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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第31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年轻了一点,还是下了任命。在花子夜看来,任命郡守是监国分内事,所选所任皆并无私心,哪里想到偌娜回程途中看到分送鸣凤和苏郡的公文当即大怒,觉得花子夜让她失信于和亲王。先扣下公文,一回到京城叫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责骂,说秋嗣年未至而立何足为重任,又说玉梦,自青年离京二十余年未归一次,两位皇帝驾崩,两位皇帝登基,都不曾回来;二十余年不拜皇陵,安平王显有不臣之心云云。  花子夜自从摄政以来自知才学不足,一向兢兢业业,此次监国一如以往尽心尽力。从皇太后“捉j”闹剧后他已长时间不曾与水影亲近,早想乘皎原踏春之际找个机会再续前缘,偏偏偌娜要巡幸南江州,他深怕辜负妹子信赖一步也不敢踏出永宁城,每日五更听政、三更方眠,倒比摄政的时候还要尽心,哪里想到一番辛苦每半句好话不说,还被偌娜当着清扬、大宰、大司寇的面一场斥责。回到王府摔碎了半间屋子的东西,等王妃闻讯前来推开门见他坐在满地杂物之间双手抱膝头深埋臂弯中双肩抖动,竟像一个孩子般暗自哭泣。正亲王妃与他结缡以来第一次见到丈夫这般孤苦模样,一时心旌动荡,上前抱住了他,花子夜也不推开,依旧双手抱膝埋首臂间,而身子的颤抖在妻子怀抱中渐渐平复。  三日后偌娜下任命南安郡王为苏郡郡守,提升苏郡平叛的先锋官卫绾为夏官司戈,诏令苏台玉梦世子秋嗣入京见驾。花子夜在病榻上听到这份诏书,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继续和自己的长子玩,王妃坐在边上狠狠瞪了报事的一眼还追出来说:“司殿明知道王为这个都气病了,还来禀告。”于是苏郡这一场动荡算是彻底结束,这其中反而是南安郡王莫名其妙捡了个大便宜。相应的,对卫绾的任命没有产生什么争议。  卫绾出生于永宁第一名门的卫家,母亲便是雅皇帝时名将卫弦。卫弦并不是卫家的大系,早在其祖母时候便移居外郡,自其母从军为将。卫弦十九岁女承母业,她英勇过人,战场上视死如归,很快建立功业,四十不到就成了鹤舞大都督。宛明期便是在卫弦手下一路晋升的,也正因为宛明期最终叛出鹤舞,卫弦因此坐罪,贬到凛霜五城州担任最前线的守军统领,其间有所晋升,但速度缓慢,十年后战死于凛霜。卫绾是卫弦嫡出,和母亲一样十九岁从军,晋升的不快不慢,众人都为这位英勇的青年将领可惜,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场动荡以及和亲王的点兵让她脱颖而出。  事实上,和亲王最初选择的先锋主将乃是丹夕然,却因为她的受伤不得已改换了卫绾。出乎她意料,卫绾勇猛善战且不乏智谋。苏台清扬对她格外关注,报功的时候更是不惜溢美之词,果然,论功行赏的时候卫绾提升的最高。  5月是万寿节,4月中旬起陆陆续续有各地官员回京诉职,尤其是藩镇重臣、封疆大吏,以及各封地的王爵们更是亲自或派出使臣到永宁城为偌娜祝寿,敬献寿礼。丹霞郡守卫方也派出属官明霜,述职并进献丹霞郡寿礼。  和亲王的班师回京就在四月中旬,于是进京的官员祝万寿之前先得了个奉承和亲王的机会,一举两得人人欢喜。这些述职官员最擅长打听京中信息,和亲王入京后在偌娜面前何等得宠,又怎样在苏郡新立功勋,偌娜怎样亲自前往,这些消息入了耳在京官员中有一半赶着要去讨好这位和亲王。  明霜虽已不是王府属官,到底恩情还在,入京办完公事第一件事就是去向清扬请安。两人许久未见少不得一番缠绵,明霜又将在丹霞种种一一汇报,说到卫方非常信任他将郡守府许多要事悉数告知,又在给天官的文书中对他大为赞赏,看样子升阶不成问题。清扬眉开眼笑连声夸奖说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又道:“等你再升一两阶就是丹霞举足轻重之人,无论在文在武均可与卫方分庭抗争一番。”明霜听了露出失望神情低声道:“属下还不能回到殿下身边么?”清扬一把抱住他柔声道:“本王也舍不得你,然你既能获得卫方新任殊属不易,委屈些,也不过一两功夫,本王不会亏待你的。日后高官厚禄不在话下,你若愿常伴本王身边,本王自然疼你一辈子。”明霜听了勉强点点头,惹得清扬放声大笑。  苏台清扬选了四月下旬的一天在王府摆宴席庆祝得胜归来,对外说是“普通家宴,请些亲朋好友热闹一下”。可到了那一日,和亲王府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皇室宗亲、名门贵族、大小官员几乎个个到场,即便不能亲自前来也派家人下属送来礼物。清扬和鸣瑛两人在正殿接待宗亲贵族们,好不容易得一点闲暇和亲王对自己最得力的亲信道:“卿看本王今日这家宴与回京时那场酒宴相比如何?”  鸣瑛轻笑道:“自然是不能比,殿下一年来的功夫没白费。”  清扬哈哈大笑得意神情溢于仪表,又道:“本王回京时下帖子请京城名门,只到了五六成,而今一张帖子未发便人人前来个个逢迎,苏台朝廷皆是些趋炎附势、见风转舵之辈。对了,你说本王那当正亲王的弟弟还有他那少王傅可会前来?”  “必来无疑。”  “如此断定?正亲王也就罢了,那位少王傅素来不爱热闹,本王进京她不曾到,迦岚的寿诞也请不来,今日就一定能到?”  “属下斗胆……若是少王傅今日仍不到,殿下准备怎样?”  清扬淡淡一笑。  “属下在斗胆揣测,殿下想的是‘倘若在不到,那人便是明摆着要和殿下您划清界限,如此不知情识趣一个人得之无用、留之有害’,可是?”  又是微微一笑。  “故而少王傅大人定会带着重礼来为殿下上寿,少王傅是个聪明人。”话音未落已听外面报“正亲王殿下、王妃殿下到——晋王殿下到——少王傅大人倒——”  “看看,来了不是。”  和亲王这场宴会热闹非凡,前来祝贺的人之多超出王府管事女官们的意料,结果以往四位以上京官就能登堂入室,这会却不得不变成只有三位以上官员才能在王府宴席上得到一个座位。所赠礼品也尽含天下珍奇,贺客之间更是相互比较,也有礼准备的薄的当下就命家人回去重新筹备,只为在清扬面前不至于落下恶名。一殿服紫穿绯中也有例外的,比如曾任何亲王府书记位仅在六阶的明霜,还有位在四阶却地位极高的水影。  永宁城名门贵族人家摆大型宴会从午后开始一直延续到深夜,先游园赏花到了晚上在举行正宴,游园之时主人家会准备投壶之类的游戏,其中落败的要在晚上为主人家献艺,至于献艺的内容则有一系列酒令一样的牌子,抽到什么就做什么,这是苏台人家做寿讲究“众乐”所致。实质上彩衣悦主的永远都是宾客中职位比较低,又没有什么后台的那些,比如明霜。  明霜抽到的牌子是名剧《寒窑情》中莲锋的一段唱词,讲的是莲锋在疆场冲锋陷阵之后明月营房回想与云门慕相知相许时的缠绵悱恻,又在缠绵之外感慨天下纷乱黎民受苦,重又壮志激昂,被誉为整出戏中将莲锋表现最彻底的一场。明霜一看要反串连连摆手,要换过一张,一旁的人哪里肯依,最后鸣瑛也来凑热闹,于是这青年只能苦笑着答应。  一直以来,水影都不是一个很喜欢凑热闹的人,她不喜欢寂寞,相对的更不喜欢喧嚣,高朋满座比独处一室更让她感到孤苦。  凰歌巷和亲王府,在它的主人还不叫清扬的时候她便不止一次进入,以宫女和女官的身份。她知道这纤巧精致的花园哪一处宁静幽雅,哪一处正是春末夏初能带给人惊喜的地方。初夏时分,黄石假山围拢下的池塘上睡莲已经含苞欲放,嫩绿的圆叶散在墨绿池水之上,而两岸野草垂藤斜插水上,有江村幽远的野趣。坐在水边青石上,目光正追逐着一只嫩黄菜花蝶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畏惧的,在身后响起——  “是……晋王府司殿大人?”  面前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肤色黝黑满面皱纹,和身上精致的绸缎衣衫极不相称。  “正是水影,请问老人家有什么事?”  妇人没有料到能受到礼遇,弯着身子道:“小人……小人听人说大人是从宫里出来的……”  “水影在后宫十余年。”  “我……小人,小人想要打听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后宫里的人?”  “是,是卖到宫里的小男孩。”  “一个宫侍?”  “是,是叫作宫侍。大人,能不能打听出来?”  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哪一年进宫的?”  “十六年前,卖掉的时候他只有八岁,是在三月里。”  “原来不是小男孩,而是一个二十四岁的青年。”  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连连点头,随即满怀希望的看着她低声道:“那孩子叫做……”  “母亲,母亲您在和谁说话?”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妇人咽下后半句话,回过头去看着向这边跑来的女子,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那女子身穿六位官常服,转眼到跟前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惊,立刻跪下道:“给大人请安。家母刚到京城不懂规矩,大人见谅。”  她嫣然道:“好说。原来是令堂,这位大人是……”  女子起身道:“下官春音,原在苏郡南江州为六位司制。蒙圣上垂青、和亲王殿下赏识,刚刚进京。”  水影欠身道:“我听说和亲王殿下苏郡平叛得了两个人,一个是将军卫绾;另外是南江州州府里一个能干的司曹,如今天官得到推荐也要重用于她,原来便是阁下。”  女子谦逊几句又转向老妇人,劝她回房休息,那妇人连连点头行礼而退。春音苦笑道:“家母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刚才对大人失礼了。”  “令堂好像在找什么人。”  春音的神色有点尴尬,又苦笑了一下道:“是这样的,下官有一个跟了我们许多年的家人,她之前因为家里穷又遭灾,不得已把儿子卖掉。据说是卖给来采买宫侍的人。这些年她非常想念儿子一直念叨着希望能找到他,哪怕再见一面也是好的,家母一直放在心上。如今下官好不容易进了京城,家母便想打听一下,或许是听王府什么人说起大人是后宫出来的,所以冒犯了大人。”  “令堂此心叫水影感动,或许水影是能帮上一点忙得。你们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么,家母或许记得。不过,下官听说宫侍进宫后都要改名字的。”  “的确如此,但宫中记录上也有这些孩子的本名。只要知道本名、进宫的日子,就不难查到。只是采买的宫侍并非全部送到后宫,也有许多留用于各处王府、郡王府,这就不好找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费点力气而已。”  春音连连道谢,又道:“怎敢如此烦劳大人,等下官问过母亲,问清楚那孩子的情形再来求大人。”  “举手之劳而已,能让老人家安心,水影就很高兴了。”  两人的对话被另外一群人打断,那是西城家未来继承人和她的两个弟弟——西城家的幼子还没有到合适这种大型活动的年龄。西城静选显然是来找她的,春音看出这点行礼告退。果然静选立刻走过来挽住她,提议四处走走,随即感谢她为西城家做的事,很高兴得说:“春官那边前天来了信,说玉台筑已经下了名册。昨儿就收到天官那边的任命在夏官属出任六位司兵[1]。”水影恭喜了几句,随即听她道:“玉台筑和我说了一件奇怪事情,他两个月前到外地替家母办点私事,昨天回到家问我们少宰真的遇刺了么,我觉得奇怪,回答说哪有随便诅咒少宰的道理。结果他说……”招了下手:“玉台筑,你自己来说。”  西城玉台筑离开正和他说话的洛西城,快走两步来到两个女子面前,先行了一礼,随即解释起那件事来,他的解释非常简洁,只有两三句话——  “我四月初在康宁县一个客栈里见到过少宰——因该说是很象少宰的人——现在想想容貌虽然一模一样,举止上还是有许多不同。但是容貌实在是太象少宰了,所以回京路上听人说少宰三月下旬遇刺重伤非常惊讶。”  静选道:“很奇怪吧。而且不止一次,前些日子我的使女也说少宰遇刺后第三天她在城门那里看到少宰大人悠闲得往外走,我还嘲笑她花了眼。原来真有和少宰一模一样的人。”  水影身子一震,满脸凝重,立刻道:“西城公子,你看到的那个人可也是四十出头,身高七尺?”  “正是,身高年龄皆与少宰大人一般,不然在下也不会认为是少宰微服出京。现在想想少宰举止行云流水,此人却透着刻意的味道,并非多年自然形成。”  “这就是了——静选,令弟说的这个人我也见过。而且,我差一点点就死在他手上!”  好书尽在  中篇 第十五章 明月楼高 下  (起8l点8l中8l文8l网更新时间:2005119 19:29:00  本章字数:6720)  和亲王府宴席和京城贵族们的家宴除了规模没有本质区别,贵族子弟们有一个交流机会,而并非出生贵族的官员则有机会向他们憧憬的生活靠近一些。然而,对于习惯这种场合的人则不见得是一种享受,象西城照容、卫暗如这样的人,比起在这里满脸堆笑应承,更愿意回家与夫儿共叙天伦。单身的昭彤影好像不介意耗费一个晚上在此与人闲聊应酬,她的身边分别是稍微有些复原的涟明苏和少司寇兰卿颂。涟明苏甚少说话,兰卿颂却左右逢源。到了酒过三巡,余兴节目一个个登场,祝寿宾客们提起兴趣,对着表演说说笑笑,其间有请来的歌舞伎,也有被推上去“彩衣悦主”的宾客,尤其是那些宾客的表演吸引了几乎全部注意力。  昭彤影中断兰卿颂的交谈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在台上是源于身边一阵轻微的马蚤动,那是看到让人意外东西时才有的声音。耳边是熟悉的曲调,《寒窑情》中《长亭》一折。  古道夕阳,长亭芳草。  琵琶催人,美酒销魂。  关山月,无定河,沙场古来几人回。  梧桐雨,明月楼,春草迷离,佳人楼头,望断天涯梦迷鸡塞。  台上人银盔素甲,大红战袍,容貌俊美而英气逼人。  在以往的戏台上,安靖国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将领被塑造成身材高挑容貌刚强的女子,和她的毕生至友,同样有着安靖国历史上最杰出大宰、最伟大神师称号的千月江漪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在清渺王朝的史书上清清楚楚将这个女子描绘为:容姿奇秀,风采英朗。  而今台上高歌的人宛若几百年前那个名将的再世,英姿飒爽而柔情内敛,目光深邃如江海,一凝神又似利剑出鞘,江河翻滚。那是戏子们无法塑造的形象,那种百战沙场决断生死的气质只有曾经处于其中的人才能拥有。  几乎在目光接触到粉墨登场的明霜的一瞬间,昭彤影的身子非常明显的震动了一下,一些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在那一瞬间被打开了,往事清晰的浮现出来,和舞台上的人重叠混合,而困惑她整整一年多的疑团也消失无踪。  两年前松原大捷,年轻的昭彤影在扶风狠狠的教训了勾结西珉叛臣妄图乘乱夺取苏台土地的乌方军队。松原一场大火,数千士兵击败数万军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让东山再起的昭彤影又一次为朝廷认可。  那一次用兵知会了西珉边关守军,而收尾工作是双方同时进行的。当时在西珉东方国境担任指挥官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和昭彤影差不多的年轻,而且非常美丽,英姿俊秀的美丽。昭彤影和她——名字叫做南明城的年轻将军有过一些接触,不是太长,但以足够让她赞赏。让她失望的是,这个一度被她看作西珉最出色将领的人在几个月后神奇的消失了,不但消失于边关,甚至去年西敏使臣南乡子郴进京,她问起的时候,对方一脸茫然。虽然,那茫然在她看来有着近乎于恐慌的掩饰。  去年皎原听雨楼下佳人赋诗,一转眼间她惊诧于年轻男子的俊美,更惊诧于那长眉俊目、举手投足间有熟悉的影子,时常回绕在记忆里,却又不能立刻说出的影子。  她从丹夕然那里听到一些传言,说西珉名将南明城在前年秋天忽然消失,有人说她弃国而逃,也有人说她得罪了皇帝也不知道什么权臣或者皇族,已经被秘密杀害。消息传来,连扶风将士都为之哀叹,叹息这个在过去几年中驻守边关出谋划策,在内乱中保西珉国境安宁的稀世将领,未能马革裹尸疆场死,徒丧于小人之手,斩于主君刀下。  现在她相信第一个传言,因为时隔两年,她又一次看到西珉名将南明城指挥千军万马时傲视天下的凌厉,在舞台上,幕莲锋的举手投足间,在一度为和亲王爱宠,总是淡淡微笑谦卑温顺的明霜眼中。  他复活了六百年前的幕莲锋,也复活他自己,西珉的南明城。  一缕清淡笑容在殿上书记唇边慢慢荡漾开来,她对眼前人充满了兴趣。她想知道得太多,比如他为何离开西珉。又比如,和亲王对这个男子了解多少,她是否知道曾在她床帏之中取悦于她的人曾在沙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  当然,在确认明霜的确是个男子——这点她有信心——之后,解释这场逃亡并不是很困难。今天的西珉依旧保持着安靖在文成王朝时期的表现,对男子的绝对压抑。西珉人民相信,男子的价值只在家庭中,在女子的指导下或者说命令下为家庭服务。在田间劳作,或是在厨房和织布机间往返,平民人家,男子是劳作的工具,贵族人家是装点内室的东西和侍奉女主人的高级佣人,只有担负着生儿育女也就是繁衍之重则的女子才是一切的根本和至高所在。  安靖在进入到文成王朝结束后长达两百年的动乱岁月后,或许是连年动乱造成的人口锐减的结果,人们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既然是由女人和男人这两种性别构成,也许他们生来就不应该有地位上的差别,或者说性别没有理由成为决定一个人身份的条件。文成动乱年间,安靖国开始为她的儿子们提供一些原本只属于女儿的地位,也交付了同样的责任。在后来的岁月中,安靖的发展以及清渺王朝初年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成就,让安靖百姓相信,他们的选择没有错误。  在西珉,一个男扮女装攀上将军之职并登堂入室的男子是不会受到赞赏的,相反欺君之罪在等待着他;至于安靖,清渺建国那一天起就没有一个男子需要靠穿上女装来获得荣耀。  如果是她,在呕心沥血随时准备捐躯的战斗之后却仅仅因为身为男儿而被送上断头台,她也会选择逃亡。甚至,不会逃到安靖,而会前往乌方,象宛明期一样,宁可千载骂名也要复仇一战!  这一天宴会后苏台迦岚在上马车前和昭彤影说了几句话,然后发现对方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神采,那是名为兴奋、期待以及恶作剧等待结果的混合,多看两眼后迦岚一阵寒意顺着脊梁窜上来,暗道朝廷中有哪一个倒霉鬼要陷入这位殿上书记的圈套了?  对上自家正亲王疑问警戒的目光,昭彤影微笑道:“臣发现一件有趣的事,等臣将其中因果弄明白了再向殿下禀告。”  虽然不满意这种答复,但在苏台迦岚和昭彤影这两人相处的历史上,迦岚从来强求这个属下的解释,她一直相信昭彤影的所作所为不会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而她的隐瞒必有它隐瞒的道理。不仅对昭彤影,苏台迦岚的人生始终奉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准则。  昭彤影带着寻到宝的热诚登上马车在半夜里兴致勃勃往官署书库而去的时候,水影一如既往陪伴着晋王回到朱雀巷,一如既往怀着极大耐心含笑解答晋王各种各样的问题。直到将晋王送回他的寝殿,而她踏入东面属于司殿的院落在梳妆台前坐下为止,才卸下维持了一天的清淡笑容,恢复到只有日照才会看到,独处时的水影。  王府司殿按照礼制有十多个侍奉的人,其中有资格贴身伺候的一等宫女宫侍也有3个名额,而司殿身边又总是下位女官最希望呆的地方。然而,从后宫到晋王府,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够踏入这位司殿寝殿的只有日照一个,这个奇怪的爱好让周边的人作出无数猜测。而当事的两个人皆三缄其口。  伺候她梳洗完毕,放下半边床帏,日照垂手站到她身后一步的位置,静静等待下一个命令。女子在做她的晚间阅读,忽然道:“日照,你是哪一年进宫的?”  “苏台历两百零八年。”  “就是你八岁的时候?”  “是——”  “今天在和亲王府也有人在打听一个和你同年进宫的孩子。”  “真好啊——”  “是啊,真好。”目光从文字间移开,轻轻叹了口气:“能有家人时刻惦念着,真好!”  日照知道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都不是一个适合消磨时间的话题。  “不好奇么?”  他笑了笑:“好奇。”  “是和亲王从苏郡带回来的一个青年女子。”  “南江州那个建立了大功的六位司曹?”  “了不起啊,日照,越来越能干了呢。”  青年羞涩的笑了,满足于痴恋之人的赞赏,过了一会双眉微皱:“那位大人是找自家的兄妹么?”  “日照为何有怀疑困惑之色?”  “日照记得《苏台礼法》上明文规定若是五服之内有官奴,纵一位不得立系。”  “他们说是为家里的一个老仆找她十八年前卖掉的儿子。”目光微微一转:“日照的本名是什么?”  “春绯——”青年的目光忽然迷离起来:“奴婢出生在二月里,村头桃花正开,所以叫春绯,绯红的绯。”  “日照,给我说说你家里的事,你的兄弟姊妹。”  “日照排行第二,上头有年长七岁的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你是……我记得你是苏郡北江州人,怎么进宫的?天灾还是人祸?”  青年微微摇了下头,用了一点时间稳定情绪,才缓缓道:“我家里的确是穷。不过,家姐聪明过人,从小读私塾比哪个都学得快,先生说家姐日后必成大器。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不知道修了几代才有姐姐这样能干的人。那一年收成不是很好,家父又生了场大病,凑不出姐姐读书的钱,而第二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府考。恰好,恰好那个时候宫里有人来采买宫侍……”青年说到这里深深低下头,忽然又扬起补充道:“本来母亲是要卖最小的弟弟的,可宫里出的钱高,家里又实在穷,姐姐考试要花钱,日后郡考还要路费……”  她伸出手轻轻的在青年的肩上拍了一下,又抬高,抚过他的脸颊。  “女官有没有姊妹兄弟?”  “有——”  日照先惊讶于自己的放肆,又惊讶于这个放肆得到了回应,而接下来他发现自己能得到的回应近乎宠爱。  “我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应该是妹妹。在我离开故乡的时候家母还怀着一个,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十七年深宫,更不知道故乡可还有记得我的人么。”  “主子是了不起的人,终有一日能与家人团聚。”  “日照也想自己的家人么?”  “前两年主子给过我一笔钱,我……我拿去请人到家里看看。一家人全都搬走了,村子里没人知道去了哪里,日照已经死心了。”  “那么,我……我也并不想家,没有别人希望的那么想。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从来不曾出生于那个家庭,不,只要晚那么一点点时间,让我做那个妹妹,我也就满意了。从来没有背负过什么,没有被迫离开故乡,没有进宫,更没有在身上留下一辈子都擦不掉的烙印……”  “主子……”  青年低低的声音让晋王府的司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滑出理智应该控制的范围,又一次无可奈何的发现这个青年能让自己脆弱下来,引导出藏在最深处的东西。她的渴望,梦想,以及——畏惧。  “对了,今天提起要找那个男孩的官员名叫春音……我想,真正想要找那个男孩的是她的母亲,私下里打听一下。不过,等前任南江州司制把那个男孩的本名告诉我后,也就不需要费力了。”  “是叫——春音么?”  “嗯——”司殿女官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意味,对于那一瞬间青年流露出的惊讶神情,和对那个名字没有必要的重复。  青年缩了一下,随即笑道:“有一个字和我的本名重。春音,春天的音讯,这位大人难道也生在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么?”说到后一句话声音已经充满了轻快的粒子。  “果然,我还没想到。”她笑了起来,接受这个解释。  和亲王府宴会的第二天,很多人都在资料库里度过了一整天。昭彤影翻遍殿上书记署的档案,埋首于那些零散的西珉过去那几年动荡的情报。而西城家未来的当家静选则拿一头扑进地官署庞大的户籍档案中。  昨日和亲王府后院中,水影郑重地对她说:“令弟说的那个酷似少宰的男子我也见过,在被围困的潮阳城内,我险些死在他手上。  “是的,在脱险后我没有详细说过这件事,这其中有太多我还没有明白的东西。令弟洛西城在潮阳与我风雨同舟,详情他都明白。  “静选,我想请你帮忙一件事。你是地官,地官管辖天下民生,你帮我查查……曾经流放凛霜军前为奴的罪民中有哪些能和这个酷似少宰之人关联,我想,流放的时间应该是在苏台历一百九十年到两百年之间。已经脱籍,大概是在五六年前或者更早一点。  “啊——那个人是罪民,我在他手腕上看到过罪民的烙印,属于凛霜破寒军的印记。他的口音里也有凛霜味道,是……是五城州地方的痕迹。可有些词语又有苏郡北江州口音。在我看来,此人应该是苏郡北江州人,少年时代即流放凛霜五城州,不知道怎么受到的赦免,又不知道是什么人推荐,进了潮阳县为县吏。天官和秋官都在追查潮阳县令被杀之事么?便是那个把持县衙一年多的县吏,名叫逍尹的,就是此人!”  西城静选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名为疑惑的神情,又向洛西城看了一眼,后者微微摇头表示同样是经历者,他没有判断出前头那段话的本事也没有能支持的依据。  水影微微一笑,用看穿一切的目光快速扫过众人,柔声道:“日照是苏郡北江州人,而水影生于五城寒关县。破寒军的烙印和五城口音都是儿童时遗留至今的回忆,又在日照那里听熟了北江州的一些特殊发音。”  静选笑了起来:“还真是巧。”  “无巧不成书。”  虽然翻阅成堆满是灰尘的户籍是一件苦差事,然而静选本人也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倒不是因为玉台筑偶然间看到的人可能是杀害潮阳县令把持县衙长达一年的通缉犯,而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和涟明苏想象的一如孪生兄弟。另外,她也有那么一点好奇,想要知道少王傅作出的推断有几分正确。  这一查整整三天。  当西城静选最终誊录下一个名字的时候为所有指标的相似而震惊。这个人出生于苏台历一百八十一年,也就是今年四十五岁,与涟明苏同年。祖籍鸣凤,生于苏郡北江州,母亲曾是苏郡郡守,因为牵涉到某次谋反而被杀,株连全家,女子斩首,男儿没籍,发配凛霜军前为奴,三代罪民。最后落籍在凛霜五城州七柳县。发配那年,此人年方十三,名叫逍尹。  这一日傍晚,水影在王府接待了洛西城,来访者将静选几天来的劳动成果一一转告,然后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停住话语。  水影看着他的眼睛,两人沉默了一会,然后一起笑起来,她摇了摇头苦笑道:“隐瞒了什么,快说!”  “家姐查到,户籍里这家人有三女二子,三个女儿都被斩首不用说了,那两个儿子,排行老三和老四的,是孪生子。”  “还有一个呢?”  “记载押解途中就死了。有青州韩城县开出的证明。”  “如果我说最好派人到韩城去查查,令姐会不会暴跳?”  洛西城明朗的笑起来:“哦,我看不会。家姐也是个好奇的人。”  “司徒大人知道了么?”  青年用力摇头:“没有,当然没有。我们,我和静选、玉台筑都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司徒大人为好。大人为了国事已经夙夜难寐,我们这些晚辈不想把还没头绪的事情拿去让她老人家烦心。当初静选随口说了句有传说去年进阶考考题泄漏,司徒大人便心烦了许久,前两日还提起呢。”  “西城公子快要到夏官赴任了吧?”  “晚一些也不要紧,玉台筑已经告诉司徒大人他有个县官任上结识的好友要成亲,想去祝贺,而夏官那边同意他晚一个月赴任。”  “他的朋友一定是韩城人。”  “王傅料事如神。”  两人又相对而笑,水影提笔写了一封信摇铃换来一个下位女官让她送到和亲王府春音大人处,那女官刚刚应了一声,日照从忽然上前一步请求让他前去。又自动解释道:“那边有一个和我一起的小兄弟,马上就是他生日了……”说话间眉眼低垂,声音恭顺敬畏。  水影微微一笑道:“这么点事,去吧。到帐房拿点零花钱,别在你那小兄弟面前丢脸。别人还当我水影虐待身边人。”  日照应了一声,先转到帐房拿了点银子,又到街上买了礼物,这才到了和亲王府。先求见当日当值的女官,说明来意。幸好京城贵族家都知道他日照是少王傅的爱宠,那当值女官对他格外客气,说春音大人还没来找到住处,这些天的确住在我们王府。又要命人去请,日照连连摆手说不敢当,我自己过去就行。跟着一个宫侍七转八转走了有一段路,那人一抬手:“就是站在亭子边那个。”  亭边的青年女子眉目如画,美的让人见之忘俗,背手迎风,悠然沉思。  日照慢慢走上前,在距离她三四步的地方立定,几乎是放肆的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仔仔细细,贪婪的看着。  女子发现自己的身形落在另一个人眼眸中时,已经是很长时间之后。她微笑着望向青年:“在下春音,请问这位小哥有什么事?”  “奴婢日照,宫侍日照,为家主给大人送信。”    [1]司兵:掌管兵器的官吏。包括祭祀时使用的兵器依仗。  好书尽在  中篇 第十六章 碧天如水夜云轻 上  (起8v点8v中8v文8v网更新时间:20051114 20:51:00  本章字数:7225)  日照在和亲王府受到了规格以上的招待,除了春音为了表达对水影相助的感谢坚持要留他用茶点外,这日当值的女官又留他吃了晚饭,目的当然是让他在主子面前说一些话。日照这些年来已经对此类事轻车驾熟,能区分出什么样的礼遇可以安然销售,而什么场合必须断然拒绝。  回到晋王府已经华灯初上,他的主子结束了为晋王设置的授课——年轻的晋王想要象宋王那样成为一名史官,他的司殿欣赏这个决定并努力帮助他实现——已经在自己房中等他。这天她没有看书,而是和另外两个女官喝茶聊天,轻松的笑声一直传到门外。而在她走入之后女官们知情识趣的一一告退,而做主人的没有挽留。  她丢了个询问的目光过来,日照恭恭敬敬道:“小的把信交给春音大人了。他们说找的那个男孩的本名叫绯红……”  那时面对他忽然的提问,那位老妇人看了春音一眼,后者故意将目光移开,温和道:“家母极性不如以往了,容家母回想一下……母亲,好像是叫红什么的,名里有个红字。”  老妇人应了一声,目光死死盯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喃喃道:“叫绯红,是叫绯红。”  “十八年前入宫的,那时候八岁?”  “好像是——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了,七岁还是八岁——”  “主子——”他补充道:“那老人家说记不清楚了,是不是等他们写信回去弄明白了再查不迟。”  “举手之劳罢了,多查一次也无所谓。何况——”恶作剧的笑了下:“要去翻查卷宗的人也不是我。”  他跟着笑了,然后看到主子做出让他靠近些的手势。顺从地走过去,距离她半步的地方站稳。只那么一瞬间,半步的距离就被拉近,被人拉着他的衣襟拽到面前。  水影仰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线,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是咬出来的,一字字道:“混帐东西,居然敢在我面前玩花样!”  “主子……”  “说——什么时候学会了欺瞒主子?”  “主子……”他几乎是哀鸣了,又有几分无奈的看着眼前人,目光中的每一丝每一缕都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算了,”手上的力气松开一分,可还是拉着他的衣襟,眼睛也依旧眯着,缓缓道:“我允许你有自己的秘密,不过——你要是背叛我,我会一分一分的剐了你!”  “主子,就算有人一分分的剐了我,日照也不会背叛主子,日照是主子的。”  她的眼睛一亮,只有很短的时间,又微微眯起,松开手身子慢慢倒下去一手支额侧躺在塌上哼了一声:“满口甜言蜜语!难怪每一个都疼你。”  “日照只对主子说这样的话。”  “哼——只要是主子都一样,是么?真是一等的宫侍,忠顺二字都十全十美。”  “日照伺候过好几个主子,可只对主子您全心全意。宫侍其实是没有心的,不能对任何人动心,也不该对任何人动心,这些日照十七岁那年就明白了。只有遇到了主子您才不一样。”  “我对你哪里好了么?”  “主子给了我性命,那一次……那一次日照擅自作主,知道了主子的秘密……”  “那一次么……”声音里有一点点意外的味道,身子微微抬起将手臂隔在了靠垫上,以便轻松看到他的眼睛。  “是的。”  “因为我本来想要了你的命?”  “因为主子最终宽恕了日照。”  “你没有做应该被处死的事情,只是——”  “一个宫侍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是该死的。”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确信在那青年男子的眼中找不到半点尘埃,才轻轻的“嗯”了一声。而后,属于他们两个的一些往事掠过心头,而日照,更早一步的已经沉浸于回忆。  作为一个宫侍,八岁入宫和一群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排在一起听那个三十来岁宫侍一边甩鞭子一边训话,反反复复说一句:“做宫侍,记住四个字——忠心、顺从。”  很多年后他才真正明白忠心这两个字的含义,不是对某一个人的忠心,只是对“主子”这个名词的忠心。这一刻称谁为主子,忠诚就投向什么人,下一刻随时可以出卖,只要新主子需要这样的忠诚。  到水影身边是由于前一个主子——紫千——看中了那个刚刚册封不久的文书女官身边的一个漂亮男孩。在后宫,这是高位阶女官们常有的交易,或者说游戏。调整好心情全心全意去争取另一个宠爱只用了他半天时间,然而,这一次他得到的是一个不喜欢与人亲近的主子。  和他跟过的所有人不同,六位文书官水影对他好像没有主仆之外的任何感情,她深受皇帝爱纹镜雅的宠爱,又和光彩照人的殿下书记昭彤影相交,身上有一种年少得志才有的羁傲不逊。  她从文书官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官长,连带着贴身宫侍得他也炙手可热起来。她常常?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