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41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了都与我无干。”看看对方忽然轻笑起来:“久闻殿上书记当年与女官长出同车、入同席,情同姊妹,量来不会隐瞒,大人不过是晚上一两个月看到。至于这个东西……一两个月内尚不会失效。” “投桃报李?”她意味深长的笑着,斜眼看着凝川柔声道:“这就不对了。本官也未曾告知朝廷卿乃宛明期之女,卿只报少王傅一人岂不过分了些?” 凝川先用一脸无辜的表情的表情对着昭彤影看了半晌,后者将杯子拿在手中轻轻转动,一脸平静,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朝她瞟一下。看了好半天后凝川终于投降,叹息道:“怪了,我脸上写着‘宛明期之女’五个字么?” “当然没有。” “那怎么人人都知道!” “只能怪令堂南安郡王殿下行事太不干净,没把你刺到断气也就算了,居然连刀都没有拔走。还有,杀人当然是随便找一把越普通越好的,居然拿护身短刀,珠光宝气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你所谓的‘同伴’能用得起的;就差没在上面刻上‘南安’封号。” “珠光宝气就一定是南安郡王府?” “正亲王有属下见到南安郡王在那段时间前后出现在云桥。另外……卿对南安郡王的关心过份了一些,让人不得不产生联想。能让南安郡王亲自来杀得……大概也只有她的骨肉至亲……” 凝川因为这最后一句话变了脸色,嘴唇蠕动两下终究还是放弃辩护。 昭彤影拿起桌上的信,翻弄了一下:“我这个人好奇心很重,讨厌被折磨两个月。” 凝川看看她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瞬间夜的宁静完全被打破,但听庭院内士兵的脚步声乱成一片,喊的是:“抓刺客,有刺客——”然后是明霜的声音,指点士兵们朝昭彤影的住处围过来。 昭彤影放下杯子丢给对方一个责备的眼神“卿做事一样不干净!这种尾巴都跟来了。”然后一指内室“进去!” 凝川一面往里走一面还说:“要不要钻到床底下?” “如果下面有地道或者你会遁地术,那就钻吧。” 她住的这个房子内外室之间没有门,用两层纱幔隔断,看着凝川消失在纱幔之后,昭彤影剪了下烛芯让房中更亮几分,然后起身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捧着杯子一脸幸福的啜饮着等来人。 士兵的脚步声在房间周围停住,略微静了一下,门上传来有礼貌的敲击声,伴随着明霜的声音:“大人,大人——” 门在明霜面前缓缓打开,里面的人穿着整齐,望定他的时候目光流转含情,让他顿时心惊胆战。 “明霜大人——”将他的名字拖得长长的,笑容更深一些:“深夜来访么……请进。” 身子微侧,将他让进去,随即对外面想要跟进来的两个军官一板脸,吓得那两人一缩,昭彤影随即将门掩上,引着明霜坐下,笑吟吟看着他。 明霜咳嗽一声,强笑道:“刚才巡哨的兵丁看到有可疑人影往大人这里过来,下官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感激不尽。不过,本官晚上睡不着自斟自饮,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未曾见有可疑者前来。”略微一顿,哈哈笑道:“若是有,本官早就把人拿下送到明霜卿手上。” “虽然如此,下官还是——” “行了,卿的意思不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卿的兵士们搜查本官的寝室,是么?” “大人的房间不敢让士兵们进入,下官斗胆……” “卿想要进本官的内室?”她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眼角微挑,声音里透着两分轻佻,明霜脸上一红,努力不去想其中的“内涵”。 “下官职责所在,请大人允许。” “卿既然想进去,倒也无妨。”说话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明霜向她看过去,见她似笑非笑,目光显然要他看桌上。 一低头,明霜的脸色苍白如纸。 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字,乃是昭彤影用指尖蘸茶水而写,烛光下清清楚楚地四字——桐城明霜。 她的指尖犹在四个字边上打转,略微等了一段时间抬眼望定他,轻轻扬起左手,手上是火漆封口的一封信。 “卿想看看么?” 明霜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几下,再望着眼前人时已经平静下来,微微一笑:“夜已深,下官不敢打搅大人休息。” “卿这样的人物,我是随时欢迎的,清茶淡酒、诗词歌赋,任卿选择。” “下官要巡查其他地方,看看那刺客可有逃走。” “我看,如此夜晚守夜之人最易困倦,或有飞鸟掠过叫人看成刺客。” “是,是,下官再转一圈,或许真是看花了眼。” “如此便好,卿且自便。” 明霜起身行礼告退,昭彤影锁上门又听士兵脚步声远,转过身来笑道:“出来吧,别在本官的房中睡着了。” 话音未落凝川又笑吟吟的到了她面前,先深深一个鞠躬:“多谢大人。” “本官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在下出去的时候一定小心,下一次再来也一定注意身后有没有尾巴。” “卿还是注意丹霞大营有没有想要在背后捅卿一刀的人为好。” “只怕是有的,”她故意叹了口气。 昭彤影一笑,忽然道:“千月巫女快要经过清平关了。” “殿上书记大人也知道此人?真是名声鹊起。” “在万霞有幸目睹。” “在下听说此人宛若千月素重生。” “评价公允。” “不知道千月巫女会不会经过我们丹霞大营。” 昭彤影假笑起来:“若我是你,便会祈祷她莫要经过。否则,我怕从此之后丹霞大营不在是少朝‘劫富济贫’之所,而是千月巫女的神宫。” 凝川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的好奇心又发作了……”说罢起身朝门走去,刚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听到昭彤影的声音:“本官能拆开来看么?” “随便,在下一礼赠二人……”哈哈笑着开门离去。 “看到什么有趣的欢迎再来……”昭彤影对着快速离开的背景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嘀咕一声“也不帮我把门带上”,自己起身关了门,一转身毫不犹豫撕开手上的信封,也就是刚刚她写下“桐城明霜”四个字时用来威胁对方的道具。 清平关春末夏初的深夜里,昭彤影缓缓打开两层封套内的信纸,果然是一封书信,抬头是: “欣雅君台鉴……” 好书尽在 中篇 第二十六章国之第一名门下 (起0h点0h中0h文0h网更新时间:2006210 10:49:00 本章字数:5908) 昭彤影缓缓合上信纸重新塞进信封点上火漆,身子往后一仰深深叹了口气。信是某一个官员写给一个名叫“欣雅”的人。她从日照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乃是丹霞大营的二当家,凝川在京城就她的受伤胡诌的时候,日照说他在丹霞的时候的确觉得三个当家之间有微妙的不合,于是提到当时丹霞大营因为元嘉的为妻复仇而引来众多绿林豪俊商议对策,少朝显然对此并不满意,而其中不少人正是二当家欣雅请来的。 写信的官员身份和名字均不明,落款处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她看过几眼已经有些把握,还是准备回京后找水影商议一番。书信中的遣词造句来看,此人官职不会在五位之下,且出生世家。此人和这位欣雅显然有多年往来,利用丹霞大营“招贤纳士”、刺探消息。而丹霞大营为了劫富济贫和自我生存之需要,原本就有暗探打探当地各阶官员的秘密,加以威胁,正因为如此,朝廷几次派兵围剿都没有成功。往往大军尚未进清平关,少朝和她的手下已经潜入几百里外不知道哪一个深山密林中去了。而这位二当家显然将这些官员秘闻卖给那官员派了另一种用途。 轻轻抚摸着信封,她从记忆中寻找属于“欣雅”这个名字的内容。 丹霞大营的欣雅身世上和元嘉有几分相似,又有些像鸣瑛的遭遇。她本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本当幸福安宁的度过终身,问题在于,她和鸣瑛一样,是入赘人家的女子和人偷情所生。比鸣瑛幸福点的是,这家的正室接纳了妻子的情人和她的孩子,让他们住在家里,虽然以半主半奴的身份存在。当家夫妇去世时还给这父女留了一小笔钱足够他们做点小生意吃穿不愁,然而,欣雅同母异父的姐姐显然不想让一个“不清不楚的贱种”分自己的财产,自己的父亲刚刚闭眼就在灵堂里撕下父女二人的孝衣,让他们“滚得越远越好”。没有特殊技能几乎是空手出门的父女难以维持生活,在某些特殊原因下,从小因为家庭原因学过武的欣雅遇到少朝后踏进了绿林道,几年后他们建立了丹霞大营。 “当年将欣雅扫地出门的那家人现在怎么样了呢?”她这样想着,露出一点笑容。 这一段插曲后的第三天,千月巫女抵达清平关。 千月巫女的“仪仗”在她个人的意愿而言并不嚣张,只有五六个侍奉跟随身侧。而按照传统,巫女(神女)所有的侍奉者都处于完全的自愿,不收取任何报酬,带着向信仰献身的虔诚。在清渺王朝,知名的巫女乐衷于相互较量侍奉者的多少,以此显示法力强弱,出行之时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有些巫女为了显示自己的伟大,不惜雇佣穷苦百姓来充当“侍奉者”。苏台王朝延续了这一传统,只不过苏台王朝灭巫之后,巫女不再象前朝那样四处行走,而是在专门的神庙中侍奉苏台众多神祗,或者成为官府的神女,占卜星象、求雨祈风。侍奉者向神庙而非单独的某一个巫女奉献。当然,官府的神女纳入春官体系,由朝廷供养,同时也能接纳礼法限定数量内的侍奉者。 千月巫女身边穿侍奉者衣服的人虽然只有五六个,然而提早几天就有成百的人赶到清平关,有些更是从深山村落、上百里之外的地方扶老携幼而来,没钱住店,就裹着块厚点的布在寺庙或百姓的屋檐下蜷缩。明霜得到报告大吃一惊,亲自带人去看,一问之下都是为见巫女一面,或是为家人祈福、或是请巫女治病,还有几个村子合钱想请巫女为他们求雨。明霜看到一些人衣衫不整,年纪大的更是被这些天意料之外的低温冻得已经发起高烧,一时间哭笑不得,劝他们回家肯定没有,而官府也没有能力救助这些人。只能在看到的最可怜的一些人面前放下一点钱让他们买点吃的或为病人抓点药,又指点他们到城外两里一个破庙中居住,好歹可以遮风避雨。 明霜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官员,不管是在西珉以将军的身份运筹帷幄,指点以万为单位的军队驰骋沙场;还是逃亡到苏台后以“和亲王府密探”的身份担任丹霞郡地方官。或许在“和亲王府卧底”这件事上做得不那么敬业,卫方对他的宽容器重让他忍不住放弃前一个职责。 卫方一次和他闲谈的时候笑着说“卿可知何人保举你为本官的幕僚?” 明霜想了一下用不是很确定的声音说:“少宰大人?” 卫方笑道:“少宰大人很欣赏卿的才干。大人曾专门找过本官保举卿。” 明霜低声道:“承蒙少宰大人提拔。” 和亲王一直认为涟明苏向朝廷推荐明霜出任丹霞郡守府官员是“出于她的授艺”,只有明霜自己知道这位朝廷少宰另有一番想法。 两年前皎原踏青遇到昭彤影后不久,一天他奉王命外出办一些事,直到起更才回来,行到一半身边的小厮突然叫了一声,明霜顺着他指得方向看过去见远处一人跌跌撞撞的走着,他正想对小厮说大概是喝醉了的人不用理睬,那人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明霜走上前去推了推,见那人虽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可衣饰修洁,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邋遢模样,待看清此人容貌他禁不住“啊——”的叫了出来,原来是朝廷少宰涟明苏。 那日他将涟明苏送到少宰府,少宰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丈夫大醉而归,吃惊之余并没有忘记让下人好好招待他们主仆。明霜恰好也对涟明苏这位出身于家奴而位在二阶的传奇人物颇感兴趣,于是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喝茶吃点心,一边品赏壁上字画,见其中均是名家手迹。唯有中堂一张条幅,内容的确是好,可书法普通,也不知主人为何如此看重。他刚走到面前正要细细看这条幅到底有何不同,却听一人道:“这是本官昔日进阶时恩人所赠,故而本官常带于身边,以作勉励。”明霜听了这话往落款一看,却见写的是“西城照容”四个字。 回过头见涟明苏由妻子扶着进来,步子还有点浮,神情却清朗多了。他赶上两步长揖到地,涟明苏上前搀扶道:“何必如此,该当本官谢你才是。”待看清他的容貌,迟疑道:“本官见过你……” 他又是一礼:“晚辈和亲王府七位书记明霜,见过少宰大人。” 涟明苏这才知道此人就是和和亲王同车入京故而“艳名远播”的明霜书记,在他心里这样的男子必然烟视媚行,他自己素来端正,从来看不起那些以色惑人的男子。而今见了明霜惊讶于他的端庄文雅,到有了另一番看法。 明霜缓缓道:“看到少宰大人无恙我就放心了,晚辈告辞。” 涟明苏上前一步道:“天色已晚,不如在此宿一夜如何?”见他有些犹豫,又道:“早过三更,和亲王府已经下钥,书记返回多有不便吧,倘不放心,可遣下人返回告之。在本官府上住宿和亲王也该是放心的。”明霜何等聪明,顿时听出他言下之意,脸上微微一红。 涟明苏又叫人送上点心水果,两人就此攀谈起来,一谈之下涟明苏对明霜的学识颇为赞赏,两人越说越投合,也不觉困倦,居然坐在那里说了整整一夜。其间涟明苏的妻子进来看过几次,都见一长一少都是神采飞扬,也不知说到天文还是说到了地理,她自年初以来就没见丈夫如此高兴过,也就摇摇头嘀咕一句“这个年纪还那么疯”了事。 一直谈到第二日上朝的时间两人还意犹未尽,涟明苏约他翌日另找时间品茶论文,又忽然屏退下人,拉着他的手道:“你我一见如故,有一句话本官思量许久还是想对你说。” 明霜见他郑重,正色道:“明霜谨遵明教。” “你博学多才,见识不俗,该当为朝廷效力,做一个有所成就的男子。屈于王府书记,未免可惜,你若有上进之心,本官愿助你一臂之力。要知道……”他略微顿了一下,作最后的犹豫,最终还是望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要知道,以色侍人,终非长久。” 那一刻明霜百感交集,这位少宰果然是敏锐,已经知道在和亲王眼中他明霜不管多能干也不过是“一个美丽的男子”,可宠可疼,却不会倚为柱石。 在关怀过追逐巫女的百姓之后明霜决定把自己的疑惑交给那个已经知道他身份的人去解答。一决定便毫不犹豫地找到昭彤影,劈头便道:“据下官昔日的所知,苏台王朝早已明令禁止四处游走的巫女,敢问殿上书记大人,照此规矩,下官是否该将此人扣押下狱?” 昭彤影看着眼前人,他们说话的地方是昭彤影忙里偷闲晚餐前读书的后院小亭,造在一座非常粗糙的黄石假山上,只有亭边茂密的花木和缠绕亭柱之上的蔷薇花还有几分韵味。明霜和她对面而坐,目光清澈神态宁静,眉目宛若图画中走出,昭彤影算得阅人无数,看着他依然暗暗赞叹。明霜身上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混和气质,有时候端雅淑贤、心细入微,比苏台京城贵族男子更温柔娴雅;或许这就是多年西珉贵族公子培养下的形成,为家庭奉献,为妻儿奉献,这就是西珉男子生来接受的教育。西珉的男子们,女子在家则操持家务,女子外出则耕地种田,这样的情景下西珉男子们从小被培养成隐忍、坚韧、与世无争的性格;西珉不要他们的儿子们有什么远大理想,只要他们将人生托付给每一个阶段的不同女子。 可也有些时候,在他干脆利落的处理公务,甚至在某一个瞬间目光中光芒闪动的时候,让她想到当年惊鸿一瞥的西珉名将南明城,那个以文弱之身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出色人物。藏在他身上的,饱览群书后必然会产生的,对于公正的追求,以及把握自己人生的愿望。也许这个愿望还没能敌过温良恭顺的西珉教育,两者的混合反而让他显得迷人。 明霜对她长时间的沉默不厌烦起来,轻叩亭柱,有节奏的敲击声唤醒沉醉在美人容颜中的女子。后者略一定神道:“不错,我们苏台崇文重教,开国高祖皇帝有感于清缈亡于巫蛊的历史,灭巫存神。然而,有些东西并不是用禁止就能消亡的。安靖漫长的历史上巫术与朝政混于一体,也与文教正法相融合。人们总是在找一些可以去依赖的东西,国泰民安、圣主在位的时候,人民信奉的是皇帝和那些代表着皇帝的官员;一旦吏治崩溃、法纪不存,就去寄希望于巫术和神明;一次次的反复着,不知道是不是安靖的宿命。要知道,清缈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巫术横行到败坏朝纲的。 “就连皇家也有不能如愿以偿的时候,派系之争,皇位之争,这个时候也会期望有甚而超过皇帝的什么力量来让他们如愿,所以,就连灭巫的皇家子弟们都难免去和巫女、巫师们勾结。早在苏台王朝第七代皇帝在位的时候,灭巫存神的法纪就已经名存实亡了。苏台第八代君主的女官长传说就是一个游历各地的巫女,皇帝还是皇三女的时候结识了出身贫寒但一降临就有异象而被视为神的化身的一名巫女。这位三公主正苦于有两个皇后所出的姐姐无法皇位,在她将巫女带回京城后不到半年那两位年长的公主先后病逝。登上皇位的皇帝将巫女封为女官长,当然,这个巫女的出生也从贫民家的二女儿变成皇帝叔叔,也就是先皇第三个弟弟的私生女。 民间传说,这位巫女在某一天深夜造访三公主下榻的官署,对她说:“殿下应该成为皇帝,让我来助殿下一臂之力吧。”面对对方的拒绝,巫女微笑道:“殿下的确有强有力的后台,也有将军愿听殿下驱使,但是用我的方法,殿下不会在苏台青史上留下弑姊的恶名。”当时已经和京城三营将官约定准备发动宫廷政变的三公主听到这样的话一身冷汗,于是,在那个深夜里两人达成了协议。 明霜皱了皱眉,缓缓道:“这么说,本官只要拍拍手在一边等着那个巫女通过清平关喽?” “可以好好欣赏一下,这是传说中的清缈——不,安靖第一名门的后裔。”歪一下头,昭彤影笑着补充道:“如果这个家族真的两百年来未曾中断,那么,在清缈第一名门的荣誉之后,也是苏台第一名门!” “国之第一名门!”明霜跟着笑起来:“果然啊,下官的确想欣赏一下连殿上书记都认可的传说中的千月后裔。” 国之第一名门,这是清缈王朝第十代君主写给千月家的匾额。 文成末年天下动荡之中,后来成为一代名将的莲锋在皎原系马饮茶时看到身穿布衣而神态高贵的青年女子,两人攀谈甚欢,女子说自己的来自远方,只想寻一处平安之地,并无目的。莲锋对她说“群雄割据,暗无天日,何处有太平,我听说北方的凤侯爱民如子,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投她?” 女子美目轻挑:“卿要以自己之力建太平之国?” 莲锋含笑点头。 两人于是联袂而行。 十年后,凤家建立了清缈王朝,人们渴望已久的太平重降于国土,某一日莲锋指着空中皓月说:“卿皎如明月,何不以‘月’为家名?”另一个女子看着水中明月倒影:“千江有水千江月,好吧,我以‘千月’为姓,从此我便是千月江漪。” 千月家的传奇便从这一天奠定了根基。 千月江漪在征战中遇到了出生寒门的私塾教师词英,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妇,江漪最终位极人臣册封侯爵却平生在无二色。 江漪之女千月涟,精通诗文,在朝政和军事上并有特殊创业,却是清缈文学的开先河者。 千月家第三代继承人被称为“莲锋再世”,带领清缈军队纵横驰骋,平南灭北,建立让后人震惊的宏伟武勋,却在一次宫廷宴会后莫名其妙的吐血而亡。 千月家第四代继承人平淡无奇、第五代以巫术闻名。到了第六代继承人,这个被称为“稳定而强大”的家族出现了争位风波,其间三个女子在青春年华丧命,一番血雨腥风之后主掌千月家门的是从来没有被看好的三房庶出的二十三岁的千月良芳。千月良芳性格沉稳到了乏味的地步,举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美酒佳肴,但凡给人生增添乐趣的东西一概没有兴趣,结发的丈夫也曾对娘家诉苦说“等于嫁给一根木头”。作为贵族小姐虽然毫无魅力,然而作为朝廷大司寇和千月家主掌均光彩照人。千月良芳以断案公正闻名于清缈历史,直到苏台依然被看作断案如神的典范,在某些地方以她的容貌塑象征公正的“光明女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做母亲的乏味到了极点,千月家第七代继承人却是彻底的败家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经史子集无一明白,混沌一生徒留笑话。此后数代均无显著建树,自然也没有犯过大错。 到了第十四代继承人,巫蛊已渗入朝廷,这位家主是个见风转舵的官场能手,利用千月家本身的神师之名为皇帝宠爱,被任命为第一任“神司”。此后六代家主均专心于巫术,有四人彻底放弃出任普通官员,与著名巫女结帮拉派,与皇帝有绣襦传闻,写下了千月历史上最黑暗的篇章。 第二十一代继承人千月璋和千月良芳一样的出身,她少年时即立志改变千月家充满欺骗的腐朽局面,恢复江漪建立家族时的理想。在她和女儿两代人的努力下,千月家终于又展现出“国之栋梁”的状态。 然后,就是千月素。 这个家族有过盛衰,有过分裂,却总有一些人奋发向上,尤其是在沦为巫蛊乱政之流后再度清澈自身,在后代人看来,她们几乎就是素凰族所有优秀品德的象征。他们成为榜样,成为神话。 而今,这个本应消亡两百代的家族,又从神话中走出。 苏台王朝的历史在两百二十七年的这个春末变得迷惑而神秘起来。 中篇终 好书尽在 下篇 第一章少年才俊赴知音上 (起4e点4e中4e文4e网更新时间:2006214 8:21:00 本章字数:6788) 苏台历两百二十七年四月,昭彤影在清平关和明霜一起欣赏着传说中的千月继承人;在京城,皇帝带着和亲王在皎原纵情游乐,而花子夜则等待着继承人的诞生。全国各地春耕已经进入尾声,然而白水江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五十年来最严重的断流。农民们眼睁睁看着刚刚插的秧苗得不到灌溉而枯死,各地官员为即将到来的饥荒脸色发白,京城的地官们一封接一封的收到各地传来的噩耗。而苏台将近五分之一的国土已经第三年大旱。唯一能够给地官们一点安慰的是来自鸣凤、丹霞、永州三郡的报告,这三郡在春耕时节都风调雨顺,尤其是被称为国之粮仓的鸣凤郡已经送来春耕结束的喜报。地官们看着成堆报告灾荒的文书时只能相互安慰说“鸣凤熟、天下足”,只要鸣凤郡丰收国家就还支撑的下去。如果连鸣凤都发生灾荒,恐怕就要向苏台历史一百四十九年时那样“天下饥馑,死者以数十万计”。 在安靖国中部,沈留郡郓州的春比通常年度略微晚了一些,然而到四月也已经一片花红柳绿。郓州现任知州是一个二十七岁的英俊青年,他第一次出现在郓州正堂的时候惊动了半城少女,当这个平易近人又勤于公务的青年一身便服走在郓州街头时,城中的青年女子会成群结队跟在他身后,用倾慕的眼神看着他。而城中的富家小姐、官宦后裔更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出现在知州府,希望自己能吸引这样一个漂亮的五阶官员。 这种马蚤动延续了将近两个月,直到某一天有人从衙门里听说“知州大人原来已经定亲了”,又说传出消息的是知州大人带来的贴身侍从。还有人不死心,再去打听,最后还是衙门里的乡师打破众人幻想,对某位同僚正当妙龄的女儿说:“死了这条心吧,人家要嫁的是京城的四位官,少王傅大人。正当青春,而且是美人,对了,就是先皇最后一位女官长,苏台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官长,总听说过吧?”面对对方失望的表情,又补充说:“人家昨天才托人送来一批夏装,还有珠宝佩饰,知州大人高兴的一整天都含笑对人,你们都安分点吧,知州大人不会移情你们的。”这个消息传开口郓州的女子们只能叹息着接受事实,安慰自己说“好歹能看上个两三年,也是好的。” 洛西城出任郓州知州已经是第六个月,这半年来他勤于公务,爱民如子,虽然只有半年,已获得郓州百姓的认可。或许还来不及传遍郓州各乡、各县,至少郓州城中一提起知州洛西城多半都要竖起拇指说一声“青天”。苏台除了边关四镇以及丹霞等一些军事重镇外,其他地方都以天官署的官员,也就是知县、知州、郡守的文官为最高。作为地方官,洛西城担负着郓州军政两界要务,虽然有州司马负责防卫、军务,但在权限上,如果发生叛乱之类,评判命令是由当地最高行政官员下达的。洛西城在此之前并未从事过地方行政官员的工作,但是他从小和西城家的孩子一起在西城家设置的私塾中学习,到了十二岁在西城照容帮助下进入太学院就读。不管是西城家的私塾还是太学院,教授的都是弃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尤其是作为地方父母官必备的知识。洛西城也是堂堂正正通过京考进阶,只不过最初的时候他听从洛远安排安心等嫁人而没有接受官职。也不知是不是一种天分,出任郓州以来,无论大小事务均处理的井井有条,叫人佩服这年轻官员的手段。 这一日午后公务已经处理完毕,洛西城决定清闲半日,在官邸后宅舒适的书房中看了会书,忽然又想念起京城来,起身将前些天水影托人送来的书信翻出来,又津津有味的读了两遍。再把一起送来的几件佩饰拿出来把玩一番,其中有一块翠玉荷花佩玲珑剔透、雕工精细,他最是喜欢,琢磨着天气一合适就把送来的夏装穿上,里面有一件衣服应该和这块佩很般配。看着荷花佩如春日青草一般透亮的绿,想到那是自己最心爱之人送来,更是一丝丝甜蜜打心底里往外涌。恨不得能回到京城,把东西搬到洛远面前对他说:“少王傅对我这般用心,即便她最喜欢的还是日照,也绝不会亏待我的,叔叔不用为我担心了。” 安靖的传统,男女一旦定亲,迎娶方就要时常给出嫁方送礼物表示心意不改。一般来说最常见的就是四季衣服,即有“嘘寒问暖”的关心,又有着“让对方照着自己的喜好装扮”的占有意味。这种礼仪到成亲之后依然适用,只不过被认真实施的不怎么多了。 和通常未婚夫妻的通信一样,水影的书信中除了一些问候话,就是讲述京城发生的趣事,其中有一件也和送礼有关。说某日迦岚亲王的使臣从鹤舞来,要返回的时候亲王忽然想起京城里还有一个自己高官的妻子,于是传来玉藻前,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或者口信要带给白皖。后者一听连连点头,当即命人回家拿东西。等东西搬来正亲王大吃一惊,原来光是夏天的衣服就准备了半箱子。正亲王苦笑着说:“卿觉得鹤舞是穷乡僻壤买不到衣服么?” 司刑官一本正经得说:“既然是我玉藻前的男人,就不能因为赶不上京城的风尚,叫人笑话。”然后又拿出一个小盒子郑重其事的交给送信人,那人对重量吃了一惊。在正亲王的好奇下,玉藻前打开盒子,原来是整整齐齐三根金条。 被问这又是做什么的时候,回答是:“家用啊——一年的一起送过去。” 苏台迦岚终于忍受不了了,瞪着对方道:“难道本王给的俸禄还不能让一位二阶官员糊口?” 玉藻前躬身道歉,又一脸正经的坚持说:“殿下给的俸禄再多,下官还是要给皖送家用的。妻子养丈夫,本来就是分内事,和皖的官位俸禄无关。” 看看信、把玩把玩饰品,转眼斜阳向晚,贴身侍从来问晚上想吃什么菜。洛西城忽然想起司水前两日说城外两条河的流量皱减,有些支流、沟渠已经断水,春耕的农民们只能每天到江边挑水灌溉。他本就想找时间到江边去看看,于是吩咐不用备饭,让小厮备马,先到江边转转,然后在城里找个干净的地方吃点东西就好。 郓州位于两江交界处,出城半里就是两江汇流处,江水清澈,两岸稻香花美,远处青山如黛。“两江含翠”,乃是郓州名景。洛西城一直很喜欢此处景物,公务繁忙的时候也会骑马来转半个时辰调节一下心情,而江边小山上有郓州名胜“长林墓”。长林墓葬的是苏台著名诗人“永长林”,她被称为苏台文学开先河者,在苏台三十年到五十年间留下了上百首脍炙人口的作品。这也是水影最为仰慕的诗人,她在给西城的一封信中便有“若到郓州怀古处,长林墓下与沉吟” 的句子。长林墓不但有墓碑,还有作为纪念的祠堂,以及永长林居住郓州时修建的望江庐等古迹,近两百年来不知让多少文人墨客在此徘徊追忆。 作为当地知州,洛西城本来可以依仗庄严,随侍如云,然而,他自幼看到西城照容朴实的作风而深受浸染。在地方官这一点上,他的榜样就是西城照容和卫方。 这日风淡云轻,乱花迷眼,信马由缰转眼上了长林山,没有去祠堂,反而走向甚少游人的后山,那里临江面陡然峭壁,有满山藤萝幽深美丽。他喜欢在江边小坐片刻,听江声看藤萝,便觉得一天劳累渐渐消散。江边春草已经非常茂密,踏上去丝绒一般,且行且吟。看到春江碧绿,春花如火,忽然想哪一天画一幅两江含翠的山水画,再亲手拓几块长林祠中的碑给水影送去,想来她一定会高兴的。正想着,忽见小厮伸手指向江边:“大人,那是什么?” 西城放眼望去,见坡道下方江边草丛间仿佛有一条小船,又好像有一个人趴在船舷边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一挥手要从人去看。片刻后但听从人大叫:“大人,不好啦,死人啦——” 死者三十来岁,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身上中了两箭。 箭已经拔下来丢在船中,血流的满船,从现场来看,此人应该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可能是对江或者江心被人射中又逃脱。自己拔下箭,划着船逃跑,无奈留血过多,没来得及上岸就死了。可能是被江水冲到岸边搁浅。 仵作验过说人已经死了一天多,除了箭伤还有和人搏斗过的伤痕。于是又推演可能是在岸边和什么人打斗起来,此人不敌夺船而逃,对方岸上射箭,射伤了他,但是没有船无法赶上。 此人身上没有找到官凭路引,衣服用料不错,成色也很新,至少是殷实人家。看面貌也没有凶悍之气,身上还有一些银两,并不象被通缉的犯人。相反,洛西城看他装扮,觉得像是哪一个官宦人家或者名门贵族的家仆。一般来说,贵族人家或者官府差役会挂腰牌,上面有官府的名字,此人职务,或者某一家的家徽、家名。此人身上倒是没有,不但没有,连腰带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西城由此推断是此人遭袭击后为了隐瞒身份丢到江中去了,官凭路引可能也是这样丢掉的。 除此之外,身上就找不到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洛西城命人将尸体抬回义庄,然后画像张贴城门要道,看看能不能被谁认出来。虽然从各种迹象看,此人应该是远道而来的旅客。 洛西城的晚餐被这突发事件彻底毁掉了,直到深夜他还在看仵作详细验尸以及和属下的秋官讨论案情。郓州府的秋官已将近半百,一生与刑名打交道,见差役们为弄清来人的身分而烦恼,下令说:“把发髻打开、把衣服、靴子脱下来,一寸寸检查,夹里拆掉,连缝边都拆开来看仔细。”又对洛西城解释说:“这种人死前都要把腰牌、官凭路引毁掉来隐藏身份,可见精细。这种人最常把一些要紧的东西缝在衣服里、靴子或者藏在头发里。” 果然,一顿饭上下差役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东西是从衣服夹里里拆出来的,一块象佩的东西,玉石雕成,玉色温润透明,纤尘不染,雕成一弯上弦月,下面是波浪的纹样,用红绳打如意结穿着。 直到深夜洛西城依然在桌前坐着,面前放着从尸体中搜出来的唯一“奇怪一些”的东西。上好美玉雕琢而成的上弦月和波浪纹的饰品。 说是配饰稍微小了一点,若是项链或者折扇的坠子又大了些。 雕工非常精细,因为洛远的影响,洛西城在金石上下过一些功夫,经过仔细研究,发现雕刻中的一些技巧在苏台王朝已经很少使用,至少属于苏台开国初年的东西。 系玉的红绳没有多长时间,色彩鲜艳,尤其是如意结的打法更说明这根绳子绝不可能是配饰琢成时就打上去的。在他的印象里,如意结这种打法出现还不到二十年。 更让他感兴趣甚至放弃睡眠在这里苦思冥想的是这个配饰的花样,不是通常饰品中使用的花草、动物,而且,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很近似的纹样。 寻找记忆的痕迹先从金石开始,然而想破头也想不出哪个朝代流行这种纹饰。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希望自己在家中——当然是西城照容的那个家——可以去翻阅洛远成堆的金石书籍。 正想要放弃的时候家人来报说“家里送来一些东西”。 西城不知道为什么东西会在深更半夜送到他面前,不过被人关怀的喜悦压倒对宵禁被打破的担心。 东西是以西城照容的名义送来的,西城家的当家人的确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第四个孩子”。东西并不多,看样子不会是另外一套衣服,而是一个精巧的盒子,他猜想是不是洛远的做了些荷包之类的小东西。 盒子非常精致,第一眼看过去是用金丝镶嵌在盖子上的三叶草纹样——西城价的家徽。 一瞬间,记忆的门扉打开了,他终于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见到那个水月纹样——皎原江宁道。 在灯下打开厚厚的卷册,封面写的是“清缈王朝史”。 翻到第二卷“世家”,这里记录了清缈王朝五百多年历史上一度名扬四海的家族。每一个都曾出将入相,也都经历了完整的兴衰荣辱,在一些绵延五十年以上且封侯拜爵的世家记录中,除了家名、创始人和创始时间外,还有绘制的图画——家徽。 在安靖的传统中,家徽是比家名更为难得的东西,拥有家名的家族中最多只有十分之一会拥有家徽。安靖人普遍认为,一个家族的家名被叫出来,如果连周边百里的人都会茫然,这个家名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同样的,一个家徽一旦出现,这个家族至少有三代以上位居高官(三位正以上),至少其他的贵族人家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家徽,否则也没有存在的价值。新贵人家非要给自己弄一个家徽不但得不到尊敬,甚至连普通百姓都会嘲笑。洛西城自己也是贵族出生,但洛家就没有家徽。京城有家名的人家能数出几十个,有家徽的不满十家。 《清缈王朝史世家》的第一篇,洛西城终于看到了和手中那个奇怪的佩饰极端相近的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