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25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日夜不安,惊惶难眠了。” “主子怎么这么说?” 她嫣然一笑,伸手轻轻拉住男子衣襟,娇笑道:“你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 “日照怎会背叛主子?” “你自然是忠心的,可是你离了身边,我就不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用忠心于我。所以……”手上一紧,将他拉到身边,眯着眼睛一字字道:“从此往后休想叫我放你,就是死也要死我眼前,死在我前头。” 说的是狠话,可言语中目光流转更藏万种柔情,日照跟了她那么多年,还是第一回听她说缠绵占有的话,顿时心神荡漾不能自已。他毕竟是久经训练的一等宫侍,心神一荡就有所知觉,慌忙引开话题道:“主子也树敌太多,怎得什么人都和主子过不去。”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那次在丹州,文卉还真把“做媒”这件事认认真真的做了。他第一回不置可否,那人就来问第二次,他又推托说:“我是女官的人,做不了主。”推托后半点不后悔,反而放下一个沉重包袱般的轻松。 原本以为这件事至此结束,可水影从潮阳返回后即是郡中卫方以下文官第一,又顶着个新建军工、兵不血刃收服元嘉的功劳,一时间炙手可热起来,郡中官员纷纷来访,变着法子要结交,倒像是比郡守卫方还吃香。素昧平生的尚且如此,那些八竿子还能打到一点的更不用说。春叶冰、水笙两个和她都是后宫女官出身,以往还见过几次。只不过春叶冰成婚离宫的时候水影刚刚担任女官,且一直在皇帝近前,两人接触并不多,更没交情,可春叶冰一番挖空心思的寻找,还真给她寻找出一个联系点——芦桐叶。 芦桐叶是京城芦家当家,在有着“苏台五大名门”的京畿,“芦”这个家系实在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芦桐叶也是见习进阶,十一岁入宫从此一步步前进,直到服礼后成为职司女官。曾经担任过女官长,见证了现今活跃在后宫的所有女官们成长经历的岑筱说起芦桐叶就忍不住摇头:“从没见过那么不守规矩的下位女官”。虽然是摇头,脸上却带着笑容,往往还会叹息着补充一句:“可也从没在后宫见过桐叶这样有趣的人。” 旁人都说水影平生第一挚友是昭彤影,爱纹镜雅皇帝在位的时候,这两人携手而行,同车而座,更常常并肩坐在栖凰殿外的石阶上观星赏月,谈论古今。然而,日照一直认为水影真正最信任也挚爱的朋友是芦桐叶,这个亲手将她带出映秀殿,一度当过她主人,却在她飞黄腾达后待之若旧的女子。春叶冰出生武职家系,这一点和芦桐叶一样,叶冰在后宫的最高职司是内书房教习年幼皇子武术的司习,而芦桐叶那时已经是后宫侍卫副统领。叶冰和后宫很多武职人员一样,崇拜芦桐叶出类拔萃的武学造诣,曾向她请教,也得到了芦桐叶毫无保留的教导。她比其他同样曾受教于桐叶的人稍微好那么一点,在得知桐叶成亲离宫后不再担任任何官职后还给她写过几封信,在桐叶游逛到丹霞的时候热情接待过。便因着这份和芦桐叶的交情,春叶冰理所当然的成为丹霞司制府的常客。 日照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提起那件事的,总之有一天水影忽然问他:“水笙卿对你难忘旧情,你如何想的?”不等他开口,又道:“那人说要正式下聘迎你过门为侧,倘真能若此,对你倒是极好的一件事。” 那一刻他没有心动于她为他描述的美好前景,而是心丧若死,挣扎了许久挣扎不出一个字,最终跪下来磕了个头,默然走了出去。水影是在丹霞司制府后院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他的,那时月上中天,月光照在枝头积雪上一层层银光闪耀。她说:“雪后天寒,回房吧。”他忽然道:“主子,再让我伺候您三天,三天后你我主仆之情从此断绝。” 她静静看着他,过了许久,轻轻叹一口气道:“照,你不想嫁给水笙,难道我会逼你走么。傻孩子……”她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柔声道:“其实,说完那句让你走的话,我就后悔了。” 那天之后水影对他态度有了几大变化,变得比以往更亲密,更温柔,也更多纵容。她在某一次春叶冰又来串门的时候让他陪在身边,然后笑意盈盈的对春叶冰说:“日照心细如发,陪了我七八年,如今倒是一刻都离不开,除了他什么人用起来都不称心。”后者哈哈一笑,自然明白了言下之意,从此文卉再也不提“提亲”两个字。倒是离开丹霞之前,他去向文卉道别,后者忽然对他说:“好兄弟,我看你那主子对你有心,这一回你千万要攀住了,莫要……莫要再错过。你那么个好心的人,又不会强取豪夺,更不会敲诈低级宫侍的银子,等到老了出宫怎么过得下去。”看他没有表情,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但盼你遇到个好主夫,能容得下你。” 也是在那次夜中对话之后,水影开始与他同床共寝。以往他当然入过她的罗帏,可那是侍寝,常常云雨之后便让他离开。而那一夜之后,她日日与他同眠,不再是为了情欲,而是如夫妻一般,同床共枕,锦衾相拥。 水影见他好半天不说话,抬眼去看,见日照目光呆滞,显然是想事情想得入了神,于是轻轻咳嗽一声道:“怎么,后悔当初没答应?不然,现在也是个五阶京官的小夫了。” 日照微微一笑,随即故意叹了口气:“日照还当真能让水笙大人多年不忘,没想到还是镜花水月,原本也是,像我这样的宫侍,一朝恩宠,哪能指望什么情意。大红花轿,问名下聘……原来人家的目的根本不是日照……” 狠狠白了一眼,骂一句“放肆”,喃喃道:“那个人不过是想让你背叛我,然后让我伤心罢了。”目光又微微一转,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叹了一口气,可眼中光芒更盛,缓缓道:“你可知道我怀中抱的又是怎样的玉璧?” “日照愚笨。” “你啊——能独闯丹霞大营说动少朝传绿林箭,又单枪匹马入襄南,说动元嘉投降的人居然说自己愚笨。日照,你要叫我这个困守潮阳十余日束手无策,连知县早已被害都看不出来的主子无地自容么?” 日照一笑,没有答话。 “若说我怀中玉璧——嘉幽郡王之叛毁了她自己,却成就了我。这块稀世玉璧乃是嘉幽郡王亲手琢就放到我怀中的。”说着放声大笑,顿时目光锐利、神采飞扬。 日照跟着笑,笑了一阵后忽然正色道:“主子,怀璧虽好却也危险重重。这稀世玉璧已有太多人虎视眈眈,主子您——” “不入虎|岤焉得虎子,”她笑的娇艳无比:“打从跟随先皇那一天起,水影走的那一步步是危险重重,那一日不是众人虎视眈眈,若无至险之道安藏桃园胜境?先皇若愿让我太太平平度日,就该让我常守皇陵,而不是做什么王傅。至险之道也不是我一人在走……”说到这里又是娇美一笑藏起了后面半句,心里说的却是:重病床前独伴君,仅这一点就是叫我走到了绝道! 想到这里忽然省起一件事,笑顾日照道:“说起来好些日子没听到巡查使大人的消息,不知道怎样了。” 日照一愣笑道:“奴婢怎能知道。女官怎不问问殿上书记?二月……鹤舞群山该是春水横流的时候,今年雨水又多,这道路可不好走了,但盼玉藻前大人能平平安安回到京城。那个地方——我在丹霞的时候听人说那地方春天可容易山崩。” 鹤舞的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夏秋雨季,唯独西南山区,桃花水混合高山融雪,恰恰是一年洪涝最严重的时期。而高山峡谷和陡峭的坡度又为山崩创造了条件,虽然靠南,不会出现扶风西北山区的雪崩,可天气已转暖,积雪融化成春水,从每一条沟渠中奔流下山,倘加上几场大雨泥石流和塌方就难以避免。严重的时候泥石流可以冲断道路,掩埋村庄。而东西走向横空出世的天朗山险峻绵亘,唯有几条天造地设的道路可以穿行其间,一条是著名的桑玉—南朗道;另几条分别从永州、明州、丹州出发,贯穿天朗山或与桑玉道相接。这些群山间的道路窄处或许只有数尺,商旅至此要卸下行李方能让骡队通过。宽阔处又有百余米,足可扎营布阵。 这几条道深入天朗腹地,沿途甚少素凰族人,部落、村落统治代替了官府;族规家法和神谕压制住朝廷律令;这里天高皇帝远是中央集权难以触及的蛮荒之地。在这些道路上行进,或进入腹地或前往扶风乃至南平的旅人,一面要应对不同的风俗和难以避免的盗匪侵扰,另一方面要对抗大自然难以捉摸的危险。 数日前玉藻前在左军道一处宽不过数丈的地方遭遇滑坡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的人生要在这里画上句号,雨水和黄泥夹杂着石块草皮树枝散落下来,人马拥堵在狭小的山谷中无处躲藏。失去知觉前她最后的念头居然是——好难看的死法啊。 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随行人员死了2个,重伤1个,折损过半;马匹、行李几乎遗失殆尽。连带出来的银两也所剩无几,倒是有两张侍从缝在衣服里的银票神奇般的还能用,可天朗腹地又到哪里去提现银呢。于是刚刚从死亡线上逃出来的巡查使悲惨的发现自己要面对绝粮的命运。当然,这些都是在她清醒之后由同样侥幸逃脱鬼门关的心腹侍从一一说明的。玉藻前用了一盏茶功夫明白自己的处境,又用了加倍的时间哀叹损失以及对伤亡者关怀,然后很真诚地问起脱险的经过。片刻后一个人被带到她面前,侍从指着说:“瑛先生在这里,听说泥水埋了商旅,带村民去救,把我们从泥里挖出来的。” 玉藻前费了很大的自制力才让目光自然地落到“救命恩人”的脸上,先叹一口气低声道:“瑛先生,没想到又见面了。或者说……幸而又能见面。” 瑛白——也就是白皖——又恢复到了两人在沈县初见时冷淡的模样,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非常好听的声音也被直线化的语调糟蹋了。站在门边微微点点头,不知道是礼貌还是赞同她“幸而又能见面”那句话。 “你们算是幸运,和你们同行的那个商队只活了一个。你们太不熟悉此地,这种天气也敢走左军道过羊肠沟。” 玉藻前一阵郁闷,心说就算知道我被那群商人骗了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吧,可恨那几个还说自己经年往返鹤舞与南平。瑛白又瞟她一眼:“鹤舞到玉珑关若走天朗有三条道,相距甚远,地貌迥异,纵然常年往返的商人,也不见得能尽皆熟悉。我看到散失的货物,乃是一些不耐长期保存的物品,怕是为了赶时间走了不怎么熟的近道。”玉藻前苦笑一下,姑且认为这是在安慰,挥挥手遣开吓人,忽然笑道:“瑛先生,真是什么地方都能见到您。到没有想到瑛先生对天朗山路也这般熟悉。” “我自到明州之后这天朗山前前后后进来过十几次,仔细算算,在天朗的日子和在明州的日子差不了多少。” “哦——难怪去年在下一个朋友到明州不曾有幸拜见先生。” “朋友……是指少王傅大人么?闻名已久,可惜不曾拜会,居然是您的朋友么?” 她闭上眼睛,默念“冷静”二字十七八回,心道这白皖到底是天生看自己不顺眼,还是恨她那日乘虚而入占了他便宜,怎么一开口就和她过不去。原本深信是后一个原因,转念一想,白皖要是真恨她……偷香……大可让她在泥沙底下发烂,犯得着尽心尽力救她?想到这里顿时神清气爽,抬起头来先妩媚一笑,忽而又生哀怨之色,叹息道:“瑛先生,当时您怎么不在多挖个半尺一尺的,就是挖出两锭银子也是好的啊。” “的确挖出了几锭银子——三四十两吧。” 眼睛一亮,三四十两,虽然少了点,但是不雇脚夫,不买好马,不挑吃穿,现在扭头就走应该够她支撑到重新见到肃阴城墙吧。 “这个……这个……银子呢?” “酬谢当地百姓了。他们冒着继续塌方的危险把你们从泥沙水石间救出来,又收留你们在此,拿出悬崖峭壁上冒着生命危险采来的草药,熬夜……” “行了行了……是该酬谢,可惜我只有那么点钱,否则加倍酬谢。” “留了十两给你们,放在你那亲信身边。” 看了玉藻前一眼:“此地一户人家老少三代,一年收入尚不满五两,还要缴纳赋税,服徭役。” 她苦笑一下,心道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你不能因为世间有穷苦之人就不许我守着家产俸禄过好日子吧。看看眼前人的穿着,还不如肃阴的时候,一身蓝色粗布衣,还打了补丁,乍一看也就比当地人整洁一点新一点;就看这身衣服也就知道此人的性情,她也懒得解释,小声嘀咕两句了事。腹诽完了抬头看看白皖,苦笑道:“瑛先生为何在此?” “玉姑娘又为何在此?” 两人对看了一会相对大笑,心中都道——此人名不虚传。 原来玉藻前刚入天朗山那会儿打听到千月巫女在哪个村子哪个寨子出现,就急急忙忙赶过去,可每次到那里要么来的是她的徒弟,要么刚刚走。等到赶过第七个村子这位巡查使大人抓狂了,又一次听到村人说“神女刚刚走,据说往天翰寨去了。”并且给了他们神女样貌风姿的第四个不同版本后,玉藻前将包裹狠狠丢在地上,对着手下道:“不走了,岂有此理,简直拽着我们转圈圈!” 属下们看着她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一个胆大的问,既然找不到,那是不是返回明州去。她眼睛一瞪:“返回,事情没做完回去找死?” 属官们缩一下脖子,再没人敢开口。玉藻前冷冷的看了他们几眼,下令准备纸笔,略一思索下笔如飞,顷刻在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天朗地图。又将他们行过的路径和神女出没之地点在图上,用力一拍桌子:“看到了没有,我们就是在转圈子!” “大人,我们好像是被人耍,可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天朗山又那么大。那个什么巫女在这里已经好几年,当地百姓又崇拜她,要骗我们我们也没法子啊——” “混帐!难道我们就活该被骗的团团转而束手无策?虽然至今为止关于巫女的样貌本领咱们听了四五个不同的说法,可我相信其中必定有一个是真正的巫女。你们来看,尽管咱们被拖的转圈子走,但是这里、这里,这两个地方出现的是一个巫女;而这两个地方也是同一个;加上在各地听说的巫女行进的路程……”笔尖沾墨,边说边点,但见围着那个小圈之外又是一个圈。 “看到没有,我们再被牵着鼻子,这就是接下来要走的路。不过,本官厌倦了跟在人家背后跑,这回咱们包抄到他们前头去。” “先发制人么?” “说得对!我们分成三队,分别到这其中的三个地方去,在那里等着,看看会有什么情形发生。” “可是大人您选出来的地方有十来个,我们……大人您知道哪个是真的?” “当然不知道!” “那怎么……会不会三队都扑空?” “会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最不济总有一对能撞上看看所谓的巫术也是好的,总比现在这样永远追在人家后面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要强得多。”目光一转:“怎么,害怕?” “没有,没有。” “看看你那张脸,色都青了还说没有。不就是一个巫女么,有什么可怕的?穷乡僻壤不知道哪里出来一个骗吃骗喝的神棍也值得害怕,朝廷里堂堂正正供养的神女都不见你们还怕过。” “大人,话虽是这么说。可朝廷里的神官就是看看天象,占卜吉凶,祈雨求风,不曾有过……那个巫女那样起死回生,引神驱鬼的怕人本事。就像是——啊,对了,就像是那次听说的祈雨。满村子的人都说点了三炷香,马上起风、集云,乌云里隐约有金光万道,可以看到金龙飞舞。那也就算了,不是说当时又一个求学路过此处的青年,仗着度过点书口出狂言,巫女看了他几眼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金龙吐珠,一个火球满地乱滚,滚了一两里地撞到墙上炸开,墙上穿了半人高一个洞。大人,您说这是什么,我们实在是有点害怕。” 她冷笑一声:“少见多怪!乌云里面有金光很稀罕么?” 那个官员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大人……大人难道看到过?” “人人都看到过——什么金龙飞舞,明摆着是闪电,这也用得着大惊小怪?” “那火球呢,总不成也是闪电?要不是金龙吐出来的珠子,什么东西能满地乱滚还炸开一堵墙?” “这个啊——”她微微一笑,顿时来了精神,拍拍衣服坐正身子:“我说你们这些人少见多怪你们还委屈。这个东西你们听着希奇,我却听了许多回。锦绣书院那会儿山长常对我和殿上书记说一些新鲜事,山长少年时周游列国,看过的奇人异事车载斗量。记得她常说年轻时向一个隐居山林的前辈学经,在一处偏僻地方住过。那地方群山环抱,当中一个方圆十几里的坝子。那地方平时没什么,可一到夏天经常雷雨,每年总有那么三四回,打着打着雷就会出现一个火球在地上滚在滚去。一团火一样,好像天上的雷掉到了地上,有时候能滚上几里地,不管是树木房屋,打上什么炸什么,极其可怕,当地人叫做滚地雷。你们到说说,如果是龙珠,那是个什么祥瑞地方,一年来个三四条龙吐珠子。山长又说她亲眼看过后惊讶莫名,后来游历时留意打听过,倒是听到了好几出这样的事情。” “难道说……是凑巧?” “啊,我觉得就是凑巧。其实,若非忽然出现了滚地雷,即便一阵风吹掉对方的帽子,一个雷声音响一点,都可以说是巫女的惩罚。说不定,说不定这个雷还救了那年轻人一条命。” 几个人对看着,将信将疑,神色却和缓许多。于是玉藻前将从人分成三组,加上她自己和带出来的亲信共四组,选了最有可能的四个地方,分头前往。玉藻前选的是最近的地方,哪里想到近是近,可道路最为艰辛,还差点将命丢在路上。 玉藻前选这条路也不完全是偷懒,而是直觉这个地方最有可能遇到那神秘莫测的千月巫女;等在此地见到白皖又确信几分,心道此人作为鹤舞司寇,关注巫蛊的时间比自己长,肯定在这天朗山埋下不少伏笔眼线,他出现的地方必有七分把握。 然而面对这表情冷淡,神态端正的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玉藻前总有些无力感,当然,也不排除趁虚而入后的愧疚作怪。如果她足够理智,应该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他和秋林叶声、黎安永以及永亲王蕴初是鹤舞四大支柱。秋林叶声主司徒,高居庙堂文官之首;黎安永为司马,手握重兵;白皖则是为迦岚和蕴初铺陈鹤舞大地,赢得千万民心。在皇帝偌娜和正亲王花子夜心中,秋林叶声和白皖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只要他们两个不死,想要压制鹤舞收回鹤舞支配权几乎没有可能。玉藻前听说早在花子夜摄政第二年就派出两个三位廷臣加上丹霞郡守,私下里接触叶声和白皖,许以重金高爵,想让他们离开鹤舞回归朝廷,却被严辞拒绝。不但拒绝,还把花子夜的书信交给了迦岚。那年迦岚进贡,来人特定走了趟凰歌巷,将书信放在镶金嵌玉的盒子里送还给这位正亲王,着实让花子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种状态下,身为朝臣,而且是朝廷派到鹤舞的“眼线”,却和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走在一起。往好里说,被朝廷怀疑居心不正;糟糕点,再被鹤舞怀疑是朝廷间谍、诱拐栋梁,那才是两头受气。然而,现在她和这个男人想要完全撇清关系大概不可能了,只能怪她色令智昏,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个和她春宵一度的男人从表情上看非常希望能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可他越是冷淡,玉藻前越是想要挑逗,自己想想也只能感慨一定是浪子那点骄傲作祟。 当下抱着硬邦邦且潮湿的被子坐在床上,听到床板发出吱呀的声音还摇晃两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动作又小心几分。刚醒过来那会糊里糊涂的,等清醒之后富家小姐的坏毛病顿时作祟,被子潮冷,被褥床塌间怎么闻都有怪味,好像是发霉的味道和各种不知名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结果。依稀还有某些小动物在跳来跳去,让她顿时全身发痒,不自在到了极点。偏偏在白皖面前还不敢表露,否则又是一顿抢白,自讨没趣。看看眼前冷冰冰的人,陪着笑道:“大人既然先到一步,一定将事情查的清楚明白,不知道能不能?……” 白皖脸色一沉:“什么大人,此地我叫瑛白。” 当头一盆冷水,浇的一个激灵,苦笑道:“是,是。不过那个,那个神女……” “路毁成这个样子,还有谁能进来。” “是啊——”她意识到了,自己就是在自讨没趣。 “不过此地倒是这位神女来过多次的地方,所以当地百姓对之敬若神明。如果有人在此地挑战神女的尊严,说不定会再被村民填回沙石之下。” 脸上青了大半,暗道我刚刚从鬼门关回来能不能拜托不要威胁恐吓了,但是敢怒不敢言。但听那人又道:“虽然是桃花水,不过若是让村民知道巡查使大人的任务的话,或许会说这是神女降下的天谴。” “瑛先生不该置身事外吧。” “被埋在泥水底下的人并不是在下。”说完这句话居然还微微一笑。 玉藻前顿时连扑上去咬一口的心思都有了,嘿嘿冷笑两声。 白皖的心情好象突然好转,拉了个板凳坐下忽然拿出一样东西:“如果……如果我不能回到明州的话,你替我将此物带到京城,送到少王傅手中。”说话间将一物放到被子上,她伸手拿了,见是一块佩饰模样的东西,说是佩饰又小了一点。玉石雕成,玉色温润透明,纤尘不染,雕成一弯上弦月,下面是波浪的纹样,用红绳打如意结穿着。绳子很新,好像浸过水,颜色却没有褪的太厉害。 “很别致的饰品。”狐疑的看一眼:“瑛先生离开京城的时候,我们的少王傅大人水影姑娘还是后宫一个普通宫女吧。没想到那个时候已经有不浅的交情,啊呀,这东西倒是不错,不知道是千里送鹅毛呢,还是旧物奉还……”如此说话的人完全不觉得这种口气连带目光都很象刚刚抓到丈夫出墙的妻子。 白皖的表情也很有一点想要咬她一口的样子,却还勉强保持冷静道:“这并非瑛白之物。” “啊……” “你且带给她,她若是明白,自然一看就明白;若是不明白……再好不过。” 玉藻前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为何要我送上京,你自己不能带去?” “若是回了明州,自然不劳姑娘。” “你这是——” “啊,我要翻云雾岭走废道到田家坳,神女来不了此地,一定会转道田家坳。只有走废道才能赶上。这位神女每到一地,停留不过三五天,最短的只有几个时辰。不早点过去又要扑空。” “废道……你要只身翻云雾岭?在这种桃花水的日子,那是一条绝道——” 好书尽在 中篇 第八章 绝道 下 (起1t点1t中1t文1t网更新时间:200596 19:58:00 本章字数:3195) 玉藻前觉得自己是发了疯才会冲动到跟着这个不要命的男人来爬云雾岭,走的还是险象环生的废道。什么叫作废道,就是糟糕到死的人太多了再也没有人敢走,以往还有一个驿站,但当一次山洪将驿站冲毁,驿官下落不明后,这条捷径从此被人们抹出记忆。如今他们三个人两女一男,艰难的在狭窄的道路上攀爬,不但要小心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下来的落石,还要提防树林中窜出来的野兽。从那个小村庄出发抵达目的地,天气好的时候需要走两天多,这种天气起码加倍。当然,比起绕道肯定是好多了。左军道塌方的地方为道路最险最窄之处,而那个村庄唯一一条出入就和左军道连通,也就是说这一次的塌方已经切断了当地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剩下的最后通道就是那条所谓的废道。玉藻前在出发的第一天晚上就彻头彻尾的后悔了,虽然在那个荒僻的小山村睡散发霉味摇摇晃晃的床很痛苦,她也的确想要尽快回到比较繁荣的地方,可是废道上一天受的罪就比在那个小山村过半个月还要凄凉。更何况离开那里时白皖坚持他们是要微服,而且不能在穷乡僻壤公开挑战乡民崇拜如神的巫女的权威,说什么都只让她带一个人,还威胁说:“吃不了苦就不要跟着”,伴随着一脸“你不要拖累我”的嫌弃表情。 在确定“带她出发”之后,白皖出去转了一圈,一顿饭工夫抱了一件蓝花粗布的衣服丢在她面前,很直接地说:“替你找了合适的衣服。房东家女儿新作的,一天都没穿过,便宜你了。”看看她的表情,补充道:“你那些衣服都被水泡过泥抹过,如果你一定要穿,我也没有意见。” 不解民间疾苦如她这样的贵家小姐也知道自己带来的衣服在泥水里泡过后是怎么个卖相,尽管在肃阴抛弃了她那些漂亮的绣花丝绸衣裙,专门添置一批适合走路的朴素服装,但是当地粗布和肌肤摩擦时候的感觉还是很让她痛苦了一阵。 这已经是她在这条古道上艰难挣扎的第二天了,这天又下了一场雨,道路顿时泥泞不堪,褚红色的山泥一直糊过脚背,连小腿上也满是泥点。不过一场雨换来白皖良心发现,提前宿营,还好心的找了个勉强能被称作山洞的地方,比前一天露宿树林强得多。她那贴身侍卫蜻蛉在洞边守着防止野兽,当主子的两个缩在最里面,因为下雨,找不到干东西烧火,只能缩着脖子对抗山野初春的寒夜。 白皖吃了点东西披着一条毯子往山壁上一靠闭目养神,玉藻前又冷又烦哪里睡得着。通常这睡不着又想睡的人看到有人在他面前甜蜜入睡的时候最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对方摇醒陪自己熬夜。玉藻前正常的时候没有这种癖好,但在这种环境下难免恶劣起来,当下拍拍身边人将那日白皖交给他的佩饰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我说,这东西你到底哪里弄来的,好奇死了,透露点吧。寒夜宵长,说来打发打发时间。” 白皖一皱眉,睁开眼睛抬手就将佩饰夺了过来塞入袖笼:“不劳您了。” “这是做什么啊,不就是送东西么。难道司寇大人要亲自进京亲手交付?” 白皖冷冷道:“我将此物托付你是为了怕我过不了废道。现在你我穿在一根绳子上,若有危险谁死谁活还不一定,放在你那里做甚?” 白皖是打心底里看玉藻前不顺眼,他自小就是性情端正的人,配上绿罗带后更是小心谨慎,持身严谨,生怕一个疏忽别人真将他看作水性杨花之人。哪里想到守了那么多年,偏偏被玉藻前乘虚而入,最怒的是事后还不能向她问罪。人家一没用强,二没下药,不过是利用了别人下好的药,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拒绝。这件事他是越想越生气,巴不得一辈子不要看到那人的脸,可偏偏叫他从淤泥底下亲手挖了出来。照他的心愿,根本不愿意和她同行,可理智又告诉他要想让朝廷不利用所谓千月巫女来与鹤舞作对,这个朝廷巡查使是一定要好好利用的。从安全的角度,即便不能提前抓到,也要和她一起捕获那个巫女他才放心。否则天知道朝廷会不会与之串供诬陷迦岚,更有甚者,那巫女说不定子虚乌有,派一个人乱转一圈号称捕获,随便弄一个出来给鹤舞脸上抹黑。 玉藻前怎不知对方心思,因为她怀的也是和白皖一般无二的想法,当下见他冷着脸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故意一笑还靠过去:“没错没错,你我就是一条绳上,谁也离不开谁。一起生——一起死——” 白皖的脸色顿时青了一大半,这么多年来他还真缺乏被调戏和遇到登徒子的经验。一来他不是洛西城、明霜那样的美人,只能算眉清目秀;二来毕竟是朝廷官员,官位还不低,到了鹤舞更是人上人,谁敢调戏他来着。遇到玉藻前这样的浪子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冷着脸也吓不退。当下见这人顺着竿子往上爬一脸的不正经,直觉就想离远点,可惜这山洞实在是太小了,挪来挪去都没效果。那登徒子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笑吟吟的靠过来一面咕哝着:“好冷”,自说自话抢了他一半的毯子披在身上,眼看那人就要翻脸,抢先道:“我说司寇大人,您只身翻云雾岭真正的原因不是那个巫女吧。” 他默不作声。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巫女作乱不是一天两天,您这位司寇为此不但潜入丹霞还深入天朗,跟在后面转圈子又不是头一回,犯得着忽然着急成这样么。司寇,您翻云雾岭想赶回明州是真,看那个巫女是顺便的吧。” “巡察使想得太多了。” “本来么,听说朝廷有意促使鹤舞出兵南平,而鹤舞也有人想要促成,我若是鹤舞肱骨重臣,也是心急如焚的。”眼睛微微眯起:“一个人被人从泥水里捞出来,对着救命恩人话总是特别多。更何况我这个巡察使御下也的确不怎么严厉。”如果她带来的全部都是自己的家仆还产生不了疑问,对于调教家人的手段她一向颇为自信,跟她出来的更是从来淡漠宁静不爱四处打听的老实人。可其中就有那么一个官员,位在八阶,是秋官署下级官员。跟着她从京城出来一起在沈县被困,又参加了襄南恢复的工作,又是不大不小的官员人家出来,知道的不少。此人在塌方中左腿被压断,白皖替他诊治上药,如今留在那乡村养病。在肃阴那些天相处下来,她也知道白皖并不是真的冷面冷心,绿罗带佩久了为了表示清白对女人格外冷淡,但对男子尤其是对他恭敬友善的男子,他还是很好相处的一个。而这个人一旦愿意与你结交,便能让人如坐春风。 “既然担心鹤舞,何不翻过天朗山后直接赶回明州,那个什么巫女就真的这么重要?” “若是放任不管,三五年后天朗将增数万叛军。” “夸张了吧。” “天朗山地形如何?” “可恨!” 白皖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没错,的确是可恨的地形。此地山高谷险,曲折多变,气候恶劣,此地一百人叛乱,一千人的军队都难以镇压。一个部族叛乱,派入上万军队都未必能取胜,这在过去也不是没有教训。所以我说数万叛军,不但指受巫女愚弄而与朝廷抗衡之人,也是指为了平定天朗将陷在这群山峻岭中无法运动的军队。且天朗与南平接壤,此地部族若有异心难保不投靠南平。” 玉藻前沉吟一番点点头:“不愧是鹤舞司寇,下官佩服。” 白皖哼了一声,神情便是“我能不能干还不劳你认可”,用力拉了一下毯子往岩壁上一靠又要睡觉,可眼睛刚刚合上没等玉藻前继续马蚤扰又睁开,戳了她一下:“到了那里看看就好,不要做出拿令牌抓人的蠢事。” “鹤舞地界上要抓人也要先让司寇大人动人,下官绝对不敢逾越。” 他又是一声冷哼,顿了一下冷冷道:“我在此地对付巫蛊多年……”只说了一半便停住,玉藻前嘿嘿笑了几声没听到他继续开口,心道不说最好,反正不是什么好话。静了一会感觉到身边人也没有睡着,轻轻咳嗽一声正想找个话题,但听白皖道:“你觉得先皇是怎样的人?” 玉藻前愣了好半晌脑子里转了几个圈没找到阴谋的味道,这才道:“那些年我在外省当一个小小的知县,所知甚少。但是昭彤影曾被人问为何效忠于先皇,她回答说‘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 “‘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先皇对百姓至公,对自己的妻子儿女却始终偏爱一方,以至酿成大祸,这又是为什么?” 好书尽在 中篇 第九章 中夜 上 (起1u点1u中1u文1u网更新时间:2005910 10:36:00 本章字数:5645)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台王朝第十二代君主苏台爱纹镜都被视作庸碌平凡,甚至还有些糊涂。事实上在他刚刚即位的那些日子里还被评价为谨慎认真,勤奋爱民,人们认为他虽然没有可能成为苏台丹绫那样的稀世明主,也不至于像第七代、第十代皇帝那样近j臣、亲小人。然而,宫变的发生很大改变了人们对当时正当壮年的君主的评价。 身为君王不但要治国,也要懂得齐家,不能安定后宫成不了被人敬佩的君王。而齐家的要诀就是克制爱憎,不以个人喜好偏爱任何人,一举一动都纵观全局,以天下为念。换句话说不能想爱哪个就爱哪个,而是该爱哪个才爱哪个;不能冷淡皇后,否则会激起妃侧们不应该有的幻想,从而后宫不宁。必须重视太子,对其他孩子的爱护、宠爱不能超出太子之上,否则会激发不应存在的野心,从而江山动荡。这就是天子的职责,无关人性,当人上人也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而在这一点上,爱纹镜皇帝显然是不合格的。他先是冷落皇后宠爱丹惠妃,丹惠妃英年早逝后又专宠兰台淑妃,其后又冷落太子反而疼爱庶出的两个儿子,花子夜和凤林。尤其皇帝对凤林的疼爱超出了合理范围,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看不出什么特殊资质,居然比聪慧貌美、气质高雅的花子夜更受宠爱,甚至让皇帝显露出传位的荒唐意愿。宫变之后朝臣们私下里谈到这件事都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皇帝太宠爱淑妃,爱屋及乌。 昭彤影和玉藻前也私下里讨论过,两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先皇真的专宠淑妃么? 在他们的印象里,甚至因昭彤影殿下书记时备受恩宠又与后宫女官长至交,故而知道很多宫廷秘闻后,都不认为爱纹镜对淑妃有宠爱到发昏的地步。一直到宫变,面对后宫妃侧,爱纹镜只能说讨厌皇后,至于专宠并未有。爱纹镜可以说是个多情种子,他的后宫队伍不能算太多,可也不算少,其间更是对好几妃子宠爱有加,且宠爱起来简直是情深似海。淑妃兰台、德妃琴林还有晋王的生母丹惠妃得到的宠爱大致相近。可若是承认了这一点,皇帝对凤林的宠爱更加不可理喻。 同样不可理喻的就是宫变之后爱纹镜对凤林的冷酷和彻底抛弃。的确,朝臣们纷纷上书说凤林是妖孽,还有钦天监巫女从天象上的佐证,可皇帝真的要保这个孩子也不是不行。照着他对凤林疼爱以及“一意孤行”的程度,至少因该给他个公侯之位,让他闲散的过一辈子才对。然而,皇帝选择的是听任各种各样的人将罪名加诸这个年幼的孩子身上,然后让他暗无天日的等死。相反的,从出生那天起就被皇帝冷落的太子迦岚,事后请求皇帝杀她或者打入冷宫、软禁皇陵的折子也数不胜数。可皇帝这一次偏偏就恣意妄为起来,不但没有杀,还将给了她鹤舞疆土,让她自立于一郡。 据说就连曾数次上书皇帝,说凤林年幼不应当对宫变负责,请求皇帝赦免凤林的西城照容都觉得这一次的决定太宽容。曾在晚上求见皇帝,说了些类似于迦岚皇子年岁已长,会铭记丧母之痛,又是当过太子且才华横溢,您把她放到鹤舞给他重兵岂不是为将来的君王埋下祸胎的话。对于这样大不敬的话皇帝并没有发怒,可也没有采纳,苦笑了一阵说:“爱卿一片忠诚,朕非常高兴。但是朕意已决,卿无需多言,或许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