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51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答,不表态也就是畏惧,畏惧会让人觉得她倾向于问罪一方,而作为朝廷少王傅,一度被称为神童才子,而又以学问名满京城的女子表示了对齐霜的“支持”,大宰和她的支持者也会为此困惑。 水影不急不缓的走出来,微微抬眼向皇帝和三位亲王扫了一下,在掠过花子夜和清扬的时候着意停顿一下。花子夜故意望向别的地方,一脸“我不管闲事,你别给我找麻烦的表情”;清扬的目光和她接着的时候淡淡笑了一下。 她微微抬起头,神态端庄,用柔和却又坚定的声音道:“齐霜暴政失道,致使民不聊生,激起民变之罪不可不问。苏郡百姓为自保而反叛,叛乱至今只打出杀齐霜旗号,乃是反官不叛君,其罪可赦。唯南江州知州江荻红,身为朝廷命官,未能阻止南安郡王暴政在先,撺掇百姓暴乱在后,亦当问罪。然苏郡百姓皆以江荻红马首是瞻,唯其为民举事,若仓促问罪必乱民心。 “臣以为,陛下可颁布旨意问罪于南安郡王,夺其郡守之职。同时,斥责江荻红未恪尽官员本分,命她先逮捕齐霜戴罪立功,然后自来京城请罪,秋官依照律令公正办理。问罪之后,陛下再念她一心为民,赦免江荻红及苏郡百姓;如此一来,叛乱自消,民心重归,律法的尊严也不会遭践踏。 “此外,请陛下立刻下令京城四营调动兵马平叛苏郡,并不需要立刻攻入,先包围苏郡,扼守各个关卡,摆出即将进攻的态势,让叛乱者畏惧。然后陛下下达赦令,安定民心,如此一来兵不血刃苏郡和苏郡的民心都会回到陛下身边。” 这一天傍晚,殿上书记昭彤影带着一壶桂花酿拜访自己效忠的人——苏台迦岚。 迦岚刚刚沐浴罢,安靖皇都永宁城有好几处温泉,其中以双龙峰那一处为最佳,据说这也是清缈凤家建皇宫于此的缘由。皇宫用竹子打通竹节引水下山,又修建地下水槽直入玉泉殿。双龙峰的温泉靠近山脚,温度又很高,纵然冬天送到皇宫温度也还适合,遇到气温特别低的时候另用柴火加热。凰歌巷也有温泉,泉眼在第一正亲王府——也就是现今属于花子夜的府邸中。其余两座王府都通过暗渠从正亲王府引水,一年四季都能用上让肌肤滑腻雪白的温泉水。 发丝半湿的披散,身穿家常服的正亲王大司马抱着手炉在寝殿接待昭彤影。过了年,她们俩人都将迎来人生的第二十八个年头,对于她们来说,一个女子最华丽的青春年华即将结束,但在安靖国的女子看来,到了而立之年后才是女子建功立业,有所作为的大好岁月。而相应的,她们都进入“还不结婚就会被人非议”的年纪,三十而立,至少要夫儿俱在。 相对于没有双亲催促,谁也管不上的昭彤影,苏台迦岚上有兄长蕴初,下有忠心耿耿的鹤舞重臣以及亲王府署官们。就在沐浴前还被璇璐拉着要她看一些贵族青年的画像,笑吟吟地说:“先选一个进来做侧王妃也好。” 殿上书记举一下坛子:“家人酿的桂花酒,今年刚开第一坛,拿来孝敬殿下。” 桂花酒喝的就是桂花浓郁的香气,合着淡淡的酒精味道,弥漫在房中。苏台迦岚轻轻转动酒杯缓缓道:“今日的早朝很有趣。” 她知道正亲王所指为何,淡淡笑道:“那是个有见识的人。” 秀眉微挑:“该不是卿教授与其的吧?” 后者一脸无辜:“殿下开什么玩笑啊——” 当然不是她教授的,只不过前段时间两人在一起讨论此时,观点大致相似,她对水影说:“若有机会在朝堂上说出来吧。” 那人笑了下:“说给谁听?你家主子?” “卿愿解为说给陛下听也是一样。”她笑意盈盈的回答。 苏台迦岚没有把那个话题继续下去,对于昭彤影鼎力推荐,想法设法要拉到她阵营中的那个少王傅,迦岚内心深处多少还有一些顾虑。再说,此时,她还没有大规模结交朝臣的计划。 作为臣子,结纳朝臣并不是明智做法,结党营私向来为朝廷所忌。她不想图谋偌娜的江山,当年从鹤舞发兵解京城之围后,她会留在京城,第一是鹤舞臣子们的希望;其二则是她想一遂为国尽力的愿望。身为一个皇太子,学的是天下经纬之道,纵横睥睨,指点山河;她的志向区区一个鹤舞容不下,她的追求也不是鹤舞这样一个舞台能够容纳的。 不过,京城的日子没有希望的那么好,尽忠报国也有报国无门的无奈时刻。虽然得到朝廷大司马的职务,可她自己也明白,这个大司马乃是皇帝看着城下十万鹤舞军队脸色发白的时候批准的,难免一想起就咬牙切齿。她本以为通过一段时间谨慎谦恭,皇帝能够明白她一心报国的忠诚之心,重新接纳她这个姐姐。可时间往后移动了将近四年,皇帝对她的信任依然远在天涯。 苏郡动乱一起,不出她意料,第一个被弹劾的就是她这个大司马;连晋王都看不过去,某一次嘀咕着说:“为什么要弹劾王姐,王姐是大司马只负责全国兵马调动,这叛乱不叛乱又不归夏官管;就算要弹劾,也该弹劾大司徒才对。” 昭彤影前段时间对她说:“现在这个时候辞官也好,王有没有想过回鹤舞一段时间?”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这个提议,或许身为亲王而担任朝官确实是不合适的,何况还是正亲王。宗室对此也颇为不满,端孝亲王和宋王都找过她,对她说类似于“历代没有正亲王担任朝官的先例,也混乱位阶,名为六官长之一受天官节制,实际上哪一个大宰敢居于正亲王之上?朝官是以你正亲王为首还是以大宰为首?”被烦了两次后终于忍无可忍的迦岚对宋王道:“那么王叔觉得侄女怎么做为好?双手退还正亲王封号,乖乖地返回鹤舞继续终身不出领地一步?”她是讽刺,没想到宋王一正色道:“正该如此,如此方不违先皇旨意。” “我说,彤影——”她忽然道:“辞官跟我去鹤舞怎么样?” 说完后她耐心的等对方吃惊或者愕然无语,按照昭彤影那样的性格,说不定还会回她一句“殿下吃错了什么?”然后故意作出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后者微微一抬眼,用非常平淡,平淡得好像两人相约云桥看雪景的语气道:“好啊,什么时候?” “开了春,你看如何?” “到鹤舞度夏么?鹤舞的夏天比起京城不知道如何,我这个人啊,就是怕热得很。” 迦岚微微笑着,为两人的这种默契高兴:“明州四季如春,比永宁舒服许多。” “也不用辞官吧?殿下开口向皇帝陛下要人,皇上能把我这个碍眼的臣子从朝堂里踢出去定然高兴得很。或者,殿下可以一人换一人,献一个鹤舞重臣给皇帝。” “让你那好友夫妻团聚如何?” “白司寇么?秋官暂时没有合适的空缺啊——” “秋官没有,天官有。” 看着迦岚古怪的笑容,昭彤影略一思索苦笑道:“殿下要让白司寇顶下官的职务?” “白卿深谙刑律、礼法,做卿这个专门找天下官员麻烦的殿上书记岂不是恰到好处?再说了,玉藻前在秋官,白皖若入秋官反不妥,不如在天官之下;卫暗如又是个尚称公正之人。难道卿觉得调鹤舞司马来夏官署更为合适?” “王说笑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很满意,不由得相对大笑。 而这世界上所有倒霉的事情都是在人们一团高兴的时候出现的,而且还常常挑不合适的时间,比如酒过三巡睡意朦胧之时。这一夜昭彤影和苏台迦岚都是这样的情景下被人从床上叫起来,揉着眼睛来听吓人汇报。 听完了,两个人都清醒了,迦岚吩咐更衣备轿,昭彤影也在自己府邸一连声的吩咐。 这一夜四更时分让城门提前打开,一路飞奔过永宁城大街小巷报到皇宫值更天官手上的自然就是苏郡郡守南安郡王苏台齐霜逃奔沈留郡郴州府的消息,而苏郡叛军得知被这位郡守摆了一道后也是怒不可遏,江荻红命整顿兵马由两个心腹将官带领,对齐霜紧追不舍。齐霜一行毕竟是人困马乏,到最后居然和追兵跑了个前后脚,这厢齐霜才入郴州城,那边叛军已经在郴州城下结营。 昭彤影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这一下西城可麻烦了!”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她一个,这类军务大事自然不会报到太学远东阁少王傅那边。可没有人去报不代表她得不到信,天官的差人刚在正亲王府告辞紫千,那边厢紫千派出的人已经出后门往朱雀巷跑了。这些年来花子夜在朝政上没什么事瞒着水影,正亲王府也养成了规矩,有要紧军务政务来报,同时间派人传信到水影那边。苏郡这件事虽然大,到底还只是一郡动荡达不到三更半夜把亲王拽下床的级别。紫千听到郴州两字脸色就变了,等听完第一个念头就是“那该死的南安郡王又要害人了。” 四更天,不用上朝的人还在梦乡中,王府值夜女官正犹豫要不要唤醒司殿,却看到日照披一件衣服站在廊下,顿时大喜,将他拉到偏门的门厅代他主人听口信。 “南安郡王奔逃入郴州,郴州被围!” 走回寝殿的时候,日照的心情异常沉重,心想着等会主子从梦乡中被唤醒听到这么个消息不知会震惊担心到什么地步。一时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这日他原本就心绪繁杂到了彻夜未眠的地步,这才四更天便爬起来站在廊下吹冬夜的冷风。从门厅走到司殿的住处有很长一段路,他出来的急穿得不多,一阵风吹来寒冷彻骨,让他忍不住双手环抱抵御寒风,脑子里依然纷乱一片,一开始想的还是郴州战事,走着走着又回到让他心绪纷乱的那一场谈话 这一日午后,正在整理书房的日照被叫了出去,说有当年他在宫里认识的兄弟来探望。他本以为还是当前在宫里当值得那些,欢欢喜喜跑出去,看到用的是司殿接待外来客人的正式房间已经吃了一惊,等见到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人的确是他多年相识的兄弟,一度亲如手足,便在一年多前还在丹霞郡治丹州见过,那时他来给他说媒。这是他刚入宫受训练的时候就一个屋的小兄弟,在后宫无依无靠的岁月里两个孩子相互扶持,挨了主子训斥受了鞭打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彼此为对方上药裹伤,就这样相依为命的直到长大成|人。那人比他有心计许多,常对他说要多存些钱下来老了出宫才有活路,否则冻饿而死在街头没人会同情。他字字句句听在心里,还不断点头,从此小心翼翼存每一笔到手的钱,然后庆幸自己有一个关心他的朋友。然而,那个时候他不懂那个人想要的未来保障绝不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一点碎银子,更想不到他会亲手毁掉他的未来。 他服礼那夜被当时伺候的主子带上床,那人极宠爱他,常说等过两年我出宫的时候也带着你……那一次主子送了他一枚佩饰,紫、红两色,艳丽而透明叫做碧洗的宝贝,要他好好收在身边不能丢了也不能给别人,嘱咐的极其郑重。他欢天喜地收下,每天睡觉都要压在枕头底下。那人刚刚调过来和他伺候同一个主子,看到了自然羡慕,央求给他玩两天,他都没答应。不久便是那人的生日,一早上起来就看到那人巴巴的看着他的佩饰,他心软了对他说:“就一天,你拿着玩吧,可别让人看见。” 这一天午后,主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日照真是个大方人——”没多久那人离开后宫,带走的是他的朋友,而那华美的佩戴在那人身上,随着步子轻轻摇晃。 那是他肝肠寸断的经历,被第一次爱恋的女子抛弃,被情同手足的弟兄背叛,痛得他几次想到“死”。再次见到,那个人什么事没有的样子,在他面前炫耀自己被妻子宠爱,炫耀身上的珠宝和绫罗绸缎的衣服,然后说:“日照啊,我来向你道喜的,有天大的富贵等着你呢。” 晋王府司殿女官的院落主人不在的时候格外热闹,在司殿身边学习的下位女官最多,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女,活泼好动,水影不在便有人偷懒游戏起来,追逐笑闹之声直入厅堂。那人还是以前那样,面带微笑,神情开朗,身上衣服比之上次相见又华丽一些;可见他的妻子当了京官后收入不少。他不明白对方的来意,少不得先从相互问好开始,他不喜欢过多谈论自己,简单的说两句“一切尚好”。那人却是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多么受宠多么幸福,夫人送他狐皮围脖、正夫把家里托人带来的土产分了一点给他、大少爷刚学绣花就说要给他绣一个荷包,一一拿出来述说一遍,一脸的满足。 他说:“您找日照有什么事?”对方一脸热情回答:“想你了啊,来看看你。”日照淡淡笑了下随他东拉西扯,反正他总会扯到关键事上的。果然说了一会那人忽然道:“你看看你,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跟了浅笙大人,现在保准比我还舒服。” 他微微挑眉:“原来你还是替人来说媒的?这都多长时间了,日照何德何能让浅笙大人至今难忘再托你出马?” “这可不是大人的意思,是我想着你——”那人说得一脸诚恳:“浅笙大人的原配三天两头病,看样子拖不了多少年,且两人成亲那么久都不见动静,我说哪……哼哼……你要是嫁过去,那原配就能当他不存在,大人进京当官那么久了,原配还在家乡,据说受不了车马劳顿。到那时候就你一人陪在身边,过上一两年生个一女半儿的,还怕将来没依靠?说不定还有天大的好机会!”说到这里上上下下看看他,低声道:“那可比我福气许多,我念着你我在宫里相依为命的情分才再来劝你的。” 他冷笑起来,斜着眼看对方,冷冷道:“能有什么样的天大的好处?难道升为正室?”他又冷笑一声:“我们都是后宫出来的人,我们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结局自己还不清楚么?你家夫人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吧?像你这样清白跟着她的,还和她有了个女儿,你家大人去年死了正室难道扶正你了?我听说续弦聘的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儿子,年纪只有十七岁。” 看到那人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日照难得有几分幸灾乐祸,喝了口水故意用不经意的口气继续道:“一样是做人侍从的命,我还不如跟着当前的主子。好歹我跟了她那么多年,比换个新主子强许多倍。” “现在是好,可将来呢?你那主子就要成亲了,人家是现任官员,又是洛家当家,背后还有个大司徒,等他进了门,你哪有立足之地。我和你说,这些年你一直在王府不知道外头的事,这样的故事我算是看得多了,当官的各个重名声,现在对你天好地好,到时候为了往上爬……当年南安郡王的故事别说你没听过。” 日照还真想不到此人能死缠烂打到这个份上,心道若真的是一门心思为我好倒也算了,也不知私下里收了和亲王那边多少钱。原本他和水影都认为和亲王怂恿此人来为他和浅笙说亲,是看中他跟了水影多年知道不少秘密。可现下千漓投靠和亲王,水影的身世早就瞒不住了,他不明白和亲王为什么还在玩这种把戏,他日照还有什么能引起和亲王殿下兴趣的地方? 想到这里戒心更重,不想再让他纠缠下去,当下一板脸冷冷道:“承蒙您不弃,还愿意叫我一声兄弟,日照也愿意有您这样的兄弟。可您要是再提这件事,就别找日照了,您这样的身份日照攀不上。总之一句话,日照这辈子跟定了主子,主子要我我跟着,主子不要我了,我就一刀子抹脖子。日照在后宫那么多年,一直都知道自己卑贱,直到遇到主子,主子用看人的眼光看我,不觉得我卑贱,便这点我就跟定了主子。”说完朝门边一个三等宫侍招招手:“送这位公子出去。” 那人脸色极其难看,又不能不走,嘀咕了一句:“她没看不起你,是啊,她的出生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日照听在耳中眉一挑,终究还是忍住了。 想着这些事,忽然觉得廊下有人,一定神叫了出来:“主子,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出来了?” 水影只批了一件皮袍站在门边张望,门外值夜的侍卫和下位女官都看着,却又不敢上前询问。日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她往里面推,一面说:“那么冷主子出来做什么?”水影拉着外衣柔声道:“醒来见不到你,哪儿去了?” 日照心中一咯噔,不敢答话,只等她回到被子里,又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看她喝了几口才低声道:“主子,郴州被苏郡叛军围住了。听说是南安郡王逃到那儿把人招惹去的,那些人非要得到郡王的脑袋!” 好书尽在 下篇 第十二章 愿得此身长报国 上 (起4n点4n中4n文4n网更新时间:2006513 19:43:00 本章字数:6747) 苏台历两百二十七年到这一夜结束,子正一过便是苏台历两百二十八年的开端。举国上下笼罩在新年的欢乐中,即便是战乱、饥荒都无法消除人们对新年的期盼,和一瞬间的喜悦,更不要说苏台历两百二十七年虽然称不上盛世,也远远谈不上天怒人怨、哀鸿遍野。 然而,沈留郡郴州州治这一年的新年笼罩在异常压抑的气氛中,全城不闻一声爆竹,看不到一个礼花。府衙也没有往年的新年宴会,进进出出的都身穿戎装,一脸凝重。 自从差役飞奔到府衙报告他“南安郡王奔逃入城”那一刻起,他和郴州的新年就彻底被毁了。在后堂拜见了南安郡王后,洛西城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把这一行人从郴州赶出去”。想是这么想,当然不能真的赶,毕竟人家是南安郡王苏郡郡守,随便哪一个名号都能把他这个小小的五位官压死。可他心里清楚,在他州府中的这些人就是瘟神,他们把苏郡弄得民不聊生,最后揭竿而起,然后仓皇出逃,苏郡那些叛军乃是以“杀齐霜,替天行道”为旗号的,不抓到她祭旗不会罢休。 他当天两次求见南安郡王,意思只有一个“请你们快走”,当然用的话是“请郡王速到郡治避难”,态度很明确——郴州庙小容不下您这个大菩萨,快走! 经历这场变故,齐霜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况叫做“寄人篱下”,态度温和谦恭有礼。洛西城一进门屈膝就扑上去一把扶住连声说:“本爵乃是奔命之人,承蒙贵州收留,不慎感激。”洛西城被她扶着抱着暗地里呸了好几下,心想男女授受不亲,别对我拉拉扯扯的败坏我清白名声。 苏台齐霜这一次倒不是想给人找麻烦,她比任何人都想尽快离开郴州逃往沈留腹地,郴州这地方和苏郡一条河相隔,不比在那里安全多少。然而她的宝贝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一路风餐露宿加上反复惊吓,从南江州撤兵那一天就病倒。前几天形势危急,齐霜也只能忍下心把她丢到马上一路狂奔,进了郴州城心里一送,顿时病来如山倒,第二天早上都有了幻觉,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大夫看了说是重症伤寒必须静养,若是再车马劳顿神仙也救不了。这样一来,苏台齐霜也不得不留在郴州。 若是别人,齐霜头都不会回一下就离城,但这是她唯一的宝贝女儿——当然,她从不认为凝川是她的女儿。这个家名苏台的女儿是她现在最大的期盼,也就是这个孩子将她与苏台皇族相连。她何尝不知道宗室里很多人都看她不顺眼,想要剥夺她贵族封号,可她这个女儿是堂堂正正苏台皇族的后代,有这个女儿在她就稳坐南安郡王宝座。 在齐霜眼里,只有这个女儿值得珍惜,不舍得抛弃她自己奔逃出城,这一耽搁,不到两天郴州城就被团团围住,谁也走不了了。而此时,这位未来的郡王还在昏睡中。 洛西城对围城有所准备,齐霜一说暂时走不了,他立刻派出几对人马到郡治报信,亲自写了一封信给郡守邯郸琪。大意就是南安郡王从苏郡突围,目前在郴州一时还走不了,探子报苏郡叛军一路跟着,一两天内就要围城,郴州没什么兵马抵挡不住,请郡守速速援救。 郴州到郡治快马两天多一点,第一批信使刚刚冲入郡城,那边厢郴州已经陷入危机之中。 郴州并不是要塞,一向风平浪静,相对也就没多少驻军。所有勉强称得上“战斗力”的加起来只有一千人不到,另外就是齐霜带来的两千多人马。照理说这些人加上城高池深对付万把叛军并不是不可能。问题就在于,郴州所面临的并不仅仅是外患,还有严重的内忧——郴州城中几百名苏郡难民。 照着郴州官员的想法,在围城之前就把所有难民赶出城去一个不留。可洛西城说什么都不同意。官员们不敢逼知州,齐霜也来催,被齐霜问了两次,他说:“郡王看看难民中有多少老弱病残。郴州不是富裕地,但凡年轻力壮又没有拖累的早早往内里去了,谁还在州城里住着等官府抓么。留下的都是生病跑不动的,您看看——”那时两人站在县衙一座小楼上,西城往远处一指,依稀看到一处大庙样的建筑屋檐下一堆堆的人。 “那是药神庙,城里的大夫轮流每三天在那里出一个时辰义诊,开些救命又不贵的药。郴州城的规矩,这一个时辰开出来的药方城里任何一家药铺都能免费抓药,药铺记帐每年春秋城里富户凑钱填上。在那里聚着的都是流民中病得不行的,为了每次都能赶上义诊,这些人就天天住在庙门口。就这样,也因为人太多,不是每回都能轮上。几乎每一次义诊前庙里的神士都要抬走一两具尸体,殿下觉得下官要怎样才能将这些人赶出城去?而今天寒地冻的,城里还有屋檐可以避雪,还有一些善心人给他们床破棉被,城外无遮无挡,他们一晚上都熬不过。” 齐霜冷笑两下,终究还是顾虑自己人在屋檐下没有开口反驳,可心里不知道把“乱仁慈”这几个字反复了多少遍。 到叛军前锋抵达郴州城下,郴州的官员越发恐慌,关于驱逐难民的事又被提起。一般的人可以不理,但当洛西城一向敬重的秋官也来提这件事的时候,他就不能等闲视之。耐下性子道:“本官也不是一味仁慈,但这驱逐怎么驱逐法。统共一点时间,聚集在外头趟在大街上奄奄一息的倒是好驱逐,可这些人放在城内有能坏什么事?大街上走路都打晃,还能去开关落锁?” “那些年轻力壮的能躲能藏,这些日子进郴州城的不知道有多少,还有人出城后又回来,没人能说得准一个数。郴州虽不大,可藏个把人还是不难,我们统共多少差役,还要守城安抚百姓,让他们在郴州把所有难民都搜出来赶出去?再说,还有一些投亲的要不赶?万一弄得不好,难民们先乱起来,不用外头打进来郴州也保不住。”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所以,并不是本官过分仁慈,而是难以办到。也不是本官不珍惜性命,若是可以,本官恨不得现在就逃出城去……” 秋官想到他是立刻要成亲的人,也跟着叹了口气,柔声道:“大人仁善高贵,上天定会保佑郴州。” 洛西城苦笑一下:“但愿如此!” 到了十二月二十九日,形势已经非常恶化,郴州城外聚集了万余叛军,各个高喊“杀齐霜 ”,一开始还只是说杀齐霜,到后来变成了“攻城杀贪官”。洛西城在城门上巡视时听到这么一声喊几乎每从城楼上摔下去,心说我怎么就变成贪官了呢。郴州百姓好些年没遭遇战事,百姓们人人惊恐。苏郡虽然动荡不断,可自来苏郡北穷南富,南江州闹事的次数远比不过北江州多,郴州也不怎么被牵连。且以往叛乱波及都有迹可循,这一次纯因为来了个瘟神。 郴州城外叫阵的叛军将领和洛西城一个城楼下一个城楼上对喊话,叛军喊的是虽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但至今没听说洛知州有大恶,我们找齐霜晦气,不干您洛知州的事,乖乖的把城门打开把齐霜绑好了交出来,我们马上退兵。洛西城听了又翻一个白眼,心说你们领头的江荻红也是知州,天下乌鸦一般黑还不是把她一并骂进去了。 洛西城自然不能答应这种请求,可喊话里对苏郡叛军礼貌备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你们既然以替天行道、解民倒悬为旗号,就不该围困郴州城,郴州百姓何辜之有,遭受围城之苦,惶惶不可终日。至于齐霜,你们私刑杀她乃是违背律法,难道你们起兵就是要一个没有法纪人人可随意杀人的国家?南安郡王请交由朝廷处理,圣上英明一定会还各位一个公道。 两人喊了一阵谁也说服不了谁,叛军开始攻城,城上一阵箭雨将他们射了回去。如此三次反复天色已暗,各自收兵归营。 第二天就是新年夜,郴州被团团围住,谁也没心情过年。洛西城在郴州的人缘很好,已经有一些青壮年到官府自愿守城,洛西城不愿看百姓互相残杀,心说苏郡那批人也不过是被逼得活不下去又不是大j大恶之徒,可州夏官说实在没那么多人手巡城,将所有人调动上去勉强够,可总不能让弟兄们十二个时辰不睡觉吧。洛西城这才让夏官从当中挑选身强力壮,又没有太多家累得百姓协助,并说明一户人家最多找一个人。 原本此事还能控制,郴州城官兵一心一意守城,而城外的叛军将领多少也听说过郴州知州品行端正、爱民如子,加上郴州抵抗的利害也不敢太过紧逼,只扎好营寨,派人向江荻红送信。然而,苏台历两百二十八年元月初一的深夜郴州西城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叫喊之声,叛军被惊动了这才发现郴州城门慢慢大开,一群人从里面跑出来大喊“快进来”“杀狗官啊”。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一队人,事后他们才想起来这群人根本不是叛军中人,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高声喊叫着“杀贪官”“火烧衙门”冲进了郴州城。 当时夜深人静,叛军们大半从睡梦中惊醒,分不清事情,看到有人忘里冲也忘了有没有将领呼喊着也跟着冲入郴州。 三更三刻,郴州西门火起。 四更,东城门陷落,东城火起。 五更,北城门陷落。 天明时分郴州已经四处浓烟,哭声一片,大街小巷乱成一团,也分不清哪些是杀进来的苏郡叛军、哪些是奋起抵抗的郴州百姓,但见浓烟滚滚、尸横遍野,宁静而美丽的郴州城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到了卯时半,原守北门的官兵才在郴州夏官带领下杀回城市的中央地带,那夏官从城坡的第一刻起就担心县衙的安全,北门也是看情势危急主动放弃的,只想尽快将弟兄们带回衙门保护洛西城逃脱。一路过来城中已经乱成一片,举步维艰,夏官还抱着一点希望,洛西城官声不错,县衙又牢固,未必会陷落。 跑到县衙那条街,隔开百来步就见门前旗帜倒地,还有人再往里跑,顿时心中一冷,高呼一声:“姊妹弟兄们,给我冲——一定要把大人救出来!” 跟着他的还有百来号人,一声答应冲入县衙,但见里面倒的满地都是人,零零散散还有些衙役在抵抗,却已经不成队伍。 夏官惦念着洛西城,一门心思往内堂冲,到了二门见到护卫州府的一个头领正和一汉子缠斗,那汉子很学过些把式,衙役本不是对手,可那差役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一时打了个平手。夏官上去朝他后脑就是一刀,那人毫无提防顿时倒地,夏官一把抓住那衙役道:“大人呢,你怎么离开大人身边?” 那人看清是郴州兵马长官,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嘴唇动了好几次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夏官心中冰凉,愣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铛”一声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提着的大刀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 “大人……在哪里……”他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那人还是发不出声音,颤抖着手指指后面。 夏官抬手一个巴掌过去:“清醒点,带我过去!” 那人被一个巴掌甩醒,大哭出声,一边哭一边往后面跑去。 苏台历两百二十八年元月初二凌晨,郴州城破,城中四处火起,军民死伤无数;郴州知州洛西城死于乱军之中,时年仅二十八岁。 苏郡叛军攻入城中,放火抢劫,城内百姓奋起反抗,至初二傍晚入城叛军撤出城外,郴州收复。郴州军民以州地官司制为首,主张军政要务,据城抵抗。南安郡王齐霜于西门火起即逃奔城外,两千兵马中仅三百人留郴州与军民共战。 二日正午,郴州州衙挂白色灯笼,打出报丧的白色长幡,郴州百姓闻听知州洛西城死于乱军,顿时群情激奋,郴州商人艺均,私塾教师黎莹,小贩桂枝,分别在郴州城中以“为知州复仇”之名组织邻里反抗入侵者,一时从者如云;苏郡逃难至郴州的流民亦有部分感念洛西城收留之恩加入郴州百姓的队伍,上演了一郡百姓在异地一守一攻,相互残杀的悲惨场景。由于郴州百姓的奋力反抗,尤其洛西城之死让郴州百姓深为愤怒,这年轻知州乃是郴州多年未遇的好官员,加上家园被毁,财产被抢,郴州百姓更是怒不可遏,在军民齐心协力反击下,叛军也死伤惨重。叛军将领见军队损失严重,加上获悉齐霜已经奔逃出城,唯恐继续下去全军覆没,下令收兵,重新在城外扎营。当天傍晚江荻红的手令也到了,令他们不要恋战,围个三五日没有结果就收兵,万万不可攻入郴州伤害百姓,又说郴州知州洛西城与她有数面之缘,乃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其婶婶西城照容也是朝廷中流砥柱,万众赞誉的好官,绝不能伤害于他。那将领吩咐撤兵回苏郡,在马上回望激战后的郴州城,城楼上旗帜歪倒,城中依然浓烟滚滚,心想“已经晚了,这下子该怎么收场?”又想:“替天行道变成了抢劫郴州,老祖宗们在天有灵不会原谅我们的”。 一直到三号天明郴州城的大火才算基本扑灭,还好刚刚下过几场大雪,家家户户屋顶的积雪在阳光和略微回暖的温度下正在融化,到处潮湿不堪,这才使火势没有疯狂蔓延而烧毁全城。郴州城的局势略微稳定后到了三日午后,郴州主要官员才能定下来听取洛西城殉难的始末。 洛西城这些日子都是三更过后方睡,西城陷落的时候他还在花厅和当地春官商议与叛军谈判之事,忽听西门火起知道出了大事。当时县衙里有十来个衙役,之所以人留得不多因为官员们都想到州衙内还有齐霜的五百精兵,这五百人都是苏郡郡师中的精锐,抵挡那些叛军一阵子应该不成问题。齐霜另外的一千五百余人绝大多数驻扎在南门外练武场的兵营,这练武场乃是郴州下属各县每年一次练兵的场所,有不少军械和帐篷还有修建好的能供数千人使用的军营,军粮场也设在那里。只有四百多人协助守城,其中一百人守卫南门,另三百余人守卫最吃紧的北门。就这四百多人还是洛西城和齐霜商量了好几次才得来的,两人约定一旦城中形势危急可凭齐霜或者知州洛西城的信物调动城外一千余名士兵。 西门陷落又见西城火起,洛西城知道这件事已经非同一般,进城的不是那些军纪严禁的义军,即便不是全部也一定混有真正的盗匪,当即让一个地官去见齐霜,让她做好准备一旦形势危急立刻带着世子从东门撤离。另外也请齐霜下令东门外的士兵进城与那些叛军巷战,尽快收复城门。 那地官去了小半支香的功夫飞奔回来,一见洛西城跪倒在地急声道:“大人,不好了,南安郡王跑了!” 齐霜到郴州后洛西城将州府后院划了一大半出来给她和她的家眷、署官们居住,地官从前面跑过去向管事的说求见郡王。那管事的让她在一边座着,自己去通报,那人等了好半天没有动静。开始还想大概南安郡王已经睡下来,更衣整装需要时间,又等了一顿饭功夫还是毫无动静,她慌了大声喊门。这次连答应的都没一个,地官觉得不好大着胆子进去却见齐霜住的那房子大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在后院跑了一圈只遇到几个州府的佣人,一问才知道西城那边刚起火光齐霜就已经知道,她的车马是天天准备好的,主要的行囊就放在车上,当下套上马就走已经出去好半天了。 洛西城听了回报脸色都变了,脱口一句“混帐!”忽然惊道:“不好,她这一去两千兵马恐怕都跟着一起走,郴州城的百姓怎么办!” 当时郴州西门已破,东门摇摇欲坠,叛军兵分四路,主力围攻北门,另三支分别在东、西、南门驻扎围城。郴州城名声响城却不大,叛军人数众多,将郴州牢牢围困,其中就只有南门是水城门,叛军没有舟船难以直接攻城,因此南门军队最少。 洛西城原本对围城并不是很畏惧就是因为郴州这一地形,一旦形势不可收拾集中全部军队冲出南门即可脱围。郴州因为临江有一些水军配置,船停在南门内外城间的船坞。叛军既然没有水军,届时只要将齐霜等人送上船逃脱易如反掌。他所担心就是郴州城百姓的安泰,如今一见火起知道郴州要遭洗劫,一时心急如焚,心道若是不能快速的将敌人逼出城外郴州百姓就要遭大难。这样一来,齐霜那两千官军尤其重要,这位南安郡王要跑要留洛西城根本无所谓,可她这不告而别加上对她以往行事为人一对应,此人显然是要在这危急时刻抛弃郴州带着两千人马逃命,到将这郴州城作为拖住叛军的诱饵。 洛西城站起身:“备马。”一面往内室走,出来时换了骑马打猎时的轻便衣服,右手拿弓身背剑壶,他说:“本官去把军队追回来!” 当时州府的官员自然是竭力阻止,他们说现在叛军已经打进来了,大人一出去万一和叛军大队人马遇上岂不是危险。再说了,那南安郡王既然已经跑了,而且那个人从来就只顾自己不管旁人死活,就算追上了难道就肯回来? 洛西城回答但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再说本官尽管职位低位也是朝廷命官,本官亲自找上她,南安郡王也要顾及三分,否则本官将来一定弹劾于她。本官也不指望郡王回来与郴州同生死,本王只要她一半军队,一件信物即可,料来南安郡王也是会答应的。 他执弓而出,策马飞奔。 一去不回。 后续的人是在州府衙门外三条街的地方找他的,倒在路边,一身的血。 由于洛西城遇袭的地方已近南门,与他同行的十余人又无一生还,不少郴州官员和百姓都认为他们的知州乃是被齐霜所杀。然而事态平静后,面对朝廷派来调查的官员听取陈州官员口供时,郴州夏官回答:“属下之见,知州乃是死于盗贼之手,并非南安君王所害。”他的解释是:“郡王所带乃苏郡郡师,武器、弓箭上都有苏郡冬官制造的印记,知州遇害之地未曾发现此类兵器。找到的尸体也都是穿平民衣服的盗贼,其中几人身上还有带“洛”字标记的箭,应该是被知州射中。” 好书尽在 下篇 第十二章 愿得此身长报国 下 (起3v点3v中3v文3v网更新时间:2006517 16:59:00 本章字数:5059) 郴州的这一场悲剧的原因一直到半年后才在邯郸琪主持下水落石出,尽管郴州百姓将愤怒倾注到南安郡王齐霜身上,但是齐霜对破城一事并不负有责任。初一深夜打开西城门的即不是齐霜的手下,也不是苏郡难民,而是郴州自己的百姓。郴州城外本来就有几股盗匪,纵横于两郡之间,时不时劫掠村庄,有时县城都难以幸免。洛西城上任后对盗匪采用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