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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8部分阅读

      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作者:未知

    月的光景,相见的次数竟比我和玉淇两年里的还多,为什么造化总是如此弄人,想见的天各一方,不想见的戳在眼前呢?

    玉淇,若此时是同你随影前行,那该有多少话说不尽,多少泪流不干的呢?

    正思绪纷乱间,忽听身后一声咳嗽,猛然间打碎我满心痴念,只能停住脚步转头去看,却见龙广海负手站在卵石小径旁,面上气色微微阴沉。hubaowang

    无奈,转身面向着他,本想福身询问,可想了想还是站立不动,垂下头干等着看他发作。

    这招儿果然见效,龙广海像是气结,几步来在我的身前,冲着我大声说道:“叫你是领着我逛园子的的,不是叫你扮游魂引我进黄泉的,一句话不说一脸五迷三倒的,你这丫头到底寻思着什么糊涂心思呢!”

    他显然是动了气,脸上又青又白,我暗自发笑,哼,原来你也会被气到啊。

    心里笑得太大声了,不觉脸上就挂出来了。他在对面瞧了个清楚,更是气狠,伸手又是捏住我的下巴,强着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厉声说道:“大胆的丫头,被教训了还竟敢发笑!说,我究竟有什么错处,就值得你这么好笑!”

    也不知为什么,尽管这少年的脸庞此时生色俱厉,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心底里反倒有种很轻松的感觉,竟促使着自己开口说道:“这样才对嘛,这样的才是你的本心嘛。”

    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眼前的少年也愣住了,不觉放松手上的力道,定定的看了我片刻,既而又顶起我的下巴,狠狠的盯着我说:“什么本心,你这丫头又知道些什么。”

    他比我高,从下面看起来,一张脸孔活脱脱是个狰狞夜叉样儿。我虽努力克制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去想,眼前这个龙广海,不过也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得终日强迫着自己或老成持重,或放浪不羁,刻意将自己的真性情掩藏起来。说到底儿,他也不过和这府里的人一样,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啊。

    想着这些,不觉忘了下巴疼痛,只是定定凝视着他,很想告诉他,其实在我面前不必撑得这么累,就如先生说的,无论尊卑贵贱,但求真心真性。

    话在嘴边却终不敢说出口,只能搜肠刮肚找别的话说。却见他微微定神在我脸上,眼神渐渐不似当时凶狠,仿佛是看出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愿意看出来,虽还是兀自牢牢捏着我的下巴,却在不经意之间,已为我轻轻摩挲起来。

    他的手指细长,却些微粗糙,轻轻抚着我下颌上些须的绒毛,仿佛有意无意的,所及之处无不激起我阵阵慌乱。几次想出手拨开,却又浑身懒懒的使不出力气,只能一边任由他的手指勾勒着我的下颌,一边费力克制周身渐渐涌起的舒适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猛得松开了,我一惊之下清醒过来,不自觉抬头看去,只见那龙广海已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瘦削的肩头似有微微颤动,一双手藏在袖中,似已牢牢捏成拳头。

    听他的声音冷冷传来:“不是说要领我逛园子吗,怎么停在这儿了。”

    我勉强收拾精神,暗暗点了点太阳||狂c|,打点着话语轻声说道:“是,那就请龙世兄随芳儿这边走吧。”

    两人重复沉静,我低头无语,他昂首不言,一前一后继续行走在园中小径上。毕竟中秋已过,天儿虽还是热的,阳光却已不复酷暑热力,晒在身上只觉熨贴温暖,说不出的安逸舒畅,一阵金风细细,扑面吹来挟芬携芳,催动夹道两旁金菊吐蕊,桐叶泛黄。昂首远眺,只见碧蓝天上一行群雁人字南飞,依依醉人心语。

    走着走着来到园子东南角上的一片草地上,我想起去年此时正在这里,我给额娘抓了只油绿色的老蝈蝈解闷。此时正是草籽多汁的季节,蝈蝈个顶个吃的壮实,这要是抓几只回去养在葫芦里,必是又能伴着额娘熬冬了。正想的兴起,冷不丁身后有人突然说道:“等一下。”

    一个吃惊赶忙站下,回头见那龙广海也不说话,双眼死死盯着草地某处,一手轻轻解下腰间佩戴的荷包玉璧之类饰物,同手中扇子一道儿堆在地上,一手拉扯着领口的盘扣,像是要脱下马甲的意思。见我在一旁瞪大眼睛,他轻轻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一边继续脱下马甲,一边又蹬下脚上的鹿皮靴,竟只穿着石青棉袜踏在草上,蹑手蹑脚躬身行进,一时又停下脚步想了想,回头拿手势示意我拿过随身携带的银茶壶来。

    见他这般做作,我登时明白这是要我帮着他捉蝈蝈。心中不觉欢喜上来,于是照他的样子也脱下绣鞋,轻手轻脚来在他身边,从头上拔了只簪子交在他手上,又把茶壶盖子打开,一并轻轻递了过去。

    只见他悄悄俯下身去,拿簪子拨开草皮,看了看,又侧耳细听了听,待过了一会儿,像是寻清了蝈蝈洞||狂c|的所在,也不顾泥土灰尘,竟一合身贴在地上,提起茶壶稳稳灌水进洞里,既而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双眼仍是牢牢盯着地面,举手一扬示意我速往对面包抄过去。

    我急忙绕到对面,还未及站稳,只见一只拇指大小油光碧蓝的蝈蝈耐不住水淹,从地洞里一跃而出,叫嚣着就往我的方向跳跑过来,我一惊之下乱了手脚,竟愣在当场,只听龙广海在对面急切叫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逮!”

    一惊之下明白过来,急忙扑身在地,拿手怕帕罩捕着那只仓皇乱窜的蝈蝈,一时抓不着,我急得什么都忘了,只顾一路膝行追捕,龙广海也上前来,两人又是扑又是撵,一会高喊:“往你那边儿去了!”一会儿又叫着:“又让它给跑了。”一团忙乱撞在一起,却也顾不上羞臊,一味儿的非要逮着那只蝈蝈不成。

    眼看追到草地边上,龙广海一个箭步迈在前头,边跑边对我高声叫道:“在那边儿哪,快过去。”紧跟着一个虎窜扑在地上,两手牢牢摁在地上,我大喜过望,高声问道:“抓住了吗?”他急出一脸油汗,恨声说道:“傻子,还问什么,还不快把手绢儿拿过来。”我急忙跑过来,拿手绢儿罩在他手上,两手死死捏住手帕四边儿,看他轻轻提起双手,喝一声:“快抓。”一个用力扑下去,果然看间蝈蝈在帕子里挣扎,心呼一声侥幸,这小东西,终于成了囊中之物了。

    心中欢喜,脸上不觉绽出笑容来,一抬头看见那龙广海和我隔着不到半尺,一样趴在地上,满脸草屑泥土被汗渍的一道一道的,却是掩不住得满脸灿烂,一时显尽天真无邪的少年天性。

    虽是止不住的高兴,却不敢再放肆下去。轻轻拿帕子笼着蝈蝈直起身来,见龙广海也站起来,于是将蝈蝈递在他手上说道:“可算逮着这磨人的小东西了,龙世兄好身手。”

    龙广海却不接过,只是轻轻拍打手上泥土,转瞬之间已是将神色恢复如常,一副气不长出心不跳的模样,淡淡说了句:“总笼在手帕里怕是要闷坏了的,不知哪里有盛蝈蝈的玩意儿?”

    我想了想,仍是将蝈蝈递给他,笑着说道:“龙兄稍等,一会儿就有了。”

    说话间往道边柳树上折了根枝条在手里,靠在树下细细编折起来,龙广海在一边树荫底下远远看着,神色虽仍是淡淡的,人只顾负手站立,眼波流转之间却又似在看我,似在看景,更似在不住回味方才那捉捕的快乐。

    一阵凉风卷过,吹透一身热汗,激得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方才想起自己只穿着双鸦头袜,竟是赤足站立着的。大惊之下抬眼看去,见龙广海依旧定身站立在一箭地外,仿佛早已发觉我的窘迫,面儿上又假装一无所知,见我羞臊的涨红了脸颊,神色虽是凝然不变,唇角间却有笑弧微微,激荡开去。

    见他这般模样,更是臊得我恨不得钻进地里去。自古以来女子的脚就是不可轻易示人的。汉家以缠足为美,女子十岁上下开始缠足,以尺余长的浆白布条紧紧束缚肉脚,反复包裹四五层。为求足型精巧似蒸裹小粽,更是用小木槌日夜反复敲打,直至将一双天足折成三寸大小,方才算是不错规矩。我满家女子天生天养,同男子一样上马行军下马安营,不拘那许多繁文缛节,但对女儿家的一双脚却也甚是珍视,非自家亲厚女眷一律避之不及。今日一时玩心大起,竟全忘了这一层厉害关系,更是袒露双足许久而不自知,想来必是全被那个龙广海看在眼里了。偏偏方才又把鞋脱在了草地之外,眼下再想去拿非得经过他这一关,那岂不是更被他瞧了笑话去!

    一时越想越急,越急越乱,竟是呆在当场全无主意,手中编了大半的蝈蝈笼子一个拿不稳,咕噜噜滚开了去,手中空虚更是心中慌乱,我待要蹲身去捡,却突然撞见龙广海正立在眼前。

    只见他一般赤着双脚,石青的棉袜上粘满了草屑,一身崭新的长袍连腰带也不见了,从上到下满是泥灰草籽,连一张白净脸庞也灰扑扑的。这副样子换在别处许是狼狈,而此时此刻,我只觉他一如冬夜,即深邃又寒冷,叫人难以接近。唯独那双眸子,却仿佛冬夜星宿,即清澈又明亮,只在曳曳一闪间,已是驱散尽冬夜苦寒,独留下一段耐人寻味,幽幽激荡心间,叫人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他似也在静静注视着我,良久并无言语,突然间竟笑了一笑,从背后伸出手来,对我低声说了句:“穿上时小心草梗,别被扎着了。”只见那手上提着的,却不正是我的绣鞋。

    急忙接在手里,心头不觉一松,正想着该如何道谢,却见他早扭转了头去,俯身拾起方才滚落的蝈蝈笼子,捻在手上翻看了下,又是说了句:“手工差了些,总比没有的强。”说完便转过身,兀自走出草坪去了。

    他身后扬去一阵灰尘,唯剩下一个我愣在当场,手提着鞋子涨红了脸孔,竟是平生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碧桃1

    辗转反侧了半夜,于三更天上好容易沉沉睡去,忽闻耳边话语声响,咯噔一下醒转过来,开眼看时,已是清醒的双目炯炯了。

    只见织瑞躬身趋在床前,见我睁开眼睛,急忙迈前一步,低声说道:“姑娘,方才绣禧打发人来,说二奶奶急请姑娘过去呢。”

    心中又是一惊,猛然坐起身来,怎奈得头晕目眩,几不成一个趔趄摔下床来。织瑞急忙伸手搀住,草草梳洗下子,指点坠儿先行开道,蛮妮子拿着包袱跟着。织瑞生病送回家去了,独留缀彩下来看房子,临迈出院门时我回头瞧了眼她,缀彩赶忙福身答道:“姑娘放心,若有人问起,奴婢只说姑娘是早起听课去了。”

    我又抬眼环顾了下屋里,缀彩领会,轻声又是说道:“奴婢省得,这屋里绝不敢漏出半点风声去。”

    我方才点点头,院门外早有一乘小轿候着,抬轿子的小厮皆是手紧口紧之人,见我出来只顾叩头行礼,一路行走未曾多言半句。

    好容易来在西院儿门前,此时尚未天光,恰是一片沉黑不见五指之时,远远只见院门紧闭寂静无声,除织瑞手中幽幽一盏灯火朦胧之外,再无半点光亮人烟。

    在门前悄声落轿,环顾见四野无人,我待要上前叩门,手指还未及触到门环时,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分左右兀自打开了。

    迎出来的正是绣禧,一见是我,急忙快步上前,伸手轻轻搀扶住。我见她虽是紧张,神色却还镇定,只是许久未睡,显见的容颜憔悴了些。

    一边抬步进院,一边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绣禧微微喘气,低声说道:“回姑娘的话,二奶奶今个儿子时开始嚷嚷肚子痛,紧跟着身下见红,接生婆都是伺候老了的,一见这情景,登时就领着奴婢几个张罗开了。待东西都备齐全了,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二奶奶偏又说不痛了,不但不痛,反倒还觉不着腹中有动弹了。由接生婆摸了摸,说二奶奶素习是个身子单薄的,这胎又是头胎,极有可能会胎位不正,非要请大仙来作法助产不可。二奶奶听了执意不肯,叫奴婢打发小丫头们先回房睡,只留下奴婢和接生婆在床边守着,待到二更天上,奴婢见二奶奶合上眼,以为今晚上又是虚惊一场了,于是打发接生婆也去睡了。没想到一转身看见二奶奶又睁开了眼,一个旁人不叫,急急打发奴婢请姑娘过来,说是有要紧的话和姑娘说。”

    一路说着,不多久来在正屋厅前。这正厅因朝向不对,日头常晒不进来,碧桃体质单薄奈不得寒冷,所以总在东厢房呆着,轻易不往正屋来住。这两个月因是待产,于是按规矩仍给挪回了西向主屋,此时刚一进屋,就觉着一股湿气夹着炭火气扑面而来,另有供佛的檀香味道,隐隐还夹着丝丝血腥气息,浓重的叫人昏昏欲呕。

    我皱皱眉头,回头低声对绣禧说道:“叫坠儿带着蛮妮子一起,先把火盆移出去,在打盆冰进来降降温。另找个稳妥人看着那个接生婆和那几个大丫头,提防她们混出院儿去。”

    边说着话边迈进内间屋来,整个屋的窗上都厚厚蒙上一层黑布,从外面一点儿漏不出光去,只见屋中门边各点起两只高盏,另在床头点着一对牛油手烛,除此之外一无光亮,连镜子也拿黑布遮得严严实实,此刻虽已熄了火盆,仍觉得喉咙烘烘干灼的难受。

    定睛再看去时,只见碧桃抚着被子躺在床上,微微听见气喘的急,床上四角均放下了数层床幔,灯火昏暗中一时却是分辨不清。

    心中不觉一阵抽痛,碧桃与我虽不是同服姐妹,打小却也相处的好,她为人温柔娴雅全无纨绔习气,难得又安时守份与人无争,嫁过来之后待人接物处处谨慎细致,我心中只当她亲姐妹一般,有空就在一起做活儿说话逗闷子,她也总是笑微微的,对所有人都是一般的谦和有礼中规中矩,。这样走道儿连蚂蚁也怕踩死的柔弱女子,却还要受人祸害,可是天理道义真的压不过无常人心吗?

    不觉一个箭步来在床前,伸手揭开幔帐,只见碧桃面色蜡黄汗出如浆,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却是气息沉重吐纳不匀,两只手死死扯着胸前的被褥,显是刻意将疼痛强行忍着。我见她被褥下面已是腹挺如鼓,垫褥上隐隐有血丝外渗,不觉心疼得叹出声来。

    想是听见我的呼唤,碧桃悠悠睁开眼来,似是不甚清醒,又似等得太久,双眼翕合间于眼角处缓缓滑下一滴清泪,微微转脸向我,张开口使了使劲儿,竟是一时发不出任何声响来。

    我的心中又是一阵酸楚翻涌,却强撑着不肯动了性情。面上微微挂上三分笑意,俯在床头轻声说道:“芳儿一得了信儿就赶忙来了,二嫂可觉着好些了?”

    碧桃微微睁开双眼,认了好一会儿,待终看清是我,竟是挣扎着启齿一笑,凄婉如抱香残菊一般,只在面庞边一闪,依稀便再不能见了。只听她沙哑着声音缓缓吐字道:“好妹妹,总算还能撑到你来,不旺了咱们交好一场……只怕今晚这一关,嫂子终是熬不过去了。”

    我急急捏住话头,伸手替她拭去泪珠:“嫂子这是怎么了,眼看着小阿哥就要生了,就要做人家额娘的人了,没来由哪里来的这些丧气话!”

    碧桃静静的看着我,任由我擦去颊边泪珠,看了一会儿,轻轻把头摇一摇,开口说道:“好妹妹,有些话在心里憋的久了,日子一长连自己都忘了。可有些话,我若今儿再不说,怕以后没机会说了……趁着眼下就我们两个,妹妹可愿听我说说?”

    眼泪撞上眼眶,只能生生强咽了回去,近前握起她的手,只觉碧桃的手心火烫,直烫的我心头一颤,待定睛要看,却听见她轻声说道:“打我还在老太太膝前耍闹时就和芳儿处得好,心里早拿芳儿当亲妹子看待了。本来在娘家做女儿时也有几个同胞姐妹,可论起心来不及还芳儿对我的一成好。我虽然面上不说,可嫁进府里这些年,谁是拿真心对我的,谁是拿假话灌我的,我这心里还是分的清楚的……”

    “芳儿你是知道的,我们二爷是个耐不住的性子,起初对我也还不错,可日子一久了,慢慢也就看不在眼里了。在外面喝酒叫局是有的,在屋里挑拣抓刨也是有的,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去年秋天他见我有孕,指着幌子讨进来个佩环来,从此新人送旧,他也就更不往我这屋里来了。”

    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是想啊,既然二爷的心不在我这儿,再多强求也无益处,不若听凭他去了罢,我只求全心全力佑护好腹中的肉儿,有朝一日瓜熟蒂落,无论小子姑娘,总算是我老来有靠,。可万没想到,我一退再退,一忍再忍,终还是躲不过这一场劫数去,这个连天日还没见过的孩子,怕终究还是保不住了的……”

    边说着话边双手合上肚子,轻轻抚摸着,虽是声调伤心欲绝,眼里却干涩的连泪也不见一滴,蜡黄的面颊上两团潮红的血色渐渐浮上来,显见已是耗尽了气力。

    见我抬眼寻找,绣禧急忙快步上前,低声回道:“奴婢先时也曾报知姑娘,二奶奶本有两个陪嫁丫头,想东想西照顾的尚算精心,可自打去年冬天被查出私拿了二奶奶的首饰聚众赌牌,照规矩打顿板子赶出府去之后,屋里就慢慢没了章法,那几个大丫头整日价粗枝大叶笨手笨脚,引得二奶奶常害头痛,也更不爱用饭食了。打奴婢过来伺候起,就见二奶奶时常腹痛不止,按太医开的方子吃药也不见效,于是奴婢按姑娘的吩咐为二奶奶更换菜肴,每日改有小厨房供饭,汤药也是煎得了才送过来,进出都由奴婢陪着,连胭脂水粉被褥幛子也换了新的。这一个月调养下来果然不再腹痛,胎也渐渐大起来了,奴婢以为这下必是稳妥了,谁知今儿还是出事儿了……

    碧桃2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刚刚查证过了,董鄂皇贵妃的谥号应为清世祖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生皇四子,三月后夭折,未命名,谥和硕荣亲王,现在一律纠正过来。绣禧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慢慢垂了下去。我看着碧桃蜡黄的面庞,越听越是气堵,胸中不由得一阵恨意激将蒸腾。一时间却只能强自忍住,心中明白,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查检寻错,而是全力救下碧桃和腹中孩儿的性命来。想的清楚了不觉伸手替碧桃掖紧被子,见她合眼沉沉昏睡过去,于是慢慢直起身子,带着绣禧轻步来在屋外,低声吩咐道:“你去一趟,从东面边门出去,到范小管事儿屋里寻着知音,就说我的话,叫她快去把景嬷嬷请到这儿来,我这里急着要见。”

    一挥手召过坠儿,同样低声吩咐道:“你去给齐兰珠捎个话,就说二奶奶此刻有我陪着,叫她先把接生婆拘住了,等天亮了再去回禀二房福晋不迟。你悄悄的去快着些回来,留心别惊扰了不相干的人。”

    一时吩咐完了,我见屋里还有蛮妮子和两三个小丫头在,均是目不错睛的等着我发话,于是一样吩咐道:“你们两个去一个在门口守着,一见人回来就快领进来。一个去内堂,把你们奶奶平日供佛的檀香换了,另取些清水鲜花来供奉。蛮妮子帮着把外间的火盆拢拢熄了,仔细别烫了手。”

    说话间各人散开办差,我独自重回碧桃床前坐下,听她鼻酣沉重微微气弱,在梦中抽搐踢腾着轻声呼唤道:“埔哥哥救我……孩儿没了……”声音微弱挟藏哭音,听得我不由心头一酸,更哪堪分辨着她那昔日皎洁如玉脸庞,莹润如雪的手腕,如今已被折磨得生似蜡纸枯柴一般,心中更是酸痛劈剥,翻腾似江海一般。

    碧桃大家闺秀,拘谨不善风情,于闺阁手段处自然不及小家碧玉的柔媚小意,可我深知她虽面上平淡,其实内心深处对碉埔自是一往情深,不但处处以他为纲,还屡屡为了他的荒唐不惜自己受屈。直指望做不成梁弘孟光举案齐眉,也可比文君相如一段佳话,却怎奈郎心凉薄,恁你是望穿秋水愁肠寸断,终只如秋凉团扇,弃捐箧奁中,恩情中道绝。

    唉,人言道儿女情长,却为何心苦心寒的,到头来只有女子而已呢?

    伸手探上腰间,重又握紧那只冰绡荷包,心中一声长叹,玉淇,待他日青丝砌雪朱颜改,可能与你恩爱依旧,陪老做伴?

    不觉面上微痒,轻抚上颊才发觉是清泪滑落。待要往门襟寻帕子,伸手摸了个空,才想起是方才走的匆忙,一时落在屋里了。

    我站起身,本想往碧桃的枕边胡乱寻条帕子,又见她好容易睡沉了,心中不忍搅扰,于是另挪步向窗下走去,心想寻张细纸胡乱擦拭也就罢了,只莫叫碧桃察觉了才好。

    轻提缓步来在妆台边上,打开镜匣不见细纸,却见一只拇指大小的兔爷儿静静躺在匣底,穿着全挂的靠腰金甲,手工精巧模样俊俏,连胡须爪子嘴角也一并描画的分明,两颊上更是点着粉嫩色的两团胭脂,值可算得是个兔儿爷中的吕奉先了,看着不禁爱上心来,我忍不住捻起捧在手心,凑在眼前仔细赏看起来。

    恰好就在此时,耳边听得蛮妮子一声轻唤:“姑娘,绣禧姐姐回来了。”

    心头一松,随手将兔儿爷放回匣中,急转身迎接上前,只见绣禧和坠儿分两边簇拥着景嬷嬷步入厅中,两人均是诺诺小心,行走间大气也不敢出。

    一见是我迎上来,景嬷嬷微微收住脚步,冲着我福身就是一拜,我急忙俯身亲手搀起,轻声说道:“深夜惊扰嬷嬷休息,芳儿甚感不敬,还请嬷嬷念在情事紧急,莫要怪罪芳儿才好。”

    景嬷嬷缓缓直起身来,一双手笔直垂在腰际,头颈微躬,两眼直盯着地下,压低声音吐字道:“主子有事,做奴才的自当效力。老奴无用之人,只求竭力为主子分忧,还请主子莫要嫌弃才是。”

    听她这一番奏对口气,虽是刻板生硬,却也叫我些些又松了口气。不待我再多言语,景嬷嬷一转身径自往床边走去,坠儿急忙端过绣墩服侍坐下,只见她一手老练的掀开被褥,一手为拉过碧桃的手腕细细搭脉,满屋子的人俱是摒息凝神,眼睁睁盯着景嬷嬷操作。

    我见知音立在外厅,合身抱着只大包袱,于是轻轻走出内屋,拉过知音出到正厅之上。

    知音一面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一面小声说道:“姑娘看看,这是法兰西国的鼻烟,这是黑鬼子的阿芙蓉膏,这是西洋人用的柳叶刀,这些是薄荷油,还有这个锅子,这个炉子,这个管子,奴婢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反正都是按景嬷嬷的吩咐拿来的东西。”

    俯身待要仔细验看,却觉得眼前灯火昏暗难以辨认。略抬头,恰瞧见知音正垂手躬身站在眼前,似是有意无意,只将身形略略挡在灯火前面,低头默默无言。心中微怪,转眼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丫头必是有话要说了的。

    低头只当不见,继续查检着包袱里的什物,过了约有一杯茶的工夫,只听得知音声音轻轻响起:“姑娘,奴婢心里有些话,打进门就一直憋屈着,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心中微叹,却还是冲着知音抬起头来:“当着人面儿咱俩有主仆之别,实则心里只做姐妹相待,眼下即是心里有话不吐不快,就请知音姐姐无需顾忌,但讲无妨。”

    知音听我这么说,绷紧的脊背似也松懈少许,却到底不敢放肆了去,仍是毕恭毕敬垂手站得笔直,拿眼瞟了瞟四周,见是无人,收回目光低声说道:“姑娘圣明,连三门外伺候牲口的小厮都瞧得明白,这西院儿二少奶奶是个不得意的主子。自打嫁过来就不招二爷待见,娘家那边又没什么根基,每日只晓得守着空房绣花描样儿,见人连句响亮话也没有,眼看着就快连个汉军旗的小侧福晋都弹压不住了。这些明摆着的事儿,姑娘自然比奴婢知道的清楚,只还有一层埋在土里的,奴婢就不敢在姑娘面前乱说了。”

    我听着听着袖中攥拳,强行压下满腔怒气,暗自稳了稳心神,轻轻走近知音,捋细了声音低声说道:“芳儿年幼,很多事儿看得浅薄,正要向姐姐多多请教。方才一路掂量这事,心里也是直犯嘀咕,既然姐姐有心扶助芳儿,就请明说出来,也好叫芳儿早有个提防不是?”

    知音张了张口,待要说话,只见坠儿小步从内堂跑了出来,喘吁吁小声说道:“景嬷嬷说要把她带来的东西拿进去,也请姑娘一起进去,她有话说。”

    急忙重回内堂,只见景嬷嬷站在床前,一手合在碧桃腹上,床上已被掀去了被褥,碧桃只着小衣平躺上面,眉头紧锁面色潮红,显正在强忍疼痛,下身褥子上已是一片血红。

    心中大惊失色,急急向景嬷嬷看去,只见她依旧面无表情,看见我进来,起身抽手迎上前来,抿着嘴唇不发一言,须臾间竟是一个扑身跪在地上,纳头便要拜倒。

    心中更是一惊,不自觉弯腰搀扶,却已是赶不及了。只见景嬷嬷俯身以额点地,双手死死撑着地面,刻意压低声音,满室寂静之下一字一句仍是听得清晰:“主子容禀,二奶奶此刻囊水穿破血崩不止,腹中孩儿胎位不正难以产下,若不立即延医施术,只怕母子二人均有性命之忧。”

    心底一沉,不及思量说出话来:“既如此,就请嬷嬷施以援手,救我嫂嫂性命。”

    景嬷嬷俯身在地纹丝不动,语音僵硬似不夹一丝感情:“老奴卑微,只懂得一点皮毛,哪里敢夸什么本事。此等性命攸关之事,还请姑娘恕老奴实在有心无力,速速寻太医来治吧。”

    一句话逼得绣禧落下泪来,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对着景嬷嬷插烛般叩拜,含泪颤声说道:“嬷嬷医术高超,合府之中无人不晓,此刻若连嬷嬷也救不得,只怕普天之下就没人救的了了!今生绣禧愿意做牛做马,请嬷嬷快些救救二奶奶吧。”

    一番话说得凄恻,满屋子人俱是陪着落泪。我暗自稳住心神,强忍着泪水缓声说道:“芳儿素来敬仰嬷嬷高洁,为求诚心事佛,甘愿数十年间不进一口油荤,虔心堪比当空皓月。只不过即为信佛之人,必当以慈悲为怀,怎么如今面对着两条性命悬于一线,嬷嬷反倒推搪起来了呢,许不是平日里芳儿潦草冲撞,冒犯了嬷嬷,叫嬷嬷一直郁结于心,今日才不肯襄助呢?”

    我指望此一番激将下来,景嬷嬷必有回应,不曾想她兀自牢牢俯在地上,些须不为所动,仍是冷声说道:“主子言重了。老奴身为奴婢,主子要打要罚统统使得,岂敢有怀恨报复的道理。本来主子有命,做奴婢的虽殒身而不逊,只是今日之事干系甚大,牵连甚广,只怕拼上老奴这条性命,仍旧还是担待不起的。”

    绣禧听景嬷嬷如此言语,跪在一旁竟也愣住了。此一番话说得如此透彻,摆明了是说碧桃之事非天命实乃人力,此时若是出手相救,无论结果如何,日后都难保不被牵连其中,旺送了自家性命。

    我急得手心冒汗,眼看着那边床上碧桃气息渐弱,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自额前不断滑落,已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了,晕旋间只觉心头一阵翻涌,眼前竟不自觉浮现当日纹锦蜷身在地,她那张微微含笑的,苍白的,不动的脸。

    老天,当日你已将一条性命丧在我眼前,难道今时今日,你又要叫此等惨事重新上演!

    撕心裂肺之间紧紧闭上双眼,咬紧牙关把心一横,罢罢罢,此时此刻再容不得我半点犹豫,无论明日怎样也罢,碧桃即将性命交在我手,我决不能叫她也如纹锦那般失落了去!

    想得定了猛睁开眼,只见满屋子人俱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神色惶惶焦急不堪。我暗自平稳心绪,冲着景嬷嬷缓声说道:“昔日曾听二婶说起,孝献皇后当日临产,若不得嬷嬷一旁舍命救治,和硕荣亲王绝难平安降生,此番功德惊天动地,内宅之中无不赞颂嬷嬷之大义救主。今时今日同样情景,芳儿不敢自比先人,只愿凭一片丹心,敢在佛前立誓!”

    放开腿脚疾步上前,在佛龛前双膝稳稳跪下,合十参拜道曰:“观世音菩萨在上,信女赫舍里芳芳虔心祝告,今日之难乃是劫数所致,非人力足以相抗,芳儿庸碌,惟有凭心勉力施救于前,一求无愧于心而已。自此立下誓约,无论今日之事结果如何,一应后果全由芳儿一人承担,与在场其余人等均无干系,他日若有违背,叫芳儿一如此簪!”

    一抬手摘下鬓边翠玉挠头,双手紧握狠命一掰,只听得“啪”的一声,那玉簪分作两段,扑落落直掉在地下,击将间又是一声清脆响声。

    一时满座惊得鸦雀无声,见我眼神示意,坠儿悄悄上前捡起断簪,一并轻轻放在景嬷嬷眼前,随即顺势跪下,绣禧此时仍跪在地上,见这般情景,又是俯身以额叩响石砖,口中连连说道:“请嬷嬷救救二奶奶!”

    满屋人等皆是跪下,冲着景嬷嬷叠声求告:“请嬷嬷救救二奶奶。”

    我站在前方,直直盯住景嬷嬷,却见她依旧俯身地上,双眼瞪着眼前断簪发愣,既而在一片哀求声浪中微微颤了下肩头,人如折尺一般一节节直起身来,目光闪闪,似是已有所动。

    正在此时,床榻之上折磨许久的碧桃一声惨叫,声音凄厉不可形容,显见是再也熬不下去了。

    我不禁飞扑在碧桃床头,只见她嘴唇青白双目□,两手死死扭住垫被,下身的鲜血汩汩如泉涌出,值惊得我一身的热汗霎那间化成冷汗,抱住她死命喊叫:“嫂嫂撑住!”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已是连伤心也记不起了。

    一边有小丫头急把参片递在碧桃嘴边,只听得一个低沉女声发言道:“参片性热,催动血气通行,此刻二奶奶眼看要害血山崩,再给参片吃可是想要害她吗!”

    似一记打闪劈进脑海,一转头正看见景嬷嬷站在身后,一张脸孔平平如板,似是一丝感情不现,一双眼睛也不看我,只在口中亮声说道:“主子请先出去休息,余下的事,就交给老奴好了。”

    心中长呼一声万幸,待张口言谢,始觉喉头哽泪,支离不成言语。脚下绵软无力,任由蛮妮子扶着我离开床边,耳边厢只听得景嬷嬷有条不紊的布置道:“绣禧去多点几盏灯来,知音给那小锅子盛上水,把柳叶刀丢进去煮煮,坠儿来把二奶奶扶起来,多拿几个垫子垫在腰上,你们两个上去一个,从两边架着你们主子,我不喊停,一个也不许丢开手……”

    待步出门外,一阵秋风卷地而来,抬眼望去,东方天际已是微微发白了。

    绣禧1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实在不好意思,上个周末回了一趟南京,光顾着血拼,就把更新给耽误了……

    说来说去还是南京的衣服又多又便宜啊,在新街口足足逛了一天,湖南路逛了一个整晚,要不是口袋里米米不多,真想一口气全买下来,呵呵,等下次存够了钱再回去拼!扶着蛮妮子向东行进,穿过半片园子,披着清晨的薄雾一路来在二婶院门前。此时已有四五个粗作丫头开门洒水扫地,一见我来,纷纷丢开活计蹲身问安,有一二伶俐晓事儿的,急急小步跑回院儿通传去了。

    不过片刻工夫,就看见齐兰珠带着两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疾步迎出门来,匆忙就要下拜,被我就手一把搀起,低声问道:“二婶可起来了?”

    齐兰珠赶忙回道:“是,我们福晋一个时辰前起的,听奴婢回禀二奶奶孕中受人所害,登时就带着人往后面去了,留下奴婢在这里迎着姑娘,说请姑娘先进屋歇会儿,她那里办完了事儿自然就会回来。”

    我点点头,跟着齐兰珠进到内堂,打起绿莎罗门帘,只见厅前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小菜点心,,一旁窝子里温着一锅血糯莲子粥,揭盖儿便觉香气扑鼻。

    闻着饭菜香气,始觉腹中饥肠辘辘作响不已。齐兰珠服侍着我桌边坐下,亲手奉上粥碗,笑着说道:“我们福晋知道姑娘一夜辛苦,所以一早就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姑娘素日爱吃的几样小食,还叫奴婢劝着姑娘尽量吃些,千万别折磨坏了自家的身子才好。”

    边说边殷勤布菜,一个劲儿劝我多吃多喝。我虽是饥饿,可多年以来早已养成习惯只尝不吃,每次有个半饱就好放下筷子,不肯放任自己贪多了口腹之欲。

    扶着齐兰珠站起身子,一路迈进内堂。见床铺铺开,水盆充满,显见是为我早备好了的。一时除去衣裙鞋袜,齐兰珠取出块香胰子递在手中,我低头正待捧水清洗,猛然间想起,手中这块胰子的薄荷气息,竟是与当日在先生那里使用的,一般无二。

    心下大惊,不觉将手中之物紧紧攥了攥,眼见这胰子形同满月,色泽青亮滑可溜手,正面儿凿刻着几个蚯蚓一般的文字,显见是从闽地采办来的贡品,记得当日在先生那里见着时,也是暗暗怪道,先生素来不拘小节,从来不在起居用器上多费心思,范小管事儿的当差年久又素来谨慎,再也没有混送东西的道理,先生的这块胰子,必是得自某人私相馈赠,而这府里够品序用上此等什物的主子,除了玛法老太太之外,也就只有太后懿旨亲命赐婚的二婶了!

    二婶为何要如此行事,难道不怕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吗?

    心中虽是大惑,此刻也只能压制下去。丢开胰子佯装不知,匆匆洗净了脂粉,跐着软缎子鞋上床搬过被褥,合在腰间,闭上眼睛,感觉齐兰珠轻轻放下床幔纱帘,又低声吩咐蛮妮子莫要打扰,继而两人蹑手蹑脚步出内间,轻轻拉上房门。

    此时早已错过困头,我又心有郁结,再是无福睡眠了的。索性翻身起来,支起身子靠在床头,随手往妆台寻过一把牙梳,打散开辫子轻轻梳理起来。

    我的头发甚黑甚多,轻易梳理不开,牙梳齿紧不甚合用,至发梢处每每多阻滞。小时候性燥,常常心烦上来狠命撕扯,反而越缠越紧,连累头皮阵阵飞疼,如今人长大了心气也渐渐平了,反倒喜欢用这细密的牙梳梳头,一下一下从头到尾慢慢梳理开去,遇纠结处轻轻剔拨,一丝一丝剥出发丝,摘去茬节,反而有助我整理思绪,磨练出处事不乱的气度来。

    边梳理边想事儿,渐渐困乏上来了。正待丢开牙梳倒头睡去,一抬头却见绣禧敛眉低首立在床前,默默不做言语。

    心中一喜,急忙开口问道:“可是嫂嫂生了?母子可都平安?”

    绣禧垂首不言,良久,方才悠悠开口道:“姑娘一片佛心为人,可知旁人鬼心相待?”

    我不待多想,脱口而出:“以佛心看人,人人是人,以鬼心看人,人人是鬼,万物苍生皆有佛性,堪破不论早与迟。”

    绣禧摇头,叹息声道:“姑娘迷钝了,须要知凡人源本性空,飘零如浮野之苹,置之福天洞地则为仙,置之簪缨礼乐则为王侯,置之殷实富户则为缙绅,置之市井勾栏则为小民,更有置之穷山恶水则多为草莽流寇,遇天灾不生,遇人祸不灭,之所以庸碌贫贱,风流隽永,不在用心,皆源于命数造化而已。”

    我也微微摇头,以手抚床道:“人乃女娲捻土造就,泥胎净水岂有命数可言,任凭你王侯贵胄,耕农商贾,贩夫走卒,一概需辗转数度轮回,历经生老病死,不过赤条条一场来去而已,此所谓造化如常众生平等,其间遭遇只因心而异,佛心则通达透彻,人心则困顿不解,鬼心则贪虐执迷,此三者如葛藤纠缠不可分离,进一步则立地成佛,退一步则苦海无边,只看当时当地当时之人如何做择而已。”

    绣禧似无所动,听我说完默默无语,稍时抬起头,正视着我轻声说道:“姑娘身陷十丈软红之地,占尽人世风流,满目富贵荣华信手拈来,安能把持本心晋身成佛?”

    我又是摇头,开言道:“富贵繁华不过南柯幻境,如朝云春梦来去无踪,虽身在其中,耳有所闻目有所见却心无所感,视红粉如骷髅,做玉帛如弃履,食不知味嗅不知芳,只求与人真心相待,不教一时贪念折损高洁本质。”

    绣禧叹道:“姑娘痴人,须要知强求也是执念。可知若不是姑娘中途插手,今晨之事早已另有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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