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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10部分阅读

      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作者:未知

    甜美梦,沉下去了,也就不用再醒来了……

    耳边始终有个声音轻声低语,我不想听,为何偏偏还是听见了,是的,听明白了,那个声音好熟悉,他的气息好温暖,他反反复复低低说的是:“……我不叫你走,天也不敢夺了你去……”

    红光刺眼,为何还是红彤彤的一片,想躲都躲不掉。

    “姑娘,醒一醒,姑娘,听得见吗,姑娘……”

    这声音,是坠儿吗,我醒了吗,为何连睁开眼得气力也没有。

    “姑娘,求您了,已经五天了,五天您都没醒了……”

    五天了吗,这么久了,原来我已经睡了这么久了。

    “姑娘,求您快醒醒吧,这九层的红帐子也挂了,九位痘疹娘娘也供了,螃蟹猪蹄挂了一屋子,为何姑娘您还是醒不来啊……”

    红帐子,痘疹娘娘,难不成的,我遭闹的,竟又是喜痘儿?

    “姑娘啊,本来缀彩姐姐不叫坠儿跟来伺候的,说坠儿没出过痘儿,怕在屋里添乱。但坠儿是想,姑娘从小待坠儿就好,如今遭了难,正是用的着坠儿的时候,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睡着,身边总要个陪着说话的人哪……”

    “坠儿!烂嘴烂舌的胡吣个什么呢!”一个清脆女音低声呵斥声道,我正听坠儿说得头痛欲裂,恰被这声音一激,引得心房紧紧一揪,忍不住呻吟出声了。

    “姑娘,您可是醒了吗?”那声音欢喜异常,一阵水气卷来,只觉得有人快步扑在床前了。

    “姑娘醒啦,谢天谢地,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您这可算是醒过来了……”

    眼皮肿胀得张不开来,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眼前似乎有个女子身形晃动,似是缀彩轮廓。一时间又仿佛有个小巧的身影向外一闪,继而听见有个清丽声音从外间低声传来:“姑娘醒了,阿弥陀佛,菩萨可算是开了眼了。”

    五娘,是五娘的声音,怎么连她也来了,额娘呢,额娘在哪里?千万莫让额娘知道,连累她老人家伤心哭泣,为我这不孝之人平白折磨坏了身子。

    一阵衣衫悉挲之声,依稀有人低声说话,继而像是有一个闷哑女音缓缓说道:“五娘子请稍安毋躁,容老身先进去为姑娘号脉,做实之后再做安排不迟。”

    这个声音,可是景嬷嬷吗?

    说话间一阵花盆底儿声近,感觉有人揭动帘子,随即似有只手伸了进来,不假思索轻轻点住我的脉门,屏息细细诊脉,一时满室寂静,依稀听得见有人细微喘气的响动,良久之后,那手轻轻挪开,重又掖好帘帐,自床头重往屋外步去,脚步声音听上去却似乎更沉重了些。

    一时屋外话语声低,细碎不成言语。我昏沉沉的,几不欲重睡过去,却生怕自己又复昏迷不醒,只能用心催促自己努力撑开眼睛,突听得帘帐之外有人一声惊呼,另有细碎说话声音交错响起,更仿佛有个粗心大意的,一个失手摔了家什玩意儿,生生砸在砖石地面上,激起一片碎裂声响。

    似乎有人掌掴声音,似乎有人夹着哭音说话,又似是有碎瓷片在地上来回敲击踢打,一时外间乱哄哄的满是人声,也不知是谁忍耐不住,捂着帕子嘤嘤哭泣开来,登时有人高声呵斥,那哭声却仿佛一石落水满池翻浪,开始似还有人劝阻,俄而又有哭声传来,随即间或不断,霎那间外间连成一片哭音,声声皆是悲从中来,情不能自已。

    你们这么伤心,可是因为我吗,如此说来,我这遭可是没的医了吗………

    哎,喜痘儿,痘儿喜,究竟这痘儿有何可喜。额娘一共得过四个孩子,第一个是女孩子,还在月子里时就染上了这痘儿,不过一天一夜就撒手去了。第二个是哥哥子,长到三岁上下,还未及序伦排字儿,也是被一场天花夺去了性命。第三个哥哥叫索丰,千呵万护,好容易结结实实长到十二岁,人都以为我长房一脉终是得了个承继香火的嫡孙了,可就在那年冬至节后,一样儿还是出了喜痘儿,连请了太医院三四位医正官住在府里随时候诊,连用的药引子都是不可多得的金贵东西,但任凭什么名贵药材唐宋偏方,统统只若泥牛入海,人却一点儿气色也不见,最后病急乱投医,连街面上的江湖走方郎中算命瞎子也不管不顾,只管拉进府来瞧病占卜,奈何使了多少手段,费了多少心血,依旧终是挽留不住,哥哥子强撑了五天五夜,最终还是舍了额娘阿玛,撒手西去了。

    额娘每每想起这些往事,总要紧紧抱着我哀声哭泣,任谁来劝也不劝好,便是此时想起来,手臂上似乎还有额娘的泪水烙下的痛楚,心口有抹酸凉的痕迹,始终久久消除不去。

    这一遭,若连我也去了,只剩额娘一个人,她可该如何撑下去呢?

    景嬷嬷2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出去玩!明天出去玩!

    骄阳蓝天沙滩比基尼水桶身材!呵呵!夏天真好啊!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竟是什么也不能想起,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手脚都在微微做颤,整个人似直坠下冰窟之中,通身肌骨被寒意霎那间卷裹了严实。

    却听见门外一声拍案,惊得满室哭声一歇,继而五娘的声音高昂响起:“一个个嚎的哪门子的丧!姑娘如今还七旺八旺的躺在里面,被你们这么一哭,若是叫她给听见了该作何想!现如今主子危急,正是用到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就知道哭哭啼啼不个成体统,还能指望你们办什么大事情!”

    一句话震得哭声暗收,外间一时静谧下来,偶尔有断断续续抽泣声隐隐作响,稍时便难觅见了。五娘声音似略顿了顿,待再开言时,早已不复初时严厉,温婉恭顺殷殷切切,言辞间有掩不住的恳求之意:“奴婢自知孟浪,方才乃是一时情急才提声呵斥,望嬷嬷莫要见怪才好。”

    似有个苍老声音轻声说了句什么,继而满室无声。五娘此刻许是站在地下,硬底儿绣鞋踏的青砖微微作响,默默间有听她轻叹一声,一阵衣衫悉挲,似是合身做下福去。

    “嬷嬷宅心仁厚,实叫奴婢惭愧。窃以为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请嬷嬷及早行医施术,赶在前头救下我们姑娘的性命来……”

    登时屋内一阵求告声音附和响起,嘤嘤聚拢成片,似又有人重复哭泣,只是拿帕子死命捂住,闷闷不敢作声。

    继而有轻轻咳嗽声音,似是有人轻声发话,稍停片刻之后,一声钗环清碰脆响,五娘声音响起,似有不胜疑惑之意:“既如此,就请嬷嬷在此稍作歇息,容奴婢指点几个人先行打点,备齐之后立刻回来复命。”

    一片嘈杂随即响起,脚步声音如平地卷起般,间或有女子轻呼轻念佛号声音,更似有人小声啜泣,随即帘钩碰撞门户开启,一阵钗环叮脆,似有多人齐身出得门去。

    渐渐人声听着远了,外间重又寂静下来,稍时,似五娘轻声客套话语,嬷嬷声音随即低沉的答了一句,继而便传来一声金石碰响,仿佛是烟袋锅子在痰盂沿儿上轻轻碰撞,隐约有一阵小兰花烟的气息隔着门缝传了进来。

    许是五娘伺候着景嬷嬷抽起烟来了吧,我们满家的姑奶奶都爱这口小兰花的味道,老太太以前也常爱抽着解闷,每次都是由知书拿反复熨平的细纸捻成青条,用打火石擦出火星,小团儿的火绒助燃,再拿青条续起火种,加倍小心的伺候她老人家吸烟。我小时候最爱看老太太架着烟杆儿静静吞云吐雾的模样,那时也是她老人家心境儿最好的时候,孙儿们若趁着此时求要什么东西,再没有个不答应的,淳儿就常爱赶在点儿上讨要些金瓜子小首饰之类的玩意儿,我则常爱讨南边儿产的好茶叶,一整罐子抱回去,自己动手分拆做一两一包的小份儿,待寻着机会偷偷带去书房,明里说是请先生尝尝,实则却是满肚子的私心,只等钓得先生的馋虫上钩,趁机拿茶叶和先生换些闲书,若是算计的好,一包茶叶足可以换三五本传奇故事,够回味一两个月

    记得碧桃那时也常爱讨些东西,每次都是大小八件儿之类的吃食点心,她自己一点儿也不肯吃,总要背着人,拿只四四方方老大的锡盒偷偷藏起来,等好容易攒足了一大匣子,她会一整天都喜呵呵的,高兴得跟过年似的,亲自去找范大娘要来些包裹礼盒的彩纸,自己趁着夜深俯在灯下,绞出一个个的精巧的小纸碗来,把她那一整匣子里的宝贝点心按颜色口味一一用纸碗盛起来,待全装裹好了,再看那匣子里的点心,竟是满堂的五光十色,连颗小糖豆都看着甭多爱人了。她却还是一个也舍不得吃,偷偷抱着到外面书房去找碉埔,两个小人儿躲进假山洞里,亲眼看他剥开纸碗,将这些来之不易的点心有滋有味儿的吃下,吃撑,吃到捧着西瓜肚子打饱嗝,自己在一边儿抱着膝托着腮,那份儿满足,早就深深印在眼底里了。

    想起碧桃那时笑得弯成一道月牙儿般的眼,眼前不禁闪出二婶那道紫茉莉色的嘴角来,心口揪起一阵憋闷,更那堪又去想起绣禧来,眼前一阵泪光流转,却再提不起力气擦拭,索性听凭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下,啪嗒啪嗒声声落进耳廓。

    昏昏沉沉中,似有人在床边轻声叹息,又似一只火热的手揭开层层幔帐,攥着块柔软的帕子,一路顺着眼角,轻轻为我擦拭去斑驳的泪痕。

    脸颊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疼,被帕子稍一牵动便痛得如钻心一般,奈何我此刻口不能言目不能开,便是疼痛也难说出口,只有不自觉绷紧了身子忍住痛楚,那双手却也似有所感应,起落间立即变得轻柔起来,只肯拿帕角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点蘸着,边擦拭边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患处,约有一柱香的时辰,感觉那手凭空停了一停,耳边听见微微气喘声音,似有不堪劳作之疲态,随即却又匀停了气息,重新提起帕子,依旧替我轻轻擦拭起眼角泪痕来。

    可是五娘吗,却又不像,五娘一向极讲修饰,自家一双纤手总要用香气四溢的白玉膏脂细细保养,绝不同于枕边这双,指秃肚厚,显是长期疏于呵护,不但干燥坚硬,隐隐还有皲裂倒刺,遍布指尖掌心之间。

    这会是谁?为何如此悲伤,如此怜惜的,从指尖帕角,为我轻轻送来一片温柔的关怀……

    不自觉就贴近了那只手,仿佛小的时候哭着鼻子,将脸颊贴在阿玛的大手上,轻轻的反复磨蹭着,打着混要糖葫芦小面人蝈蝈葫芦的幌子,只管将整个脸深深扎进阿玛的手心,身子跟扭糖似的,死命嗅着阿玛手指上好闻的烟草气味,直撒娇个没完没了。

    好舒服啊,好安稳啊,好多年没有这样温暖的感觉了……

    那只手却像是被雷击中了似的,生生颤了一下,仿佛连帕子也捏不住,任由手绢儿抖落在了枕边,却并没有就此挪开,依旧轻轻的贴在我脸颊上面,这样安全的,这样熟悉的,在不言不语之间,已将此时此刻的温暖,永远留在我的心间。

    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咳嗽,继而是烟锅轻轻敲击声音,继而听见一片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不及我多做反应,刚要想挣眼,才发觉眼前那只温暖的手,连同枕旁的帕子,竟已在一瞬之间,转眼消失不见了。

    意识逐渐清醒过来,眼皮却沉重的挣脱不开,只觉得通身滚烫非常,全身上下似是有千百只小虫默默啃噬,从骨头缝里,手指尖上,脸颊鼻尖儿,头皮底下,乱哄哄痛痒成一片,直逼得自己恨不能能伸手挠脱了这一身皮囊才好。连试了几试,一双手臂却仿佛压上了千百斤的担子,任凭一缕魂魄在皮囊里煎熬冲撞,却连一分半点儿也举不起来。

    我究竟是怎么了,好难受啊,好痒好痛啊!

    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依稀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虽已死死咬住牙关,那股气息却仿佛刻意一般,直顺着喉咙一路逼将上来,在胸口处激起一阵悸跳,牵动撕裂也般的疼痛沿着胸肺扩散开来,连带着肝脾肺肾一阵隐隐做痛,继而却又顺着耳膜往天灵盖儿顶弥散开来,一如摧骨噬心,又似被人死死拗住发梢儿,发力忍了几忍,却再也坚持不下,止不住就要放声哭喊开来。

    我可是要去了吗,额娘,阿玛……

    玉淇,玉淇,这一遭若我便要去了,你将该当如何……

    这里好高风好大啊,我好怕啊,芳儿好害怕啊……

    突然耳边一亮,似是有一道苍老声音当空响起,声气儿不高,一字一句清晰分明,只在支言片语间,似是穿云破雾一般,竟是将我从昏厥的边缘上生生拉了出来。

    “芳姑娘,芳儿,莫要害怕,千万不要忍着,只管把难受吐出来,吐出来人就舒服了……”

    似被人搀扶起来,冲着床边俯下身来,隐隐约约觉的脸前凑上只水盆来,背上有人轻轻敲打,待连敲了数下之后,我只觉腹中又是一阵翻涌上来,终是按压不住,一张口“哇”的一声倒将出来,满口似都是黄胆苦水,夹杂着血腥气味,却还有一股药草气息,浓重腥臭,闻之令人昏昏作呕。

    隐约听见有人说话,仿佛说的是:“好了好了,浊血可算吐出来了,只是血脉仍不归宁,就要看今儿晚上能不能全发出来了。”

    有人赶忙替着掖好帘帐,门外似有人搬动家什儿声音,又有踢踢哒哒一阵脚步声音,间或有人轻声交谈,一概都是压低声音听不明白,帐子外面一片捻轻脚步来回奔走声音,又似有阵阵火炭气息烧灼弥漫,室内渐渐热了起来。

    整个人只觉虚脱了去,重被扶回枕上,心里虽是明白,已是昏沉沉再也动弹不得了,合着双眼躺在床上,恍惚中似是头重脚轻,腔子里面只觉得掏空一般,五脏六腑已揪绞成一团,肌肤外头却如火烧般一阵阵的疼痛,鼻腔里满是灼痛,呼吸间已觉干涩的生疼起来。又是一阵红光刺眼,却不似是幔帐透亮,觉着竟像是火光似的,口鼻之间越发干燥异常,直叫人几不能耐。

    水,水,我要喝水,好干渴啊,头痛的要裂开来了……

    天啊,好刺眼的光啊,我不要照亮,让我睡去了吧,我好困,好难受……

    隐隐约约有人在耳旁轻声说话:“芳姑娘,芳姑娘,莫要睡啊,睡过去便要就不好了……”

    感觉像是织瑞扑来床前,低声问了句什么,待了一会儿,听景嬷嬷的声音轻轻又是说道:“不妨事儿的,要的就是这旺火旺碳,越热越好……”

    织瑞又是凑近身子,低着头细细瞧了瞧,转头又说了句什么,有人轻声作答道:“……难受终归是要难受一会儿的,姑娘若能熬得过这一刻,这以后的事儿也便好办得……”

    织瑞似是还有话问,一旁似是五娘欺身过来,小声呵斥了一声,见织瑞默默退离开去,转脸轻声说道:“有劳嬷嬷照看姑娘了,我这边儿的事儿都已备齐,各项什物也备齐了,敢问嬷嬷一句,下一步该当如何?”

    床边有人搀扶着轻轻站起,似是微微直了直腰,说话声音带着些掩不住的疲乏,轻咳了一声后开口说道:“芳姑娘这病实有凶险,不过并非无药可医,只是性命能不能保住,就要看能不能撑过今晚了……”

    景嬷嬷3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回来了,走了好多路花了好多钱,在机场又滞留了七八个小时,累啊……

    床边众人沉默下来,间或有细碎耳语悄不可闻,五娘扶在床头一直未语,只听得见镯子在腕间轻轻不断击将声音,手中又有丝帛搅动扬起风声,似是在紧紧攥着条帕子,迟迟难以答话。

    满室炭火气息越发炙烈,气氛也越发压抑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五娘一声长叹,继而一阵钗环碰撞,似是要敛容直立起来。自己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却又生怕真的会从五娘嘴里听见,就此落了实去。

    依稀觉着五娘站了起来,依旧是那么慢条斯理的,自扬手整了整头发,捻着帕子点了点嘴角,拿眼满室里扫了一扫,见地下众人皆是屏息凝神的瞧着她,(奇书网整理提供)不由轻轻发了一笑,一面抬手将帕子往门襟上掖着,一边儿微微抬起头,她那一双黑幽幽的葡萄眼珠,水银似的在眶里一路流转过去,也没有捡着哪一个盯着,却在不知不觉间,叫在场众人心里都暗暗升起一阵怯意,诺诺提着胆子,不敢稍有半点松懈。

    “今儿在场各位姑嫂姐妹,都是打小儿一个桶里搅马勺出来的,彼此的秉性脾气也都清楚,称得起是皮儿也亲肉也亲。今儿能凑到这屋里,不怕说句该打嘴的话,那也算是一场缘分,我看这满屋子的人里,有比五娘见识多的,也有比五娘早进府的,想必大家伙心里都已清楚,今儿晚上凡在这屋里的,就跟鼓书上的词儿唱的那样,是‘进一步再世为人,退一步黄泉孤魂’了。”

    下首一片鸦雀无声,五娘似是轻轻叹息“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凡是在这屋里站着的人,哪一个是没受过姑娘的恩德的,拿句瓷实话撂地脆响,咱们若是没有了我们姑娘,当年也早就都没了这颗八斤半的人头!雅词儿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现如今姑娘遭了难,不也正是我们这些人报恩的好时候嘛!我五娘性子粗野,今儿少不得就再粗野一回了,指着咱们姑娘现如今就躺在这张床上,凭着咱们胸口这颗肉长的人心,我五娘今时今刻问大家伙儿一句,有敢留下来帮衬着姑娘过这道坎儿的没有?”

    白芒芒的泪水又是翻涌上来,却久久停在眶里,死命不叫坠落下来。五娘啊五娘,你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一人心甘情愿跳进这泥潭里也便罢了,你做甚还要拉这些个无辜的人儿一同下来受罪呢,你若这遭也被我牵连,将来要叫额娘一个人如何挺得下去啊……

    这边儿话刚说完,就听见人群里有个稚嫩声音轻轻响起:“坠儿年纪小不懂事儿,却也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听五娘方才说的话,觉得就是自己个儿心里头要说的话,今晚上坠儿是死也要守在姑娘身边的!缀彩姐姐,你拿眼瞪我也没用,这一遭可就由不得你要杀要撵了……”

    一句话如芒针一般,一下子捅破了室中的凝重,众人一齐轻笑了一声,继而又一齐开口说话,声势渐渐高涨起来,直震得我的耳膜不住嗡嗡作响。

    乱哄哄约有一盅茶的辰光,听得床前一声轻咳,众人的声音霎时低了下去,五娘似含着笑意,朗声说道:“听大家伙儿这意思,都是愿意帮陈着姑娘的咯?”

    仿佛是缀彩的声音随即附和道:“五娘这话说得也是个奇,奴婢几个打小伺候姑娘,姑娘就是奴婢们的天,这天若是塌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没有再活着份儿了。眼前正是用的着奴婢几个的时候,就请五娘您老人家尽量吩咐吧。”

    “好,要得就是这句痛快话!既如此,咱们须得立下道军令,屋里总共十五个人,统统听我一人调度,有胆敢不听号令者,不管年纪大小品序高低,我五娘便是当场打得杀得,一应后果均由我五娘一人承担与人无由,你们可都愿意!”

    待了一会儿,又是缀彩接言说道:“五娘您老人家平日看着甚是利落的一个人,怎么今儿反倒婆婆妈妈起来,有什么可絮叨的,这副担子您敢一肩来扛,姐妹们又怎么不敢辅佐到底的呢?“

    只感觉齐刷刷一片目光正视这里,五娘也似有所感慨,长长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好,既是都心甘情愿,那么在作人等就听我号令,凡出过痘儿的十人站这边儿,没出过痘儿的五人站那边儿,这边儿的十人两人一对分成五对,那边二人三人也分成做两对,十人里面由两组人守住这屋里专管添火加碳,另一组人专管伺候茶水,还有两组人专听嬷嬷的调度行事。那边儿的五个人不许踏进内堂,两人一组的专管廊下煎药,三人一组的专管佛前诵经上香,可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说话间乱哄哄的,各人忙着就要各归各位,灯火中只见得衣香鬓影,环佩摇曳,绣鞋和花盆底儿踢踏的细碎作响,于不经意间,已是密密的连成一片。

    “大家伙儿先不急着动手,我还有一句正经话要说。”

    满屋人都听了下来,静静重望向五娘,只见她神情霎那间肃穆下来,自床前稳稳走下了几步,看了看众人,一转身,面朝着景嬷嬷垂手站定。

    “大家伙想必都清楚,今儿晚上能不能成事儿,不看方才那些小个事儿。咱们要想保全住姑娘,那就得全仰仗景嬷嬷的回春妙手!好端端放着正经神仙还没拜见,就凭咱们这几个牛鬼蛇神想成大事儿,怕不比登天更难!来啊,大家都随着我,给嬷嬷行参拜礼,请嬷嬷菩萨心肠,救下我们姑娘的性命来!”

    听完这番话,众人皆是点头附和,一转身纷纷来在床前,稍时便听见地上青砖一片洞响,想来是五娘率众人双膝跪拜之声,来来回回的起身跪拜,再起身再跪拜,竟是行的三拜九叩礼:“景嬷嬷在上,奴婢率众姐妹拜见嬷嬷,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请您老人家堂前坐纛,保下我们姑娘的性命来!”

    约是过了一盏茶的辰光,一直在床边静静端坐着的景嬷嬷,拿手指自茶碗儿中蘸了蘸,轻轻捻灭了烟锅中的火头儿,略敲了敲烟灰放在一旁,这才缓缓站起来身来,双手虚扶着直了直腰杆,又抽出帕子掸了掸袍角,慢悠悠的,似是漫不经心的,兀自踏着花盆底儿上前散了几步,悠悠开口说道:

    “大家伙都起来吧,这原是老身的份内事,自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没什么说的,大家伙都按五娘方才说的各自办去吧……”

    微微转过身,耳语似的,景嬷嬷像是说了句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说似的,却又透过层层幔帐,一字不拉的落进我的耳里:“当年老身学艺不精,没能救得下和硕荣亲王和孝端皇后的性命来。今儿晚上,不求上苍见怜,老身只愿以这条老命为契,绝不能叫芳姑娘也跟我那苦命的主子似的,被这喜痘儿白白夺去了性命去……”

    自己却也不知为何,心头间竟是猛然一松,仿佛溺水之人终是抓牢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再待定睛观瞧,却是抑制不住的一阵头晕目眩,沉沉便要昏睡过去了。

    也不知多了多久,像是有人在耳旁轻声说话,却总也听不清楚似的,通身只觉轻飘飘的,仿佛是只纸鸢,又仿佛是片羽毛,飘飘忽忽的,随着风,轻轻滑过天际,耳边是呼呼的风啸,满眼是望不到边际的蔚蓝,我只任由自己在朵朵白云之间忘情的穿梭来去,轻轻地,飘飘摇摇的……

    罢了吧,我好疲乏,好想就此沉睡过去了……

    不可啊,不可以睡着了,额娘,阿玛生我育我,我还未及报答他二老的亲恩,玛法对我寄望甚高,我不能叫他老人家白头人送黑头人,还有伍先生,芳儿的授业恩师,他含辛茹苦十数载,为芳儿这个笨拙人呕心沥血传道授业,不知耗费了自家多少年华,我若这么撒手去了,叫先生又当作何是好?

    还有,淳儿,我若从此不在你身边,这深宅大院,叵测人心,你可该有多孤单啊……

    眼前似有一个身影,穿着一领月白色的袍子,身量不高甚是单薄,却偏要高高抬着尖瘦的下巴,远远望去,看得见他发辫上的长生结被风高高吹起,那缕红色的丝绦隐隐可见……

    是你?是你!是你吗,为何是你,为何此时此刻,我竟然会想起你……

    若我此时去了,你又待当如何,你可会如那时一般,默默无言的,一个人负背着手在我身后,若即若离的,送我走完一程……

    你还有个承诺许给了我,我若这么去了,岂不是真真便宜了你去……

    左手腕上隐隐咯的飞疼,似乎硬硬的束缚着个什么物件。心头猛然一跳,竟强撑着自己伸出手来,不管不顾,一味儿往腕间摸了上去。

    果然还在,你许下的承诺,还被我牢牢的收在这里,又怎能轻易叫你逃脱了去……

    景嬷嬷4

    攥着这串珊瑚手珠,心头不觉陡然一松,强鼓起的气力霎那间流逝开去,头越发昏沉上来,沉沉就要阖上了眼睛。

    “姑娘,姑娘,快醒醒啊,千万莫要睡过去了……”

    似有一些森凉的什物儿涂抹在人中处,香气扑鼻,不像是薄荷砂仁,反倒更加提神醒脑,只在咫尺呼吸之间,人已是清醒了不少。

    “姑娘放心,这些是从南边儿得来的没药,大小金川进贡来的好东西。您只管放心,只有醒神儿的效用,并不似薄荷那般安神收敛,反叫痘儿发不出毒来。”

    身旁人声细琐,隐隐分辨得出景嬷嬷的声气:“把这屋里窗子都敞开,在临水那几扇的窗台上,安置一盏白纱聚耀灯,在床头这张几案上,再放一盏红纱聚耀灯,除此之外,这屋里一概不许再点灯火……”

    急忙有五娘一旁依言附和,刹时屋中光线黯淡了下来,只觉着眼前有一盏温暖的火光,柔柔的燃着,倒比初时满室通亮,更叫人心安气顺下来。

    一时又听景嬷嬷吩咐:“快去个人,把供奉痘疹娘娘的香烛都给掐了,只管多取些香花清水来做供,一定要用晚香玉栀子花白兰之类的香花,且是越香越好……”

    浓郁的花香引得我又一阵昏昏欲呕,满腔肠胃里似乎被只手紧紧揪住了一般,难受得几不成叫唤出声,为何景嬷嬷要如此行事,她这是要做什么,为何竟会如此乖张?

    当年索伦哥子害痘儿时,我也曾在屡次从窗口张望,只见他从始至终都缠绵床榻沉沉睡着,即不吵也不闹,脸色红润气息平稳,若不是通身生出点点暗红色的痘疹,真以为他只是睡过去了一般。一连五天五夜,他都处在此种安宁的沉睡之中,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哭闹出声。却为何此时此刻,相同的病症,我却如此煎熬,可是我这遭害的喜痘,来的比索伦哥哥当年,更加沉重?

    听得门帘“当”一声响,一阵浓重的药气卷进屋里,似是有织瑞声气嗡嗡作响,“启禀嬷嬷,药煎好了,是否要给姑娘喝下?”

    良久不见回答,又问了一遍之后,只听得景嬷嬷一声轻咳,“先不忙,将太医院的药方拿来我瞧瞧。”

    织瑞赶忙往外间去找,再进来时,手里厚厚的总有一叠,刚要递上前去,却听景嬷嬷接着说道:“不必了,据老身揣测着,这方子里面准有川贝、朱砂、黄连之类清毒安神的药材,姑娘服下去后便沉睡不醒,可是如此?”

    织瑞赶忙答道:“正如嬷嬷所言。打从出府到今日,一共开了六张方子,每一副俱是以凉药为主。”

    一时无语,气氛霎时收紧,众人的声音都不由轻了下来,室中只闻得见阵阵药气,在炭火熏烤的灼热里,越发觉得沉重压抑,直叫我昏昏欲睡。

    景嬷嬷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这几日,你可有按方子伺候姑娘吃药?”

    织瑞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响,却把头垂了下去,紧紧咬了咬嘴唇,待再抬头时,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只听她轻声说道:“回禀嬷嬷,这几日以来,织瑞并未按这些方子伺候姑娘服药。”

    这一句话说出,如一滴水落在烧红的铁锅上,屋子里霎时就炸开了锅,五娘第一个耐不住,一个箭步逼上前来厉声问道:“你这丫头竟敢如此行事,可是存心想害死姑娘吗?”

    织瑞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却将腰肢挺的笔杆溜直,也不理会五娘,只冲着景嬷嬷叩头求告道:“嬷嬷明鉴,织瑞绝非有意妄为,只因为这药方开的大有问题。”

    只听榻旁一声轻笑:“喔,老身这倒要听听,究竟这太医院开的金贵方子,哪里会是出了岔子?”

    织瑞俯身咚咚叩头:“嬷嬷圣明,这些方子里面,最早一副乃是太医院的医正王太医所开,姑娘服下之后便沉睡不醒,浑身的痘儿不见发,只是涨得暗红透亮。因奴婢自己出过痘儿,小时候也从父读过几本医书,知道此乃是凝滞沉疴之象,表面儿上用安神药物使病患一味沉睡,看着不哭不闹挺安稳的,实最是治标不治本的蠢办法,不但对病症无益,反而会令毒气压积在姑娘体内,使病情更加沉重。后来又陆续有三位太医送来方子,奴婢见俱都大同小异,这才擅作主张,不敢给姑娘再用汤药。从断药到等来嬷嬷,一共只给姑娘服了一次药,直到今晚,姑娘的病已经足足拖了六天五夜了。”

    五娘在一旁开口问道:“那么这几日来,你端进端出,都给姑娘服了些什么?”

    织瑞的声音理直气壮,“奴婢每日只给姑娘温糖开水服下,为的是护住心肺,保全体力,虽对病症没有好处,却也绝非会同太医院的方子那般,治不了病,也救不了命!”

    景嬷嬷一直未有言语,默默听完,待再开口时,竟是斩钉截铁的生硬:“做得好,就是这个道理!那些太医院开的药方,都是些银样儿蜡枪头,看着满满登登全是好药材,清点起来一些寻不着错处,实则全是不解药理!这凉药不是开不得,却实是用错了时辰,所谓小泻小补,那时须得等在痘儿破浆之后才可用的,此时一味只敢清毒,不但不能发痘儿,反而会引毒气入脏器,若不是姑娘平日身子骨将养的扎实,只怕一剂药就能要了命去!织瑞虽是擅作主张,却不也正是大功一件。眼下莫要再提太医院的方子,一切行事须得都按我说的办!”

    一时沉寂了片刻,似是众人都沉默不语。稍时,有五娘的声音轻轻说话:“嬷嬷莫要动气,奴婢倒是有个浅薄见识,自以为这太医院是给皇上太皇太后问医看疹的所在,这些方子和药材是临出来时,老太太特特吩咐用的,我们若是就这么着不加理会,将来怕不是又要给人落下口实!奴婢倒是有个蠢念头,只这边檐下的小炉子照旧按方煎药,照旧端进屋来,却不给姑娘服用,横竖搁在一边,只当没这碗苦汤子就是了,除此之外一应事宜,俱都一丝不苟按照嬷嬷的指示行事,绝不敢有半分违背……”

    稍过了片刻,景嬷嬷原本坐在床边,此时已是站起身子,朝前走了几步,衣裳悉率作响,似是边走边思索,待再站住时,只听她的声音坚定道:“五娘果然心细如发见识深沉,就照这个意思去办吧。”

    屋里的气氛立即松范下来,一边织瑞也过来给五娘施礼:“方才是奴婢一时情急乱了阵脚,言语上头这才怠慢了五娘,还请五娘莫要见怪才好。”

    一时五娘上前搀扶起织瑞,小声说道:“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的心思都是一样,左右都是为了姑娘能渡过一劫。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娘们几个就莫要再讲这些个假巴意思了。”

    座下人等附和声音连成一片,嬷嬷似也微微激动,却在须臾间抹平了心绪,再开口时,声音重又恢复镇定:“既然如此,今夜少不得要劳烦各位了。坠儿,你去一趟厨房,多取些鳖血,再要些盐巴胡椒来用。匣儿,你带几个人,把姑娘床边这几层的帐子都给揭开了,一层也不许留下来,都须得在床柱上牢牢绑住了才行。五娘,你去看着一点儿,除了姑娘贴身的丫头留下来伺候,其余人都撤到外间去,不听我吩咐,一律不许近前。”

    众人纷纷忙去,屋里只留下缀彩和织瑞,听景嬷嬷又接着吩咐道:“你们几个搭把手,替姑娘把身上的衣衫统统褪了去,只是手脚须得轻生一些,千万不可碰破了身上的痘疹。”

    隐隐约约似乎被人扶起了脖颈,有人过来伸手为我解开胸前扣袢,随后沿着腰际一路褪去小衣,竟是将通身的衣物一一除去,直至一丝不拉,一阵凉风吹过,通身不由激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不待我再做多想,就听见景嬷嬷接着发话道:“坠儿过来,你拿丝棉团蘸这鳖血,给你们姑娘涂抹在人中,檀中||狂c|上,再涂些在手心和脚心里,仔细着别涂少了,越厚实越好。”

    一阵血腥气席卷而来,呼吸间满是浓重的腥臭味道,直叫人昏昏欲呕,奈何此时腹中早已无物可吐,连着干呕了几下,只觉得满口酸腐,胃肠也灼灼发烫,心烧得难受。

    坠儿小心翼翼约涂抹了一炷香的时刻,方才停下来。稍过片刻,听得景嬷嬷的声音在床头响起:“去温二两黄酒来,不分贵贱,越烈的越好。再取根三十叶的老山参,六碗水熬成半碗,一并快送进来。”

    待黄酒参汤送进来,我自觉已是被血腥气息搅得动弹不得了,耳旁恰又传来景嬷嬷的声音:“用银小匙替姑娘撬开口齿,伺候喝下这碗黄酒,一定要丁点儿不剩才好。再将剩余鳖血拿温水调开,一概洒在床前,另再取来一碗备着。”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辰光,屋里重又安静下来,想来是一切操作停当了,景嬷嬷靠在床头坐下,似有些疲惫了,轻声吩咐道:“你们暂且退出外间,没有我吩咐,任何人也不许迈进这房间半步!”

    急忙一阵脚步声远,有人轻轻拉上房门,我自觉昏昏沉沉的,通身却开始止不住的隐隐发痒,遍布全身细细密密的痘疹似也开始微微发烫,尤其是手心脚心处,也不知是因为碳火烤炙,又或是鳖血反应,竟有股血气从脚趾上端沿着小腿,一阵阵向上攀爬波动,骨头缝儿里似有百万只小虫一齐抓挠似的,直痛痒的叫人大不耐烦起来。此番还未及多想,似又有大群蚊虫贪食作响的声音陆续传来,在耳边上下翻飞萦绕不绝,只是嗡嗡吵闹个不停,激起一身的痛痒登时以倍加剧,搅的我一时间心慌意乱,直恨不得能抬手狠命驱赶开才好,奈何此时寻遍全身,竟是连一丝气力也寻不见着,整个人躺在床上,直似一具空壳一般,听凭蚊虫喧扰通身发烫,只是软绵绵的,任凭神识一片清明,却只有眼睁睁的干躺着,全然没有半点儿办法。

    这是怎么了,景嬷嬷这般不循常规,究竟是想作何效用?

    正在此将昏不昏之际,突然听得身旁有人发叹,其音哀哀,似有不胜凄楚之悲音闷声作响,强睁眼看时,竟见是独自陪在床边的景嬷嬷,不知何时弄散了头髻,任凭一头乌黑的长发蓬散肩头,正面东而坐,双手轻拍着膝头,长长清啸嗟叹不已,口中并断断续续不时嘀咕着些什么,只如沉在梦中之人无识自语一般,叫人听得不甚清楚,只觉语气之间仿佛是不胜伤感的模样,还不住抬手轻擦着眼角,并不时摇晃着头发,蜷在绣墩躬着腰身上下起合,竟是一副萨满大神上身的模样!

    心中不觉一沉,想景嬷嬷自打进府之日,便一直陪在我身旁教导礼仪,从来见她都是一类深绛色的旗袍,领口扣一条寿字样儿的素色围巾,自脑后严严实实束起双把子头,除拿刨花水将两鬓抿的纹丝不乱之外,平日里脂粉饰物一概不用,起居之间也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更加上寡言少语言辞生硬,满屋里的丫头见着她都畏惧的紧,连我有时见了,也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今日嬷嬷这般癫狂模样,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在床上看着,一时竟是僵住了。

    难道说,我已是大限降至,嬷嬷才要请萨满大神显灵,临行前为我赎罪过的!

    还未来得及胆怯,却见嬷嬷已从绣墩上站起身来,披散着头发,快步来在梳妆台前,端起方才送来的参汤一饮而尽,稍待片刻,伸手揭开妆盒,抓过一柄修眉用的银妆刀,掂在手中瞧了瞧,快步重又回到床边,屈身看了看我,口中依旧念念有辞,一俯身自拿过盛着床头鳖血的瓷碗,盯着看了一会儿,抬头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我,转头似又瞧了瞧窗口的灯盏,继而俯身从床头案几上取过盐巴和胡椒粉,一股脑全倒在碗里,伸进手指搅拌了片刻,捻在手指上细细品了品,重又举头看了我一眼之后,眼神之中竟是有一缕笑意滑过,却不待我再作分辨,却见她一扭头将瓷碗重重顿在案上,手中寒光一闪,竟是挥起银妆刀,毫不犹豫的切在自家臂上,狠狠一拉之下,手臂上登时被划出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霎时间鲜血汩汩,如泉涌入案头上的瓷碗之中!

    此一举动太过突然?br /免费txt小说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