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32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常和昭彤影携手同行,一般的美貌年少,一般的目中无人。 她对他和清极好,吃穿用度都不苛刻,每月零用也出手大方。可她从来不曾宠爱过他,而且不要任何人近她的身,沐浴更衣都自己来做。他觉得奇怪悄悄的和跟随她好几年的贴身宫女清讨论过,某一次清突然说:“主子是怕皇上起疑心吧……”说完脸色一变,象是后悔自己多言。 等他真正明白原委,是某一次她深夜归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身的水,且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一回房就带着水带着泥的往床上倒。他和清在门外看着,都担心的要命,那人本来就风寒未愈,这么天寒地冻的时候一身水入眠,还不知道病成什么样子。 他说:“我去为女官更衣沐浴。” 清吓得变了脸色,用力拉他,他道:“不要紧,要怪就怪我好了。” 那一天,淡淡水汽中他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年轻女官藏的最深的秘密,那个属于罪民的烙印,在雪白肌肤上,刺眼的标志着眼前人是苏台最低贱的阶层。 “这么个清丽高贵的女子,皇恩深重,居然是大罪人家的孩子么……”他这样想着,隐约知道第二天等待自己的必然是一场暴怒。 然而,那个人没有发怒,只有短短一句话: “拉出去,杖毙。” 他听到清疯了一样哭泣哀求,他也哀求,却被毫不留情的拖到后门,然后是一杖又一杖,是刺心的痛苦和绝望,直到完全昏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醒了过来,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知道自己还在人间,清在一边抹眼泪说:“你都昏睡了两天两夜。女官专门请了太医来诊治,一定是不生气了,所以你不用害怕。” 一直到两天后的傍晚,水影才出现在他房中。坐在床沿边看着他,静静的看着,一直坐到他睡醒,大惊失色的要起来行礼。那人轻轻按住他,神色中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味道,又看了他好一会,才柔声道:“伤好了些么?还痛么?” 便在那一瞬间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开始碎裂,一下子心痛起来,痛得让他喘不过气,痛到他放声大哭。 那一刻,他知道从此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在他死里逃生之后,无法抑制的喜欢上了那个激烈挣扎过而最终选择留下他性命的人。 “出去吧”她终于决定停止对他的“审问”,另一个人却没有立刻行礼告退,而是站在那里眼神里有一点犹豫。 “怎么了,你还想对我说些什么?” “是——”他忽然下定决心,在她身边跪坐下眼帘低垂,用不响亮但字字清晰的声音道:“那个凝川——” “嗯。” “奴婢在丹霞时候见过她,她是少朝的人,丹霞大营里坐第三把交椅。” “了不起的一个人。你居然到现在才告诉我,在这个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的时候。” “我……我答应过她们,不会在我身上作出背叛她们的举动。那一次,在丹霞大营,她们……她们……” “她们答应说服元嘉的时候?” “是!” “原来如此。不过,这个凝川对你有另外的用意吧,千里迢迢到京城晋王府来找你,该说她情意深重呢,还是该说她胆大包天?” “…………” 看到日照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大笑出声,轻轻摆手道:“不用吃惊,也不必有什么愧疚。丹霞大营的少朝不曾妨碍过我什么,相反,也算有救命之恩,日照心中我是个薄情如此的主子么?我若是想要拿凝川去请功,她在京城一日都活不了,相比较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到底什么事情值得她这位丹霞第三把交椅不顾生命危险、千里迢迢进京。” “她说是为了元嘉。元嘉的案子迟迟不审,丹霞绿林中谣言纷,不少人怀疑主子您和元楚一样欺骗了他们。” “你是凝川带到丹霞大营的?” “是!” “难怪她潜入王府,她觉得自己对此有责任。如果……如果元嘉被欺骗,作为引见者,她要亲手杀了那个欺骗元嘉的人来赎罪。好,还有呢?” “奴婢不知,还有什么么?” “仅仅为了元嘉,她早该离开了,而不是到审判过后那么多天还在永宁城中徘徊。” “主子,我在想……会不会……” “说出来。” “会不会和南安郡王有什么关系!” “怎么说?” “凝川问了我许多南安郡王的事,还问我知不知道宛明期的故事。我告诉她说听说过一些,她又问我怎么看待宛明期,他是不是叛臣,以及他做的事能不能被……被谅解。她说自己在玉珑关多年,那里很多人同情宛明期。” “有趣……实在是有趣……日照,记不记得去年我也去过一次玉珑关,前沿关城有时候是有意思的地方,能听到许多在京城永远听不到的故事,那些敌国趣闻轶事。永宁城百姓拿朝廷风云、贵族逸闻当下酒菜;边关的百姓根本不关心万里之外公子们的风花雪月,对他们来说敌国反而成了一举一动皆牵挂的近邻。 “玉珑关那里有传闻说南平丞相的独生女儿为了不与日轮亲王的结婚逃跑了,而且逃跑了整整一年多没有信息。日照,你说这位大小姐会逃到什么地方?” 日照咽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几个词,心想如果是山林乡村这样的答案水影根本不会问他,略微一沉思“啊”了一声,惊道:“难道是我们安靖?” “我是这样想的。安靖是宛明期父女的故乡,这位大小姐在安靖一直生活到朦胧记事的年纪。对宛明期安靖或许是复杂到不想回首的地方,对于她的女儿却可能是童年美好记忆。既然连亲王的求婚都不屑一顾,看样子南平大丞相是用我们苏台的方式教养自己的女儿,对苏台的女子而言,南平并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国家。” “主子是说?”他为这个假设微微颤抖,幸好他年轻的主子很快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这么断言。如果真是这样,未免太巧合了……”她的声音被某个下位女官求见的声音打断,日照起身前去应答,片刻后拿来一封信,水影很快的看了几眼冷笑起来,缓缓道:“紫名彦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她用大不敬的语气谈论苏台大司礼——她的顶头上司——那口气就像在训斥某一个怎么都教不会的下位女官:“她怎么就不明白,她是在和紫千这个人争夺紫家当家,而不是和她的姐夫。不知道她要多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同时在和黎安家作对。日照——我本以为五年大司礼的职务能让她变聪明一点!” 日照愣了一下,立刻猜到那封信中的内容,瞪大了眼睛道:“紫君没有被旌表?紫司殿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 “是啊……”她若有所思,片刻后轻轻一拍塌:“明儿我们去安慰紫司殿!” 日照应了一声,心中却想,主子,您是去煽风点火的吧…… 每年四月底五月初,也就是永宁城的气候开始渐渐向夏日靠拢的时候,是苏台王朝一年一度的家系审核。对苏台王朝所有有家名的人家,这是一年一度的痛苦时光。安靖国苏台王朝家名依然是只有贵族人家才有资格拥有的东西,家名代表身份地位,也代表与权力的接近。一旦有了家名,这家的女子就能见习进阶,有了家名兵役劳役均可减免,见地方官不必下跪,不能轻易对他们用刑等等。苏台王朝和前朝一样,家名并非能永久拥有,每一年春官都会对全国拥有家名的人家进行资格审核,将那些家族中没有一个进阶的人家踢出贵族范畴,然后审核新申请立系的人。 与此同时,这也是一年一度旌表的季节。所谓旌表,乃是属于苏台守节男子的荣耀,表彰那些在妻子死后能够专心致志孝敬长辈、抚育儿女、和睦亲族,最最重要——守身如玉的男子。清缈中后期,旌表风靡全国,加上文人雅士与朝廷官员的推动,一度成为安靖男子终身追求的目标。获得旌表的人家,无论是否贵族都能两代之内享受免除兵役劳役以及子孙见习进阶的荣誉,世俗的利益更推动旌表之风,期间上演的往往不是让人感动的夫妻情深,而是惨不忍睹的人间悲剧。 苏台历三年,皇帝苏台兰下令停止旌表,且鼓励丧妻的男子改嫁,以便尽快恢复战乱带来的人口损失。然而,到了苏台历四十一年,在苏台贵族以及文人们鼎立推动下,正亲王苏台宁若恢复了旌表制度,不过清缈年间对旌表趋之若鹜的情景不曾再现,热衷于此的多半是贵族人家,而非平民百姓。 永宁城名门贵族中紫、黎安、琴林和以前的兰台四家最为重视贞洁,他们视自己为安靖传统的维持者并以此自傲。紫千的生父,也就是前任紫家家主结发夫婿出于黎安,二十一岁出嫁夫妻情意还算和睦。无奈紫千七岁时年仅二十八岁的紫家当家病逝,这位黎安家的公子恪守家规发愿守节。从此按照守节的规矩带着几个年长的男仆住在单独的院落中,女儿入宫前与他同住,到服礼后,就连亲生女儿紫千也不能留在那个院落中过夜,除了至亲,比如姊妹,其他成年女子均不踏入他住处一步;而他除了一日一次的问安以及每年祭祀,也是足不出户。如此二十年始终如一,这一年是他守节满二十年,紫千早在年初就象春官请求旌表,但凡听说过这位紫家夫婿事迹的人都觉得拿到旌表理所当然,可紫名彦偏偏驳了回来。 面对怒气冲冲来责问的紫千,紫家代理当家傲慢至极的斜眼看着她,冷冷道:“令尊是守节了,但是令堂,我那姐姐的几个亲侍都在哪里风流快活?”看着紫千变了脸,又补充一句:“旌表要的是节、顺、端、依四个字,连几个亲侍都看不好,这个端字从何谈起。亏你还是要当当家的人,紫家数代春官,当家小姐连这点都不懂?” 紫千的母亲去世时除了结发夫婿黎安还有3个陆续收房的亲侍,起初那会这三个青年也要守节,陪着正夫在小院中避世,然而,两三年后这种隔绝红尘的寂寞击垮了他们,第四年秋天他们中的一个选择在池塘中了结自己二十四岁的年轻生命。紫家这位夫婿冷冷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然后将剩下的两个人叫到面前吩咐下人打开大门,指着门外道:“这门只开一个时辰,走不走你们自己决定。不走的,日后就安下心来过日子,我这里是干净地方,一草一木都不想被人弄脏了。” 便是这么一件本该成为美谈的事,却成了春官为难这节夫的理由。 紫千是亲口将这件事告诉父亲的,这守节二十年的男子并没有说什么,一如既往的平和宁静,耐心的听完,淡淡的点一下头打发她离开。只不过第二天紫千去请安的时候下人说主子在房里踱了一晚上。 昭彤影是在迦岚那里听说这个消息的,相对于苏台迦岚简单的一句“可怜”,昭彤影反而更多表示同情,而迦岚的司殿,也就是紫家那位女婿的侄女黎安璇璐的反应可以用愤怒来形容。发现正亲王对自己司殿激动的情绪缺少谅解,殿上书记挑了个合适的私下的环境向对方解释。 “紫司礼的确做得太过分了,如果紫黎安都不能被旌表,这天下就在没有值得被旌表的烈夫。大司礼驳回紫千的请求,另外选中的那几个旌表之人都远远比不上紫黎安君来的……惨烈!” “惨烈?”苏台迦岚并不是那种热衷于歌颂贞夫节妇的人,她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质疑过这种行为,她对太子傅说“如果两情相悦,不用旌表作诱惑也会心甘情愿的守身;不然的话,到底是为一堆石头守身还是为一个女子守身呢?”气得西城雅铁青着脸教训了她大半天还将她拉到素月碑前好好读懂忠贞二字的意义。 “二十年寂寞的确难熬,惨烈二字还够不上吧?” 看着她不以为然的表情昭彤影深深叹一口气:“看来正亲王殿下对紫黎安君的事迹半点不知。” “他还作过什么?” “紫黎安君年轻时候非常漂亮,可以和……可以和当年的洛西城相比的那种漂亮。” “京师第一美少年?” 昭彤影微微一笑,刻意忽略对方目光中调侃的部分,继续道:“听说他嫁到紫家的时候就发誓忠贞于妻子,后来紫当家病重,在双亲面前嘱咐说不要为难她的夫侧们,都还年轻,有想改嫁的就好好送他们出门。紫黎安君默不作声听着,旁人只当他也有此心,哪里想到……哎,谁能想到这昔日的京城第一美少年早已立定决心,为此不惜——自宫!” 苏台迦岚瞪大了眼睛,一句“疯子”险些脱口而出,最后关头强行收回化作一声难以表达的长叹。略微一平静,到对此感动起来,守节做到及至就像朝臣的忠义,自然有感天撼地的庄严。 “他预先把结实的丝线绕上,穿过衣服两端都绕在衣袖掩盖的手指上,等妻子说完那句话后慢慢跪倒床边,一字一句说‘我即嫁于卿,此生只有卿一人,决不做辜负卿之事。千儿尚幼,我不能随卿而去,但要让卿放心……’话音未落晕倒床前,嘴唇都咬出血来。哎,紫当家那样的人,病成那样没喊过一声,见了此情此景也泪流满面。所以,他婆婆在世的那些年,紫家上下当他神一样供着。他婆婆曾说,紫家有了他这么个女婿才叫是忠臣义士、孝子烈儿,八字俱全,不愧了春官世家,礼法典范。” “果然叫人敬佩!”迦岚的神色也庄重起来,缓缓道:“虽然本王不会要自己的王妃作这等残忍之事,不过……紫黎安君这番行为,这份贞烈,和当年千月素无论如何要为清渺王朝而殉的心一模一样,都可称后代典范。紫名彦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当家,居然让这样一个男子的苦心被漠视,后代的人一定会因此耻笑本朝不识贞烈!” 昭彤影点点头,忽然冷笑道:“本朝不识贞烈的事还少么?” 迦岚愣了一下目光移开,过了一会道:“昨日收到鹤舞的文书,本王的司寇终于回到明州了——对了,还有你那好友,她也平安无事。只不过,两个人好像都无功而返。” 好书尽在 中篇 第十六章 碧天如水夜云轻 下 (起3j点3j中3j文3j网更新时间:20051119 9:45:00 本章字数:3950) 昭彤影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笑道:“无功而返才好啊,朝廷的特使没在鹤舞发现什么,殿下便可高枕无忧。” “特使没发现什么本王的确高兴,可连司寇都无功而返,本王就又有点睡不着觉了。彤影,你我心里都明白,千月巫女所谓并非空|岤来风,本王不能放着一个千月巫女在玉珑群山中挑动百姓,集聚实力,哪一日她一声令下,本王就少了半个鹤舞!” “这个啊……的确很麻烦呢。最麻烦的是,到底玉珑那位是不是真的千月。” “不错,如果是真的,倒也有趣,本王也想一睹安靖第一名门的风采。” 昭彤影为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欢欣雀跃,“她的”迦岚亲王终于有了那么一点野心,在重新靠近权力中心一年之后。 如果能将一个家名千月的女子收为己用,她对这个想法充满兴趣。安靖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家族,被视作众神与人间的纽带,天地山河最钟爱的女儿,千月这两个字直到苏台兰灭巫后两百二十多年依旧熠熠生辉,甚至,正因为苏台兰的灭巫,才让这个家族更具神话色彩。在民间,不少人拿千月江漪当神膜拜,从镇邪纳福直到求雨祈风;在朝,皎原江宁道的素月碑早已成了忠义之神。 安靖的百姓会无条件的相信一个拥有千月家名的人能为他们带来清渺初期传说般的盛世,而能让千月家族辅佐的人一如最繁华年代的清渺皇族,凤凰的化身。 一个拥有千月家名的人,再加上她为她准备好的西珉传奇将领,昭彤影在内心深处得意地笑了,满意于自己做好的准备。 不过,她这样想,如果这两个人都得到,很多事就变成箭在弦上,要不要让那两支利箭搭上弓弦她还在犹豫,也还要一些时间判断。西珉第一名将或许没问题,可她想要知道玉珑群山中的那个值不值得她们为之冒险。 苏台迦岚略带不满的用杯子轻叩桌面,唤回神游天外的属下,皱眉道:“怎么样?” “这个……敢问殿下问的是?” 狠狠丢过去一个白眼:“本王问你开挖水渠之事如何看?” “前天朝上议的那件事?” “正是!” “挖水渠难道不是大司空的责任?” “因为有关军用。” “就因为这条水渠挖空了护城河的水能深那么半尺一尺的大司空就推给了殿下?” “卿愿意这么想也无妨。” 事实上是因为开挖了水渠后护城河的水要上涨半尺一尺,相应的河床要加宽,而护城河属夏官管辖,所以大司空来听迦岚的意思。 “臣看来看去,没看出这条水渠的价值——除了能为皇宫的琼池多送些水,而今琼池一年里总有三四个月水浅行不了凤舟,这条渠通了除了冰冻的那些日子,圣上都能随时泛舟池上,就这点好处了吧。” “这条渠进永宁城后确实没什么用,但永宁城外的百多里能造福不少百姓。”迦岚苦笑一下:“这条渠今上登基第一年就开始议,三五年没有答复,今年大司马提议延到皇宫内,陛下就准了,虽然多修了十来里也算值得。” 昭彤影点点头。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说少王傅求见。迦岚一愣,挑眉道:“怎么总挑夜里来求见本王?”下人又说看王傅神气象是有要紧事,她这才挥挥手说有请。片刻间水影入内微微欠了下身便道:“大司马要在永宁城里加一条水渠,殿下准了没?” 迦岚脸色一沉:“少王傅过问的事太多了!” “殿下——”她微一颦眉,目光一闪从昭彤影目光里也看到不认同的因子,淡淡一笑,随即正色道:“殿下,请问是什么人提出修建横贯永宁城的水渠?” “王傅要怎样?” “此人用心险恶,当立诛!” “王傅在开玩笑么?” “臣如何敢开这样的玩笑。不管何人提出这样的建议,殿下都该好好追查,若是真的不懂也就算了,可臣觉得是有人要断苏台王朝的气脉。” 苏台迦岚的脸色沉了下来,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清理自己的思路,才缓缓道:“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抢先开口的是昭彤影,她伸出手以几案为遮挡悄悄拉了下迦岚的衣袖,清清嗓子道:“水影,我知道你虽然不是春官,却足以称得上本朝数一数二的神师,这条水渠到底有什么问题?” 这下轮到水影露出惊讶神色,微皱着眉道:“殿下不知清渺王朝定都永宁城的原因?” “约略知道一些——永宁城形似凤凰。” “清渺定都永宁出于千月江漪,当年她登上翠屏山俯瞰之时惊讶的发现整个永宁城就像是振翅而飞的凤凰。永宁城西东走向,西窄东宽,恰如凤凰娇美的身形;皎原、云桥为双翼,流玉河是血脉,而翠屏、玉龙及东部群山便是凤凰美丽的尾翼。此地山川灵秀,地气汇聚,乃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之所。清渺定都永宁城后听从江漪指点,扩大城中的潋滟池,使之成为凤凰的心脏,又在西北,正西两城门外各掘一池为凤凰双目,而街道布局皆如凤凰羽翼。自清渺至苏台五百余年永宁城经历过无数次天灾人祸却从未大范围损毁,甚至清渺亡国之时,陪都素阳城、重镇江州城和长洛城都在战火中毁于一旦,只有永宁城街道依旧,宫殿不改。这便是凤凰之城的灵气,凤凰的灵魂。” 迦岚点点头:“永宁城的确有神灵护佑。” 即便是不信巫蛊如昭彤影在回想永宁城经历过的危险和每一次化险为夷时也不得不说一声“神灵护佑”,何况对巫蛊保有敬畏之心的苏台迦岚。 “这条渠道自白水江引水,走江宁道折于素月碑,转小宸、河东等地,灌溉百余里自西城门以暗渠入城,穿潋滟池,横贯西城,终于皇宫琼池。殿下——”她的手指在迦岚刚刚命人送来的永宁城地图上一划而过:“殿下觉得,这是什么?” 昭彤影打了个寒战脱口道:“这是在凤凰的胸口上划了一刀——” “正是!” 和苏台绝大多数城市一样,京师永宁城除了新年等几个节日均实施宵禁,二更之后没有特殊原因不能在街上乱转。不过,宵禁从来只针对平民,有位阶的人和贵族子弟不受限制,连带着贵族人家的家奴都可以赦免。定这个规则的时候是照顾官员处理公务的需要,可事实上真用以为民请命为君尽忠的万中无一,多半是用来寻欢作乐歌舞饮宴。 因为宵禁,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间隔很长时间才能听到巡更的梆子声和巡城士兵的脚步声。从凰歌巷到朱雀巷五、六里地,沿途没有任何平民人家,如此深夜十丈高墙内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高墙之外寂静无声,寂静到了冷漠的地步。 水影在轿中闭目养神,这几天累得筋疲力尽,好像全年的事都集中到一起来找她麻烦。太学院东阁要准备一年一度的总考,要月度讲习,皇宫和端孝亲王府、花子夜正亲王府都在这几天请她讲学;还有逍尹的身世以及那条毁掉永宁城灵气的水渠…… “明天要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涟明苏。如果告诉他世间有一个人和他极端相似,而那个人差点让我命丧潮阳,他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这样做合适么?会不会打草惊蛇?……” 觉得脑海中被乱七八糟的念头堆满,连梦里都不得安生,醒过来的时候想的都是这些事,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轻轻叹一口气,对这样的状况极端厌恶又万分无奈。偷得浮生半日闲,她也想有哪怕一刻的放松,马踏芳草称月而归,忘却一切的纵情欢笑。 纵情欢笑,那好像是十六七年前的往事,那是摔倒了碰痛了还有父母怀中可撒娇的临霜故乡的岁月…… 轿子有节奏的轻颤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在她注意到并挑开帘子的时候,他们停在一条宽敞的巷子里,两边都是高墙,那些王族宗亲们的宅第。她注意到右边有一支树越过十丈高墙,在巷子里投下一段阴影。 好像是宋王府,她记得宋王府有一株杏树便是这样招摇墙外,还伴生着凌霄花,夏日里火红的绽放墙头。 日照就站在轿边,手放在剑柄上,四个轿夫都站在可攻可守的位置,武器已经明晃晃在手上。 “主子——有人跟着我们,在墙上!”她最忠诚的宫侍清清楚楚地解释,声音恰到好处,足够她听到,如此夜中也足够窥视的人听到。 “日照——让他们出来吧,不管什么人,让他们快点出来,我困了。” 日照微微一笑,扬声道:“上面的朋友,都听到了没有?我家主子要回去休息了。” 供给从两处同时发声,即使在轿中也能听到破空之声,仿佛还有寒气。 “他们马上就会后悔的——” 水影淡淡笑了,笑容有几分残忍,“那几个孩子会给他们一个莫大惊喜的。”她这样想着。 自从潮阳惊险之后花子夜对她的安全忽然极度不放心起来。她前往鹤舞的时候花子夜将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侍卫借给她,而事后他一想到这一点就庆幸不已,甚至常常想如果没有这么个人他或许就失去那个女子了。回到京城花子夜让紫千送来四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据说是他在王府亲兵中亲自挑选出来的。 “殿下让你们来跟我?”她斜眼瞟着那几个人,唇角微微挑起,用轻缓的声音道:“跟着我没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那四个人没有说话,紫千笑了起来,轻轻拍了她一下嗔道:“一番好心用在你身上都是浪费,真要是那样的人殿下还会派到你这里来?这几个啊,就让他们抬抬轿子看看门,都是可心的人儿。” 不用养兵千日就能用上了,正好看看这几个人的本事,她往后一靠听着外面兵器相交的声音。日照依旧站在帘子边,而只要他还站在这里,她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战斗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当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她优雅的掀起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准备给花子夜挑选的人一个表扬。然而目之所及那几个人并没有改变他们的位置,依旧刀出鞘弓上弦摆出戒备姿势,随即听到日照的声音,带着疑惑和惊喜: “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到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往别人家房顶上围墙上跑,实在是好奇——”年轻女子的声音,语调里满是“无辜”味道,那是凝川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轿子里是少王傅大人?” 好书尽在 中篇 第十七章 患难 上 12 (起3p点3p中3p文3p网更新时间:20051122 21:24:00 本章字数:4617) 凝川轻轻拍一下衣服在水影面前坐下,双手交叉的放在胸前,微笑道:“少王傅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水影拿起面前的茶杯亲手为她倒了杯茶微微笑道:“今天凝川姑娘为本官做了不少事,本官表示一下感谢也是应该的,不是么?” 凝川哈哈一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赞道:“好茶,鸣凤碧玉茶,今年的新品吧?” “不简单啊,一口就叫出名字。不错,这是今年的鸣凤碧玉茶,五天前贡品送到京城,皇上只赐了各王府以及几大世家的当家,每家只有二三两。我也是今天才拿到,忍不住沏一点尝鲜。” 凝川暗叫一声“不好”讪讪一笑道:“看来草民口福不浅。” 水影不置可否的笑了下,两人沉默着喝下一杯茶,日照进来在水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但见她柳眉高挑怒道:“丹霞那群混账,少朝手下尽是些没信义的东西,妄称绿林豪杰!” “主子——”对她的直言不满,日照低声叫了一下。 水影罔若无闻,直视凝川冷冷道:“水影一言九鼎为元嘉之事上下打点,也算不辜负元嘉期盼还他们夫妻一个公道。而你们丹霞大营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回报本官的尽心竭力么?” 凝川脸色微变,只一瞬间,随即一沉脸望向日照怒道:“你出卖我!” 日照移开目光,脸上波澜不惊。 水影微微一笑轻轻叩一下桌子柔声道:“他若是出卖你,你还能坐在这里?” “至少是背信!”斩钉截铁的回答,脸上看不出身为“山贼”的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声音又委屈又受伤害。过了一会,看到面前两个人,一个装聋作哑,一个好像比她更委屈更受伤害,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不关我的事!” 这句话也就是承认这日刺杀之人与丹霞大营确实有关系。 “是二当家的亲信吧?” “咦,你怎么知道?” “有一个是看到过的。” “真是惊人的好记性。” “日照的记性一向出色,时间长了三当家会更有体会。” 凝川对出于水影口中的“三当家”这个称呼缩了一下,脑子却在飞快转动,推算着眼前人的内心世界。用了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判断出自己暂时没有危险,而这个没有危险一定是有代价的,想到这一点顿时放下心来,唇边荡漾出几丝笑,缓缓道:“丹霞绿林并非都是……不知好歹之人,而王傅大人与元嘉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算不上有恩于我丹霞绿林。信义么,与大人有约的是元嘉,可不是我们。我们只不过与日照小哥有那么点约定,对美人儿的约定我凝川从来不反悔。” “如果凝川姑娘是可信的,少朝——我看此人慷慨任侠,姑且也当是可靠的。这么说,丹霞大营并不是少朝一人能说了算的?” 凝川叹一口气:“当山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这人心啊,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难以捉摸,人多了总有三心二意的。也难怪,亲如夫妻母女都不见得用心协力,枕前发尽的千般誓言都能转头成空,同床共枕能变成杀夫灭女,还能指望些什么呢?” 水影淡淡一笑掩饰住这段话给她带来的联想,缓缓道:“所以这才是三当家上京的真正原因。西城卫方大人在丹霞的经营并非全无作用,而他招降少朝的约法三章也很有吸引力,只不过丹霞大营当家主事的人并非都是一条心。丹霞大营的二当家对卫郡守的提议看来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准备不遗余力破坏。我只有那么一点点奇怪,她为何认为三当家上京会求助于我呢?” “草民也不知道。” “让我猜猜……是不是我的美人儿在丹霞的时候就让三当家有了礼貌以外的举动?” “主子!”忍无可忍出声的是日照,一面狠狠白了凝川一眼。 “日照曾孤身上丹霞大营,连大姐都很赏识他……好,言归正传。草民是第一次进京,豪门贵族,世家显官一个个侯门深似海,没有人帮忙,象我这样一介草民连后门门槛都踏不上。要说引见,京城中草民能攀上那么点交情的也只有日照小哥。” “这么说三当家要水影……帮忙?” “草民还没有决定。” “哦?我不可信?” “不——只是这个时候我们还不想投靠花子夜。” 水影的脸色沉了一下,随即道:“那么,今天晚上你的行为……” “虽然有些不愉快,毕竟都是丹霞大营的人,我不想看他们丧身在晋王府一等一的高手之下。” “哼——” “何况,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小哥也不怎么喜欢我。草民也已经知道美人儿平日柔顺平和,可要是有人威胁他主子的安全,那把剑一出手并不让人愉快。” “三当家试过了?” “略微尝试了一下。”说到这里放声大笑,水影也笑起来,只有日照在一边哭笑不得,扭过头装什么都没听见。 “既然少王傅大人都知道了,凝川也不必有所隐瞒。不错,我上京一是为了元嘉,二是打探朝廷对招降的诚意。诚意或许是有,热情却半点全无,再说,现在也不是投靠什么人的好日子。朝臣和贵族世家们都还没选定效忠对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犯不着急急忙忙来凑热闹。至于这第三——” “这第三?” 凝川微微一笑:“草民还有些私事,就不拿来浪费王傅大人的时间了。” “三当家的私事如果和南安郡王有关,恐怕就不能算私事了。” “南安郡王?”她哈哈大笑:“殿上书记原来是那么多话的一个人。草民已经解释过对南安郡王注目的原委。” “殿上书记没有说过什么,而是三当家自己告诉我的。凝川姑娘,京城不比丹霞,能人异士多得很,你在跟踪南安郡王以及在郡王府门口乱转这两件事上花了太多时间。我想,注意到这点的不会只有花子夜正亲王府的人。” 凝川脸色又有那么一瞬间的变化,这一次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平静,缓缓道:“这是草民的私事!不过,多谢大人提醒,草民会注意些的。”内心里想的是苏台齐霜做了什么事让花子夜甚至其他的人派人监视她…… “如果我是三当家,就先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南安郡王既然进京就不会立刻走,即便走了,丹霞到青州的距离也不比到京城远到哪里去。另外,我记得三当家说起曾在玉珑关住过,不知多久不曾回天朗了?” “不是太久,一两年罢了。” “既然这样,三当家在天朗山中可听说过千月巫女的名号?” “听说过,而且见过——在玉珑关!” 南方鹤舞郡首府明州一年中有半年在夏季,四月下旬阳光已经绚烂耀眼,木棉火一样绽放在街巷中,凌霄花已经窜上榕树树梢。 便是这样的初夏风景中,傍晚微微有一点凉风的时候,玉藻前平生第二次踏入明州城门。上一次,她是朝廷钦点的秋官巡查使,提点刑狱洗冤尽报,带着大小官员及仆从二十余人,威风凛凛。如今,带去的人在天朗群山间折损过半,加上另派他处的人,到最后和她一起踏入鹤舞城门的只有寥寥五人,而自始至终陪伴身边的只有侍卫蜻蛉。 虽然境况凄惨,不过同行的却有一个新人,玉藻前说来是同行旅伴,在蜻蛉看来不管从官位上还是年龄上,自己这一群都像是人家的跟班。那个人自然就是鹤舞正亲王府司寇白皖,位在三阶,年龄是三十五岁,容貌端正气质沉稳,有着玉树临风般的挺拔身材,只可惜是一个佩绿罗带的男子。 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春天玉藻前在天朗山下的小乡村第二次见到白皖的时候还没有特别感情,那只是一个还算漂亮,而且恰好是她喜欢的那种漂亮的男人,正在一个男子的黄金年代,足够成熟,将岁月的沉稳和往事的忧郁混合在一起,透出让人难以捉摸却会为之吸引的气质。等天朗山再见,一些事情已经微妙起来,原本也是,在经过一宵缠绵绯恻之后女方有了正大光明挑逗的借口,男方则因此再也沉不下脸。 天朗山的一个多月尤其是走废道去追寻千月巫女的举动让他们俩不得不朝夕相处。初始或许只是年轻女子的恶作剧,白皖越是一脸嫌弃的想要逃避,她越是想要靠近,想要征服,想要这个男子将她放入眼底心头。时间长了,或许是天朗的地理条件实在是太恶劣,逼得行进其中的人只有放下芥蒂同心协力,那个冷漠的男子的确有了一点变化。不再用嫌弃的眼光看她,遇到危险路段会伸出手来拉她一下,而不是以往那种被她碰到袖子都皱眉。 白皖会用很恶毒的话来挖苦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嘲笑她的机会。有两次蜻蛉看不下去,将她拉到一边说:“主子,您被人嫌弃够了吧。您就别再招惹司寇大人了。”玉藻前不怒反笑,伸出一跟手指戳戳忠心耿耿的侍卫,眯起眼睛笑的不怀好意,缓缓道:“蜻蛉啊,你什么都好,可惜一点不懂风流情趣。他真嫌弃我就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主子我一眼。鹤舞司寇是什么样的人,当初在京城千夫所指都忍下来了,这么没忍耐力还得了?他这是喜欢你家主子我知道么,只有喜欢一个人才时时刻刻看她的一举一动,每一点都放在心上。” 蜻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内心里不得不承认“没有细心观察,要说那么多刻薄话也不容易”。 他们两个间真正的转机是在田家坳,经过废道上九死一生的几天赶路终于来到这个深山中的小村庄。田家坳一大半是玉凤族人,和素凰族一样起源于白水江畔,苏郡南北江州一带的玉凤族曾有希望成为安靖大地的主宰者。然而上古年间一场决战,素凰族祖先白凰带领白水七部落战争了玉凤族和她们的拥护者。战败者一路远遁,直到进入天朗群山,那个年代,天朗还不是安靖的国土。 奉行巫蛊,以巫师为统治者,以神的名义压制其它部落的玉凤;以及在苏郡南江州凌云山下繁衍并日渐壮大的素凰族,高呼“天地之外再无神”的白凰。发生在苏郡的那场战争并不简简单单就是两个部落的争雄,后代的史学家评论那场战争,说这是安靖神话时代的终结和人文时代的开端。然而,玉凤族并没有从历史上消失,就像神与巫都不曾离开过素凰族人的生活一样。 经过千余年时光,一度掌握着和素凰族一样文明的玉凤族在与世隔绝的天朗山中慢慢远离了安靖文明史。这里的群山大川象天然屏障,阻挡了素凰族的军队,也阻挡了未来岁月里文明前进的脚步。 文成王朝时天朗已经从乌方、贵格(南平的前身)轮番统治变成了安靖的领地,然而一直到清渺王朝开国,江漪与莲锋平定鹤舞后,千月江漪看到天朗山中各部落刀耕火种的景象,向皇帝上万言书请求在天朗推行教化后才略微改变了一些当地情景。 然而,直到六百年后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天?br /免费txt小说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