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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11部分阅读

      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作者:未知

    然,我不觉大惊失色,几不曾从床上翻滚下来,正被嬷嬷拦腰死死抱住,强撑着抬头看她,却见景嬷嬷一手握着手臂,任凭血珠从手指缝儿间纷纷落下,竟似是无知无觉,一双眼在乱发之间熠熠生辉,竟是将整碗的血水一倾全泼在地上,定睛观望片刻工夫,一扭头,话音里满满都是笑意:“恭喜姑娘,方才求告萨满大神为姑娘祈福,大神传老身无字箴言,看来此一番鳖血掺合上人血,引蚊虫激发痘疹的疗法,必得有效了!”

    眼前霎时一黑,霎那间天昏地暗,心中霎时腾起一阵火烧般的痛楚,又急又气,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同朽木似的,直直沉进一片无底深渊之中,任凭通身的痘疹似波涛般被层层激发起来,却已再无力气清醒下去了。

    五娘1

    好安静啊,好温暖啊,身子仿佛要溶化了一般,好久没有这般安稳过了……

    可是还在梦中吗,我仿佛沉在一盆温热的水之中,即没有点上香油,也没撒上香花,只是一整盆纯净透亮的水,柔柔的冒着热气,将我暖暖和和的包裹在里面,任由我在其中肆意伸开了手和脚,像小时候那般旋转着身子胡闹的搅动着水面,在水中来回穿梭嬉戏,或仰或躺,不去管什么规矩本分,忘掉了那些道理礼数,只留下一个彻彻底底的自己,在水中舒服的浑身发懒,刚要扎手伸一伸懒腰,却不曾想,才稍一用力,整个身子竟滑溜溜的,仿佛只蝉儿似的,生生从层硬壳里蹦了出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处不是新的美的,无处不在闪着快乐的光亮,迎着清风艳阳,抖了抖肩头的水珠,张开翅膀,打了个曼妙的圈子,便一个猛子直冲云霄而去了……

    好香啊,阳光下树木的青葱气息好香啊,天空的蓝色好香啊,云朵好香啊,自由好香啊……

    “姑娘,姑娘,什么好香好香的啊,您可别吓坠儿啊……”

    心头一惊,竟是一个趔趄,登时跌下云头来,不由自主伸手去抓,竟抓住了个软绵绵的东西,“汪”的一声,惊的心头又是一动,再一挣扎时,竟已是睁开了双眼。

    眼前光亮甚是刺眼,激得两眼酸胀,不觉流下泪来,只得又合上了眼,酝酿许久,再睁开时方才好些了。自觉头脑依旧有些晕眩,手脚也是绵软无力,却再不复当日的沉重燥热,开合起伏皆是灵活了许多,略试着直了直腰,竟是筋骨舒展,通体之间有种的脱胎换骨般的轻松。

    我这,可是出痘了吗?

    不由心头一喜,扭头只想唤人求证,恰一抬眼,正见眼前顶棚之上,扯天扯地悬挂着一乘明黄|色的纱幕帐子,圆顶用上等的宫造软罗裁剪成穹庐状,再以宝蓝色的同质地软罗编成博古缘边儿,绣的是满堂掐金绛紫绛红的云头纹样儿,帐顶正中央镶嵌着一颗拳首大小的珠子,初看时还不觉怎样,待细分辨时,才发觉如圆润莹白,虽不甚耀眼,却是难得一见的东珠。

    先瞧见这幔帐之时已觉不妥,等再看见这颗东珠,心头不由惊起一阵肉跳。我朝尚土德,以黄|色为尊,除天家可用明黄|色外,旗主藩王郡王只可用褚黄,公爵伯爵逐级递减,体制森严不得藉越。东珠更是讲究格制,本朝至今只有帝后太子王爷可用,即使如玛法这般四朝功勋首辅大臣,一样也没有使用东珠的资格,眼前这顶幔帐却如此颜色装点,往好些说是孟浪,往坏说点儿便是大不敬,动辄便是杀头的罪过。

    不待我多想,就听见床柱间传来一阵环铛声响,清脆悦耳。循声看去,只见坠儿手持着一柄镶佩着成簇银铃铛的玲珑探海小叉,将层层的纱帐分两边轻轻挑起,再将数层幔帐在手中轻巧的笼成一束,随手从帐边拔下两枚剔透镂雕的水晶挂钩,小心的把幔帐在床柱两旁分别牵绊住了,这才拉着匣儿蛮妮子一道儿,笑盈盈的退开几步,一齐双膝跪地对着我深深拜了下去:“恭贺姑娘大病初愈,奴婢几个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原本隔着幔帐还不甚清爽,待得眼前纱堆层层拨开,方才发觉,自己正身处一间完全陌生的卧室之中,用度摆设与府中家居全然不同,若不是眼前还笑咪咪站着坠儿几个,还有个毛茸茸的爱巴儿在床脚打转,不住呼呼低吠,真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一般。

    正对着的是八扇花格亮窗一子排开,齐身落地,约可一人高低,用牛皮也般的白绵纸裱糊其上,装裱的密不透风,最南边的一扇尤为显眼,不用绵纸亮瓦,用的乃是全副的玻璃镶嵌而成,价值千金。窗外依稀看得见有片菊圃,拳头大小的菊花枝头抱香,金黄石青朱紫绛红好不繁盛。窗棂一概用檀木镶构,抬眼望见顶棚同样也是用紫檀条木拼成的棋格样儿,经纬之间一扇扇镶嵌着墨色云石,石脉晶莹星星点点,正对映着地下膏脂也般的金砖地面,绛色金砖一色排开平滑如镜,擦拭得晶亮可鉴,坠儿几个立在上面,倒仿佛立在水天之间,顶上是个身影,脚下又映衬出个倒影,行动之间凌波微步拂风摆柳,真真称得上是宛若惊鸿翩若游龙。

    再往身上看去,只见自己贴身穿一件蝉翼丝衣,正靠在个朱红缎面的棉芯胡枕上,合身盖着一床崭新的锻面儿铺盖,虽约有一指厚度,却丝毫不觉得沉重,只将通身包裹得暖烘烘的,料来必是狐嗉绒的芯子。略提了提腰,身下只觉柔软异常,一摸之下才发觉并非火炕,乃是一架银丝羊毛铺就的大毡床,横向约几六尺,纵向足有八尺长短,这毡垫不但没有半点扎手,垫在身下只觉温暖妥帖,依稀还有股晒过太阳之后,和着樟脑气息的好闻味道。

    我显是已出了府了,这儿却也不像是热河别苑,究竟是哪儿?

    对了,景嬷嬷呢?

    不禁推开被子,翻身就要下床,把一旁刚要端起汤水的坠儿唬得不轻,急急将碗顿回桌上,扑身来在床前,竟是不管不顾,伸长手臂将我合身紧紧抱住:“姑娘不可起来啊,方才五娘才来吩咐过,姑娘的痘疹虽说已经开花破浆,却身子骨仍算不得大好,须得小心静养至少半个月才可下床走动,姑娘好容易从阎王老爷手里捡回条命来,若再吹了风着了凉,怕不是又有性命之忧了!”

    话是越说越急,说着说着的不由恨将上来,竟是一个发力摔回枕上,扯过被子将我发狠似的裹起。我方才猛一坐起只觉头昏目眩,又被坠儿这么一搓揉,越发觉得四肢绵软无力,竟是连说句话的气力也提不起,只能任由坠儿像缠粽子似的将自己层层裹将起来,却见她一边裹,一边咬着牙别开脸去,虽是拧眉拧脸凶神恶煞的模样,眼眶里却亮闪闪,显是强忍着一抔眼泪。

    心中自是感动,却不敢叫泪滑落。待又酝酿了片刻,见坠儿气色慢慢平复了,脸也转回来了,这才清了清嗓子,轻声开口说道:“不碍事的,我是着急想知道嬷嬷现在何处,她的伤势如何了?”

    见坠儿有泪梗在喉中,一时发不出声,一旁的匣儿赶忙上前来,立在床边轻声回道:“回姑娘的话,嬷嬷此刻就在后进院子里歇息,方才还听五娘说起,好在当日那把妆刀不甚锋利,嬷嬷的伤口才不算太深,又及时吃下了天王保命丸,眼前她老人家正用白药疗伤,不出一个月就可痊愈了。还请姑娘放心才好。”

    心头这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暗暗吁了口气,“今儿初几了?”

    匣儿掐指数了数,赶忙回道:“回姑娘的话,今儿是十二了。”

    十二,这么说来,我已整整昏睡了八天了。

    靠回枕上暗压心绪,冲着匣儿坠儿点一点头,轻声说道:“这些日子可是辛苦大家了,这一趟跟出来的都有谁?”

    坠儿早已擦去了泪水,见我发问,急忙开口接答道:“有景嬷嬷,五娘和织瑞缀彩两位姐姐,小丫头子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另还有从咱们自己屋里挑出来的五六个人儿,三门外的张妈妈魏佳嫂子小容奶奶也来了,小厮来了四个,就是平日里给姑娘抬轿子使唤的那四个。”

    如此说,来的都是我这边儿的人。自己的丫头不必说,小厮也不必说,五娘更不必说,张妈妈她们几个本都是失业的寡妇,因自己的儿子丈夫随主子征战或病或亡,却没有战功在册,所以按例吃不到府中的犒赏,每月只能靠自己的一吊月钱度生活,日子过得甚是艰难。自我管帐后起,重新查检当年记录,发现张妈妈她们的男人有的是为了替主子找水喝失足落下山崖的,有的是在战场上被惊马踏死的,虽无战功,却都称得起护主有功,所以一概按功属例,每月将例钱加至一两,并将前十年的缺给例钱一概补上。本来这些年是府上待薄了她们,只是在我手上纠正了过来,张妈妈几个却把这当做是我的功德,每次见面都要千谢万谢个不停,这次派她们跟来,显见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想到这里,我又轻声问道:“这次出来,可是二房福晋安排下的?”

    坠儿听着愣了一愣,抬眼瞧了瞧我,刚要说话,就听一旁蛮妮子张口说道:“姑娘猜错了,这次是福晋安排咱们出来的。”

    额娘,怎么会是额娘安排的呢,她老人家一向不理俗事,我这病又来得急,照府上的规矩,凡喜痘儿痨病之类会传染的病症,一概要在感病当日挪出府外,看眼前这屋舍摆件一应俱全,没有一两个月的工夫绝难操持下来,她老人家一时之下,又是如何顾及过来这许多的呢?

    抬眼刚要细问,正瞧见匣儿唬得什么似的,直撵着蛮妮子就要打杀,坠儿也急得脸色一变,却强掩了下去,兀自笑着对我说道:“姑娘别听蛮妮子瞎说,她糊里糊涂什么都不懂,哪里会知道什么事情。我们这次出来,是秉照着老太太的意思,人也都是老太太指派的,本来是要在九月初四那天连夜出城直奔热河别苑的,只因别苑才遭了蚁患不便养病,咱们走得匆忙又没收拾什么东西,所以老太太特特将这座新赏赐下来的避暑山庄挪给姑娘养病用,姑娘您瞧,这一应家什器具,都是这山庄里老早齐备下的,一水儿崭崭新的,还从来没人享用过呐。”

    说着话慢慢镇定下来了,脸色也回复了,显见得方才那番话,都是事前一早编排好了的。我知道此时任我如何再问,也绝难问出什么实话来了,索性也不去费这个神,自在枕上挪了挪,躺得更舒服了些,自觉干渴的紧,于是抬手要往床头找茶盅,坠儿一旁见了,急忙从妆台上端过只银条盘来,用只缅银小碗,送上汤水过来:“姑娘此时痘毒未清,还不能喝茶,这是嬷嬷特意吩咐的,一勺白糖一勺盐,拿温开水搅匀,要奴婢每日伺候您服用三次,说是为了清毒收敛用的。”

    我也实在是渴上来,索性不用汤匙,凑着碗边儿直接痛灌了一回,这汤水味道虽是不佳,喝下去却甚是舒畅,腹中仿佛有丝暖意烘烘燃灼。

    支撑着身子靠坐起来,却见匣儿手里又端着碗什么东西,笑眯眯的走了回来。只听她边走边说:“嬷嬷方才还吩咐了,等姑娘一醒过来,先喝一碗汤水收敛,再喝了这碗□补气,您瞧,奴婢怕您嫌腥,还特地给您放了些红糖呢。”

    一时满口酸气涌将上来。想我们满洲人沿袭风俗,家常爱以奶油饽饽为主食,暇时常吃些奶皮奶酪,奶茶也是每日必要煮的。这奶品分上中下三等,下等以羊奶为主,因其味多腥膻,只有下五旗中的没落门户才会使用。中等奶品以牛奶为主,又按油脂含量的多寡分成稠浆和薄浆两种,稠浆一般用来制作奶酪或酸奶,薄浆在一般市井□铺里都有销售,煮开之后供人当茶饮用。唯有这上等奶品不可多得,乃是人的|狂c汁,府中专养着十几名|狂c汁丰富的奶娘,每日三次的□,专供玛法和老太太享用,据说有延年益寿的效用。我却打小就怕喝这□,连闻见气味也会受不了,每每老太太赏赐下来,只能强捏着鼻子一气灌下。今日又见了这东西,不由一阵头痛,刚欲摆手不喝,就听见一个清脆女声在耳旁响起:“这□是奴婢照着景嬷嬷的吩咐,特特从皇庄上找来头胎产子的村妇刚刚进上来的。因每日只吃素菜白饭,一点儿上火的东西也未粘边儿,如此得来的□最是新鲜干净,也没有气息,还请姑娘放胆一试。”

    循声过去,正瞧见五娘迈过门槛,笑盈盈的往床边走来。虽是辛苦打熬了几日,人看着消瘦了许多,却依旧还是打扮得精心,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一些倦意不见,缓步行动间,一身石青色的袍子无风自舞,熨烫的不见一丝褶皱甚为翠挺,衬托得整个人如风摆扬柳似的,娉婷婀娜,摇曳生姿。

    来在床前便要施礼,口中朗声念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五娘愿姑娘长命百岁,芳龄永驻。”

    我躺在床上略一抬手,指点匣儿过去扶起五娘,送到床前绣墩上侧向坐下。五娘从坠儿手里接过□,两手托着递在眼前,我略迟疑了一会儿,却不急接过,只是开口问道:“有劳五娘了,此一番死里逃生,还要亏得有五娘忙里忙外悉心照料才是,请恕芳芳不能起身施礼,日后必当再做拜谢。”

    只见五娘抿了抿嘴,自乐开了:“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本来伺候主子就是我们做奴婢的本分来着,您若是要拜谢奴婢,那还不折杀了奴婢的草料去。姑娘若是想谢奴婢,就请快将这碗□趁热喝了,也不旺织瑞她们几个熬了一个早晨。”

    听得这话,只得接过碗来,一闭眼仰脖灌将下去,一旁坠儿早奉上漱口水来,连含了几口,好容易是将满口的酸味儿压了下去。

    看着收拾停当了,匣儿拉着蛮妮子告退下去,我轻轻瞟了五娘一眼,五娘会意,一扭头吩咐坠儿去檐下看着药罐,等煎好了和点心一并盛进来,坠儿急忙答应着去了。

    屋里一时只留下我和五娘,我见她面上始终含着笑意,一脸牢不可破的样子,心知不可单刀直入,于是也耐下性子,轻声问道:“景嬷嬷的伤势可好些了?”

    五娘2

    五娘在绣墩上微微躬身,“回姑娘的话,景嬷嬷的伤在腕上,伤口深约半寸,当日因失血过多一时休克过去,好在未伤及经脉,用了白药,只要将养月余也就无大碍了。

    我点了点头,自感言道:“这一遭若不是她老人家施救,只怕我此刻早在地府听判了。当日的情形究竟如何,可否请五娘详细说来。”

    五娘也叹了一声,“姑娘可说的是,当时情形实在有些怕人。记得嬷嬷是叫奴婢几个等在外间,没有她的吩咐一概不许进去,奴婢于是带着织瑞几个守在门口,等了约有一盏茶的辰光,就听见里面传来姑娘的哭泣声音,且是一声急过一声,听着直叫人心焦,接着便听见嬷嬷吟诵告祝的声音,姑娘的哭声也越发急切,似是难受的喘不过气来一般,奴婢几个没法,只能全部跪在痘神娘娘面前祈求,求娘娘千万保佑,护着姑娘渡过此劫。稍时便听见一声嬷嬷长啸,门缝里传来的血腥气息霎时浓烈许多,又听见榻上似是有人翻腾声音,杯盏破碎声音,奴婢终是按捺不住,起身推开门缝儿往内观瞧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真真把奴婢吓得不轻。正瞧见嬷嬷跌坐在榻前,一手用帕子缠着手腕,一边朝着空中成团的蚊子蜢虫嗤嗤发笑,全不管自家臂腕上的血珠子哗哗直淌,任由蚊虫在姑娘和自家身上叮咬,只是一味发笑。奴婢看着怕得不行,生怕嬷嬷这是害了失心疯,一推门刚要进去,谁曾想嬷嬷一扭头,面孔一下子变了颜色,神情严肃非常,直斥着奴婢快些出去,莫要坏了姑娘的大事,那面孔生生如同罗刹恶鬼似的,把奴婢吓的呆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奴婢没主意的时候,只听得榻上姑娘一声痛唤,似是好容易出了一口透气似的,人眼看着软了下来,嬷嬷一个机灵翻身起来,再近前看时,见姑娘眉头舒展气息匀停,已是昏睡了过去,满身的痘儿眼见得个个开花,破浆的黄水儿足淌了一床,显见是脱险了。奴婢喜的跟什么似的,刚一转身要拜谢嬷嬷,正听见嬷嬷仰天长叹了一句‘主子,老奴可算等到这一天了。’一个趔趄就要扑倒。奴婢急忙搀扶住了,刚要叫人来救,又听见嬷嬷低声说道‘无妨的,你去拿些淡盐水来,用棉球蘸着,一点一点给姑娘擦洗,这样痘痂愈合的小。这几日不可给姑娘进火大的食物,只可吃些清粥汤,待痘痂长好了,再多洗几次药浴,姑娘的劫数就算到头了……’奴婢还想再问时,只见嬷嬷已是面色煞白,嘴唇发青,软绵绵的昏厥了过去……”

    “奴婢赶忙取来布条白药,为嬷嬷止住了血,叫人赶忙给安置在后进东厢房内,又去前院儿请来太医院医正官纳兰先生,施术救治嬷嬷。又请来替姑娘瞧了瞧,先生号脉之后也是大奇,说这种用血腥气息吸引蠓虫叮咬,激发出痘儿的法子古来无例,却比寻常用药激痘儿的法子好上百倍,一来不会因用药的分寸拿捏不定耽误了病情,二来这样出痘儿的伤口也小的多,只要日后将养得当,便不会损毁了女儿家的容貌,三来也使得病人少受许多痛苦,不会叫痘毒逼入五脏,反被折损了体质。纳兰先生还说了许多医理药理上的话,奴婢听着不懂也记不全,总之一是夸景嬷嬷医术如神,二是恭喜姑娘大喜,从此可算是无忧了。”

    五娘这许多话说的口干舌燥,我听得也是心酸不已。扪心自问,这大半年从嬷嬷学习礼仪以来,我只当她是严师,敬畏多过亲厚,提防多余交心,碧桃一事上面还险些将她也拉下浑水,今日却得她这般舍身相救,怎不叫我惭愧非常,无地自容!

    想着想着面红上来,心中似有把匕首寸寸切割,直割的血淋淋的疼痛,不由的心绪紊乱气息不调,喉咙作痒激起一阵咳嗽来,五娘急忙上前扶住我,轻轻拍打后背,一边拿手替我捋着背,一边轻声劝道:“姑娘好容易渡过这一劫,正是该好好将养才是,从前您成天价又是读书又是管事儿的,没日没夜的操持,我们看着都替您辛苦,您自己倒跟在坛子里似的,什么事儿都敢往身上揽,这日积月累下来,可不就把身子折磨坏了吗……”

    话说到半截又打住了,只低头专心为我捋着背,我虽咳得胸口撕痛,脑子反倒更清晰了,知道她此刻必是有话要说,于是也垂下了头,重新靠回枕上,一面伸手要往枕下去寻帕子,一面强清着嗓子对她说道:“五娘自小看着芳芳长大,有什么话不好当面说的,趁着眼下只有咱们娘们,还请五娘莫有顾忌,有话直说。”

    五娘打门襟盘扣儿上抽出手绢,给我递在手中,自在绣墩上正了正坐,眉宇间一扫先时媚容,低头敛目,语音低沉道:“奴婢不敢托大,只是打从姑娘还在襁褓时就由奴婢抱着照料,到如今十几年也看着过来了,姑娘的性情除了福晋,这满府上下只怕也就是奴婢最明白知道了。所以今儿个有些话奴婢一定要说,姑娘您爱听也好,不爱听也好,都请容奴婢先把话说干净了,说完之后要打要罚,全凭姑娘做主,奴婢绝无半点怨言。”

    见我轻轻点头,五娘这才又正了正身子,接着说道:“姑娘您是个灵巧人儿,又识文断字,更难得这份儿心肠良善,打您管事儿以来,凡事儿无不以祖宗家法为纲,账面清晰律令严明,该赏不罚该罚不赏,府上孤寒人都得了您的恩情,没饭吃的有了饭吃,没衣穿的有了衣穿,心里直念着您的好儿,像张妈妈小容奶奶那几个,还在家里给您立了长生牌位早晚供奉,这些怕不都是您的功德。”

    “这是打正面儿看来,却还有一层儿要从反面儿去看的。府中帐上的银钱虽说是不少,却也终是有个定数的,这边寡妇孤老儿增了,自然有一边儿就是减了的,这增了的一边替您念佛求您长命百岁,那减了的一边虽是面儿上不说,实则却恨得您牙痒,虽说只是桌上少了一盘菜,橱了少了一件衣的差别,却也是想起来就恼恨,于是小处刁难,小话埋怨,若不是还对二房福晋忌惮三分,怕不早把些闲话说给老太太听去了。”

    “这要说起来,她二房福晋也不是省油的灯盏,自打她嫁进府来就主持内务,这么些年经历下来,此种人情世故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看着这两年府中各房主子的用度日益增大,受穷的老家人背地里嘀嘀咕咕怨声载道,凭她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填房,哪怕是再精明几分厉害几成,若不是仗着娘家身份贵重老太太宠爱,怕早是弹压不住了。”

    “在此情势之下,二房福晋势必需要改旧换新,两头平衡一下了,却又不想为此开罪了各房人等,于是就要搜罗出个赵子龙来,好替自己这个孔明冲锋陷阵,自己只须坐在城头安心弹琴就好了。阖府之中一路看过去,淳主子脾气一向不对路,又自小得老太太溺爱,最是个吃不得苦的浅水龙,二奶奶虽是自家媳妇,却苦在没有势力,心思也过分深沉了一些,也是个不堪用的,乌云珠齐兰珠虽也不错,却是一个娇气一个老实,做个姨娘丫头算是好的,要做大将就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看来看去,唯有姑娘您称得起是个人才,一来我们大爷常年戍边,福晋又多个灾病,姑娘从小就知道照应家里,遇事儿有个主意担待。二来老爷一向高看姑娘一眼,又有个才高八斗的伍先生自小授课,教导的您这份儿见识气度怕不比寻常女儿家高出百倍,有这两条占先,再加上咱们福晋和二房福晋一向走的亲近,二房福晋不挑您做这赵子龙,那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可是这赵子龙也不是好当的,套句福晋常挂在嘴边的话,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其实福晋一早看出姑娘您的辛苦,却也只能生生憋在心里,几次想开口,却几次把话又咽回去了,不是她做额娘的不知道疼爱闺女,而是福晋心里清楚,她不能将姑娘您一辈子罩在翅膀下面,将来的路还长的很,全要靠姑娘您一个人一步一个印儿的踩出来,若是不趁着如今多磨练经历些个,只怕将来到了那个地方,就不是单单碰钉子那么简单了,怕是要有数不清的刀山要上,火海要趟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奴婢也不怕再说句该剪舌头的话,姑娘您这一场病,虽是场劫数,却也是您的运数,这次出来,不若把从前的事儿统统丢开,什么都别再想,什么也别再烦,趁着眼下好好把身子骨给调养开了,不比什么都强啊。”

    五娘说完之后,轻轻抬手捶了捶胸口,长长舒出口气,仿佛是好容易,把这满腔憋了太久话语,一口气都说尽了似的,顺着她的双眼往深处看去,如同一片望不见边的褐色湖面,无波无澜,无风无浪,竟是久违了的平和与安详。

    也不记得有多久了,有多久没听过五娘说这么些个心里话了,更记不起有多久,没见过五娘这般温柔的眼神了,小时候长得太快,额娘很早就抱不动我了,也就是眼前这个五娘,还有她的妹子丑儿,两个人搭着手做成轿子,架着我沿着福海绕圈圈抬高高,一下高高抛在天上,一下轻轻落回地下,我高兴的咯咯笑个不停,一遍遍的要求再玩一次,直到累得笑也笑不动了,这才给五娘踏踏实实驮在背上,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回额娘房里,沿路丑儿还不忘偷偷摘些葡萄杏儿什么的,一边往我嘴里塞,一边藏些在袖子里,五娘只当没看见,待回去将我放在炕上,脱去了鞋袜,五娘会坐在灯下将杏核仔细挑拣出来,待晒干晒透了,就拿颜色一颗颗的涂成或朱或绛,色彩斑斓像雨花石似的,拿只青花瓷大肚罐子给我盛起来,说等到有一天姑娘长大要出门子了,好拿这些杏核给姑娘卜前程,算算是不是得公婆疼爱丈夫宠爱,大小姑子大小叔子是否和气不淘气,最重要的是算一算将来能得几男几女,几对双伴儿。

    那时每次听五娘说起这段儿,我总是臊的不行,扑身上去堵她的嘴,如今听她方才这段话,虽不再像当年的杏核占卜那般分明斑斓,其实话里话外说的却都是同样的道理, “等将来到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又是哪个地方,如今已身在这个地方,我的将来又该在什么地方呢?

    不觉一阵疲乏从心底里翻涌上来,抬眼向床前看去,只见一张点漆雕弓镇挂床头,用松香打磨的起浆的弓身足有二丈开外,拿上好的老牛筋绷了个满月弦。另有一支楠木做杆玉石做头的翎羽箭配挂一边,整副弓箭虽都未镶宝石,却难得神采奕奕,如总角小儿,结结实实虎头虎脑的,倒是要叫人闻见则喜。

    见了这副弓箭更觉酸凉,泪水又不禁滑落下来,刚要擦拭,又想起一件事来,急忙放下手绢,冲着五娘轻声问讯。

    芳芳3

    五娘见我落泪,却并不劝慰,只轻轻从我手中拿过帕子,包着手指一点点为我仔细点擦,我也不躲闪,一面听凭她操作,一面轻声开口说道:“五娘方才所言,怕不都是处事的道理,芳芳无知,此一番自会听从五娘教训,只管安心养病,也好不叫额娘再替芳儿操劳担心。”

    五娘听了喜上眉梢,竟从绣墩上一个挺身站了起来,走开几步满弓满弦行了个全福,口中说道:“姑娘若当真依了奴婢之言,日后定当前程锦绣,高占枝头,奴婢这一遭先替福晋给姑娘道喜了。”

    心口的酸楚再次翻涌上来,双眼却干涩的一滴泪也流不出,额娘,您可当真愿意芳儿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去做那只孤寡无依的凤凰?

    手在被子下紧紧攥成拳头,死命将泪水咽了回去,再抬头时,眼眶中已是干涸了,许是一时太过用力,耳旁陡然激起一片嗡鸣,再开口时,只听得见自己的嗓音生硬的,干巴巴的,似从远处飘来一般:“五娘不必如此多礼,额娘的意思容芳芳日后细细领会不迟。只是芳芳此时心中还有件事牵挂不下,正要问问五娘,府上那边,可有人留下为绣禧安排后事?”

    五娘愣了一愣,似是还未从方才的喜悦中醒转过来,略过了一会儿,只见她重又整敛容颜,在绣墩上端坐下来,双手合在膝头上,盯着我语音迟缓说道:“姑娘果然情深意重,也不枉绣禧追随这一场……”

    “当日事发的甚是突然,待福晋这边得着了消息,带着奴婢几个赶过来时,只见姑娘在榻上已是昏死过去了,脸色惨白惨白的,牙关也咬的紧紧的,想拿小勺喂水,只见水往脖子里流,却怎么也喂不进嘴里去。在一旁伺候着的范家婆媳二人口口声声,只说姑娘是方才在东院儿玩耍时受了惊吓,待用些定惊茶就无碍了。奴婢看福晋面色甚是不悦,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一定要寻个太医进来瞧诊,于是奴婢去请了常给福晋问诊的王太医进来,那王太医刚给姑娘搭了下脉,又告罪上前抚了下额头,随即转身请福晋速将屋里人赶一赶,姑娘这怕是要闹喜痘儿了,这话一出可把满屋子的人都给唬住了,奴婢看着不妙,赶忙叫过六娘照应这边,自己先出院儿急去回禀老太太。”

    “这边厢儿奴婢还没走出二进院子,就看见齐兰珠带人扭着蛮妮子推推搡搡打里间出来,只见那蛮妮子通身衣裳被搓揉的甚是凌乱,兀自还要去扯齐兰珠,口中嚷着:‘我们姑娘叫我看着你,你这撒赖皮的贼丫头,以为你们多来了几个人就本事了,等一会儿我们姑娘回来了,一准有你的好看!’奴婢见蛮妮子又要挨打,赶忙上前将她拉下,只说是奉了福晋的命令,有急事要速速禀报老太太,若是耽误了工夫,你们几个的脑袋加一块儿也赔不起,震得她们不敢再拦,这才带着蛮妮子出来,一路上颠三倒四听蛮妮子说了个大概,再加上方才所见所闻,自度量着把来龙去脉摸了个七八分。”

    “后来得老太太下令送姑娘来热河安置,福晋在打发奴婢随姑娘出府之前,也曾嘱咐六娘替绣禧办理后事,想那绣禧本是卖进府中的孤儿,无亲无故,按例应是由主子赏钱发送的,可就在三天以前,六娘从府里捎出话来,说范大家的婆子认定绣禧乃是获罪自尽之身,不配按常例发送,已经擅作主张,将尸身裹了草席,胡乱投在城北乱葬岗里了。奴婢听了心中大不忍,急忙拿了些银子,打发缀彩带着四个小厮前往寻找,但求千万寻着绣禧,替姑娘还她个始终。这不是,刚接到缀彩从驿站传过来的口信,说是已寻着了,因曾听闻绣禧生前曾经讲过,她原是打江南一带逃难来的,所以特地在城外替她寻了块面南的风水地,又挑了副松木好板儿,只等七天水陆道场超度之后,就可扶棺下葬了。至于详情如何,怕是还要等缀彩她们回来,再来向姑娘细细禀报吧。”

    一句句话听在耳里,一掬泪只能全沤在心里,好容易再开口时,语调却干涩的没有一丝水分:“那么,绣禧她,可还齐整吗?”

    五娘在床头也是一声长叹,“回姑娘的话,大项都还齐整,独缺了条胳膊,想是被野狗叼去了,模样看着倒还是当初时的样子,除了颈项间有一道血印儿之外,其余皆是干干净净的,面上也甚是安详,不像是去了,倒仿佛是睡着了一般……唉,若她此刻在天有灵,知道姑娘对她这般牵挂,怕不也能安心撒手西去了,奴婢还请姑娘不要难过,莫再哭坏了自家身子才好。”

    安心?绣禧这般良善的女子,只为了一个我,竟落得个尸骨不全的下场,我又岂能来的什么安心?

    想到此处,越发心口翻腾绞痛,手往枕头下去找绣禧的那只绢鼠,一时探着了,赶忙紧紧抓在手里,毕竟是大病初愈,人也渐渐疲乏上来了,五娘这边扶我躺下,掖好了被子放下幔帐,听她在床头轻声说了句:“请姑娘莫再多想,好生歇着吧。”便脑后一沉,沉沉失去知觉了。

    待再睁开眼睛来时,天色已是深沉下来了,室中昏暗全无人声,只看得见一团雪球儿似的爱巴儿趴在脚垫上碌碌打盹,许是听见我醒转,急忙一个咕噜滚下脚踏,见我瞧着它,越发兴头上来,绕床飞奔了两圈,继而小爪子一个发力搭上床头,吐着舌头一个劲儿摇尾卖乖起来。

    虽未点灯火,借着玻璃花窗透出的天光,眼前一应家什依旧分辨的清明。起初看东西仍是晕乎乎的,待将眼努力挣了两挣,又伸手搓揉了一会儿,方才自觉好些了。低头看见,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绢鼠,心口又是一阵翻腾,强压着恶心撑起双臂,咬着牙一个发力,终是坐将了起来,试提了口气,往枕下探了探,正要挪身下床,一眼瞟见塌前并未摆鞋,不由轻声叹了口气,重新跌坐在床边。

    左右张望了下,正瞧见坠儿用过的那支探海小叉靠在床边,不觉一计上心头,伸长手臂勉力够了那支小叉过来,拿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随手摘下叉头的银铃,一边招呼爱巴儿跳上塌来,一边将手中银铃轻轻给它挂在项间的皮圈下。待都收拾停当了,见爱巴儿兀自蹲在床头傻呆呆的吐着舌尖儿,不由闷声苦笑一声,伸手招呼它跳下床去,自己一手扶着床柱,一手柱着那支探海小叉,连试了几试,提着一鼓作气,终是赤脚站在了地下。

    这一番折腾直逼出我一身冷汗,却不敢再做多想,自柱着小叉一点点往门边挪动,待走了几步,这才发觉这间屋子比我先时以为的更为敞阔,竟是把起居之间能想得到所能用得上的,统统规划在此一处了。

    虽说是间卧室,昏暗中看过去,竟似比老太太会客用的厅堂还大,塌旁自西向东四壁一色粉白墙壁,分别挂着工笔临摹的梅兰竹菊四张丹青,笔法细腻神韵风流,似是出自名家手笔,两旁各对应着两联吟诵古诗,铁画银钩也似笔走龙蛇,均是用清睿的瘦金体挥就而成。塌旁紧挨着一张四尺见方的鲜花羊绒织毯,正中放置着一张楠木仿古书案,上边儿只见笔海端砚鱼洗镇纸一应俱全,更有一从水晶球子也似的紫菊,沉甸甸的插在一只淡青色均窑双耳瓶里,高低参差皆有规矩。书案后是一排高总过人的书架,满眼看去,竟是分门别类排列着经史子集,隐约皆是宋版孤本的模样。

    待再分辨去,只见东墙角放着一张嵌钿妆台,正中镶着偌大一片的磨镜,此时早被块不透光的黑缎子遮掩的严严实实,不可分辨。妆台上尤见胭脂水粉一色排开,间或更有法兰西的镶金管眉笔和喷雾花露水的玻璃瓶子,细看过去皆是新崭崭的,另有数只四角包金的漆器匣子,从小到大在妆台左手边一字摞高,显是盛放首饰头面用的。妆台旁边除一副挂着细葛毛巾的红木脸盆架外,另有一对儿龙凤红木大衣架分立两侧,于昏暗里一眼扫过,满满登登挂的都是的大镶大滚的华丽衣裳,似是可着我的身量裁剪而成一般,色泽鲜亮垂手敛足,竟如一个个没有生气的人儿,飘飘摇摇挨挨挤挤的,趴在衣架上头,沉默的朝我这里瞧过来。

    一阵夜风吹来,通身不觉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看再想,只是低着挪到衣架旁边,扯了条手绢系住发丝,探过双软鞋套在脚上,随手又扯下件大氅披上,将绢鼠贴身收好,努力紧了紧前襟,再不多做犹豫,支撑起小叉,提着步子摇摇晃晃往门边挪去。

    那爱巴儿一路绕在腿边,正被脖子下方的银铃弄得甚为烦躁,胖胖的小爪子几次往铃铛上抓挠下去,无奈被我绑了个死结,试了几次均不成事儿,自知一时是取不下来了,这东西索性也再不理会,只顾抬头盯着我,一心一意随着我往前走去。

    好容易挪到门前八仙桌旁,扶着桌边儿舒了口气儿,见桌上的食盒里面摆着有肉馅儿的酥饼,不由心赞了一声,取过一块儿就手掰开,故意不去看爱巴儿,只放在鼻子下面细细闻了闻,又假意放进一块在嘴里咀嚼,掉渣掉馅儿啧啧有声吃了起来。下方的爱巴儿见我这般操作,腹中早逼上馋虫来了,赖在地上又是抓挠又是哀号,又是凑上前去把落下来的点心渣子舔了几舔,始终是不能解馋,又见我上首吃得兴起,更是按压不住,只把两只爪子撒赖的在我的袍边儿上一个劲儿的飞刨,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瞪的溜圆铮亮,其音哀哀且是一声高过一声。

    我见火候差不离了,赶忙站起身来穿过花圃来在院门边儿,手里捻着两块酥饼,往爱巴儿鼻子前头一凑,喜得它“汪”的一声,满眼里只盛得下那两块酥饼,任凭我攥足力气往草丛中费力一丢,竟是一阵狂奔追随而去,小小一团白影子霎时将夜色划开了一长串,片刻之后便只听得见那悦耳的铃声沿着檐下寂静的游廊,渐渐传播的越来越远。

    芳芳4

    待收回视线,扶门略环顾四望,只见这座山庄乃是依山而建,呈“品”字布局,院门前正对一道游廊,连接下首山脚处似是一片耳房厢房,独我这座院落正处山腰之中,座北朝南,倚在门边便可将一片山色竟收眼底,看着越发不似坐卧的所在,反倒更似一处听松赏月的读书地。此刻山下依稀有人声火光四处响起,均是寻着铃声而去,我也不待再看,自支撑着小叉沿反方向一路登高而去。

    此时夜色更加浓重,月色也不甚清朗,我因未点灯火,依稀看得清右边是一溜儿粉白女墙,左边是一片陡峭山坡,接天古木森森然遍布矗立,环途有登高游廊沿山道一路蜿蜒而上,树立着一根根红漆立柱漆皮儿光亮可鉴,廊下描画的是春秋五霸的粉墨人物,即使此时夜色昏暗中,一笔一画眉目姿容也依旧分辨得清楚。右边女墙的墙头以墨色汉瓦一路装点,墙壁之上更不间断的有镂空花窗层层洞开,转角处方寸地上,或栽芭蕉或植石笋,细节景致各有不同,不似寻常山庄别苑,反而有几分水乡园林的精细。

    虽时已过重阳,然秋老虎声势依旧茁壮,京?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