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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第33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天朗的绝大多数民族依然生活在远落后于素凰族文明的境况下。玉藻前和白皖来到的这个名叫田家坳的村庄也是如此,这里是玉凤族一支千百年来生长繁衍之地,商旅们给这里带来了铁器和一些比刀耕火种稍微先进一些的农耕技术,却没有给这里带来书香。  玉藻前在村子里稍微转了那么一个小圈子后就悄悄的告诉蜻蛉要她万事小心,尤其不要触犯对方什么忌讳——否则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她这样说。  “这里可不是明州,几百里地不会有一个地保亭长,也不要指望她们知道什么是《苏台律令》,知道了也不会遵守。”  看样子这个地方,巫女的权力比皇帝更高,如果他们还知道苏台有个皇帝存在的话。内心深处她这样悲观的想着,而白皖带她投宿人家供在桌子上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造型的泥偶透露着巫术的味道,为她的悲观增加一条佐证。  看着吊在房顶的已经变成黑色的猪肉入睡时,玉藻前唯一的安慰就是白皖在这个地方好像很受尊重。他们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称呼他,如果她在锦绣书院学的那点东西没有混淆的话,那两个字类似于“先生”的意思,代表对智者的尊重——也可以说对巫者的敬畏。  好书尽在  中篇 第十七章 患难 下  (起3v点3v中3v文3v网更新时间:20051126 10:32:00  本章字数:6778)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桃花水的日子穿越废道的一番冒险最终得到必要的回报,他们果然在田家坳看到了赫赫有名的千月巫女。  那是一个深夜,他们到达后的第三天,整个村庄已经进入梦的怀抱。玉藻前好不容易蜷缩着身子在又硬又冷的被子下抵挡住春晚深山的寒气刚刚朦朦胧胧的进入梦乡就被人用很野蛮的方式拍醒。一睁眼,床边是白皖,一手持着蜡烛,淡淡烛光下绿罗带在她眼前微微晃动。  “神师到了——”看到她一脸朦胧的样子双眉紧皱不悦道:“你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人盛鼎沸,从半开的门还可以看到火把和人头攒动的景象,然而迷迷糊糊的头脑来不及对过多信息进行消化,于是白皖看到她呆头呆脑的点点头张大嘴的模样。在她爬起来穿衣的时候确定自己听到转过身正往外走的白皖嘀咕的是“睡得象猪一样!”  这个小山村的玉凤族人迎接巫女的盛况让玉藻前为之战栗,在亲眼看到这种情景后她才能理解作为鹤舞司寇的白皖为何不在自己的官署中处理公文,而要以三位高官的身份亲自踏入天朗深山,而在这之前甚至让铭英在此献身。  玉凤族几乎倾尽所有的来奉献给这个巫女,用他们全身心的尊敬,全村老幼出动,火把照亮数十里山路。玉藻前站在村口看着这一盛况目瞪口呆之余望向白皖道:“他们怎么知道神师会来?”  “各部落间有人接力传讯。”唇角微微抽动一下:“算是自发的先遣队。”  “简直应该说是天子出巡的气派才对……”她这样想着,当然没有敢说出口。  那些人简直将她当作神了,不,即使是神也得不到如此疯狂的崇拜吧,那些人恨不得亲吻她走过的每一寸土。  玉藻前轻轻叹了口气,而在她身边,将他们几个带来的一个青年沉着脸和白皖说话,他们说的是玉凤族语,速度快声音又低,她一个字都听不懂。过了好一会白皖转过头低声道:“他读过几年官学,所以不喜欢看到族人那么崇拜一个来历不明的青年女子。他说他不觉得那个人是神,更不相信是千月江漪的转世。”  “千月江漪的砖石……”玉藻前一阵天旋地转,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拿两百二十多年前消亡的千月家来招摇撞骗已经很过分,居然还拿五百多年前的杰出人物来骗。  “千月江漪对玉凤族,不,对天朗各族都有特殊意义。”他低声说。玉藻前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我还没有不学无术到这个地步!”  素凰族在文成王朝对天朗各族的政策是镇压和封锁,禁止他们离开天朗山,禁止他们在平原定居,一旦有异动立刻残酷镇压。而在天朗之内又是无人管束也无人过问的景象。千月江漪平定鹤舞后与名将卫柳着手建设这片安靖的南方疆土,被后代称为千古无双的江漪第一次提出怀柔手段,她上书皇帝说天朗各族也是安靖的子民,是清渺凤家的臣子,和素凰族一样,只要他们俯首于清渺皇家,清渺就没有理由抛弃他们。高歌过玉关后第二年,千月江漪在天朗创办了鹤舞历史上第一所官学,也是安靖历史上第一次官学接纳非素凰族的学生。在江漪、卫柳等人努力下,天朗许多民族终于结束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引入素凰族的铁器、耕作方法以及素凰族的文明。而素凰族也开始接受这些与他们不同祖先的人们,接受共同享有安靖山河抚育的事实。  “原来江漪所作的一切是被玉凤族以这样形式认可的啊……”玉藻前忽然生出几分感动,不错,她了解江漪在鹤舞的功勋,从《清渺王朝史》和其他笔记史书中,她曾以为这一切只有在史书中才被记载,然后让她这样的读书人感动;却没有想到距离京城万里之外的深山,一度与素凰族水火不容,直到今天仍没有成型文字的玉凤族也世世代代传颂同样的名字。  “江漪教导大家读书明理,这个巫女只要大家相信她是万能的,所以,他不相信那个人是江漪的化身。”迎接巫女的火把渐渐回到村寨,白皖的声音又放低了几分,说完补充一句:“鹤舞官学要拜江漪牌位。”  那段话后一顿饭功夫,她见到了此行的目的,众人拥簇下缓缓而来的年轻女子——千月巫女。  一身白衣,白的纤尘不染,崎岖山路上走的步子充满韵律,宛若舞蹈,站在远处无法看得很清楚,可也能感受到容貌的出色,有一种纤细妩媚的气质,还有几分……如果不是火把下看人造成的错觉的话,还有几分妖冶。  玉藻前并没有机会在阳光下证实她的判断,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第二次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这一次白皖一脸严肃丢出两个字“快走——”而蜻蛉已经收拾好行装,等她匆匆忙忙穿上外套便一刻也不愿耽误,拉着她就跑。  玉藻前自认从来不是多话的人,这么几年官场混下来别的没有,唯独练出好耐心,天色微明的时候跟着两个男人在山间小道上飞奔她都有耐力忍耐到合适的时间才发问。  “我们的身份暴露了。”  简单明了的回答,让她一阵寒意窜上全身。  “我们是不是有生命危险了?”小心翼翼的开口,得到斩钉截铁回答——“不错!”  初夏的明州洋溢着绚烂活力,不是春得细腻,也不是仲夏的激烈。气温恰到好处,年轻男女能换上明艳轻薄的夏装却不会三五步间即香汗淋漓。早晨傍晚风中透着清凉,而夏夜才有的夜来香已经散发浓郁芬芳。  明州正亲王府也就是昔日的鹤舞郡守府,自苏台迦岚但任鹤舞领主后扩建了郡守府,变成如今前府后宅的格局。规模虽然不小,但从华丽程度来说远远不如京城凰歌巷正亲王府。更何况这里还是两位亲王的王府,迦岚胞兄陈亲王苏台蕴初和他的王妃及两个孩子也居住于此。鹤舞政厅与王府内宅之间象京城正亲王府那样以9丈高墙隔断,东西各有几个角门,这道墙的南面就是鹤舞官员们理政场所。布局上和京城皇宫一样,六官官属分列东西两廊,只不过规格上均比京城小上一个等级,且编制上没有天官和春官官长职务。  鹤舞正亲王府主殿叫做“长宁殿”,取长久安宁之意,苏台迦岚和蕴初兄妹常在这里和六官官长们商议领地政务。过去好几个月中这里频繁看到的只有蕴初与秋林叶声、黎安永三人。等黎安永巡视边塞之后,这里就变成苏台蕴初、秋林叶声两人相对的情景。  秋林叶声这一年三十八岁,长蕴初十余岁,从年龄和履历上,这个十年前就陪伴迦岚兄妹开拓鹤舞事业的臣子都算是蕴初的师长辈。叶声是个身材修长容貌端正的女子,容姿风韵上都谈不上出色,出生于京畿下级贵族家庭,祖上三代没有六位以上官员出现,叶声虽然进了京畿最为著名的锦绣书院,求学期间也资质平平。  秋林叶声二十三岁京考进阶,名次排在很后面,以七阶放外省为县令。改变叶声命运的是她任上第二年遇到的一场水灾,她抛弃一切前程的开仓放粮虽然让顶头上司暴怒不已,却让后续来赈灾的卫暗如为之赞赏。两年后,叶声出任京官,随即一帆风顺,直到宫变之后由于她和西城雅在锦绣书院的师生情谊而受牵连,跟随迦岚来到鹤舞。让不少人遗憾的是,鹤舞之行并没有成为这个小户人家家主荣耀的终结,相反成了崭新的开始,至少,秋林叶声还在京城的时候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位在二阶。  叶声二十五岁时遵母命与亲戚家的一个青年成亲,那是一个性格沉稳的平民男子,在至今已经十三年的婚姻中尽到了为人夫的全部责任。两人情投意合,有两个女儿均在明州著名书院中求学,这个鹤舞正亲王府最高官员的家庭平淡宁静的一如任何一个能称得上幸福二字的平民人家。在她开始显露出锦绣前程后,也有一些名门显贵为自家的儿子来提亲,端出“贵易夫,富易友”的理由。然而,秋林叶声好像没有让秋林家跻身显贵名门的打算,温和但坚决地拒绝一次又一次的诱惑。  在鹤舞众官员中,秋林叶声最为交好的就是司寇白皖,这段友谊起源于她对白皖那段众叛亲离经历的同情。她并不是不懂白皖对她的心意,如果对方是一个平民男子,或许她会接受,如她这样多一个侧室外人不会指责丈夫也能接受。然而,那是一个与她并肩朝堂的男子,她从没想过抛弃夫婿,也不想让白皖为了一段说不清的迷恋浪费大好前程。  这天午后,病休五六天后秋林叶声被传到王府内宅,陈亲王与王妃在内宅偏殿等她。叶声看到那对夫妻在她进来前说说笑笑的样子就觉得不会是什么国家大事,果然蕴初开口的时候都一脸要耗费很大自制力才不暴笑的模样,故作平和道:“卿可知道昨天鹤舞司寇回到明州了?”  她眼睛一亮脱口道:“皖终于回来了——”一语出口意识到这种称呼略嫌轻薄,不由讪讪一笑。  “昨天中午回来的,本王府里恰好有人见到。”  叶声笑笑,随即一皱眉,心道既然昨天中午就回来了,怎么一日一夜后还没来觐见陈亲王。就像看透她的想法,蕴初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听说司寇精神还好,而且,带了个美貌女子……带回了府里!”  看到秋林叶声瞪得滚圆的眼睛,陈亲王和陈亲王妃放声大笑,叶声看两人前仰后合的样子叹息道:“殿下在开玩笑吧!”  蕴初一边笑一边摇头:“本王刚听到的时候一如卿的表现。”  “皖——司寇带了美貌女子回来?”  “还是少有的美貌人物,顾盼生姿,光彩照人。”  叶声笑了起来:“辗转多年后司寇居然是在天朗找到合心意的人儿的么,看来,殿下为司寇安全担忧心焦的时候那个家伙正在怀抱美人不亦乐乎。”  “这个美人卿也见过——”陈亲王妃终于忍不住插口,笑吟吟看着叶声开始散播不负责任的消息:“就在新年之后不久……”  秋林叶声总算是够了解这两个人,尤其是足够了解出身后宫女官的陈亲王妃,脑海中已经把新年之后来觐见过陈亲王的人想了一遍。既然王妃用那种口气说,此人不会是常见的官员,甚至不是以往见过的,要满足以上条件还要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她的眼睛又慢慢瞪大了,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几个字:“难道是,秋官巡查使玉藻前大人?”心里在喊“不会吧,千万不要……”  陈亲王妃一连串点头,附带蕴初的赞扬:“不愧是秋林叶声……”  叶声顿时一阵头晕,心道“皖怎么和那个风流浪子扯在一块了……”第二个念头是“到底是名满京城的浪子,连皖都逃不过她的猎艳。”又想到上次见到玉藻前的情景,那人一举一动都能清晰记得,目光灵活,举止优雅,神色恭敬端庄,与蕴初对答之时滴水不漏。  “是个难缠的人物,”当时她这样评价,苏台蕴初听了点点头,补充说“若不是难缠的人,琴林司寇怎会选了她过来。”  “不但是琴林司寇选了她,殿下也选了她。”叶声口中的“殿下”自然是指鹤舞领主迦岚。蕴初微微一笑点头称是,鹤舞毕竟是他们的基础,他们都知道当今皇帝、皇太后等将这个“前皇太子”视做眼中钉肉中刺。而他们都是经历过宫变的人,即使再天真也知道什么是成者王侯败者寇,若非有着鹤舞十余万精兵,他们这些“前皇太子”的人岂能有安身立命之所。聪明如迦岚决不会放任琴林映雪将自己的心腹送到鹤舞腹地来查什么千月巫女,而最终能成行的,一定是在朝廷中至少表面上维持住不偏不倚之人。  “巡查使原来和我们的司寇在天朗相遇,”叶声苦笑一下:“对鹤舞来说,或许不是坏事。”  正说到这里宫人飞奔来报——司寇白皖求见!  白皖在正亲王府汇报几个月行踪的时候,另一个早该去觐见蕴初的人却躺在紫藤树下的摇椅上眯着眼睛享受初夏明州的温暖阳光。司寇府的下人在前一天看到离家半年的主人归来欢喜万分,紧接着又被跟在主人身后的两个女子吓了一跳。作为鹤舞司寇,白皖的生活简单朴素,府邸完全没有京城三位官的气派,最多只能算殷实人家的档次。两进院落,花园倒是不小,可惜主人缺少鸣凤士大夫精致闲雅的品位,只随便种了些开放起来热热闹闹的花草,例如这样的初夏时节满架紫藤垂坠。白皖府邸当然有伺候他的人,苏台王朝对官员并不吝啬,三位官薪俸足够他仆佣成群,然而玉藻前所见,这个三十多岁官员的家中只有维持家宅和他舒适最基本数量的下人。多半是男子,少数几个女仆年纪都在三十以上,装束也都是已经成亲的。  “当一个佩戴绿罗带的男子还真是辛苦啊——”玉藻前不负责任的想着,这个世界上也有遇到挫折就自暴自弃的人,鹤舞司寇显然不是这一种。虽然,在玉藻前看来,司寇的认真也到了另一个极端上,逼得自己很辛苦的那种极端。白皖和秋之离缘的时候,虽然是男方提出分手,受到最大难堪的并不是被抛弃的女方。最后迫使年轻的白皖不得不放弃京官打好前程,形同流放一样跟着十来岁的苏台迦岚远走鹤舞,主要是那个对使女施暴的不名誉官司。尽管涟明苏的公正让他逃脱牢狱之灾,却不能帮他平息流言,最多让内容从施暴变成通j。背负着这样的不名誉,白皖好像计划用一生的时间向世人证实他的清白无辜,至少玉藻前从他简单的生活里看到这样的表述。  “真是一个无趣的男人……”她这样想着:“别人爱说什么随便他们说去不就行了,堂堂鹤舞司寇,别人巴结还来不及,真有那种不识相的,听到一次就想办法把那种多嘴多舌的家伙发配到边疆去,从此天下太平。”在藤椅上侧个身,慵懒的舒展一下四肢,听到仆役的声音,说是给她端来了水果。她微微睁一下眼,看到正退开的仆役眼中充满了好奇、疑问、惊讶的混合体,忍不住笑了一下。  从昨天踏进司寇府起,她和蜻蛉就沐浴在这种眼光下来。  “这些人怎么看待我们呢……”对这个念头产生了兴趣,正闲到无聊的玉藻前开始认真琢磨,看那个眼神,不会认为是自家主人的亲戚。  “看样子白皖从离缘后就和所有亲戚断绝了往来,真可怜。”  “难道是……”她微微笑起来:“他们认为我是皖的心爱之人,未来的女主人吧。”这个念头一产生她差点大笑,而且一点不为此感到遗憾或者被冒犯,相反有说不出的愉悦。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家下人对她和蜻蛉的毕恭毕敬……不,简直可以说关怀备至。  蜻蛉看到在紫藤树下懒洋洋趟着的主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受这家养育之恩,双亲也全亏了玉藻前的慷慨才活到现在,唯一的哥哥也由玉藻前帮助嫁了一个好人家,她随时愿为年轻的主人献上生命,也很想无条件的尊敬她。只可惜,主子的行为时不时让她产生不敬之心。  “主子,司寇大人已经到王府去了,您不去么?”  “我为什么要去?”  “您是巡查使,到鹤舞公干来得不是?”  “可是我的人还没有到齐,等放出去的那几路都回来了,我自然会去觐见。”  蜻蛉看她一脸轻松,却一点也没办法跟着轻松,心想主子啊,我跟了你那么多年,再笨也知道点官场上的规矩,于是小心道:“陈亲王殿下会知道主子已经到鹤舞了!”  “当然会——”看她一眼玉藻前笑了起来:“你到底还是不明白的啊,蜻蛉。你家主子我到鹤舞的原因是什么?”  “查千月巫女。”  “不错不错,终于不再说是洗冤尽报,提点刑狱了。那么,你说鹤舞堂堂司寇大人不在明州享福,丢下偌大一个郡的刑狱不管,一个人跑到天朗山,那当然是觉得有比一君刑狱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你说,这又是什么事呢?”  “和主子一样的事吧。”  “然后,我们田家坳看到什么你还记得么?”  “主子——”  “千月巫女,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我们总算没有白跑,只可惜,我们是和一个不合适的一起看到的。”  “鹤舞司寇大人?”  “嗯。”她忽然笑了起来:“白皖大概也为此沮丧吧。”  蜻蛉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主子话中隐含的意思,一想明白就打了个激灵:“主子是说因为这个陈亲王会……”  玉藻前笑着摆摆手:“啊啊,不要这么紧张。我们在说的是鹤舞陈亲王苏台蕴初殿下,不是那个田家坳的什么巫女。陈亲王殿下可不会因为我们证实了的确有那么个自称家名千月的巫女在天朗乱转就把我们推到街市口处斩,我想也不会在我们吃的东西里下点毒药之类。”说罢拿起一个最大的杏子整个塞到嘴里。  “那您担心的是?”  “我担心的是我们回京路上走着走着从京城来一个官差捧一卷命令把我们拦下,等听完命令你我就到某地的大牢里等着发霉了。渎职啊,贪污啊,欺上瞒下啊,更狠一点勾结叛党,或者捏造事实意图诬陷朝廷正亲王大司马。从鹤舞到京城再快也要走上一个月,足够想出十七八个法子让你家主子死无葬身之地。”  “真的会么,人人都说陈亲王……”  “陈亲王是一个好领主,京城里也的确都说他当皇子的时候就品行端正。不过……”她冷笑了两声吞下最后一句话,心中想的是“真正天真无瑕的皇子活不过那场宫变。比如那个凤林皇子——一个纯洁的孩子。”  “可是您躲在这里不去觐见,陈亲王就会觉得您什么都看见么?”  “可怜的蜻蛉,刚才我还想表扬你聪明些了。我留在这里,当然是为了让白皖替我打一个头阵。”  “鹤舞司寇大人?”蜻蛉一脸怀疑,迟疑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道:“奴婢觉得这世上最想要主子命的就是鹤舞司寇。”  好书尽在  中篇 第十八章 锦瑟 上  (起8g点8g中8g文8g网更新时间:2005123 10:12:00  本章字数:7440)  “卿是说那个所谓千月巫女者在到达田家坳之前就已经知道卿和巡查使在天朗山找她?”  “臣所闻所见,只能如此推断。”  “卿信任那个传信的人?那个……族长的女儿?”  “臣对她绝对信任,四年前臣就蒙她相救,病卧田家坳之时也全靠她照顾。臣相信,她救过臣一次就没有理由在今天来骗臣,将臣推入危难。她说千月巫女一到田家坳就对族长说‘这里有了居心叵测的人,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被他们当兄弟一样爱护,但他从来没有说过真话。他会给这里带来过厄运,而这一次他将要带来屠杀,象两百年前那样血流成河的屠杀,而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就是未来屠杀的实施者。’”  “巫女所说的厄运就是你两年前在那里制止的那场瘟疫吧?”  “应该便是这个。”  “那场瘟疫让天朗十多个寨子十室九空,你为了制止这场瘟疫带着草药奔波深山,差点丢了性命。田家坳人就是为此才敬重于你,这个巫女却……”秋林叶声皱着眉用力摇头,随即道:“不过,那个巫女对你了解得很深。”  “所以,臣才觉得他们的势力已经深入鹤舞高官之中。殿下,在这鹤舞中对臣在天朗群山中的行径了如指掌的寥寥无几!”  陈亲王对他一瞬间展现的怒气吃惊了一下,和秋林叶声对看了一眼。短暂的寂静之后,秋林叶声缓缓道:“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卿在指控的都是鹤舞栋梁。”  “臣有此怀疑早非一日。”  “既然如此,卿为何当着秋林的面说?秋林也是深知卿一切过往之人。”  白皖很快的看了叶声一眼,垂下眼帘缓缓道:“臣信任秋林大人。”秋林叶声也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对这短短几个字外藏着的意思无限感慨。叶声知道白皖对她情种暗埋,尤其是他们刚刚到鹤舞的那几年,白皖从京城往事中艰难的挣扎完成心理上的重建,而她显然成了他移情的对象。三五年后,或许是醒悟过来,或许是觉得没有希望,那份迷恋好像淡了,可要说消失,有时又觉得有他的视线缠绕在身后,转头看过去那人若无其事望着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两次叶声想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谈,却又觉得说开了日后难免尴尬,她还能不在乎,白皖显然是做不到的。如今听他一句“信任”,目光低垂,声音柔缓,就这么一句话,没有解释,却在陈亲王面前坦然而言,仔细想想实在是一种任性。  苏台蕴初也觉得这两个重臣间的气氛有一些古怪,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天朗的巫女暂且放下,也不急在一时一刻。卿刚刚回来,好好休息两天再说。本王听说……嗯……卿带了一位姑娘回来。”  白皖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得通红,目光在房间中游走,不敢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上。陈亲王和叶声对看一眼,给他一段时间恢复平静,然后看他抬起头缓缓道:“臣请殿下恕罪。”  “卿何罪之有?”蕴初起了玩笑的兴趣,含笑道:“卿是自由之身,有个红颜知己理所当然,难道……那是出嫁的女子?”  白皖刚刚平复的脸色又变得火烧一样,用力摆手道:“不,不是。臣是说,臣是……殿下,那个人是——”  “朝廷秋官巡查使玉藻前——”陈亲王笑着补充一句:“玉藻前卿风姿绰约,虽只在明州停留了三五日,记得她的人倒不少。”  “臣未能尽早禀告殿下……”  “卿是在天朗群山中遇到巡查使的吧,山高路远,卿怎能禀告本王。”  “不,臣是在别的地方遇到巡查使的……”顿了一下低声道:“在肃阴。”随即又自暴自弃的补充了一句:“肃阴知县秋之的府邸。”  苏台蕴初一口茶喷了出来,一小半溅到白皖身上,他也顾不上仪态,呛咳着望向叶声皱眉道:“卿选的人实在是——”  白皖抬起头缓缓道:“秋林大人日理万机,一个知县的任命不会经过秋林大人。”  叶声也尴尬万分,跟着咳嗽了两声道:“巡查使也到了田家坳?”  “下官在左军道一次山崩后和村民挖出了巡查使,然后相伴经废道到田家坳,也是一起逃出来的。”  “巡查使在田家坳脱险后意欲如何?”  “下官以为,巡查使大人想先听听殿下的意思再作决断。”  “哦?”  “若非如此,她自可从肃阴返回京城,不会跟着臣来到明州。”  蕴初微微一笑:“卿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  “臣与巡查使自左军道后也结伴同行了很长一段时间,臣看来,巡查使是个聪明人,她那样的人但求一帆风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卿既然这么看,本王就放心了。”  “巡查使职责在身,回去后恐怕是要说一些,但要说到什么程度,臣也想听听殿下的意思。”  “本王的意思么——”蕴初微微一笑,摆手道:“本王不想管那么多,卿等几个给本王一个答复即可。黎安永也快回来了,那个时候巡查使的属下们也该从天朗各地聚拢过来,那时再议不迟。明儿请巡查使过来,本王在府里为你们接风洗尘,本王还想听卿等好好讲述逃出田家坳的故事,卿等如何与那巫女斗智斗勇。”  白皖脸上的红晕未退,神色却平静下来,听了这段话深深低下头,随即告退。  秋林叶声望向蕴初小心翼翼道:“殿下怀疑巡查使的用心?”  蕴初沉着脸摇摇头:“司寇说的有理,巡查使如果真要对我鹤舞不利,就不会到明州来送死,早就逃之夭夭。”  “那么殿下刚刚——”  “本王只是想看看司寇的表现,白皖想方设法要维护玉藻前又不愿让人看出来的样子实在是有趣……”说到这里放声大笑,看看秋林叶声吃惊的表情补充道:“本王从未看到过司寇如此有趣,玉藻前的浪子之名果然不假。”  白皖怀着复杂心情回到府邸的时候,他的不速之客已经在紫藤树下的躺椅上吃完一盘新鲜水果顺便看完通过驿站送来的京城邮件。苏台王朝通过遍布全国的驿站建立了非常完善的邮路系统,当然,通过驿站送信费用不菲,并非平民百姓能够承担。然而,像昭彤影这样的人家,书信从永宁城送入驿站直到出现在明州驿只要十来天时间,驿马的接力传送远比千里迢迢的独自远行要节省时间的多。当然,驿站建设的本意是方便官府传递公文,到了清渺中叶才开始接受民间委托,到苏台,这倒成了驿站很重要的一笔收入,在一些富裕地方,比如鸣凤,驿站靠传邮收入几乎就能自给自足。  昭彤影这一次总算没有食言,将京城中发生的重大事件一一告知,玉藻前躺在椅子上一边吃东西一边不负责任的发表意见,反正这紫藤树周围十丈之内连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没有。看到和亲王在苏郡南江州的业绩,她撇撇嘴嘀咕一声“苏郡王者之地,得苏郡者得天下。”看到对元嘉一案的审理,发表一些作为秋官的意见,比如“还算公道,可惜没有善加利用,正亲王是个好人啊——”等看到凛霜叛乱传言眉头一皱,到任命的劳军使名字出来年轻的秋官巡查使一拍椅子身子一下子弹起,好半天叹了口气喃喃道:“简直是去送死。可怜的家伙,一定会死得非常不名誉,而凛霜的局势不会有半点好转。朝廷中愚蠢的人越来越多!”嘀咕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一个阴影慢慢笼罩过来,一抬头看到白皖脸色不善地站在距离她一两步的地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刚刚那段大不敬的话。  “卿在这里过得不错。”  “宾至如归”她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三位官绯红的官服很适合他,这是一个能把红色都穿得漂亮的男人,除了那条绿罗带抢眼且难看,虽然它被主人很小心很认真地系在身上,而白皖没有像玉藻前以前看到过的一些下堂夫那样想法设法用东西去掩盖。然后,她赶在白皖把嫌恶的眼神转变为辛辣的话语之前,抢先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低声道:“皖,我不舒服。头晕,全身酸痛,而且想吐——”  白皖冷笑着看看空掉的果盘:“卿是吃了太多东西。”  “已经很多天了!”她用两个手指夹住白皖衣服的下摆:“给我请个大夫。”  白皖凝神注视了她一段时间,他从管家口中知道这个人早上的确吐得一塌糊涂,以此假设并非她的另一次恶作剧,内心又挣扎了一会儿,才道:“把手臂伸出来。”  他拉过脚凳在她身边坐下,将三个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差不多一顿饭功夫,并不算太长,至少躺在椅子上欣赏白皖清秀侧面的玉藻前觉得一点都不长,直到她发现这个人的神色有了微妙变化,而且是朝不怎么好的方向去变化。又过了同样长度的一段时间,白皖收回手却没有开口,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两遍,而脸色在几次变化后变得苍白如纸,目光里还有几分……几分复杂到她也读不清楚的表情。  “皖——”她用这个白皖每次听到都要发怒的方式称呼他:“我得的是什么病?”  他的目光飘向另一个方向:“没什么,一点风寒而已。”  “皖——”她紧张起来,一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仰起头小心翼翼道:“不会是什么绝症吧?”不对,真的不对,她这样想着,平常听到她这么称呼这个人立刻沉下脸说“我与卿没有熟到这个地步!”现在连喊了两次一点反应都没有,绝对有问题。  被拉住衣袖,白皖终于回过一点神,恼怒的看了一眼玉藻前皱眉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去给你熬药——”说罢扯出衣袖转身快步离去,然而看着他背影的玉藻前越发陷入恐惧的深谷。  亲自配好药,放入瓦罐注满水,看着下人将火弄到适合煎药的大小。煎药是需要耐心的,看着火的大小,不能太猛不能太弱,水也要恰到好处,时间更要掌握的合适。然而,这不是需要他这个鹤舞司寇放下政务来管的事。  赶走两个要来帮忙的下人,鹤舞的司寇大人站在炉边怔怔看着药罐,一脸的茫然。  刚才还有开药配药可以忙,等到药罐放上了火炉,再也没有能分心的事,他终于迫使自己面对现实。白皖无奈的发现,自己正在面对十年来最尴尬莫名的一幕。  他是一个出色的大夫,不到十岁就跟随母亲学习家传医术,后来的岁月更证明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谓济世救民,进则兼济天下,退则悬壶济世,这是安靖不少学子的选择,他本人也喜欢医术,在进阶之后仍花费不少时间在此之上。当年他凭一己之力阻止了一场瘟疫在天朗各族间的蔓延,更因为医术得到天朗各族的尊敬。所以,白皖沮丧的知道自己的诊断连一点点错的可能都没有。  玉藻前并没有得病,更不是什么绝症,如果换了别的女子,他应该在脸上漾起一丝笑拱手说“恭喜”,恭喜这个女子即将成为母亲,更恭喜她的家族后继有人。只可惜……他算来算去,不管怎么算,玉藻前怀着的这个孩子的生父都像是他自己。  白皖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以手覆额,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震惊,然后在震惊中滋生出一点喜悦。  这是他三十四年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的孩子。  在他和秋之离缘之前的确有过一个名义上属于他的孩子,只不过孩子孕育的那一整年他都不曾见过自己的妻子。那是秋之的侧室所出,为了安抚他那家人送走这个侧室将那个男孩和秋之一起送到京城他的官邸。那是一个漂亮的男孩,非常可爱,在那一年里得到他全身心的疼爱,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秋之的荒唐与她中道分离。几个月后,他从大牢里出来,再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时,那个男孩已经被抱在另一个男子手上——秋之几乎在他下狱的同时接回了自己的侧室。  他闭上眼睛,又细细算了一次时间,孩子已经有三个月。往前推三个多月也就是正月的末尾,在秋之的肃阴县府,一夜春宵。记得那天床第间那人隐约有过那么一句话,意思是已经寂寞了好几个月,而在这之后,他们两个都走入天朗群山,想来在那样的环境下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会有风流猎艳的兴致。  “应该是我的孩子吧——”他这样想着,随之一阵欢喜盈满心头。  短暂的欢喜后,他的脸色又变得苍白,因为一个念头不合时宜的进入他的思维——要怎么才能得到这个孩子。  在安靖女子未婚先孕不会受到非议,而玉藻前这样的身份家世更不需要为了有人分担抚养费而成亲。她大可以生下这个孩子继续逍遥三五年然后让一个她能看得上的男人成为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而能让玉藻前看得上的男人,白皖低下头苦笑起来,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总不可能是一个佩戴绿罗带又比她年长八岁,且从来不曾被称作美人的男人吧。  玉藻前在一天内喝下第二晚药,且两次都是白皖亲手煎熬亲自端到她面前,看着她喝下。其间没有说一句刻薄话,听到她叫“皖——”也像是忍下来了,他越是容忍,玉藻前就越害怕,那天上床之前满脑子想的是的了绝症。等在被子里躺下来稍微清醒一些就像的更多,她虽然不懂医术,却也不至于一无所知,自己身体上的反应自己最清楚,前些日子只顾着东奔西跑四处逃命定不下心,而今定下来,想着想着心中一愣暗道:“难道是那一夜不小心中下了结果?”  她是个有疑问就要弄明白的人,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白皖逼她喝第三碗药之前带着蜻蛉找了个大夫问诊,不久之后她便哭笑不得的面对对方的连声“恭喜——”  蜻蛉是一个好随从,在回到司寇府的路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即使在那个大夫说恭喜的时候也不过微微瞪大了一下眼睛。然而当事者显然不能这么平静,玉藻前一点没有初为人母的欢喜,相反一脸的沮丧,走路的时候有气无力。  蜻蛉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主子,到了——”  一抬头,“司寇府”三个大字闪闪发光。玉藻前终于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道:“好吧,好歹我也算有个继承人了。”她倒是不介意生个孩子,烦心的是被人问起孩子所出时怎么回答,象她这样的官员,继承人出生不正不是长脸的事。难道告诉别人是在鹤舞歌台舞榭不知道哪一次风流时落下的种子?她还真丢不起这个脸。说真话——想到这个脸色黑了大半,那还不如说歌台舞榭。只要一想到她那些狐朋狗友比如昭彤影听到这个消息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就够了,足够他们娱乐上大半年的好素材。  白皖已经到官厅忙他的政务去了,离开鹤舞那么长时间,积累了足够他不吃不喝三五天都做不完的活,虽然心情沉重还是没时间在家里守着玉藻前。只亲手熬好一服药吩咐亲信等她一起来就送去,结果半个时辰后亲信飞奔到官厅说“那位姑娘不见了,连她带来的人也一起不见了!”白皖大吃一惊,立刻问东西带走没有,下人想了想说好像没有。他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口道:“不打紧,一定是上街去玩了。”话一出口想到昨天玉藻前一直用狐疑且惊慌的眼神看着他反反复复问是不是得了绝症的情形脸色顿时变了,于是平生第一次,鹤舞司寇白皖为了私事丢下桌案上的一叠公文赶走排队等候的下属没到吃午饭就跑回家。  踏进门差不多和玉藻前前后脚,与蜻蛉在院子里遇到,后者看了他两眼忽然叫住了他,看了他好半天低声道:“司寇大人要去见我家主子么?”  “嗯,怎么?”  “我看……还是等等吧,我家主子在烦心。”  白皖神色微变,挣扎好半天道:“你家主子她……”  面前的女孩带着一点同情的点了点头。  白皖忍不住以手覆额,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挣扎着点了点头,又道:“你家主子把自己闷在房里?”  “哪里,主子在后院晒太阳,好像又从驿站送来一大堆京城的书信。”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