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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宠第31部分阅读

      殇宠 作者:未知

    冰熠阳,眉飞色舞。dierhebao抑或面对一无所知懵懂怯懦少女的霸情君王,必然满眼溺色,怜惜有加。

    可此刻的铁血皇帝,只是敛光入幽,不动声色,薄唇微勾,吐露阴言厉语:

    “如此,若你以后再反悔,便怨不得朕不择手段了。”

    廉宠通体发寒,陡然心生惧意。

    她放开双手,与他微微拉开距离。垂目惆怅,心下黯然。

    惨惨云景晦,阴溪树穿浪。

    原来,被一个人全不信任的感觉,会是如此心酸难堪。

    明明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

    廉宠突然觉得心很痛,眼眶发涩,头埋于膝盖,双手环臂,若有所失。

    正独自怆然,手臂忽被抓紧。惊措之间,已被人拦腰抱起,飞纵跳跃,隐于古树密叶之中。

    她迅速收拾心绪,正对宇文殇霜霰淋漓深瞳,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一无所获。

    凤目寒意四伐,低扫回旋,忽地含住她嘴唇,迫得她无法呼吸。

    气息自他口中缓缓渡来,她不认为他在调情。

    不多久,一股子凌厉杀气自底下传来,廉宠依旧难辨声响。方明白大敌当前。

    她武功虽高,却不会内功,在内功大家面前,她的吞吐吸纳极易暴露行踪,因此宇文殇才以此法堵住她呼吸。

    又过了须臾,那杀气迅速消散,仅余残影,想必敌人不仅内力高深,轻功亦属上乘。

    宇文殇这才渐渐放开她的唇,冷哼道:“来得真快。”

    “谁?”她悄声询问。

    “师姐。”

    宇文殇怀抱廉宠飞身而下,于林间疾行如风。

    “纪章和凌夔不会有事吧?”廉宠担心询问。

    “不知道。”宇文殇眼扫四方,面色冷酷,极度警惕。忽而止步,拾侧路飞奔。

    这次,她总算听出前方有脚步声。敛了敛心神,廉宠再次开口:“往邛江走。”

    宇文殇闻言立刻折身。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忽而破空巨响,一箭如流星坠月猛至,宇文殇搂着廉宠狼狈拧转,方险险避过。那一箭擦身后竟然连穿三树,方颤颤去势,转眼箭身粉碎化灰。

    平时一点看不出来,可见宇文殇身形凝滞,廉宠才明白他伤势不轻。

    他放下她置于身后,左掌成爪,臂上血光猛飞,一把萦绕龙形的漆黑剑体渐渐成形,飘忽不定,铮铮咆哮。

    廉宠亦迅速将银丝扣在指上,拔出腰间手枪,严阵以待。

    远处深林群木间,一道身影如猛虎呼啸奔来,于千步之外,收步挽弓。

    高头大马上,赤目如火,红发飞扬,束衣轻甲,满弓如月。

    廉宠身形娇小,被塞在宇文殇背后,风羿昊觊不住丝毫。这些日子不日不夜追杀,他自然知道宇文殇身边带着个疑似廉宠的女人,可数番交手,他几乎可以笃定这女人不是她。

    两人相对,皆不多言。风羿昊三箭齐射,宇文殇运起剑气一一截断。这一回合看似简单,但宇文殇胸口溢出的鲜血已经显示凶险。

    忽而树影摇曳,香风暗涌,凤目瞬间乌云密布,面色微青,一个旋身将廉宠拖至风羿昊面前,朝着她刚才的方向陡然挥出鬼哭狼嚎的剑影万道。

    劲弦颤,箭声起,飞沙走石破天穿空。

    那一头黑发风中飞舞,布满疤痕与新肉的面容乍现。风羿昊赤目猛缩,心下紧跳,慌然收弓,探身而前,惊呼不及,飞箭已至少女眼前。

    与此同时,琴音缭乱,金戈铁马,激烈的兵器相交声如鞭炮连响,剑气对琴杀,宇文殇胸口鲜血愈浓,气息已经不稳。

    明明重伤在身,强敌当前,他偏偏还分出神扭转若隐若现的轩辕龙剑,反手划出血光腾天,生生挡住了风羿昊那箭,可就这一分神,琴音便趁虚而入,男人肩膀刹那血花迸射。

    腥热液体飞溅于廉宠面上,清目急沉。

    血花尚未落定,纤细少女已经出手如电,手自宇文殇腋下插过,猛然一甩将如山身躯挡自身后,扳机扣动,枪响不止。

    对方不曾料到如此突袭,但闻铿铿锵锵刺耳声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闷哼,紧接着琴音狠急,瀑珠铿锵,杀意森森。

    宇文殇并指,挑出肩头血丝,横甩而出,顿时一炳巨大血光鬼剑如盾牌般立在两人面前,截断琴杀。

    绕是师姐音攻独步天下,又怎敌得过钢芯子弹,琴音骤起后伴随女子再度惨叫,渐绝骤消。

    廉宠再补上几枪,然后立即转身瞄准风羿昊。

    四目相对,各有波澜。

    赤目凌然,又似哀戚,破天落日弓分明满弦,却没有些许杀气。

    廉宠一手瞄准风羿昊,一手拉着宇文殇,往后退去。退到安全距离后,迅速转身,银光泻天,抱紧宇文殇如箭离弦。

    作者有话要说:求作收!!

    惯性欺骗

    廉宠那一阵乱射先声夺人,微微拖延了众刺客的速度。但他二人毕竟徒步,耳闻身后马蹄愈疾愈近,宇文殇拽了她便向一处天坑滑去,钻入巨栎背向野径一旁的树洞中。

    刚纳入最后一片衣角,马群便在背后奔腾而去。廉宠主动将口鼻送到宇文殇面前,依着他呼吸。灵耳长竖,果然,有人勒马缓缓踱回。与此同时,她看见一只周身灰黑色,头梨腹椭,步足密布白色茸毛的大家伙缓缓靠近宇文殇的耳朵。

    ||狂c|居狼蛛!

    宇文殇似乎也察觉到,眼珠斜睨。两人同时示意对方不要惊慌,又分别了然于胸。

    “去看看。”风羿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一人应命靠近。廉宠浑身肌肉绷紧,心底计算着对方步伐,目光专注地盯着||狂c|居狼蛛。一步,两步……

    电光火石间,廉宠出手如电,以银丝勾蛛丝轻飘而迅捷地将||狂c|居狼蛛丢了出去。那来探查之人身手亦不俗,竟然一个偏头躲开疾探,紧接着“哧哧”两声,却是宇文殇以劲道掷出树皮直插那人眉心。。

    当他血流汩汩软身仰倒刹那,宇文殇圈着廉宠腰,廉宠抱起尸体借银丝飞冲而出。满天飞刺剑气全被那尸体垫住,两人这一出又在百米开外。

    风羿昊赤目连黯,弯弓搭箭,却见她以尸体将两人周身死||狂c|护得严严实实,只得收弓策马狂追。心底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涨得胸口饱满。

    每次见面,几乎都是生死相搏,他太清楚廉宠,出手狠辣刁钻,一有机会决不留情。当年在云州城,她遭大军包围狼狈撤退之时都不忘击落巨匾算计他。可刚刚,她分明可以扭头以怪暗器重伤自己,但她没有出手……

    廉宠,你为何不出手?

    两人四脚步履凌乱继续向邛江奔去。到得岸边,廉宠心痛难忍抱住他腰围,目光落于鲜血淋漓衣衫,六神无主颤巍巍道:“宝贝,你……”

    “没事。”宇文殇唇色青灰,苍白如纸,打断她话语:“到邛江了,你有什么法子?”

    马蹄声紧迫在后,廉宠强自镇定,指着崖下深谷奔腾不止江水道:“往埠野方向,有块巨瀑,瀑布下有隐藏的山洞。”

    凤目幽光郁郁,深深看过她一眼,冷漠道:“走。”

    两人借银丝攀援而下,顺水漂流,速度极快,不时便抵达廉宠所说的巨瀑。

    她以银丝于急流中定稳,单手紧抱宇文殇道:“你抱紧我,我们用银丝吊下去。”

    宇文殇阴恻恻睨过她,一语不发抱着她向下淌去。疾浪猛打,又被男人这么一拧,廉宠身体如两马相离拉扯,一个趔趄,唯恐被银丝挂在半空撞到尖石粗砺,不得已收了,两人立刻便被冲落悬崖。

    坠落中,她正要再射出银丝,却被宇文殇抱着凌飞翩转,男人左掌向下猛击,伴随炸响如雷,白色巨浪飞起,清凉水花托住两人身躯,如云飘落。

    廉宠一手抱紧宇文殇,趁机射出银丝,在落水前将两人拉入银河天帘之中。

    水帘碧落,别有洞天。

    他在她搀扶下走入深处,盘腿而坐。通体冰冷,却以强大的意志克制,除去脸色惨灰,几乎不显虚软。

    解开衣衫,他丢落一旁,麻利解开绷带,清冷如雪低道:“你袍里有药。”

    廉宠急忙上下搜寻,果然在黑袍里侧找到隐兜,摸出瓶药来。当即撕下裙摆狂拧挤水。

    宇文殇已经扯下所有绷带,凤目扫过她,淡然:“这里阴湿,缠上之后反于伤势不利,你过来帮朕擦药即可。”

    廉宠闻言抬目,对上男人赤/裸伟岸身躯。

    他已褪尽所有衣物。小麦色肌肤因重伤血色全无,健壮魁梧身躯无一丝赘肉,遍布新旧伤痕。肩膀、胸膛鲜血汩汩,右臂仍缠以绷带支木,左腿正面血肉模糊,似被钩子剜去块肉。

    廉宠张口,胸绞窒息。

    那不计其数的刀痕剑伤,是她离开这十二年来新添的,是这男人数年战火风沙岁月中搏杀求存的勋章。

    而那惨不忍睹的新伤,是这近一月来他遭围剿追杀,死里逃生的见证。

    她沉甸甸地走近他,蹲跪面前,拔落瓶塞,小心翼翼为他涂抹。

    因失血过多,他闭目调息,入定般坚硬。

    她细细擦拭,视线渐渐模糊,长睫抖动,玉珠盈眶。

    待擦至腿上,她为难地凝视那可怖的伤口,不知如何下手。不知不觉间弯下腰凑上眼,微热呼吸喷洒,她尽量避开翻裂的血肉,专心致志地为他上药。

    俯首良久,眼眶中的珍珠终于滚出,叭嗒一声坠落,在他伤口上溅起水花,很快融化消失于血肉之间。

    廉宠微惊而缩,左臂却不意挡上一块炽铁,眼光愕然收回,落于他腹下,直目那不知何时昂扬威风,通体黑红,比她小臂还粗壮的巨物。

    秀脸刹那桃红霞飞,她慌乱后退,抬目嫣然。

    泪珠尚不及收回,湿痕纵腮,全数倒映于寂黑幽潭中。

    凉掌轻抚上脸颊,轻轻搓去眼角水迹,那深结万年的冰山化雪,冷峭的口气亦自此番见面来首次转柔:“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哭么?”

    廉宠急忙以肘猛擦,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刚才所见,慌乱开口:“有没有弄痛你?”

    手肘被大掌拨开,薄凉柔软贴紧她眼睑,轻轻舔吻,他黯哑道:“朕没事。”

    面对他的态度陡转与突然的亲昵,廉宠有些茫然,那景象又浮上眼帘,她突然有些郁闷地想:难怪都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不会是兴致来了,所以才不计较吧?

    思及此,她身躯微僵,感觉那吻扫过脸颊,落于耳间,然后他埋首她颈窝中,不再动作。

    半晌之后,她自缝隙间偷偷垂眼,见那物一如适才。

    重叹声起,他灼热的呼吸肆虐脸颊,惹得她面色越红。

    低眼瞅见她眸中秋水,泪眼盈盈,局促不安的样子,宇文殇面上寒冰皲裂,刹那如妖莲容华,潋潋弄月,再次重叹,他强敛怜爱,阴着深眸:

    “朕真是要被你气死。”

    廉宠闻言,头几乎垂到胸上,嗫嚅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当初朕派大队人马沿江搜寻,你便是躲在这个山洞中躲过的?”他斥问。

    “嗯。”她双手绞紧袖口。

    “你倒聪明。”他嗤然,边说边拉开她衣襟。

    廉宠如惊弓之鸟弹跳而起,连退数步,脸忽红忽白娇叱:“你伤成这样还想着……那种事!”

    宇文殇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白雪清冷俊颜露出一丝古怪,拾起落于地上的药瓶,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过。廉宠接住药瓶,傻傻看着这高深莫测的男人。

    “你身上的伤也擦擦。”

    原来只是擦药啊……她尴尬地嘿嘿干笑了两声,抓着头靠近他:“我的伤自己长长就能好,还是留着给你用吧。”

    狭长凤目微张,郁郁森森,然后他长臂一揽,便将她拖入腿间。廉宠抵着那团火热坐立难安,欲挣扎,却被男人刀子般的目光生生震慑,不敢乱动。

    “朕问你,半年前在虎烈王府,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居高临下,目光危险。

    廉宠还没回答,他指着不远处横放地上的手枪道:“你可是被这暗器伤的?”

    就从恢复得七七八八的伤口和观看过枪战表演便能将两者联系,这厮可真是观察入微阿!廉宠点点头:“这是我老家的主要作战武器,你要说它是暗器也可以。”

    “刚才你为什么放过风羿昊?”他话题陡转,眸色深重,环抱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廉宠一愣,矢口否认:“我没有……”

    话刚出口,她流露些许犹豫之色。她自己并没察觉行为有何异样,当时也没想过太多,可宇文殇一提,连她自己都就觉得似乎真对风羿昊手下留情了。她有些惴惴不安,遂看着手枪搪塞理由自欺欺人道:“我只是觉得当时开枪……也没多大用处……我怕子弹用光了……”

    杀月坞教主却怕子弹用光,这道理说出去简直是侮辱她人间凶器的专业素养。话已出口,宇文殇的反应她连看都不敢看。

    男人的拳头不着痕迹收了收,就此事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只咄咄逼人问道:“你的东西楒旻全部交给朕了,并没有这武器,你后来去什么地方取的?”

    用不用每个问题都这么一针见血!

    她不能卖了楚怜,可这男人现在真的很难忽悠。估计像小时候那样喊他闭嘴,下场凄惨的将会是自己……

    面对越来越像家长审问夜不归宿叛逆青少年的对话方式,向来扯谎如顺口溜的廉宠下意识编造:“我醒过来便在埠野,当时受伤,枪丢了,楒旻也不知道,后来恢复记忆才想起来去取的。”

    说完心里微微泛起内疚。她刚说以后不骗他了,可马上就开始忽悠他……

    幽潭深处游荡聚集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受伤,男人面冷如冰,淡漠开口:“你何时去取的?”

    廉宠略微忐忑,强自镇定:“就离开王府后啊……”

    “宠儿。”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丝绸墨发,他习惯性地将青丝缠绕指上,神情飘渺冷清:“八月廿一,你离开云州与凌夔的人在五荒原接头,当晚最快可以抵达云梦泽南岸。”

    廉宠泛起不好的预感。

    他语调很轻,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之事:“今日是八月廿三,其间如你所说,曾在云梦泽与公孙珏见过。”

    他柔和一笑,令她不寒而栗,那扯着发丝的手微微用力,她便头皮发麻。

    “埠野县在云梦泽西南,当初南宫调木,星夜兼程,也用了一整日才从埠野赶到云州。”他顿了顿,嘴角轻扯出绚丽的弧度:“朕的宠儿,是用什么法子两天之内来回埠野云州,还得空找上公孙等人麻烦的?”

    被当场抓包了……

    “我……我……”她手足无措,百口莫辩,耳朵嗡嗡作响,烫得视野发眩。

    宇文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既不怒也不恼。

    廉宠陡然想到一句话:

    哀莫大于心死。

    他渐渐松开指上发丝,一圈一圈,轻柔搓弄,如抚绸缎,凤目如浩瀚星空,寂黑孤高,飘渺冷清。

    “你抓紧时间擦药,休息一下吧。”

    言罢,他轻轻将她推开,盘腿打坐,独自闭目调息。

    廉宠心情沮丧到无以复加。

    以往总是他追着她缠着她,可有一天她回头,才发现已经被人拒之千里之外了。

    敛尽万宠,是的,她从来不需要屈就于人,所以,讨好人的本事才如此拙劣?将两人的关系越搞越糟糕。

    他现在对她一定失望透顶了。

    挫败地拿起药瓶,她挑了少许涂抹脸上伤口,看了看剩下的量,身上的伤便懒得管了。前晚担心他睡不着,昨晚又打架又游泳,到现在都没休息过,廉宠以清水略作清洁,便在宇文殇身边和衣躺下。

    或许因是他在身边,这一觉她睡得极沉,沉到醒来时发现自己头发衣服又干又暖。

    宇文殇仍然坐靠在一旁,唇色青灰,肤色苍白,凤目紧闭,眼圈阴黑。

    她有些害怕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吐纳微弱却有节奏。

    心稍舒,正欲收回手指,他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对上,她有些难堪,急忙笑着说:“我帮你换药。”

    他点头,微微起身。

    廉宠立刻从怀里摸出药瓶,刚拿到手上便觉不对,拔开看后更加疑惑,怎么少了这么多?她昨晚分明记得至少还有一半,难道是她睡后他自己又擦过?可他交待过,此药一日擦三次即可。

    廉宠一边为他擦拭,一边神不守舍。擦完后,她睨眼不远处宇文殇脱落的衣衫,走过去拿起来抖了抖,依旧潮湿,脑中却一片清明。

    是他趁她睡着后帮她擦过药,还以内力弄干了衣物。

    她呆呆抓着那衣服,愧不欲生。

    廉宠探过几次路,确定终于甩开了众刺客,加上洞内阴湿,难以生火,恐怕宇文殇伤势恶化,便提议前往埠野草庐。

    埠野草庐居山林间,离埠野县尚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人烟稀少。宇文殇略沉吟,点头同意。

    山月寂寥,星河稀稀。修竹吟风,碧入幽径。

    廉宠推开荆扉,眼中恍惚浮现当年那不知天高地后的少女,手持弹弓,翘着二郎腿坐于院中,满面光彩熠熠。

    踩着败落草木,她走在前面,眸露怀念。渐渐走入小院,凌乱发丝掩盖下的耳朵不经意动了动,少女面色陡冷,拔枪挡住宇文殇,示意他后退。

    凤目略沉,冷肃如北原秋风,扫荡过那寥落茅屋,左袖飞舞,弹指间剑光直指,便闻得轰隆巨响,茅屋左侧地裂墙坍,一个狼狈身影飞滚出窗户,踉跄跪地:

    “皇上。”

    “文表?”廉宠错愕,急忙上前扶起他,“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何事”

    纪章面色青黑。宇文殇搭上他手脉,剑眉蹙,淡如烟,自廉宠衣衫内袋又摸出瓶药扔给纪章:“暂时压得住,你立刻返回泰阳找伊人去解毒。”

    纪章谢恩接药,杵在原处顿了顿,缓缓开口:“陛下,臣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宇文殇回眸,示意他继续。

    “这些日子刺杀我们的,除了风羿昊与通天峡中月坞逃窜残部,几乎都是西覃公孙珏的人,金门关一代蠢蠢欲动,兀子飞突然失踪,西覃皇帝不合常理出现在炤国境内……臣总觉得月坞与西覃有什么阴谋。廉将军虽然老当益壮,可是只身入白兼溪……若这是个陷阱……月坞杀手回撤,或者西覃军队越过炤山山脉埋伏在白兼溪……总之,陛下,您不该再继续放任京都大乱,臣以为,陛下不宜再冒险逗留,还是速速返京的好!”

    “朕心里有数。”宇文殇微敛星目,给了纪章一个少安毋躁的镇静眼神,负手道:“你先回去,中毒一事不必隐瞒,朕受伤之事但说无妨,另外,想办法把朕与贵妃失散的消息传出去。”

    纪章听他这么说,还是一意孤行不肯回去,甚至要借机分散吸引更多的刺客,满脸急色,正要继续劝阻,宇文殇已经径直入屋,头也不回:“此地想必也不安全。宠儿,你拿些必要的东西,随朕离开。”

    廉宠无可奈何与纪章对视一眼,以口型做出“放心”,便转身追进屋中。

    纪章无奈,只得留下一些伤药奉命离开。他走后,宇文殇自行脱衣换药,她则麻利地收拾衣服干粮,换回当初的青布麻衣,头发盘入补丁破帽中,又从翩翩少年化作当初那山野小子。

    换好装,见宇文殇正单臂拉衫,便上前为他整理系带,两人相对站立,廉宠突然开口:

    “我觉得,你这样不好。”不待他回答,她似自言自语罗里叭叽道:“可能呢,是你带兵打仗太久,所谓兵不厌诈,所以说话呢,做事呢,老是高深莫测,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话从来也说一半,搞得什么事情,只有你一个人掌控全局,其他人身处局中,晕头转向,这样让人很没安全感呢。之前你这样对我,害得我那段时间无比茫然,恐惧郁闷得要死,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窝囊……现在你又这样对自己手下……什么事情说清楚不行吗,好像大家都像局外人似的……疑神疑鬼……”

    廉宠忽然住嘴,微微抬眼,迅速垂首。

    他果然冷目幽幽地俯视自己。

    迷魂阵

    宇文殇亦换上草蓑麻衣,做猎户打扮。因他这样高大的身形比较罕见,难免惹眼,便干脆用了廉宠摸灰那一招。廉宠呢,本来就满脸伤痕,戴上个独眼龙眼罩,一副山野小痞子打扮,不细眼瞧根本认不出来。两人在埠野添置了马车干粮,便奔着炤覃边界去了。

    马车简陋,本是山野人驮柴所用改良版推车。宇文殇驾马,廉宠双手枕在脑后,仰躺车上。烈日当头,这车连遮蔽的罩子都没有,只得一人一顶草帽,摇摇晃晃沿着山路而去。

    山路僻静,廉宠正昏昏欲睡,忽闻清冷之声响起:

    “我们现在去离台。”

    “离台?”廉宠盘坐而起,两步爬到宇文殇身边,摘下草帽边扇边道,“去做什么?”

    难得啊,精神领袖居然愿意主动交待他的思想路程,她怎能不摆出架势恭聆垂训呢?

    “炤史你是知道的,不止宇文氏做过君主。”他略思片刻,轻道。

    廉宠环膝侧首点点,因日光毒辣,她索性蜷在宇文殇的倒影中。

    “若一家显露败势,其它家族便蠢蠢欲动。朕登基六年,至今无子嗣,他们早沉不住气了。”

    子嗣……廉宠听到这两个字,身体略略僵硬。

    宇文殇似不察,继续道:“在他们心中,朕迟早是会暴毙的,天下人恨不能将屠魔食肉啖血者不计其数。只可惜,朕不是个好相与的皇帝。他们又怕朕,控制不住朕,没一个敢跳出来说推翻宇文氏的统治,只敢巴巴地去找其它宇文氏的皇子。”

    廉宠抬首,怔怔看着他冷峻如崖立千丈的孤绝俊颜,下意识探出手去,搀住他胳膊,自上而下轻轻抚摸。

    宇文殇眼底温柔稍纵即逝,浑身散发的寒气即使烈日底下,亦令廉宠背脊微凉。

    “至少目前看来,秦王、靖王并无反意。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十一皇子宇文煜与废王宇文远身上。前些日子探子来报,英太妃即将抵达京都,也是回来要淌这浑水的。他们这些人,从朕登基那天起,便做好准备等着今天的机会。”他顿了顿,森然道:“敌不仁,休怪朕无义。”

    廉宠想起楚怜的话,睁大水眸似懂非懂询问:“你是不是故意与京中世家、月坞、西覃周旋。”

    宇文殇点头。

    “可是你这样实在太危险,你好好坐镇京都,他们谁都不敢妄动,这样难道不行吗?为什么非要逼反他们?”

    凤目闪烁,不着痕迹扫过廉宠一眼,默然片刻,他才缓缓回答:“朕眼里容不得砂子。世家必除,自朕起,天下只能姓宇文,百世而至千万世为君。”

    廉宠不知何时已经直背坐起,唇色泛白盯着眼前的野心家。

    铁臂自后绕来,他将她盘在腿间,一手扯着缰绳,低沉的嗓音飘散风中,清冷如霜:“这个机会,朕也等了六年。只要赢了,大炤,才真正是朕的天下。不仅可以将朝中怀有不臣之心的人一网打尽,重挫他们的势力,还可以令西覃投鼠忌器。”

    “西覃?”廉宠愣了。

    宇文殇嘴角扬起一丝冷艳,阴鸷如蛇:“有的人,心比天大。”

    言罢他冷哼一声,垂眼看着廉宠:“你也知道,通天峡刺杀后兀子飞便不见了,公孙珏虽在炤国,朕笃定他很快也会回去。”

    她失去记忆后陪他在书房闲得无聊时,曾经读过近代战事纪,宇文殇这么一说,她有些似懂非懂了。

    麟云大陆万年以来分而合,合而分。炤族人曾数次统一大陆,又屡犯离崩。

    近世以来形成的四国鼎立局面,其中沧北与炤乃一脉相承各为分支;溟鹰是北地旧溟族游牧人民与炤人混居结亲后代,近代中原衰弱,溟族强盛,其信仰亦逐步交汇,但仍隐约看出旧轩辕龙神的痕迹。

    四国之中,唯有西覃信仰比较特殊。覃人发源于麟云大陆极西的覃河流域,本属轩辕文明之外。后来炤族中原地区动乱,覃人东进,依靠炤山天险逐步与炤国分东西而治。自幽帝后,麟云大陆数次“统一”都没有将炤山山脉西南的地区算在管辖内。

    而重镇离城,依炤山东,扼瀚河。西接顺宁,东连枝春,南望银鼎湖诸镇,北毗金门关。

    顺宁乃覃国东部鱼米之乡,位于广沃元瀚平原,处瀚河飞凌峡东口,瀚河、锦江、夕跳江三江汇流处。

    枝春乃西炤最大的都市,瀚河及其最大的支流邛江在此交汇横贯,望南为银鼎湖。两江一湖将枝春一分为三,呈扇状朝东北,而西南头紧连银鼎湖东。古人诗曰“单父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春花”,因此又名“春城”。

    金门关北依群山,南临锦江,历史上一直是炤瀚要塞。四国时代,沧北、西覃、大炤商贾皆云集于此,素有“一脚跳三洲”之称。

    当年炤据离台,覃据顺宁,各扼险要。后炤失离台,顺宁立刻成为离台钱米腹地。西覃国东境便有顺宁与离台这两道坚固的自然防线与城市要塞。而反观炤国之西关枝春,虽物产富饶,为天下粮仓,奈何水网纵横,土质潮湿,难以筑防。扇把还与离台共享银鼎大湖,几乎就是将壶口大大敞开给西覃。再看北地金门关,乃当初西覃沧北丝绸茶马之道。

    西覃依靠元瀚平原,若自离台出,往东枝春城单手即拿,然后沿邛江长驱直入泰阳;若往北取金门关,则直插沧北心脏。

    逆龙帝登基前六年征战,离台日日夜夜令他如梗在喉。为求西境安全,炤军一直囤大军于枝春,遣名将镇守此地,不知牵制掣肘了炤国多少兵力。

    而西覃自曜彰二十五年取离台以来始终不曾染指炤境,只不过因为朝中动乱。早先,西覃皇帝昏庸不理朝政,沉迷女色,强纳亲姐,轻信宦官佞言疏远贬黜兀家。后西覃皇帝死于马上风,公孙珏五岁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外戚专权。太后念及炤国亲脉,始终不肯用兵,同样忌惮打压朝中旧臣权将,曜彰三十二年离台大战,置兀子飞不用而以秦荆为帅,才导致了离台之失。

    后西覃大军退据顺宁,公孙珏不得已与炤国定下离台之盟,以君臣之礼奉曜彰帝为霸主

    逆龙建元后,西覃休养生息,公孙珏少年老成,涤荡朝政,清除旧戚宦官,重用兀家,甚至娶了比他大上十岁的兀氏——兀子飞孀居亲妹为皇后,又纳兀子飞侄女、表侄女为妃。重军功修内政,不断增兵顺宁,对离台馋涎三尺,虎视已久。

    宇文殇抱着她的左臂紧了紧,继续道:

    “当年兀子飞一力主张出兵枝春。朕施离间于西覃朝廷,才侥幸取回离台。兀子飞对此耿耿于怀,一直对离台念念不忘。”

    “你的意思是,西覃参与此次刺杀计划,就是想趁我们内乱之时偷偷发兵离台?”

    宇文殇点头。

    廉宠不懂了:“以西覃目前的实力,如何与我国抗衡。”她连连称呼“我们”“我国”,不曾察觉身后男人凤目微动,薄唇流丹,只兀自奇怪:“我们不去收拾他们,他们就该欢天喜地了,干嘛还来捻虎须?还有,如果他们真的有此打算,干嘛还以身犯险深入敌国,这不合理呀?”

    宇文殇嘴角轻扬:“自离台入枝春,如入无人之地……反过来,自离台入顺宁,同样也手到擒来。”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求自保?”廉宠扭头望着宇文殇:“那当初为何你不拿下顺宁?”

    “傻瓜。西覃依靠炤山山脉,历来偏居一隅,丝毫不受中原战乱之害,国富民强。顺宁易得难守,不若不要。若要,便需长驱直入,攻破西覃皇都。”

    他顿了顿,继续道:“朕猜测,公孙珏带着兀子飞来炤国,可能有其他原因,这次刺客中高手云集,明月琴现世,恐怕都与他有关。他们绝非单纯为了刺杀之计,甚至根本不会相信朕会真的遇刺。相反,你遇劫朕失踪全在预料之外,因此兀子飞才匆匆返回,公孙珏也绝不会继续逗留。”

    廉宠恍然大悟:“你这是柺了几道弯阿。先是你以失踪牵制,让人家无暇顾及义父行踪;聪明点的敌人可能获知义父去了白兼溪,可你实际是要从旧沧一代,取道金门关,入驻离台,奇袭顺宁。兀子飞察觉了,所以才匆匆离开赶回顺宁防守?”

    宇文殇轻哂:“错了。不是朕要奇袭顺宁,是兀子飞欲趁乱夺取离台。西覃,朕志在必得,却不急于此一时。”

    廉宠愕然:“那义父到底去了哪里?”

    宇文殇举目远望,俊容熠熠:“廉毅的本事,又怎会被人轻易察觉行踪。从头至尾,朕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白兼溪。而敌人想得越多,想得越复杂,对朕就越有利。”

    廉宠本来以为自己明白了,听他说着说着又有些糊涂,遂问:“义父去白兼溪,那离台怎么办?”

    宇文殇斜眼廉宠,以指在车板上画道:“这是离台,若有一天兀子飞夺下离台,我们就被动了,那他会想干什么?”

    廉宠偏头看着他。

    “朕若是兀子飞,拿下离台后,必然不会直取大军驻守的枝春,相反,朕会向北取道金门关,沿鱼龙混杂,人烟稀少的旧沧、北炤一代逐步蚕食大炤。此乃长久之计。”

    廉宠有所领悟点头:“恩,枝春背后就是南炤富庶之地,泰阳城调兵遣将极易,与顺宁一样,易得不易守。而自金门关出来,人烟稀少,地势险峻,我军欲援救,战线极长,粮草不济,还容易被埋伏袭击。”

    宇文殇目露赞许,继续道:“公孙珏在北炤一代出现,可能也与他的战略目标有关,而近来金门关吏事混乱,人员复杂,恐怕也是他们在逐步布局。但是,这些都是长远布署,短期内不会对大炤形成威胁,相反,只要朕出现在离台,兀子飞会立刻裹足不前。就算有人得知廉毅大军动向,亦会揣测不清他到底是取白兼溪,还是转征离台,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是谁,都会更加忌惮朕在离台用兵。”

    “所以纪章所说的担忧必不会发生……那月坞呢,若风羿昊察觉义父行踪……义父同样会很危险,那些人武功这么高!”

    “那也要他们先察觉,你未免太小看你义父。廉家军多年镇守南越,精于对付毒蛊巫术瘴气,白兼溪绝对难不倒他。何况月坞乌合之众,只要朕落单在外,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前来刺杀,甚至不惜丢掉老巢。”

    廉宠忽然忆起遇劫前那些个夜晚听到他们的军机密谈。种种线索联系,无论晚晋、月坞还是西覃,似乎每个人的想法行为都在他预料之中。在这场棋局中,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只见冰山一角,只有他高高在上把玩着棋子,独掌全局,故布迷魂阵。

    可他什么也不说,冷眼旁观世人碌碌,连心腹如龙驱三领袖都不例外。

    是的,若他不说,她恐怕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恐怕自己被他利用了,还在笑着帮他数钱!四肢微凉,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实在可怕。

    看不透,猜不懂。既然能一切尽在他掌控中,那她遭掳,是他计划之外,还是……?

    “我被劫……你失踪……也是谋划好的?”念头闪过,廉宠已经颤巍巍开口。

    宇文殇闻言猛然低头,凤目中惊涛拍岸,直盯得廉宠心虚垂目,一抹惨然才爬上他眼底。

    她恨不得呼自己一巴掌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宇文殇不着痕迹放开她,满不在乎冷笑:“朕变成现在的样子,你要怀疑也很正常。”

    那笑比哭还难看。

    那一瞬间,廉宠已经白转千回悔恨交加。

    她怎么可以怀疑他!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知道吗?少年时代,他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若不肯信任楒旻酉轩纪章,又怎敢把京城全权交付他们手中?他若不肯信任“宇文烨”,又怎会把她托付于他!他若不肯信任廉毅将军,又怎会令他独领大军全权做主?

    他如此隐瞒,不过是假戏真作,以防万一泄露了消息。可他什么都不解释,也不怕别人误会他。

    最可悲的是,解释了更被人误会……

    她根本应该第一时间想到这点,却还是如常人般先是怀疑他!甚至在一瞬间还冒出他也在利用她的念头。

    廉宠懊恼不已,静静等候他辩解,可以他的脾气,又还怎会屑于自辩呢?

    天啊,她到底在搞什么啊!

    廉宠愁眉苦脸,茫然无措,目光游移,却不意看见点点血迹将青衣染墨。

    她猛然抬头,男人依旧冷漠沉静,看不出丝毫波澜,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那握着缰绳青筋暴出的拳头——他在强制压抑巨大的愤怒与悲哀。

    再也无法思考,她跪坐而起,自侧面揽住那宽厚肩膀。他往后闪了闪,身躯略僵,终是轻叹口气,晕染一抹苦笑。

    马车辘轱,碾着泥土继续前行。

    她忽地想起什么,再次徐徐轻语:“你这么急着捣毁月坞……是因为我?”

    宇文殇身子一僵,轻哂摇头:“月坞是内疾,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