香的轻功天下无双,这时紧紧追着无花逃遁的身影,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突然,黑暗中有一股劲风从旁侧袭来。楚留香只得在半空中折转身子,顿了一顿。
他这一慢,原随云和君莫离立刻赶上,然而无花的身形却已经隐没在夜色中,再也看不见。
和三人遥遥相对的,是另一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面蒙轻纱、身材曼妙的女子已经款款立足在大雄宝殿的屋脊上。而她足下的瓦片,竟在夜色里隐隐透出橙光。
大雄宝殿内,正有烈焰熊熊燃起!
“诸位要追我家相公,恐怕是追不上了。倒不如,先为少林的和尚多救几本破书吧?”那女子一阵娇笑,飞身倒退,“几位难道不奇怪,那些个大小和尚们,都到哪里去了吗?”
楚留香立刻看到了稍远处,另一处正冒出火光的地方,不由地变了脸色:“藏经阁!”
无花和这女子,竟然要焚烧那放置着无数珍贵孤本,价值难以估量的藏经阁!
“楚兄是风雅之人,如何选择,应该不会让我失望。”无花的笑声遥遥传来,越来越远,“在福建要杀君姑娘的确是家母,至于原因……原公子,你自己去问家母吧!在下并不知道。”
最后的那几个字几不可闻,显然人已经去得远了。
楚留香望着无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同样满脸震惊之色的原随云和君莫离,半晌才喃喃道:“相公?我却不知道,原来和尚也会有老婆……”
他一跌足,率先朝藏经阁的方向奔去:“走,先救火要紧!”
经过一夜之后,那看着便让人胆颤心惊的滚滚黑烟,只剩下一片淡淡青灰色的薄雾,笼罩在少林寺周围。
大雄宝殿的梁柱焦黑了半边,罗汉堂也一片狼藉,藏经阁却是完好无损。着火的,不过是邻近的一个偏殿,并未波及阁楼一分一毫。也许,无花虽然行事狠辣、不择手段,却终究不忍心毁坏了那些已见证千年时光的珍贵古籍。
沐浴在清晨明亮的阳光之下,君莫离担心地望着身边的原随云。此时火已经熄灭,三个人也离开了少林寺,在山脚下歇息。楚留香借口寻找水源,远远地走开了,留下两人独处。
他想必也看出了,自从昨夜无花逃遁后,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就变得安静异常。
和莫离并肩坐在一棵参天的银杏树下,原随云那双略显空茫的眼睛,此刻看来分外黯淡。晨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洒下一片跳动的金色光点,却抹不去他俊秀眉眼间的寂寥。
“莫离……”沉默许久后,他终于低低开口,“你还要回济南去么?”
“嗯。”她咬了咬嘴唇,“我想亲自和蓉蓉道别。而且,丐帮那里总还是要交代一声,毕竟当初我为任慈诊治过,却什么也没说……”
“那么,等济南事了之后,我先送你到金陵,再回太原。”
她轻叹一声,仰头望着碧洗晴空:“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真的觉得石观音会轻易放过我么?”
“可是……”
“随云,没有关系。”她收回视线,转头凝视他的脸,见他依然剑眉紧蹙,便伸手抚平了他的眉,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他额上,柔声重复道,“真的,没有关系。”
肌肤相触,呼吸可闻。他的气息轻轻拂过她脸颊,带有一点点温暖的湿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内心无比平静。
哪怕从此安逸不再,哪怕最终要面对传说中那个冷酷狠毒的石观音……只要有他陪在身边,都没有关系。
原来,转世轮回,真的就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了。纵然保留着前世的记忆,这个灵魂却是崭新独立的,完全只属于“君莫离”的。
她以为自己再不会那样勇敢地爱上一个人,以为再不会因为爱而奋不顾身……可是,当她懵懂无知地涉历火照途川、永夜格泽,在彼岸的今生遇见了他,才恍然发现,那份只属于情窦初开的真纯勇气──这一世的她,根本,从未丢失过。
于是,她依然浅浅微笑着,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只能紧紧闭上了眼睛,挡住眸中潋滟的水光。
“莫离……”原随云低声喃语。然后,也不知是谁先凑近了一些,他的唇轻轻、探索地覆上她的。
只是很浅很柔的触碰,带着一点期盼,一丝小心翼翼。唇瓣相接,温柔而细致地摩擦着,让彼此的气息相融,像是约定。
然后,莫离轻嘤一声,微微启唇,试探地含住了他的下唇。
下一秒钟,环着她的那双手臂猛然收拢,她被紧紧地拉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中。原随云深深地吻着她,轻咬浅吮着她柔嫩的唇瓣,辗转反复,一遍又一遍……
时光仿佛悄悄地凝滞了,周围的一切都在淡去,世界只剩下彼此的怀抱。热烈而深刻地吻着、纠缠着,好让以后每一次呼吸,气息中都有对方的存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离微微喘息着,静静将头倚在原随云胸膛上,聆听他逐渐平缓的心跳声。她的眼底波光流传,许久,突然轻声说道:“到济南后我给太夫人捎封信,然后……就陪你一起回无争山庄吧。”
那双环绕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原随云将脸埋在她如云的秀发中,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略带颤音地回答:“好。”
作者有话要说:呼……初吻啊初吻,这一幕我改了很久才到目前这样子,希望让大家满意。嗯,所以其实是小离色诱(?)了小原,然后互扑……
下一章就是本卷的尾声喽!写了一个半月,终于快写完一卷了。呼……喘口气,先小小激动一把 :d
一点附注:火照途川,永夜格泽……相传黄泉路上开满了鲜红如血的曼珠沙华,红花无叶,宛如火烧一般。而途川是指三途川,也就是忘川。永夜相信不需要解释,格泽则泛指流星一类的客星(呃,貌似我把那地方写得很美……汗一个)。anyway,这里只是比喻转世轮回,并不是说小离rp不行,下了烈火地狱哈
ps: 知道童鞋们等得心急,然后,我是时差党……所以昨晚写完后就赶紧贴上来,睡觉去了。有一些粗糙的地方,现在修改了一下。为了赶这一章,有些累了,休息一天再贴这卷的终章。
最后,再次感谢热心支持我的众亲!
聚散不必远相送
[收藏此章节] [手机ud下载] [] “你是怎么知道,当年那个李琦就是石观音的?”
清晨的凉风徐徐,君莫离仍依偎在原随云怀中,低声问道。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指代梳,理着她的长发,微微一笑:“莫离虽然不知江湖之事,但熟读史书,对李唐时武后夺权之事,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吧?”
“嗯。”她点了点头,随即诧异地抬起头,“难道你是说,黄山剑派的李氏,竟然是李唐的宗室?”
堂堂皇家子弟,就算是为避武氏的风头而流落在外,居然会在江湖开山立派,也未免太荒诞了些。
“这倒不尽然,”原随云摇了摇头,“不过是黄山剑派的一面之词,说他们的开山祖师,当年曾是永泰公主的家奴。”
关于则天女皇的那段历史,莫离还是读过许多遍的,此时略想了想便立刻记起:“你是说那位因和太子一起非议武曌男宠,而被赐死的公主?”
“正是。据说当年武氏下令将包括太子在内的一众宗室赐死之时,永泰公主因为有孕在身,得到了缓刑。之后公主苦苦哀求武氏看在孩子的面上免她一死,说愿去敦煌佛窟参禅终老。武氏信佛,最后同意了她的请求。只是当时诏书已下,君无戏言,便在次日对外宣称永泰公主薨于珠胎毁月。”
珠胎毁月,泛指各种孕妇因胎儿而亡的原因。莫离点了点头:“若是这样的话……当年永泰公主以有孕之身跋涉山水,前往敦煌石窟,也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江湖上一直对黄山派的说法存有怀疑。”原随云缓缓说道,“一位娇滴滴的公主,又怀有身孕,居然能熬过艰辛的旅途到达远在西域边关的敦煌,还从那石壁画像中悟出一套高明的武功,听起来确实虚诞离奇至极。”
莫离微微挪了下身子,抬手拂去沾在他肩头的一根落发,若有所思地蹙眉:“我之前曾看过一本游记,记载敦煌莫高窟内除了佛像和壁画,尚有文书上万册。那位公主若真的练成了绝世武功,应该也是无意中找到了什么心法秘笈之类吧?”
原随云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我听了天峰大师的话后,也是这么想的,壁画领悟之说怕只是故布疑云。当年黄山派遭遇灭门之祸,那位李姑娘若只是为了躲避追杀,为什么非要渡海?黄山派和临安史家交好,史家虽然不能为她报仇,但收留她这么一个孤女总是不在话下。她舍近求远,冒奇险搭商船远航,想必是为了寻找当年永泰公主东渡时所携带的武功秘笈。”
“敦煌的莫高石窟,东瀛的浅草观音寺……石观音……”莫离不由地喟然一叹。这么说来,或许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石观音选择居住在那大沙漠中。那里毕竟离敦煌近,甚至,她那些制毒炼毒之法,也极可能是后来回到石窟,在藏书中找到的。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那黄山派的祖师既然是永泰公主的家奴,为何没有跟随公主东渡?”
原随云的神情一敛:“据说,那位永泰公主练成武功后,性情大变,越来越喜怒无常,跟随她到敦煌的家奴,几年间被她杀了大半。所以在她决定携遗腹子东渡时,黄山派那个祖师,就在半路上偷偷逃了出来。”
他顿了顿,面容渐渐变得有些阴郁:“莫离,传闻那个家奴根本不认字,永泰公主也不曾传授他武功。可是,他不过是在旁看过公主练武,居然就能靠偷师的招式,自行开山立派。若石观音当真得到了永泰公主遗留下来的秘笈,那她的武功……”
“武功再高,终究还是个人。”莫离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说道。
原随云反手捏了捏她的柔荑,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不是在担心,只是在想……若她果然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那么,对付她一定要一击成功!”
绝对,绝对不能留下后患。
一个低沉含笑的声音远远响起:“原公子既然这么说,在下就放心了。”
楚留香颀长的身形出现在莫离的视线里。他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面前,看着树下依偎而坐的两人,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
莫离心中一暖,依然靠在原随云怀中,抬头问道:“离开此处后,香帅如何打算?”
“我想去丐帮看看。无花身上还有那瓶天一神水,不知道他到底在图谋什么……南宫灵遗留下来的东西里面,也许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莫离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皱眉道:“香帅,你当初说白玉魔是看了你怀中的画,认出任夫人的。可是任夫人在毁容后才遇见任老帮主,白玉魔又是如何知道她未被毁容时的模样?……这里面,却不知又有什么古怪。”
楚留香叹了口气,微微点头:“我也想到这一层了。也许当初天枫十四郎找上天峰大师和任老帮主挑战时,就不光是寻死,还有别的目的在。”
三个人都沉默了片刻,静静思索着这几天的经历,其中千头万绪,一时当真难以理清。
最后,楚留香突然仰头爽朗一笑,率先开口道:“没关系,我这个人就是有好管闲事的毛病,相信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倒是两位,又是如何打算呢?”
“我们先回无争山庄。有一些事情,还是得问家父才能知道。虽然家父一直对当年的事忌讳莫深,但是如今莫离因为我而身陷险境,我想,他会告诉我们的。”原随云搂着莫离,缓缓说道,“香帅若找到无花,只怕也就找到了石观音。到时候……还望让在下知道。”
楚留香望着他坚决的神情,慎重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
原随云拉着莫离站起身来,微微一笑,眉眼间的神情已经恢复一贯的温雅从容:“那我们上路吧。”
“南宫兄啊南宫兄,若有来世,愿你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莫要再落到这身败名裂的下场。”大明湖畔的石亭中,楚留香缓缓将手中一坛醇酒倾倒在湖水中,喃喃说道。
苏蓉蓉静静站在他身边,半晌,才轻轻将素手搭上他的肩膀:“楚大哥……”
楚留香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伸手覆上了她微凉的柔荑,柔声说道:“蓉蓉,不必为我担心。这一次我虽然失去了两个朋友,但是也因此结交了更多不平凡的人物,不是么?”
“你是说小离、原公子还有那个一点红?”
“是啊,红兄外冷内热,实在是铁铮铮的一条汉子。而小离和原公子更非池中之物。”楚留香想起早些时辞别的一双璧人,不由地微笑感叹道,“关中原氏和江左蓝氏,虽然到现今各自人脉单薄,但是这一代的传人都如此出色,当真可喜可贺。”
苏蓉蓉也露出了盈盈浅笑,只是随即想起他所卯上的敌人,神色又转为担忧,抬头问道:“你真的要追查无花和那石观音的事?
“事到如今,即使我想置身事外,只怕也很难了。倒不如主动一些,免得处处受制于人。”楚留香望着她,深邃的目光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说道,“石观音纵然可怕,惹上的人却也不简单。我看,说不定她现在也正暗自懊悔,为什么这次非要找来几块厚铁板一起踹。”
苏蓉蓉秀脸上忧虑的神色略退去一些,眼波流转:“嗯,哪怕传言中她如何可怕,终究还是个人。”
“岂止是个人,还是个儿子都和我差不多大的老女人。”楚留香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见苏蓉蓉终于被逗得展颜,这才转身望着烟波渺渺的湖水,眉眼间一派洒脱,微笑说道:“俊杰红颜便如名川秀水,又怎会有一个人,能够揽尽世上一切风流?若当真如此,那么这个世界,恐怕就要无趣得多。”
水畔的阑风吹得他袍衫微动,勾勒出惬意随性的线条,那衣袂翩飞,似要融进水天一色中。苏蓉蓉听着他的话,望着他潇洒的侧影,一时竟有些痴了。
(卷一终)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最难写的不是开篇,而是结尾
卷末番外:桃花
[收藏此章节] [手机ud下载] [] 他在夕阳斜下的时候步出田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残阳如血,半天的赤橙云霞宛如火燎。
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了年幼时,曾在《山海经》中读到过的一段话:“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那时,他还没有遇见母亲和兄长,只是一个顽劣的孩子,在任慈身边跟进跟出,时光便在嬉闹的懵懂中悄然流逝。
任慈是丐帮之主,一手统领着十二堂四十九舵,大江南北那不计其数的帮众。可是那个在帮众眼中赏罚分明、律人严谨的男子,对自己的顽劣却总是格外宽容,几近溺爱。于是,像天下所有挑战父母耐心的孩子一样,他日复一日变得愈加顽皮捣蛋。
只是想知道,被宽容的底线会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那个眉目间尚存青涩,举止却已经风度翩翩,高贵优雅的少年僧人。然后,那个也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一片竹林中。
在那里,一个白衣女子袖手迎风而立,宛若天边最纯净的云彩,风华迫人。少年僧人放开了他的手,走到白衣女子身边,垂首敛眉,安静地侍立。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误闯紫竹林,遇见了南海观音和她身边修行的童子。直到那个女子抬起头来,浅浅微笑,轻轻地开口……
原来,他们竟然是和他血缘相连的亲人。在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
石观音,他的母亲,美貌无双,才智冠绝天下。
妙僧无花,他的兄长,机敏聪慧,胸中灵花无数。
于是,那次回来后,他变得安静了。不再漫山遍野爬树掏鸟窝,不再捉弄帮中长老。他开始勤读书卷,努力跟随任慈练武,认真向各人讨教……任慈总是含笑看他,那目光中带着欣慰,他却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避开了那目光。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变得安静了,心底却有一把邪火,悄悄地、熊熊地燃烧,滋长……
岁月依然从指缝间流淌,可是,这一次却在他身边缓缓地卷起漩流,变成了一个混浊不清的泥沼。一步步,在母亲和兄长的精心策划之下,他在帮中竖立威信,接手重任,慢慢地在任慈的膳食中投毒,独揽大权……
有时面对日渐衰弱的任慈,宛若惊鸿一瞥,他隐约地看清了周围那混浊危险、令人窒息的泥水。
可是,没有退路,因为他早已没顶。谋害帮主之人,按帮规当暴晒烈日之下,受万众唾骂,三日后剜剐凌迟而死。
所以,他只有做得更狠、更绝。
哪怕这次金陵之行需要杀了江左蓝氏的传人,也是一样。
他没有母亲的魅力,没有兄长的灵慧,他不是站在云端,傲视众生的观音和妙僧。
也许,他更像那只栖于林木的毕方。
神鸟毕方,外表看起来像是清高吉祥的鹤,但实际上却衔着怪火,所到之处屋宅无端焚毁……他已在丐帮悄悄埋下火种,只等那如同晚霞一样,映红半边天的辉煌──
只是他不知道,那场火,是不是也会把他自己给燃成灰烬。
三月的阳光明媚温暖,长江两岸春意盎然,莺飞草长。水边的一片树林中,满树桃花怒放如炽。阑风拂过,宛若流动的云霞,映红了江水也迷了人眼。
他踏着一地落红来到金陵,在桃花楼中,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少女。
喧哗热闹的大堂中,她静静坐在靠窗的角落,独守一方宁谧。水蓝色的衣裳衬得她肌肤玉白,一张红艳艳的桃花笺,却被她折成了玲珑小舟,随手把玩。不经意地抬眼,少女对上他的目光,落落大方地一笑颔首,清清浅浅的笑容,如同窗口拂进的微风。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随手摘下附在自己酒坛上的那张桃花笺,运了气劲,隔着半个大厅朝她桌上飞去。
少女明亮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兴味,玉掌贴在桌下,轻轻一拍,那笺便安静地坠在她面前。
原来她竟也有如此好身手?他站起身来,朝她的桌子走去。有些唐突地邀她赋诗,她竟没有拒绝,题笔随手便在笺上写了起来。那字体和执笔姿势都极文秀内敛,词里行间却隐隐透露出一股洒脱的飞扬。
“我叫君莫离。”她说道,声音如山间明澈的清泉,却在他胸中猛然掀起惊涛骇浪。
她就是那个蓝氏医道的传人?就是──他或许得杀了灭口的人?
在一瞬间压下了纷乱的心绪,他含笑作揖,彬彬有礼地邀请她去济南为任慈看诊。
长路漫漫,他早就已经不记得来时的方向,无法回头。
金陵和济南其实相隔不远。明知道她如此身手,即使不会骑术,学起来也是轻而易举,他却雇了车,刻意延缓了行程。一路上,他和她谈天说地,常常状似不经意地说起他对任慈之病如何感慨,唏嘘不已。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她医术的深浅,每一次,听她坦承愧对传人之称,看到她捧着携带的书卷研习功课,心里总似乎微微一松……
到底为什么,他不愿去细想。
他们,终于还是到了济南。他紧张地看着那个少女为任慈搭脉,手心中居然不知不觉,一片汗湿。
可是,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当兄长微笑着同意了他的话,对他说不要节外生枝时,扣在他胸口的巨石终于落地。
幸好……否则,早晨还沐浴在阳光中,眉眼恬淡温和的女孩,明天就会是一具苍白冰冷的尸体。也许是他胸中那静静焚烧的一片黑暗太让人窒息,终是不忍,看见那明眸如水的女孩就此消失。
于是,他微笑着送走了她。将亲信派往金陵分舵,随时留意她的行踪,对兄长说自己还是会监视着她,一切放心。其实,只是希望偶尔听到她的消息。也许过几年,等他功成名就的时候……
“太原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日前亲自到金陵,将君姑娘接去无争山庄小住。”
两个月后,他等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消息。不动声色地挥手让人退下,紧紧攥起了拳。
说不出为何突然感到那样愤怒,可是……就好像门前一株淡雅的月季,他日日期盼着看见她展露最美的一面风华,却在含苞欲放时无端被人摘走。
江湖上谁不知道无争山庄?关中原氏,谁人争锋。可是,那原随云不是个瞎子吗?哪怕他再天纵奇才,他看不到她湛亮眸中盈盈的波光,看不到她灯下阅卷时温宁的剪影,更看不到她展颜微笑时,那一身清清浅浅的甜美……
罢了,此时本不该是想这些的时候。天一神水已经到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也许,他日等他得到半边江湖,还能亲手将她夺回身边。
巨大的网不动声色地撒开,兄长以说禅论经的名义在城东静安寺中住下,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和札木合都已在路上,一向算无遗策的母亲也突然来到济南。那几个人她还不放在眼里,可那天一神水是公认的第一奇毒,她自然是要取一些回去研究的。
那天晚上,他和兄长边喝酒边密议到深夜。也许是许久不曾沾酒,他突然对兄长说出了那深埋心底,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正视的妒忌。
然后,他听见母亲优美如丝竹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灵儿,你说那个女孩去了无争山庄?”
“是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母亲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派人打探她的行踪。等她离开无争山庄后,把她给我杀了。”
手指一颤,香醇的液体洒出杯外。他吃惊地抬头:“母亲?!为什么──”
母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原东园的儿子……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站起身来,翩然踏出门外,只留下一句话:“那个女孩,我要她死。”
他怔住了,只觉得四肢僵硬,血液成冰。半晌,肩头一沉,是兄长的手用力按了一下:“这样也好。那位君姑娘……留着总是隐患。”
他轻轻地挪开那覆在肩头的手,慢慢地走出门外,披着月色,久久默然不语。好与不好,又有何差别?母亲的话,他从来就不会反抗。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很快就查到了君莫离的下落。因为是母亲的命令,他和兄长一起来到那偏僻的渔村,易容改装,将她诱到渔船上。
她笑容恬淡,温文一如当日,对面而视,浑不知眼前面容粗陋、身材壮实的渔夫其实是他。
浑不知,她脚下的蓄鱼池底沉着两具尸体,而她即将变成第三具。
兄长终于出手了,杀机一瞬,她竟然机灵地避过,回身反击。她的身手,出乎他意料的好。
他手中扣着一块船板,默默站立一旁,看她倚仗身段灵活和兄长游斗,只觉得脑海中空白一片。然而当她一个翻身想要遁入水中时,他却本能地扬起手,船板飞射而出。
原来,他的心里终究从未真正动摇过。只是──
“等等!”他出声阻止了欲击碎她颅盖的兄长,低声说道,“留她一具全尸吧。”
只是,终不忍碾碎了这朵含苞欲放的淡雅月季。
她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却还是力持镇定地想用话拖延。只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是枉然。
他别过头,不忍目睹她被海水没顶的一刻,粗声说道:“你若真变成鬼要报仇,去找原公子吧!”
若不是那个该死的瞎子,她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哗啦一声响后,天地间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声音却还在他耳边缠绕不去。他转头看兄长,只见他披着夕阳余晖负手而立,纵还戴着人皮面具,已让满身清傲优雅的风度重新展现。
看着那被淡淡金色笼罩的身影,他突然想起了儿时曾读过的另一个典故。不是出自《山海经》,而是《太平御览》:
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台之东,归西藏之,以为大宝。周客闻而观焉,主人端冕玄服
以发宝,华匮十重,缇巾十袭。客见之,卢胡而笑曰:“此燕石也,与瓦甓不异。”
当年竹林中,母亲绝美的笑靥,兄长温和的眉眼……他以为凭天而降的珍宝,究竟是女娲补天时遗落的五彩石,还是那色泽鲜艳,却价同瓦砾的燕石?
不管是瑰宝还是瓦砾,如今的他,也只能紧紧抱在怀中。就如同故事中那个宋之愚人,在被客人耻笑之后,依然把燕石裹在层层锦帛之中,珍重藏起。
即使不值一文,也固执地当它价值连城……否则回首十年光阴,情何以堪?
只是,等来年开春时,他还想再去一次金陵。想到桃花楼中再喝一杯花酿;想坐在桃树下,任那点点落红拂身,然后伸手去接一片薄瓣,合在掌心……
也许,这样便能留下她素雅的身影,曾在他心上刻下的浅浅痕迹。
完
作者有话要说:挥挥小手帕 炮灰小灵子,你一路好走……
卷二 千里追凶
少女怀春埋祸根
[收藏此章节] [手机ud下载] [] 深秋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黄土路上,一匹健壮的红鬃烈马逆风疾驰,扬起半人高的尘烟,久久不散。
君莫离坐在鞍前,秀美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疲惫。感觉身后原随云和她同握缰绳的手紧了紧,她微微侧头,说道:“不远了,已经看得见通向山脚的岔路。”
“嗯。”他点了点头,声音里有一丝紧绷。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两人一马终于抵达无争山庄。
早在半路时,原随云已经派人回庄通报,此刻翻身下马,便有侍从迎上前来,恭敬地道:“少庄主,庄主得到消息,已在书房中等候,吩咐您和君姑娘可随时前往。”
“知道了。”他颔首答应,将缰绳交给一旁等候的马夫。
君莫离也跟着下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颈背。
“莫离,累了吗?”虽然看不见她的动作,原随云却似乎听出了什么,微微蹙眉,“要不要我让人带你先去休息一下?若是──”
“不用了。”她微微笑着打断,拉起了他的手,“也不是很累,我陪你一起去见你爹。”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感激地握紧了她的手。
书房中,一室的茶香和墨香,清幽静谧。听见脚步声,一直埋首在古籍中的原老庄主立刻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落在原随云和君莫离始终相携的手上,深邃的眼中浮现一丝淡淡笑意,温和开口道:“君姑娘,云儿,一路奔波,先坐下吧。”
莫离脸上微微一红,却没有挣脱原随云的手,依言和他一起在下首的两张椅子落座。她抿了抿嘴唇,率先开口:“庄主……”
原东园微微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君姑娘,在济南的事情,云儿信里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你们想问我什么,我也大概知道。说起来……唉!事到如今,我自然不会再隐瞒什么。你们就慢慢听我说吧。
“大约在三十年前,我仍当壮年,已经继承家业,却还未娶亲,成日在外游山玩水……有一天,我路过河南天坛山,在山脚下看到有人打斗。其中一伙人都是粗壮汉子,另一边却有几个女流。”原东园回忆着,语声低沉,“那几个女子虽然都会武功,但大都拿着剑不敢动手。只有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和对方的人杀在一起,出手干脆利落,颇是狠辣。那些人起初看她美貌,还有几分留情,结果被她伤了几个,恼了便要取她性命。我一时心软,出手把她救下了。”
莫离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那个少女,莫非是黄山派的李琦姑娘?”
“不错。我所遇上的,正是世代有宿怨的华山和黄山两剑派弟子。”原东园悠悠叹息一声,将目光投向窗外,“石观音……哎,说她是江湖中最美的女人,恐怕也非虚言,当年的她已经是个很美的少女。只是那时我已年近四十,自然不会对一个才刚及笄的丫头有什么非分之想。华山派的人知难而进,当下我便也重新上路。想不到,那些黄山派的弟子看着我离开的方向,居然跟着到了下一个镇上,打听到我投宿的地方。”
“他们是想向前辈报恩吗?”
“也可以这么说。”原东园收回目光望向莫离,苦笑一声,“他们是要打探我的家世,向我提亲。”
莫离讶然开口:“难道──”才刚说了两个字,看了看身边的原随云,便没有再说下去。
原随云的五官和其父颇为相似,看着他的模样,不难想像当年的原庄主定然是个清俊潇洒的美男子。习武之人壮年不见衰态,反而拥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倒也难怪豆蔻年华的李琦一见钟情。
原东园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救下那李琦时,我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后来他们找上门来,知道了我是关中原氏的人,便没有再纠缠下去,当下离开了。”
莫离点了点头,明了他言下之意,心中微微一叹。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门户之见却毕竟是存在的,尤其在像原氏这样的世家。说实话,如果原随云并非关中原氏,而她未生长在江左蓝氏,当年两人的书信来往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此刻威震武林的石观音,彼时不过是黄山剑派的一个女弟子,无论是家世还是江湖地位,都绝对无法和原氏“无争山庄”一脉的庄主所匹配。
原东园继续说道:“两天后离开河南,我便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之后不久,游历至浙江青田时,我遇见了我的妻子。云儿,这段事情我以前和你说过。”
“我记得。”原随云点了点头,低声道,“您告诉过孩儿,当年是因为大旱赈灾才遇到母亲的。”
“是啊。你的母亲,是个真正美好的女子……”原东园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君莫离,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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