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山河第2部分阅读
水墨山河 作者:未知
卒子干瘪的嘴唇动了动,那是一个笑,一个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出来的笑容。这话是水墨跟鲁维聊天时,他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竟然有这种“出世”的想法,可水墨那清亮的眼神却给他一种感觉,那不是一个甘于屈从命运的人。后来他一直悄悄地观察着水墨,心里对她有所论断。
“大叔,”水墨很恭敬地抱了下拳。从第一天碰到这干枯的老头的时候,水墨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他的眼睛因为年龄已经有些浑浊了,但眼神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你有何看法?”老卒子凝视着水墨,水墨不自觉地垂下目光,摸了摸鼻子,怎么想?当然是逃走了!
但是这话不能当面说,因为她想的是偷偷带着鲁维溜走,至于别人……水墨苦笑,她不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更不是神,能够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已经是极限了。再说,别的贱卒未必敢跟着自己逃走,他们妻儿老小都在家乡,如果有人临战逃亡,就会被满门抄斩,绝不容情。
而元睿那老头估计早就带着元爱跑了,他早就知道,万一自己的身份暴露,他和元爱绝无生理。这是元爱告诉她的,这个善良美丽的姑娘,在和水墨相处的几个月里,早就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姐姐。
父亲的决定她自然无力改变,只能在水墨被迷昏之后,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封信给鲁维,让他寻机交给水墨。信上的中心意思就是说,逮着机会你就跑吧,不用替我们操心,父亲早就安排了退路,你自己保重!
“阿墨?”老卒子见她不说话,又追问一句,水墨只能低头说,“小子没有办法,全听您的。”不等老卒子说话,一个身体强壮的贱卒不耐烦地说,“他就是一个假书生,身虚力亏的,除了多识几个字,还能指望他什么?!”他蔑视地扫了一眼身段苗条的水墨,又慷慨激昂地说,“弟兄们,我们还是战吧,说不定朝廷看我们这么拼命,能给咱家里人些钱粮甚至脱籍也未可知!”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贱卒们都有些激动,他们战死是没有任何抚恤补偿的,而脱籍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儿!一时间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而唯一安静的就是老卒子还有水墨了。
虽然水墨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老卒子就感觉到她在冷笑,嘲讽的冷笑。老卒子心里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这孩子清醒,读书人总是比粗人明白些,自己这样的粗人要用一辈子甚至付出生命代价才能懂得的道理,他们早早的就从书里弄明白了。
“既然这样,那你们看着办吧,我老了,生死由天定吧,”老卒子悠然地站了起来,在鞋底磕了磕烟杆,转身离开了。众人有些惶然地闭上了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看着老卒子离去的干瘪背影,因为刚才的建议而受到瞩目的王大冷哼了一声,“不用管他了,他老人家跟咱们不一样,家里没有念想!可我们都有家人,得为家人打算啊!”这一句话顿时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群龙无首之下,大伙儿只能指望着这个站出来的人。
重新开始讨论的众人没有注意到,水墨拉着鲁维悄悄地离开了。现在正是逃跑的好时机,没人关注,也没人想得到,居然有人敢逃。吩咐鲁维悄悄去收拾行李的水墨,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却被老卒子堵在了马圈里,虽然好马都被黑虎军带走了,但是有马代步,总比两条腿儿跑着要快些吧。
“想走?”老卒子笑得一脸褶子,水墨觉得每一条褶子似乎都是难以跨越的障碍。她干笑了一下,“哪里,该喂马了。”“都生死关头了,你还有心思管这几匹瘦马?”老卒子表情不变,却意有所指。水墨一哂,“就算是生死关头,身为贱卒不是依然想活?那身为贱马怎么就不能吃饭?”她话里有话的指明老卒子也想活,不然一个口称认命的人干嘛来堵她?
抱着微薄行李来找水墨的鲁维大气不敢喘的藏在一旁,听这一老一小打机锋。水墨话里的讽刺让老卒子一怔,接着就沙哑的笑了起来,水墨吓了一跳,一个健步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嘘!老爷子你小点声,你生怕他们听不见是不是?!”
老卒子丝毫没有反抗,只是眼里都是笑意,他点点头,示意水墨放手。水墨跟做贼一样四处瞄了一个遍之后,这才放了手,老卒子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若是你这样走了,除非你投靠到赫兰人那里去,否则天朝虽大,按照律法,身为一个逃跑的贱卒,你终将如蛇鼠一般只能躲藏在暗处,日日祈求不要被人发现,你未来的日子还很长,难道想要这样度过?”老卒子淡淡地问。
水墨一愣,她本来就是个现代人,对于天朝根本没有太多的概念,更谈不上忠诚。被元睿害得上了战场本就不愿意,现在眼瞅着就要没命了,第一反应自然是逃跑。现在老卒子这么一说,她不免有些犹豫,躲在一旁的鲁维也皱紧了眉头,深为天朝人的他,自然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给你,”老卒子伸手过来,水墨眯眼一看,一个铜牌正在他干枯的手掌上泛着微光,“这是……”水墨不明所以地看着老卒子。“你拿去,迅速返回大营,禀告长胜军冯将军,说明赫兰人会攻击此地,意图绕过安雅河谷,应该意在突袭太平关,而黑虎军守卫放弃抵抗逃走了!这令牌可以给你做通关证明。”
水墨眉头一皱,黑虎军为什么撤离她并不明白,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战阵,她也知道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既然黑虎军敢把这些贱卒放在这里,就是踱定他们没人能得以生存去泄密,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刘二说那番立功鬼话时,她忍不住嘴角的嘲讽。
现在老卒子让自己去搬救兵,显然是给了自己一个光明正大逃离此地的理由,为什么?平时他跟自己并不亲近啊?“先不提你为什么让我去报信?黑虎军定然有人留在附近看守我们,而且就算报信顺利冯将军派兵过来,这一来去得需三天时间,估计那时候赫兰人早就攻破此地,你也断无生理!”水墨目光炯炯地看着老卒子。
老卒子眼中的神情显示他越发觉得有趣,扫了一眼躲在干草垛后面的鲁维,刚才就发现他了。这小子就知道躲着,却不知道身后的影子早就把他卖了,老卒子微微一笑,“你不抛弃兄弟,我喜欢!”
水墨有点想翻白眼,怎么又是这个理由,跟顾边城的一样,鲁维什么时候变成护身符了?不能抛弃亲人兄弟是常理,身为现代人的水墨,这种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但在这个刀山血海的战场上,似乎变成了一种难得的美德。
“如何?”老卒子笑眯眯地问,水墨看看一旁的鲁维,他显然动心了。心下无奈,只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手把令牌拿了过来。老卒子见她拿了令牌之后转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忘了说一句,这个令牌只能一个人用!”说完背手而去,不去管水墨和鲁维什么表情。
“阿维,记住老卒子说过的路线了吗?”水墨一再地叮嘱着。鲁维连连点头又心里不安,“阿墨,要不然还是你去……”不等他说完,水墨立刻打断了他,“原因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我马骑的远不如你,现在报信需要速度,我留下来自然有办法能够拖时间,而你不能,再说此去未必就是生路,你一定要小心黑虎军的阻拦!”水墨快速地说完之后,立刻拍了一下马股,这是老卒子故意留下来的一匹战马,说是生病,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战马训练有素,悄无生响地开始奔跑,蹄子上包裹的灯草麻布,让他落地没有半点动静。鲁维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向身影越来越小的水墨,虽然她自信满满地保证有信心能够拖过三天,但是自己还是心慌至极,只能一再告诉自己,快跑,拼命跑,一定要跑出去,一定要带人来救水墨!
看着远去的鲁维迅速消失在夜色里,水墨轻轻出了一口气,她一转身,有点吃惊但也不算意外地发现老卒子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老卒子显然想说些什么,水墨不容他开口,直接问,“刘二搞定了?”老卒子一愣,虽然这话听着生僻,但还是能理解水墨的意思,“唔,他不睡上个三天三夜是醒不来的。”
水墨点点头又问,“您确定其他人都会听我的?不,是听您的。”老卒子笑了,“除了刘二这个黑虎军的口茭细,其他人当然都听我的!”水墨听到这话一怔,随即释然,怪不得刘二一个劲儿的鼓动他人留下,而老卒子能活到这把子岁数,自然也不是就靠老天爷的。
“你真的有办法能拖住赫兰人三天?”老卒子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没人想随便就死。他把令牌交给水墨理由有很多,测测人性,看看热闹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凭借自己的体力根本不可能回到大营的。但水墨的选择还是让他有点吃惊,毕竟一旦成功,不光是能捡条命,甚至可以立功脱籍。
一直对老卒子的“控制”感到不爽的水墨心说你也会着急啊?她故意学着老卒子的样子悠然一笑,说了句,“那可不一定!”就迈步离开了。老卒子有点气闷,但随即笑了,水墨还敢消遣他,自然是有些信心的。看来自己这一甲子,还有点希望……他立刻跟了上去,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子溜了。
水墨听着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心里却想着之前的发现。如果不是自己选择让鲁维走,而去找驻地偏僻的老卒子谈判的话,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现那些东西,那些或许能够拖住赫兰人脚步的东西,或许……
鲁维一边催促战马快跑,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状况,这条路非常僻静,如果不是老卒子历经战阵,来过此地数次,他也未必能发现这条小路。估算着跑出去快有十里地了吧,老卒子说的那个……鲁维眼睛忽然一亮,他看见了,这么说老卒子没有骗人,那自己和水墨生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正高兴地想着,鲁维忽然觉得战马一沉,根本来不及反应,人已经随着战马翻倒在地。他心胆欲裂,难道说黑虎军也知道了这条密路?!这可如何是好!他下意识地就想翻身起来逃走,可腿却被压在了马下,剧痛传来,一时动弹不得。不死心的他还想挣扎,眼前黑影一闪,一记重击落在了他的脖颈上,顿时眼前一黑,晕过去之前他低念了一声,“阿墨……”
计策(三)
“在野山坡,绊马……擒获,属下……”鲁维慢慢地从昏迷中醒来,零星的字眼从他耳中钻入,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头颈处火辣辣的疼,动一下仿佛就会破碎掉,眼皮子又黏又重,怎么也睁不开。他不禁有些恍惚,想不起自己这是在哪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飘了过来,“咦,这小子不就是那天……周虎,你确定只有他一人逃离?”“是,属下确定,只有这贱卒一人逃出,并无他人相随,黑虎军未发现其行踪!”一个粗豪的声音肯定的答道。
贱卒,黑虎军……阿墨!鲁维突然睁大了眼睛,他不顾疼痛的想要一跃而起,却觉得自己胸口猛然一沉,后背重重地摔回冰冷的泥地上。一瞬间他胸腔里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挤压了出去,动弹不得的鲁维开始脸色发青,本能的想用手去推开踩在他胸口上的那只战靴。
鲁维的徒劳挣扎显然让那个人觉得很有趣,他略略松了点力气,低头笑问,“小子,你这是想去何处呀?”“咳咳咳,”因为那人松劲儿得以恢复呼吸的鲁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不等他开口,那人又笑咪咪地说,“要是你的咳嗽把敌人招来,我只能先把你踩死了。”
那人嗓音微哑,说起话来总带着三分笑意,语速懒洋洋的,听起来如春风拂面,鲁维却半点声音也不敢再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怕,他怕眼前这个人,也相信他说的出就做得到,没一会儿鲁维脸就憋的通红。
这时一阵夜风忽起,竹林里登时响起飒飒之声,清凉的空气令人心胸一开。渐渐云开雾散,明亮的月光从茂密的竹叶间洒了下来,衬着摇曳的竹影,如水一般地映着那人的面容,忽明忽暗。躺在地上的鲁维眼睛突然瞠大,他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尽管他的脚还如重如千斤的踩在自己胸口上,可一瞬间鲁维只能张大了嘴,呆看着那男人不能言语。
黑虎军统帅燕秀峰号称天军第一美男子,自己他曾偷偷窥见过,也曾暗赞他的风姿,但跟眼前之人相比,顿时失了很多光彩。鲁维从来没想过精致,甚至美丽可以用以形容一个男人,但他更想不出,一个精致,美丽的人还以带着那样的英武肃杀之气,他的容貌非但没有削弱他的杀气,反而加深了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本不敢再看下去,却连挪开眼睛的勇气也没有了。
别笑了……鲁维绝望地想着,迟钝如他,也感觉到那男人的杀意,显然他不喜欢别人这样看他。他的笑意越来越浓,脚下的力气也越来越重……“阿起!”一声轻唤响起,声音平和却威严,鲁维觉得自己胸口立刻一松,那男人松开了脚,一撇嘴,笑说,“放心,死不了。”暂时留住了性命固然让鲁维松了口气,那个声音更是让他狂喜,顾边城!这是神将顾边城的声音!这个声音他死都忘不掉,阿墨有救了!
鲁维立刻强挣扎地翻身爬了起来,摇晃着跪倒在地,死命叩首,“神将大人,黑虎军撤退了,赫兰人就要来了,请您去救救阿墨!不是,救救大家……”说道最后他已哽咽难言。“那你这是临阵脱逃?”顾边城低声问。鲁维立刻通体生寒,“不是!小人不是!小人是去搬救兵,回大营,搬……对了,我有令牌!”说着他连忙伸手去摸,通身摸遍却发现令牌不见了,顿觉魂飞魄散。
“将军,您看,”一旁的周虎上前半步,恭敬递给顾边城一物,呆滞中的鲁维眼睛一亮,捏在顾边城手中的正是老卒子交给他们的令牌,不禁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他吞咽了一下。月光下的顾边城一如那日所见,盔甲束身,银盔遮面。那日他在马上,今日就站在鲁维跟前,银色的战甲越发衬的他身材修长。
“你现在去搬救兵,就算常胜军立刻出发,也要三日之后才能到达,想必那时赫兰人早就占领此地,你的那些同伴断无生还之理,为什么他们单单会让你去搬救兵,难道你的命比别人值钱些吗?”那美男子一开口,鲁维就打哆嗦。
刚才因为惊恐失措,错认这些人是黑虎军,一时没认出来,但顾边城的出现,让鲁维立刻认出了这个俊俏的男人就是那天“调戏”水墨的人。一想起水墨,鲁维立刻告诉自己必须勇敢,“阿墨说了,她有办法挡住赫兰人三天,最起码不让他们从此地经过!”
“喔?”男人语含兴味的一挑眉头,“什么办法?”鲁维一滞,赶忙摇头,“她没说!”“嘁,”那男人哼了一声,转头对顾边城说,“如此大言不惭,恐怕是为了让这小子逃脱,夸下的虚言。”这些日子生死通命,没有片刻分离,鲁维早把水墨当作了自己最亲的人,原本胆寒怯弱的他,容不得有人看不起水墨,他下意识地为她辩驳,“阿墨从没有骗过我,她一向说到做到,从不胡说!”
旁人都被鲁维突然提高的嗓门说得一怔,顾边城忽然开口问,“阿墨?可是那天救你的人?”鲁维忙低头恭声说,“正是,她叫水墨,是小人的,呃,小人的姐夫!”他这话一出口,那天见过水墨的人都有点楞,俊俏的男人脱口而出,“那小子长得跟小娘似的,手无缚鸡之力,你姐姐肯嫁给他?”刚才还在维护水墨形象的鲁维因为心虚,没敢分辨。
捏着令牌的顾边城不禁想起了那个夜晚,“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而已,”当时的他这样回答自己。那是张非常清秀的脸,初看之下,自己也觉得他长得真像女人,且不说他有结嗉,一个女人不可能有那样的勇气。不过,他的表情虽然如同他人一样的恭敬紧张甚至害怕,但绝不卑微……他有一双清亮直率的眼,在贱卒中很少见。
“三日,”顾边城抬头看向远处的牧场,这个叫水墨的人真的做的到吗……
“阿嚏!阿嚏!阿嚏!”正在忙活的水墨忽然连打了三个大喷嚏,心说谁这么想我?老卒子还好,只若无其事的擦掉了溅在自己脸上的吐沫星子,另外一个贱卒就没这样的好涵养了,他狠狠地翻了水墨一个大白眼。“实在对不住,”水墨干笑着道歉。老卒子一挥手,他看着陶盆里跟水似的液体问,“这盆水就能拖住赫兰人的脚步?”
水墨一哂,“我没说一定能!”老卒子皱了下稀白的眉头,旁边的贱卒立刻不满地嘀咕,“我看着就不行,您还相信他!”水墨一扯嘴角,“不一定行和不行是两回事,还没做,你怎么就知道不行?我不行,你行?”“你……”那贱卒论起言辞便给,哪里是水墨的对手。
在这战乱的世道里,只有强者才被尊敬,就算是贱卒也会尊重那些身体强悍者,因为他们的生存希望更大。水墨在他们眼里就是个身弱力亏的假书生,在战场上除了送死,拖后腿以外毫无用处,她又没有老卒子那样显耀的“战绩”,自然被人看不起。这次要不是老卒子执意听随,这些贱卒才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好了!”老卒子低喝一声,打消了那贱卒有点想动手修理一下水墨的欲望,然后对水墨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水墨在心里吐吐舌头,她毫不怀疑,如果这次失败了,这老卒子绝对会拉着自己给他垫背的。“到空场去!”说完,她率先而行,老卒子随后,那倒霉的贱卒只能和其他人抬起那几盆水跟上。
“你要我们采这些草做什么?”贱卒们围着水墨问,一堆叶子奇特如同心型的红色花草堆在了地上,被月光一照,颜色越发妖艳,这就是水墨在老卒子帐篷附近发现的东西。“你们别管干什么,现在把这些花草和牧草掺活在一起,去喂牛,吃的越多越好,不吃不行,如果吃了几口不再吃,你们就把花汁挤出来,涂抹在牛的口腔里,还有这水,最后强迫它们喝下,不喝也给我硬灌!还有,这水会轻微烧伤人,你们碰触到时候,记得用厚麻布片把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保护好,烧伤了我可不管!还有,留几头好牛,别灌这些东西!不然就装不像了!”水墨一口气的吩咐道。
众人大惑不解,有人还想追问,老卒子一挥手制止他们,低声喝道,“照做,也许明日赫兰人就来了!”他这样一说,虽满心怀疑,但是贱卒们还是立刻照办了,没一会儿,所剩不多的牛群里,立刻响起哀鸣。水墨双手合十暗祷,老天为证,我是为了救命,不是故意造孽!
“他这是在干什么?”男人转头低声问,顾边城摇摇头,他们是从后面悄悄摸上来的,早有斥候来报,赫兰人正在逼近。鲁维被他们留在竹林里监管了起来,顾边城为人谨慎,如果鲁维说的是真的,而那个叫水墨的人也确实能拖住赫兰人三天,那他就另有打算了。
时间过去了一个时辰,启明星已悄然升起,忙活了半天的贱卒们长出了口气。就算水墨一再嘱咐,还是有人被烧肿了手,但不严重,毕竟水墨这半吊子的化学实验实在算不上成功,弄出来的东西勉强可以叫做火碱而已。
在安雅河谷的时候,水墨无意间发现了一些经过高温之后的石灰石,那时候她还想着是不是以前这边是火山啊。石灰石,水,再加上一些活面用的碱,那时候的碱当然不如现在的小苏打那般纯净,但聊胜于无。最后还是给水墨弄出了这些如果是做化学实验,老师一定给不合格的火碱。
老卒子帐篷附近的那些花草学名叫红烛,俗称猪肠草,花蕊长而尖,翠绿色,而心型的花瓣都为红色系,全部都有毒。一旦误食,嘴里马上会有很严重的烧灼感,口腔粘膜开始充血潮红,随后还会肿胀起泡,乃至化脓,眼泪,口涎皆会变得粘稠,类似脓状。这是水墨在网上无意间看过的,什么十大毒花,只有这花长得样子特殊,又是红配绿,她才会印象深刻。而水墨让牛食用这种植物后再强灌火碱水,无非是让情况加重,水泡立刻开始溃烂,看起来很像某种症状……
“这,这是……”老卒子惊讶万分地看着被折腾至萎靡的牛群,他掰开牛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去看其他的牛,然后转过身直直地盯着站在后面正在对牛群忏悔的水墨不放。水墨被他看的发毛,她这个主意以前也没实验过,靠不靠谱只有天知道。身为前图书管理员的水墨同志,因为环境便利,看书不少,但说到实践经验,那近乎于零。
水墨正想过去亲自看一眼,老卒子突然哑声笑了起来,样子极欢快,他即刻让贱卒们把牛群赶往平时放牧的地方。接着又吩咐了几件事,水墨也很佩服,这老头能活到现在,果然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所谓的运气。顾边城悄无声息地潜了过去,正在赶牛的贱卒无一人能发现他的行踪,趁人不备,靠近了一头牛,学着老卒子的样子掰开嘴看了看,他不禁一愣。
另一个男人也贴了上来,借着天边的微光一看,他发现牛嘴里充血起泡,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溃烂了,“这是?”他不明所以,刚想转头问,突然发现顾边城在笑,他不禁有些怔忡。顾边城为人持重,上了战场如杀神再世,战场之下却温文有礼,可笑的如此欢畅还真是少见……
“真聪明,”顾边城微笑着说了一句,看同伴一脸的疑问,他低声说,“阿起,你从未在草原上生活过,不知道游牧民族最怕什么,一是牧场荒芜,二就是这烂肠瘟!”“什么瘟?”男人一怔,但立刻反应过来,“瘟疫?你说牛得的瘟疫?”
“唔,不知道他喂牛吃了什么,牛的反应如同染了瘟疫一样,那烂肠瘟一旦发作,牧牛会立刻成群成群的死亡,速度极快,几乎无药可治!赫兰人就算打仗,后方也会赶着牛群追随,一旦他们发现有瘟疫迹象,不论真假,都不会轻易靠近此地的!”说完顾边城转头他望,一个纤瘦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忙碌着。
他叫,水墨吗……
赫兰(一)
“唰……”风吹拂过牧草的声音很单调,衬得眼前的草原越发空旷寂静。牛群三三两两的散布在四周,无精打采地或站或卧,只有个别没被“传染”的牛还在啃食着青草。天边渐渐被晚霞的颜色渲染着,丝丝白云随风飘过,形状浓淡不一,水墨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草根儿,闭着眼仰朝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叔,赫兰人在哪儿?援军是不是不来了?”一个年纪跟鲁维差不多,长得很秀气的男孩实在压不下内心的惶惑,忍不住悄声问。老卒子没有回答,只如木雕石塑般一动不动地瞭望前方。
他们大部分人都躲在大帐附近的草窝里,没人敢睡进篷帐里去。谁都知道,赫兰人袭营最喜欢先用火箭烧掉蓬帐,然后把里面跑出来的人一个个的一箭穿心!
在其他贱卒责难甚至愤恨的眼光中,那孩子瑟缩地低下了头,再不敢多说半个字。现在所有人的神经都犹如压在驼背上的稻草,甚至一个小小的疑问也会压垮了他们,让人发狂。
赫兰人会被吓退,援军也会及时到来,这是所有人的希望。其实在某些时候,希望跟谎言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一个用来骗别人,一个用来骗自己罢了。闭目养神的水墨极轻地扯了下嘴角儿。
已经第二天了,赫兰人依旧没有出现,所谓的援军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有人说过,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在前一刻贱卒们还暗自庆幸着赫兰人一直没有出现,也许是水墨这个假书生的计策生效了;可下一刻他们又忍不住地想,或许赫兰人的弯刀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冰冷无情地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所有的贱卒就这样度日如年,在恐惧和期待的冰火两重天中苦苦煎熬着。
“阿墨,你怎么看?”老卒子忽然转头问了一句。水墨张开了眼,看着老卒子脸上越发深重的皱褶,低声说,“我不知道。”不等老卒子开口,一个贱卒满脸火气的低吼,“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不都是你出的主意!”其他贱卒也面色不善地瞪着水墨,重压之下,人总想给自己找个出火口。
水墨却冷笑了一下,毫不容情地说,“我只知道我出的这个主意让赫兰人现在还未出现,你要觉得不好,自己想办法啊!人想要长命,靠的可不是只会抱怨别人!”那贱卒被水墨噎得满脸通红,却又无言以对。其他贱卒虽然对水墨不满,但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也无心找她麻烦,毕竟,确实是靠她的主意,才撑到了现在。
老卒子却对这些争执毫不在乎,他转头张望了一下看起来很平静的草原,喃喃自语般说,“我觉得赫兰人就在附近,我有感觉……”一句话迅速让所有人都安静了起来,贱卒们攥紧了为数不多的武器以及木棒,惶然四顾,仿佛下一秒钟,赫兰人就会冲到他们面前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压抑凝固的气氛忽然被窜进来的两个人给打破了,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举起了武器准备自卫。“是,是我们!”一个人忙低声叫道,生怕被误伤。之前不满水墨的那个贱卒立刻埋怨道,“吴四,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做出这种慌张的样子来,被赫兰人看到了怎么办?!”
为了迷惑赫兰人,老卒子和水墨商量之后,还是派了几个人如同往常一样放牛。这样就算赫兰人的斥候来了,看到牛群的状况,再看看貌似“平静”的天朝牧人,他们一定会更加疑惑,这样做是不是故意要引他们上钩,让瘟疫蔓延到赫兰族的牧场去。
反正越搞得似是而非,敌人越会害怕而裹足不前,这样才能赢得更多的时间。这些主意听起来合理也应该有效,可执行的时候却遇到了不小的阻力。无他,贱卒们缺的是身份,但并不缺心眼,谁都知道这样去放牛等于站在了“第一线”。
就算赫兰人或许不会当时就把自己杀掉,可被当做喉舌被掠走,同样是悲惨不过的遭遇。战场上被俘的天朝战士的下场,赫兰人早就演示过了,一想到那等生不如死的惨状,不寒而栗的贱卒们没人肯站出来从命,老卒子的威严也暂时失效。
最后没了办法,只能用最简单原始的方法来,抽签,排班,一组六人,两个时辰一换,除了老卒子。“喂,假书生,该你了,还有你,小子!”吴四毫不客气地叫唤着,水墨二话不说,站起身往外走去,之前发问的那个孩子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什么友爱,团结,战友,在这里全都成了狗屁。这里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而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他们不像战组的贱卒们是为了改变身份地位而战斗,他们千方百计,用了种种手段之后才能调来这里放羊看牛,只是为了平安的活下去,然后回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来到这里,却要去死,似乎没人能接受。
现在之所以还算团结一心,是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一旦有……水墨自嘲地一笑,这样也好,如果不是他们这样,自己偷跑的时候还要良心不安呢。
“阿墨,”那孩子怯怯地叫了她一声,见水墨回头,他讨好地一笑,“我跟鲁维玩的好,听他那样叫你,我能不能也……”说到一半,发现水墨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他说不下去了,低了头。
像他这样的半大孩子,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个累赘,上了战场只会拖累别人。用尽了手段,甚至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他才被分来看牛放马,可没想到……想到这儿,他眼圈一红,水墨就看见眼泪顺着他脸颊滑下。
水墨暗暗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一个鲁维她已经竭尽全力才将他送走,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管不了了。赫兰人很快就该杀过来了吧,记得书上说牛瘟是急症,发作期很快,应该在三天左右,他们应该在等,三天过后,牛群的症状没有恶化,赫兰人立刻就会明白。
放了数年牧的老卒子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刚才问自己的看法,无非是转嫁一下众人的不满和压力,以免有人情绪崩溃坏了大事。这老头果然也不是什么善主儿,怪不得别人都转世投胎去了,他还活得挺硬实,水墨暗暗诅咒了一句。
“阿墨!”跟在水墨身后的孩子忽然低叫了一声,然后抓紧了水墨后背的衣裳,他的颤抖顺着水墨的背脊一直颤到她心里,“这是什么味道?”水墨在心里默念,不要心软,千万不能心软,别说他叫你阿墨,就是叫你阿妈你也不能……味道?
水墨突然停住脚步,耸了耸鼻子,一股铁锈似的味道正随着愈见强劲的晚风而来。再嗅了一下,水墨脸色大变,这味道太熟悉了,战场征战数月几乎天天闻到。
水墨脑子嗡了一声,她下意识地转身去看,一,二,三……没错啊,六个人都在,那这是……她迈步顺着味道传来的方向走去,吓到的孩子也连忙跟上,水墨一个转身将他按下,厉声说,“你蹲下,藏好!数到六十我还不回来,立刻回去告诉老卒子,跑!”
面白唇青的孩子顺着水墨的手劲一个踉跄蹲坐在了地上,看见水墨弯下腰潜行而去,他张口欲叫,却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直到水墨身影消失,他才想起数数儿的事情来,一,二,三……三后面是几来着,他哆嗦着举起手,一个个往下掰自己的手指头,好用来计数。
极度恐惧中,他模糊着数到了五十八,越来越接近水墨给出的数字,可他还没有回来。孩子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下下的捶打着胸膛,仿佛马上要破胸而出,“五十九,水墨……”他忍不住绝望地哀叫了一声,同时,最后一丝晚霞消逝,天,一下子黑了起来。
“啊!”一道黑影突然出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孩子登时瞠大了眼,眼角欲裂,赫兰人吗!!眼前一黑,他险些晕了过去。被他气个半死的水墨低喝了一声,“让你默数,没让你出声!”
原本总想着鲁维胆小又没用,可跟眼前这位比起来,鲁维简直就是三好学生!见到水墨,那孩子大喜,眼泪鼻涕同时喷涌而出。不等他开口,水墨已经放开手,表情严肃地示意他噤声,跟着自己走。
弯腰近乎于爬行在草丛之中,水墨心跳也快的不行,赫兰人来了,真的来了!真不知道之前那些人是怎么放牧的,发现不了敌人,难道都没发现牛少了吗?就那几头剩下来的,脱了鞋就能数清楚的牛少了他们居然没人注意到,真可恶!
水墨很想立刻就逃走,可一来藏马的地方得经过老卒子他们藏身的地方才能过去,二来看样子赫兰人是刚刚才发现真相没多久,牛血还都未干,应该不会立刻就杀到,能通知还是得通知一声,毕竟几十条人命,能逃一个算一个吧。
一想到刚才看到的,水墨还有点反胃,那是两头被开膛破腹的牛,状极惨。赫兰人惯用的锋利弯刀显出了威力,牛头几乎是被一刀劈断的,怪不得没人听到牛的惨叫声。想到这儿,水墨立刻打了个寒战。
自己那障眼法,只限于牛表面,一旦解剖就会发现里面没有任何病变,肠子丝毫无损,完全不同于牛瘟,也就是烂肠瘟会产生的结果。赫兰人也不是傻子,虽然他们对牛瘟极度恐惧,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肯定要亲身验证一下。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统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急性子了,三天未到,就下手了。
弯腰经过那几个正在放牧的贱卒时,水墨只能默念一声抱歉,继续向前爬行,现在顾不上他们了。“啊!”跟在她后面的孩子又是一声惊叫,而且毫不放低音量,水墨简直愤怒了,她刷地一下猛回头,想要怒视那男孩儿。
可她看见的不是男孩儿惊恐的脸,而是一道影子迅疾的从自己眼前不远处飞过,然后又一个正在放牧的贱卒倒了下去,一箭封喉,他们连呼叫的选择都没有,水墨登觉如坠冰河,赫兰人,已经来了……
“啊!!”一声惨叫惊醒了水墨,剩下的两个贱卒终于反应过来,转身想跑,其中一个被箭射穿了臂膀,他痛叫了起来。接着马蹄声响起,几匹被黑色软甲包裹起来的战马如同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出现在那贱卒跟前。
寒光一闪,水墨唯一能做的就是下意识捂住了那孩子的嘴,然后紧紧地贴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尽管这样,那贱卒人头飞起的景象,还是如同卡坏的碟片一样,一次次重复出现在水墨紧闭的双眼中。
没一会儿,水墨觉得眼前一亮,她睁眼开去,营帐处已是一片火光。水墨只能木然地看着那里,果然小聪明还是没用,赫兰人来的怎么这么快?以前看见来去如风这四个字,水墨只当个形容词来看,可现在变成了动词,落到自己头上,她只觉得全身都是麻的,不敢动,也不能动。
牧场上的烧焦味和血腥味越来越浓,赫兰人进攻时特有的呼哨声尖锐刺耳,而偶尔传来的那些贱卒的惨叫声更是让人不忍卒听。天色已暗,水墨所处之地暂时还算安全,她小心地估算了一下,赫兰人来的不算太多,估计是他们的斥候前锋。
被人戏耍的感觉当然不好,因此赫兰人毫不留情地杀戮着,水墨只能默默祈祷,能有人跑得掉,哪怕是那个让自己很难受的老卒子也好……正想着,趴在她身旁的男孩儿突然蠢蠢欲动,水墨迅速地压住了他,极低地说,“别动!!”
可那男孩儿还想挣扎,这时水墨也发现他为什么想起来了,沉闷的蹄声正向这边逼近,显然有更多的赫兰人到了,如果自己不离开,那很可能会被乱马踩成肉泥!水墨悄悄抬头想要观察一下,往哪边逃走比较安全,没等她看清楚,就觉得手下一空,那孩子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惧,他连滚带爬地往草地深处跑去。
他这一跑,登时被不远处正在搜寻的赫兰战士发现了,火把立刻转向了这边,马蹄声轰然响起。水墨大惊失色,忽觉劲风突至,水墨在战场上练出的本能反应救了她,一个仰倒,那只利箭擦着她额头就过去了,顺势侧翻,水墨玩命地往草丛深处滚去。
草丛虽然茂密,但是在草原长大的赫兰战士的夜视能力似乎都不错,不管她怎么跑,那催魂的蹄声就在水墨身后,越来越近。忽然一声刺耳至极的呼哨声伴着寒风冲向水墨的后颈,水墨不是不想躲,只是那寒风已经贴上了她后颈的皮肤,冰寒刺骨。刹那间,水墨脑子一片空白……
“噹!”的一声闷响,水墨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呼,呼!”她粗喘了两口气后,先去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貌似还跟脑袋连着。再一抬头,一个赫兰骑士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冲来,雪亮弯刀映射得他那张脸愈发凶恶扭曲。
不等水墨有所反应,一道黑影突然从她头上一跃而过,跟着银光一闪,那赫兰战士惨呼一声,人已经摔落马下,只有那无主的马依然冲着水墨狂奔而来。方才已在生死边缘溜达了一圈的水墨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避开。
刚一发力,就觉得小腿剧痛,可能之前逃命时被被伤到了,水墨一屁股又坐了回去。眼瞅着那战马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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