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36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这一次她表达得比较委婉,说的是:“我知道少王傅是人才,精通朝政,但军务与朝政不同,要斩将夺军……” 昭彤影很认真地点点头:“所以我充满期待啊……如果是我,当然有处理得法子,但是那个人会怎么做,一时捉摸不透。最有可能的是如我当年做的那样,真要如此,她也就不隐瞒了。” “卿对少王傅信心如此?” “若是这么点事都做不到,那就辜负了当年先皇的万般恩宠。” 迦岚翻了个白眼,又听昭彤影道:“只有一件事让我颇为疑惑,她带走的那些人……不得力的到有一半。而且,还有两个碍手碍脚的。” 迦岚一笑,知道她说的是随员中两个五位官,一个来自夏官,另一个则是地官中人,平日里和琴林拂霄走的近,尤其是那个夏官,最擅长溜须拍马、见风使舵。这两个人原本都不在属员名单里,是紫名彦和琴林映雪两人竭力推荐。出发那日水影见到属员队伍里多了那么两张脸只轻声向少司马打听了两句,就点点头面无表情的接受了。 “如果是我,先不入凛霜,在外围一点点的查,同时放出紫筠谋反的风声,动摇破寒军军心。凛霜边关长达数千里,三州十府无数关城,有的是忠君之人。风声一起,凛霜人心动荡,紫筠只有两条路。要么孤身上京向皇上表忠,要么孤注一掷!前者自然好,若是后者就用钦差权限就地征集兵马。” “这就是卿当年平定凛霜的方法。” “是,不过臣当年敢这么做是因为丹舒遥、邯郸蓼在鹤舞可为接应。这一次……”她柳眉微皱,喃喃道:“邯郸蓼在扶风,鹤舞用不上,鸣凤军马在玉梦殿下手上等闲无法调动,丹舒遥又在京城……这些人中也只有鸣凤还有那么点希望,不过……啊!” 她忽然一声叫惊的迦岚险些洒了手中茶水,见她脸色已经变了,连连摇头道:“糟了,我怎么忘了这个人!” 迦岚一愣,顺着她刚才那段话想下去,也是一振脱口道:“苏台秋嗣!” 苏台秋嗣,朝廷册封秋郡王,乃是鸣凤安平王玉梦的长女,也是他的嫡女。安平王是敬皇帝长子,出生寒微却德才兼备,一度有与爱纹镜争夺皇位的机会却奇怪的放弃了,在敬皇帝尚在世时便出镇鸣凤。近三十年来一直担任鸣凤郡守,虽然不像后来的迦岚以鹤舞为领地,然三十年郡守担任下来,鸣凤也和他自家没什么两样。苏台秋嗣作为安平王世子却没有枕着世袭爵位不思进取,十八九岁就按照皇家传统,出任地方官,从七位开始,历任知县、知州等职。前段时间被推荐至苏郡,花子夜准了发出诏书后却被偌娜阻止,为了安抚一下安平王,依然命秋嗣进京。 苏台秋嗣刚出鸣凤百余里忽然得报说玉梦暴病,要她迅速赶回,幸好玉梦这场病来的猛去的快,逃过一次鬼门关。这么一耽搁,直到五月上旬秋嗣才再度离开鸣凤前往京城,反正朝廷召她入京没有要事,也不限定时间。秋嗣的母亲是鸣凤郡最北面地方的人,出家门不到五十里就是凛霜地界。安平王妃很多年没回家省亲,就让女儿代她回家探望一下,算算时日这些天秋嗣就在距离长州五百里不到的地方。 想到这里两人对看一眼,相对苦笑,过了许久昭彤影道:“看来这就是她的依靠了。” “少王傅与秋郡王有渊源?” “她没有——”略微一顿:“和她有渊源的是芦桐叶。” “芦桐叶?先皇在位时的侍卫统领?” “正是此人。认真说来,芦桐叶还救过这位秋郡王一命。十来年前秋郡王在后宫住过一段时间,先皇颇为喜欢她的伶俐乖巧,一次带着出去狩猎遇到猛虎,秋郡王年少吓的不能动弹,是芦桐叶一箭救的人。至于芦桐叶,她和水影的情谊更在我之前。当年芦桐叶免于受那叛逃的凛霜都督牵连,就是水影相救。” “错综复杂。” “苏台朝政一半把在那么几个名门贵族手中,而名门之间的关系原本就错综复杂到了极点。” “卿是不是要告诉本王,芦桐叶正好也在鸣凤?” “这个臣不知。桐叶早在先皇驾崩前就出宫成亲,此后不入仕途,守着芦家家业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天知道在什么地方逍遥。”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苦笑,喃喃道:“如今只能希望水影动手慢一些……”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有奔跑之声,她脸色一沉,抬头道:“臣有不祥预感了……” 未等迦岚答话只听外面传来黎安璇璐的声音,喘息未定。听到一声“进来”,人未入声先到说的是:“凛霜八百里加急!” 两人同时跳起:“怎么说!” “凛霜都督谋反已被钦差所铢,破寒军大半在少王傅控制下。唯东面一支略有异动,鸣凤秋郡王调郡中兵马一万,已平定叛乱。少王傅已将为首者四人押于帐下不日回京。凛霜暂由秋郡王镇守。” 好书尽在 中篇 第二十二章 曲中闻折柳 上 (起7n点7n中7n文7n网更新时间:20051226 19:54:00 本章字数:6954) 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六月初二,钦差水影在凛霜用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发回通告——凛霜都督紫筠谋反,证据确凿,依苏台律令、钦差权限,就地处决以正国法。 此外,她的上书中还说明,由于凛霜破寒军中有少数将领与紫筠合谋,且紫筠“暗通北辰”为保安全,以钦差权限就近征调兵马。鸣凤安平王世子秋嗣响应出兵,不日必传捷报。已扣押叛乱为首者数人,待秋嗣抵达长州即启程押解回京。按苏台律令,暂由她水影涉凛霜军政之务;秋嗣抵达后,作为当地爵位最高且皇室正统子弟,在朝廷新任大都督抵达之前,代理凛霜军务。 传书直接送到皇帝偌娜手中,当时是起更时分,偌娜这天不太舒服,和皇后刚刚就寝,硬是被秋水清叫醒。偌娜在朦朦胧胧中听完折子,顿时惊的睡意全无,连声命传六官官长觐见。 紧急赶到的六官官长都在传召人的口中大概知道了原委,然而,在皇宫御书房亲眼看到八百里加急书信的时候,还是仍不住面面相觑。 并不是紫筠叛乱或者伏诛的消息太惊人,这基本都在六人的预料范围内。虽然至少有那么一两个人一度盼望着得到相反的消息。 让他们震惊的是这个消息来得实在太快,就像昭彤影等估算的,水影一行就算是再快,从永宁城到长州也要十四五天。而八百里加急回京又要三、四天,这么算下来水影几乎是一到长州就杀将夺军,其间没有半点延误。而照着他们,包括昭彤影在内,估计她到了凛霜至少要先展开一些调查,取得足够证据,然后一层层布置,先在周围调配好足够一举控制破寒军的兵马,然后动手。可是,按照结果来看,水影显然没有做任何调查,也不可能来得及调配军队。她是先动手杀人,杀人的同时颁下命令从鸣凤调军。 这么说,在她深入破寒军内部,斩杀名将紫筠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从永宁城带走的区区百余人马。 想到这一点,连久经沙场的大司马苏台迦岚也从内心深处感到一阵颤栗。 不管对经过抱有什么样的怀疑,当天走入后宫的六官官长都深深呼了一口气“事情终于解决了,而且是以比较安全的方法”。迫切要做的不是猜测经过,而是收拾剩下的事情。苏台偌娜在听到“秋嗣”这两个字的时候打从骨子里升起一阵反感。皇家的事就是这样,一朝争嗣世代为仇。照理说安平王玉梦早在偌娜出生前十来二十年就去了鸣凤,此后不曾返回京城一次。秋嗣少年时虽然在后宫住过一段时间,可那时偌娜还是个孩子,两人之间没有半点冲突。然而,就因为玉梦短暂的成为过爱纹镜登基的阻碍,偌娜眼中,秋嗣也成了随时会争夺她皇位的人。 秋嗣尚且如此,偌娜心目中的苏台迦岚是怎样的形象,可想而知。 偌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破寒军不能让秋嗣得到”,于是大半夜的议政后,偌娜颁布了这样的旨意“续以殿上书记昭彤影为钦差,前往临霜代替水影。着水影立即押解叛逆诸人回京,凛霜一切军政要务由昭彤影决议。着令苏台秋嗣带精兵三千同行回京,以防叛逆同党中途截杀。” 诏书一下昭彤影自然是眉开眼笑,少司寇兰卿颂和少司礼琴林叶芝却相顾愕然,两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让昭彤影夺军还不如秋嗣,皇上这是赶走狼送进虎……” 昭彤影出发的速度比水影更快,翌日一早在云桥从迦岚手上接过三杯壮行酒后扬鞭策马。出发前苏台迦岚问她要多少人跟随,又说除了照你想要的数字拨给外本王再从王府亲兵中找十来个武艺超群之人给你做贴身侍卫。昭彤影听了微微一笑道:“臣只要殿下从长门营中挑选五十个精干马军即可,除此之外不要一兵一卒。” 迦岚眯起眼睛:“卿想以五十一人遏制六万破寒军?” 她哈哈一笑:“少王傅能以百余人斩将夺军,臣要是带了大队人马才能收拾残局岂不是要被她耻笑?” 迦岚听了苦笑着摇摇头,就此应允,却在云桥分手前一刻低声道:“卿与少王傅情谊深重,但是本王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当年卿亦在凛霜建功,那一次虽柳暗花明却透着恢宏大气,少王傅此次,本王虽不知细节,却觉得透着难言的鬼魅之感,卿此去小心为上。本王不担心你控制不了破寒军,却怕你伤在自己人手中。” 昭彤影深深行了一礼,微笑道:“中秋之夜臣一定会回来陪殿下赏月。” 安靖国北方边境凛霜郡,地如其名,乃是八月飞雪的苦寒之地。这里虽然不像扶风、鹤舞交接地那样群山连绵、地无三尺平,可也高山巍峨、峡谷险峻,安靖著名的长霆山脉自西向东斜向穿越大半个凛霜。凛霜郡治长州就得名长霆山,位于长霆山脉南麓平原,是凛霜最大也最繁华的城市。凛霜最多的是堡垒、城关,安靖国最著名的几个关口如受降关、晓月关、长河关、归雁关、杨柳关都分布在凛霜,且在凛霜与北辰接壤的其实并不能算太长的国境线上。 安靖与北辰的国界也是与各个邻国分界中最为模糊的一个,这里不象东方边境鸣凤、南方鹤舞那样有大海和高山作为天然屏障。凛霜在向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其间山脉走向也不是扶风那样顺着国境线,而是南北走向为主。更为重要的是,北辰其实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国家。 北辰这个称呼首见于安靖的史书,正因为安靖国人这样称呼,相邻各国也都使用了同样的词汇。从清渺七十九年这个称呼第一次出现在朝廷公文上后,享有这个名称的民族或者说部落已经换了好几次。清渺之时被称为北辰的是呼勒族人建立的游牧政权,清渺后期亚翰族灭呼勒夺得北方草原的统治权;苏台历史一百四十九年,来自更北方的那尔腾部落经过长达三十年血腥战争成为那片土地最新的统治者。然而这些前浪推后浪的统治者们并没有像安靖一样设置皇都、颁布律令、建立城池,最终形成一个统一而稳固的国家。 可能是受到游牧这种生活方式的限制,一代代的统治者都采用松散的部落制,其中只有亚翰族于清渺历两百九十四年在北方建设了皇城——千叶。千叶城在当时英明的皇帝治理下有过短暂的辉煌,一度房屋林立,宫城华美,却最终毁于那尔腾人的一把大火。 对于安靖,北辰是始终的心腹之患,北辰松散的格局使得安靖人擅长的外交无从着手,而他们彪悍勇猛的性格也是崇尚温文秀雅的安靖人无法接受的。然而,最让安靖人无法忍受的是北辰人对待女性的态度。安靖并不要求她的邻国都和自己一样将女子看得更高,乌方、南平都是男尊女卑的国家,可都与安靖有过或长或短的互通有无,姊妹之国,唯独北辰,历代安靖朝廷都缺少与之结交的念头。北辰前后多个统治民族习惯风俗各有差异,唯独相同的是极端鄙视女性的特点,在北辰女性是彻底的附属品,甚至更糟一些犹如牛马一般只不过是家庭财产的一部分。 在两国之间很稀罕的一些“和平”岁月里,北辰也有一些部落首领——也就是贵族——来安靖皇都觐见皇帝,不免发生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其中最著名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某一年,北辰一个二十九亲王来永宁城觐见,此人年轻挺拔、英姿逼人,从两国的审美来看都是值得称赞的美男子。当时的皇帝在后宫长平殿设宴款待,自然满座衣衫华美的苏台女子,其中一个三位官是鸣凤郡名门家主,时年仅二十三岁,乃是出了名的神童才子,更是叫人一见惊心的美人。此人恰如当代的昭彤影,走马章台、风流浪荡,叫一城少年为之伤心的人物。 传说那位亲王在长平殿宴会上见到那女子被她的美貌惊住,且那女子生的窈窕娇柔,此人目不转睛的看了好半天对从人说:“这样的美人就该收藏在房中,可惜了!”接着又是一长串听到的人都不敢向人复述的亵渎话语。与此同时那三位官也瞟着亲王,对身边的同僚说:“真是美人啊,怎么偏偏是个亲王呢。要是个随从非要弄到手不可,啊啊啊,这样的美人到了眼前吃不到简直是对我的折磨。” 听她发表意见的人在几分钟前刚刚听到那位亲王的高论,本是来八卦的,却听了那么一段话,被这种礼尚往来弄得目瞪口呆。 这么两个国家,想要和平共处的难度可想而知,历代凛霜守军所担负的责任也可想而知。凛霜破寒军号称国中第一,边境四郡中凛霜军男子的比例最高,且凛霜都督多半由男子出任,为的就是能在体力上对抗彪悍勇猛的北辰战士。破寒军并非凛霜所有军队的总称。苏台边关四镇都布置了十万以上的常驻军队,分成两种,一种为朝廷统一调配的军队,归大都督直接指挥。另一种是地方军队,采用屯田制,军事上由大都督节制,行政上归属郡守管辖。破寒军就是凛霜驻军中的前一类。除此之外凛霜还有数目大致相当的屯田军。 屯田军又分两种,一种也就是每一个县府都会有的以巡城司马为代表的守军,紧急的时候还能算上三班差役;另一种其实是民兵。边关四镇都有专门的军户,又叫兵户,这些人家代代为兵士,终身在军册上,平常可以正常的种田打猎,每年夏冬都有一两个月组织起来训练,一旦发生战事就地征集。军户另设户籍,子弟不能参加进阶考,想要飞黄腾达只有通过战场上的军功。军贴一下,所到之处军户必须派人出战,不能用徭役或者金钱替代,哪怕没有壮年也要派出一个人,上不了战场就给军队做饭喂马。而作为补偿,军户免普通的徭役,赋税也相应减少。 屯田军没有统一指挥,就近征召归当地夏官统领,或者编入都督管辖的正规军。 苏台其他三镇,都督府和郡守府通常不在一个地方,至少指挥所不在同一个地方。例如鹤舞郡治明州,鹤舞指挥所则在玉珑关,鹤舞副都督也常年镇守玉珑。然而凛霜破寒军的指挥所也就是郡治长州,这足以说明烽火不断的凛霜军队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地方文官系统,事实上,从苏台建国以来,凛霜军政双方的权利都掌握在大都督手中,朝廷任命的郡守只能仰大都督鼻息生活。甚至发生过郡守与大都督发生冲突后被军官当场斩杀,事后朝廷只将大都督象征性的降了两阶,而肇事者仅仅夺去军职发回故乡。 苏台历两百二十二年起担任凛霜郡守的是名叫邯郸琪的四十岁的中年女子。看家名就知道她和现任“代理扶风大都督”邯郸蓼是本家。能够在三十来岁的年龄成为一方郡守,邯郸琪的能力也算出色,以往历任地方官都获得好评,唯独到了凛霜被紫筠压得完全抬不起头来。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无能,凛霜三州十府没有哪个文官不被破寒军欺压着的,私下里自嘲说自己不过是破寒军的幕僚们罢了。 然而,这几天乃是邯郸琪来到凛霜后最为扬眉吐气的日子,耀武扬威的破寒军因为主帅的被杀和“反叛”之说弄得人心惶惶,而那几个在郡守府出入时连行礼都省略的狂傲之徒正在她邯郸琪的大牢里垂头丧气的等待命运判决。 邯郸琪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要安抚百姓,更要调动郡守府下属的兵马以及临时征调的屯田军密切监视破寒军一举一动,防止其中出现一两个叛乱者的漏网之鱼。虽然忙,心情却格外舒畅,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好像年轻了七八岁。 这日午后朝廷八百里加急到,她看了之后快步走向内堂,穿过两旁侍卫林立的长廊到了原本属于她书房的地方对着正背负双手在房中踱步的青年女子道:“钦差大人,朝廷的命令下来了——” 那人转身截道:“圣上增派的什么人?” “啊——是,是殿上书记昭彤影。” “昭彤影?”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笑了起来,转头对一边坐着的青年道:“西城啊,你说这个人跑来做什么的?” 这是水影进入长州后的第十天,也是她手刃紫筠、扣押破寒军主要将领后的第九天。五月,凛霜郡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缓缓拉开帷幕,天气晴朗、气温合适。举头天高云淡,低头繁花如海。 水影对这样的季节也满意得很,几次对洛西城说幸好是夏天,若过了八月,朔雪飘飘、蓬沙历乱;还抬起一只手珍惜的看看说:“那不毁了冰肌玉肤。”和去年同行鹤舞相比,这一次的水影活泼许多,一路行来谈天说地笑语盈盈,同行的人都有如坐春风之感,私下里说“传闻少王傅性情冷漠,出来的时候还很害怕,现在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从人兴高采烈,洛西城却打从一开始就有几分害怕起来,为这人反常的表现而害怕,总觉得在那盈盈笑语下面隐藏着足以震动天下的计划。 第一个转折是在快要进入凛霜郡的时候,在某州城的驿馆里水影将同行的几个官员叫来笑盈盈道:“明天我们就要进入凛霜郡了。皇上派我们来此的目的大家都很明白吧?” 众人点头称是,她又道:“劳军使被杀一事发生在长河关,动手之人乃是长河关镇守,而大都督居于长州,两处相隔百余里,诸君看如何是好?” 从人七嘴八舌,有说先到长州,让紫筠把当事人传到郡治听后询问;也有说对方乃是关城守将不能擅离职守,应该先到长州然后前往关城。也有说既然事情发生在关城,我等直接到关城去找当事人等等。 水影静静听完缓缓道:“卿等所言皆有道理。但我以为我们既然接受了皇命彻查,就是代表圣上,也是说明圣上对此关注。圣上日理万机,我等臣子应当尽快处理此事,以免圣上担忧,这才是为臣之道。” 众人连声称是说“愿听钦差大人命令。” 水影嫣然道:“依我看,我们兵分两路,分别前往长州与长河关。前往关城的可以钦差权限询问证词,我在长州稳定大都督为卿等后援。”说罢将从人迅速分为两路,绝大多数官员都送到长州,自己只留下洛西城等三名官员,而护卫也多数拨给前往关城之人。此令一下也有些年长稳重的属官觉得不妥,旁敲侧击的提醒她只当什么都听不懂,众人也不敢多说。两队人马当即分开,水影带着三十余人连夜赶路,行出十余里忽然停住下令就地扎营。众人迷惑不解,心说如果不想赶夜路前面那个县城就可以住店,既然出来了荒山野岭扎什么营,反正这些天兼程倍道也不是第一次。 众人怀着疑惑进入梦乡,第二天醒来又是大吃一惊,扎营的时候还只有三十来人,一睁眼旁面围了一圈。齐刷刷的黑色扎巾箭袖,年龄都在二十出头三十不到,背弓带刀,神色冷凝。乍一看众人还以为被哪里的山贼土匪团团包围,可山贼哪来这种肃杀严整之风。水影见了这些人微笑上前,对着领头一人道:“辛苦了。” 那人拱手欠身:“幸未辱命,准时赶到。” 水影随即下令拔营起寨,众人这才知道她在此扎营并非因为劳累,而是等这群人来到。当天夜里距离长州只有不到五十里,这群人换了衣衫,打扮得和随行的士兵别无二致。所有衣衫都是他们自己带来,这一下原本就犯嘀咕的从人们更是震惊,隐约觉得这些人来头非小。只有洛西城一见来人便知来处,原来领头之人曾经见过,便是去年秋天与他们一同前往鹤舞,又在襄南县斩兵士开城门的花子夜正亲王府侍卫。洛西城后来听水影说起,说此人虽不是侍卫统领,可一身武艺出类拔萃,为王府侍卫中第一。他听后暗地里叹了长长一口气,心说花子夜那时也是要去上战场的,这样一个人物本该带在自己身边防身,却送给了水影。这位正亲王对少王傅只怕不是贪恋容貌那么简单。 如今此人带队而来,跟随的那些黑衣人必定是花子夜正亲王府侍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又想凛霜之事上一次是交给了苏台迦岚,这一次出发前听说朝堂上皇帝又嘱咐花子夜关注,所以这位正亲王派出自己府里的高手协助钦差也不算逾越。 那日到了长州,就像洛西城事先对水影说的那样:“上一次以劳军为名还算是和气,这一次说明了是来兴师问罪,只怕进长州城都不容易。” 果然,长州城门外一字排开数十人,刀出鞘、弓上弦。 从人们停住了脚步,水影淡淡一笑下马欲上前,却听一人道:“待属下过去。”她看了洛西城一眼,微微点头。 “凛霜破寒军骁雄无双,洛西城一直认为破寒军的勇猛和刀剑是对着北面的,什么时候转到南面来了?南面难道不是我们苏台大好河山?”洛西城站在刀剑之前,神色泰然,昂首高声。 领头之人脸上一红,下令收刀,讪讪道:“只想看看朝廷来人的胆量。” 洛西城微微一笑:“原来这是破寒军迎宾之道。” 等入了长州城,行过街巷一顿饭上下到凛霜都督府,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宅第,正门口一对千余斤重的石狮子和门楣上烫金的“凛霜大都督”五个字,以及门旁两排身高八尺、肩宽腰圆的壮硕汉子,透着凛霜破寒军赫赫威严。 “解下兵刃!”刀剑指处不容反抗。 她轻轻一扬手,洛西城第一个解下腰间佩剑。 兵刃一把把落入硕大的铁桶中,叮当作响。 登堂入室,门外的肃杀之气反而淡了许多。破寒军的统帅,凛霜大都督紫筠一身便装门旁迎接。水影带着洛西城和两个随从含笑走入,紫筠吩咐上茶,两人分宾主坐下,都像是没事人一样,绝口不提公务,谈天说地,谈笑风生。 漫无边际的聊了大半个时辰,水影忽然道:“我昔日在凛霜长大,破寒军也不陌生。这破寒军的迎宾规矩几时变的?” 紫筠哈哈一笑:“久闻少王傅才华卓越,本都想看看胆略是否一样出色。” “如何?”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大都督这府邸守卫的比皇宫还森严,本官在后宫尚且能随意出入,大都督这里好严啊。” “边关多刺客,不得不防。” “理所当然。不过——大都督可知道本官此次是什么身份?” “朝廷钦差。” “钦差奉的是皇命,身上带着圣旨,代表的是皇上。” “本督自然明白。” “对钦差刀剑相对,没收兵刃,乃是对圣上的大不敬。” “那又如何?” 水影展颜一笑灿若春花:“大不敬,斩立决!” 飞身扑前,袖间青芒闪烁。 血溅五步。 好书尽在 中篇 第二十二章 曲中闻折柳 下 (起7t点7t中7t文7t网更新时间:20051230 10:48:00 本章字数:4777) 昭彤影出现的速度远比预料的快许多,朝廷八百里加急文书到长州后的第五天昭彤影的钦差大旗就出现在长州郊外的平野上。城门士兵看到旗帜飞奔到都督府报告,当时水影正和邯郸琪、洛西城等人商议后续军政事务。当时苏台秋嗣率领的鸣凤军队已经顺利平定长河关、归雁关两地的马蚤动,驻军在与两关成夹角之势的一处县城静待后续命令。而起初最让邯郸琪担心的“北辰乘机进犯”或者“长河关等与北辰勾结,开关迎敌”的局面并没有发生,相反北辰安静的叫人吃惊。邯郸琪拍着胸口说“谢天谢地”,洛西城却皱着眉说“静的太古怪”,又道:“紫筠与北辰左贤王的往来书信还一大摞的放在那里,上面约定就在这段日子要里应外合。如今莫说攻打边城,连一点点集结兵马的迹象都没有。这太反常,下官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这样的讨论已经不是第一天,作为名义上权利最高的指挥者,水影一直没有明确的作出判断,即使被问及也淡淡一笑说:“的确是很费解的事啊——让各关城严加防范即可,别人做什么倒也罢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什么也不做是最没办法的啊。” 邯郸琪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点点头,心情沉重地告辞。洛西城却觉得水影对这件事早有计划,只不过她不想让自己涉入其中,或者说,她在等待什么人来接手此事。而那个人,他前思后想就只有一个可能。 城门守军飞奔着报告“钦差大人到——”,都督府众人愣了一下,都情不自禁的脱口道:“好快!”水影下令开中门迎接,往外走的时候对洛西城道:“只比八百里加急慢了五天,这群人受罪可受大了!” 轻骑快马,风尘仆仆。 滚鞍下马的人衣衫已经变了颜色,发丝被风吹得有些零乱,脸上一看就是过度劳累和睡眠不足的疲惫,将名满京城的美人风姿消弱了不少。 五天前朝廷命令抵达后都督府和郡守府犯嘀咕的人就不少,都说一山难容二虎,朝廷一下子派来两个钦差,那到底谁权力大一些,两个钦差谁主谁副?如今看着风尘仆仆的昭彤影,众人一面惊讶于来人之少,另一方面也在想“好戏要上场了”。 凛霜都督府已经大开中门,水影、邯郸琪等人在正门前等待。见来人距离三十步外拉缰下马,不紧不慢的朝都督府走来。行到距离二十步上下时,忽听水影叫了声“彤影——”众人一愣,就见昭彤影抬起右手招了两下作为回应,然后,在那一个瞬间,担负着“钦差”名号的两个女子一起跑起来,迎向对方,然后,在众目之下紧紧拥抱在一起。 她说:“辛苦了,水影。” 她回应道:“你来了,我终能卸下千斤重担。” 众人从这场相逢情景中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参见新钦差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手挽手准备往里面走,昭彤影对着众人微微欠身说:“本官赶路心切,一身尘土,让诸君见笑了。” 众人围着连声说“钦差大人为君王分忧之心令人敬佩”之类的话。邯郸琪久闻昭彤影十年前就是苏台王朝出类拔萃的神童才子,复出之后得迦岚亲王支持扶摇直上,年仅二十六岁已经是朝官中地位极高的殿上书记。苏台历史上二十五六岁成为三位官的并不是没有,但以平民出生而能一跃千里也算是少有。邯郸琪早想找机会巴结一下,无奈十年来一直做外官,如今好不容易能与她见面,早早准备好丰盛宴席想要就此博得一些好感。这些天她和水影处的不错,也知道此人乃是花子夜亲信,数日来一般的想方设法巴结,原本听说昭彤影也是以钦差身份来,正觉得为难,哪想到这两人见面不但没有相互敌视反而亲切有加,邯郸琪也就放大胆子来讨好新人。 昭彤影听她说了一番“宴会”“接风”之类连连摆手,含笑道:“放过我吧。这些天兼程倍道,身子骨都快散了,快给我弄个干净房间铺上厚点的褥子,让我痛痛快快睡一觉。” 等新任钦差睁开眼睛已经华灯初上,又错过了邯郸琪精心准备的晚宴,抱着那么一点点地同情遗憾的在房间里吃了点东西,看看外面风清月朗,决定出去散散步。长州都督府的庭院还是非常宽敞的,但也就是宽敞,只种了一些耐寒、耐旱的树木,全没有京城或鸣凤庭院那种假山回廊花木扶苏的美丽景色。站在庭院里明月照井栏,晚风吹角灯,远处绵亘蜿蜒的剪影就是巍峨的长霆山。 昭彤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北国夏夜依然清凉的空气浸入肺腑,极目四望,体会北边关疏朗豪迈的风情。正抒情间,听到脚步声,一回头顿时眉开眼笑,娇声道:“啊啊,原来是西城美人儿——” 洛西城险些绊着自己,苦笑了一下,还是上前道:“大人别来无恙?” “托大家的福,尚且过得去。”她嫣然道:“是不是想问我来此后有什么打算?” “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美人儿发问我有问必答。我来此第一是亲眼看一下卿和水影立下的惊人功业,了不得啊,西城——” “那是少王傅大人的胆略。” “另外呢,水影做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凛霜平叛这么大的功劳一个人承担不下的,就是承担下来了也未必是好事。比如说……紫筠好歹也是个名门子弟,家系中的怨恨分几个人承担一下也是好的。” “永宁城的名门世家会为此记恨少王傅么?”洛西城的眼中分明流露出了“不怎么相信”的意思。 “如果有良心且有那么点理智的话,应该感激才对。水影这一当机立断,一方面让破寒军中那些个有异心的家伙猝不及防自乱手脚,另一方面,紫筠一死一切到此结束,永宁名门家主们再也不用担心会牵扯株连拖自己下水。不过……”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又道:“我来此还有第三个目的——” 洛西城这一下真的糊涂了,苦笑着摇摇头。 “水影也必须回去了,回去收拾一下和紫筠往来的痕迹,赶在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提出来之前该说得都去说明白。” “大人——” “这么吃惊?”她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卿早已明白了呢。卿不是亲眼目睹她斩杀紫筠的经过么?”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正想发问忽然灵光一显,又将当时情景回想一遍脱口道:“难道紫筠那番举动是想要试探少王傅是否与他同心?也正因为之前就有过‘密谋’所以才少了几分戒备之心?” “没错。” “是,如果少王傅坚持要以钦差身份受到礼遇,就是明白的拒绝紫筠,但是——”他心中一寒说不下去了。 “不用这么紧张。我想,紫筠如果真的象我想的那样对水影有所动作,恐怕也不是一两天时间。至于知道的人……恐怕也不是只有水影一人。至少,花子夜殿下是知道的,恐怕令婶司徒大人以及大宰大人也都是知道的。她只要把东西整理清楚,趁早上一道折子向圣上表明即可,只是这事越快越好,若有人抢在前面先上了折子,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洛西城静静的听着,然后越过昭彤影的肩头看到月光下缓缓而来的华衣女子,绿地金银绣花的衣裙配上同色蝉翼纱长衣,在永宁城贵族的庭院中看到并不觉得多么夺目耀眼。然而,在这北安靖长风冷月之下,满眼的盔甲金戈,这样一件永宁富贵女子的常服也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昭彤影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身对来人招手,含笑道:“出来纳凉?正在说你的事情呢。” “哦——”她轻笑着:“说我什么坏话?” “真不厚道的一个人。我和西城都在为卿担忧。” “怎么说?” “紫筠接纳朝廷官员的名单里恐怕有你吧?” “名单还没找出来呢。” “早晚是要找出来的。” 水影眼睛微微眯起,柔声道:“这份功劳就交给卿了,我离开长州返京后卿再好好找找。” “要我给你留几天余裕?” “原本一天也不用留,不过……两天吧,你让我面子上好看一些。” 昭彤影轻轻挑一下眉:“京城那边都安排好了?” “啊,我留了一封信给日照。现在,他应该已经整理好所有的东西分送大宰、大司礼和大司马了。至于我写给皇上的折子,昨天已经发出。” “日照真是能干。” 她嫣然道:“怎么,羡慕了?” “吃醋么?” 她一个白眼丢过去:“吃什么醋,羡慕的人多的是,最羡慕的那个就是亲手把这个妙人儿送到我手上的紫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含笑道:“说来,你身边调教出来的人也都出类拔萃,只不过人家不愿为你伤心而已。” 昭彤影正要反驳听到咳嗽声,两人这才想起还有个洛西城在旁边,但见他已经退出两三步外,一手握拳点在唇上苦笑不已,看来是实在听不下去才发声音制止。两人相对而笑,洛西城苦笑道:“两位大人慢慢聊,下官告辞了。”不等任何一个出言挽留,落荒而逃。 水影一笑道:“看你挑起的话头,吓跑了我的美人。” 昭彤影一挑眉:“跑不了,这个人三五年前就在你手心里了。别说跑,赶都赶不走。”说到这里忽然道:“对了,你是祖籍凛霜?” “嗯……算是,世代居于凛霜。” “这么说,此地便是卿之故乡?可有近乡情怯?” “故乡——”她抬起头望向远方,比地平线上绵亘的长霆山更远的地方:“寒关据此尚有三百里。” “寒关……少时先生说‘寒关非关’,乃是凛霜数州县中最贫苦艰难之地,自苏台立国以来除了开国初年那一次叛乱中有一个据说寒关出生的中年女子担任叛军的将官,传说有撒豆成兵、斗转星移的神迹,一度传遍全国外,两百年来再无名士。这六十余年来,莫说名士,连一个郡考进阶位在五阶以上的人都没有。” “那地方能活下来都不容易,还说什么琴棋书画、天文地理。” “是啊,穷苦地方少才子。不过,连进入五阶的人都没有,如何出了一个获罪后能让女儿没籍入宫的显赫人家?我在地官中查寒关户籍,查来查去都找不到有这样的人家。” 苏台律令,即便是连坐问罪,籍没也有高下之分,一般的都是发配军前为奴;其次没为官奴;能够进宫算是天大恩典,至少要三阶以上封疆大吏或者拥有爵位的贵族人家。寒关五十年来无一人郡考进阶,哪来的三阶高官、公侯贵族?而水影乃是藉没后宫的罪民,却说自己是世居寒关,岂非与寒关户籍矛盾。 一瞬间,水影的脸色变了。但也只有那一瞬间,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失态逃不过昭彤影的眼睛,却决定忽略,淡淡一笑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猝然发难,破寒军上下一时乱了手脚,现在还算安静,可时间一长就不那么好管了。” “这个不必担心。” “哦——”她皱眉道:“卿这般有把握?说来听听!” “破寒军如今皆怀狐疑之心,紫筠以死群龙无首,那些不曾与他合谋的没有看到确实证据,怀疑不定;与他合谋的,首领以死,一时无从抉择,乃处观望之态。一看朝廷会查到什么程度,大事化小,他们自然安分守己,逼急了狗急跳墙。第二么……看就看我这个暂代都督有没有服众之能。破寒军虽然骁勇,要让他们服倒也不难,这样的军队只看重战场上的英雄,只要我打一场漂亮的仗,定能让六万破寒军拜倒在我身侧。” “还是要打仗?” “紫筠和他的亲信与北辰勾结了那么多年,一点表示都没有卿觉得正常么?” “我也觉得安静的奇异。不过,我想的是……”她顿了顿,大约对后续的判断也不是那么自信:“紫筠与北辰勾结并不在这两年,而是两年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