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18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手无策,故而到此,但求早日与家主相见,请大人援手。”说话间叩了下去。白皖连连摆手,又一次将他扶起,苦笑道:“你这傻孩子,你忠诚可嘉,可你单枪匹马去了何用?莫要说救王傅,能不能活着看到潮阳县城都难说。” 日照淡淡笑着:“大人,日照既然到了这里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日照也不是一味鲁莽,只要能让我出城,小人有七成把握能救出家主,而且还能解潮阳之围。” 白皖大吃一惊,望着他道:“此话怎讲?” “大人品行高贵,故而日照敢将此事相告,不过,此事可大可小。大人,在日照讲述之前,小的要说明,以下一切皆是日照擅自作主,与我家主人无关,将来要是有小人用此事对我家主人不利,请大人记得今天的话,为我家主人作证。”说罢,也不等白皖答复,上前双手呈上一物:“请大人过目。” 白皖见是一封信,信封上没有写字,也没有封口,打开来一看顿时变色,起身又将门窗检查了一遍方返回,正色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人?” “少朝——丹霞郡匪首。也有说不单丹霞,丹霞山以南二十一州的山贼都唯她马首是瞻。” “你——这东西从何而来?” “小人去求来的。” “什么?” “小人离开丹州后想到既然少朝被称作丹霞匪首,或许丹霞郡的山贼都听她的话,所以就上了丹霞山求见少朝,求到了这封信。” 清平关陷落一事让少朝两个字传遍全国,她名气实在是太响了,故而白皖一见之下大吃一惊。他毕竟是担任鹤舞司寇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一会就平静下来,虽听日照这些话说得奇怪却也不见震惊之色,平平静静道:“那你又如何能让她写出这样一封信?怎样能让她这个丹霞匪首亲笔书信要襄南那些盗寇放你家主人一条生路?” 日照神色泰然,在白皖锐利目光下没有半点畏惧,缓缓道:“小的不过是说动了少朝,叫她相信若只是想要为那些被诱杀之人报仇,靠他们杀州官围潮阳是没有用的。诱杀一事乃是元楚所为,与我家主人何干。就是杀了家主,那些人九泉之下就会高兴?那元楚现下在丹州快快活活当她的司救,看样子过些日子还要高升。不错,她少朝兵强马壮,可她能打下丹州?” 白皖听到这里微微一笑道:“不错,她要真有这能耐,早就动手了。” 日照听了一愣,心道“啊呀,和我说的一模一样”。当时少朝还真的冷笑一声说:“日照,你当我真的没这个能耐?”当时旁边还有好几家首领,一阵鼓噪,一个个柳眉倒竖仿佛一句话不中听就要斩杀他当场。他冷笑一声:“各位要是真有这能耐,少朝大姐和凝川姑娘就不必孤身进丹州城意欲暗杀,以身犯险了。” 当下又道:“小的又对她说家主嫉恶如仇,诱杀一事有违礼法,我家主人若是在丹州绝不会放任如此恶行。少朝若是肯援救我家主人,家主脱困后一定会弹劾元楚,还各位一个公道。” “她居然信你?” 日照一笑:“江湖儿女讲究的是意气相投,或许日照的行止为人还算投绿林人的喜好。”白皖当然听得出这只是一句敷衍的话,但也不想真的探求真相。日照想到了丹霞大营的那一天,他下意识的说出“少朝大姐和凝川姑娘就不必孤身进丹州城意欲暗杀,以身犯险”这句话之后少朝和凝川对看了一眼,两人都流露出震惊神色。旋即,少朝令人带他去休息,说今晚宴请众位英雄,其余的事明天再说,又吩咐手下好好款待他。凝川笑吟吟的自告奋勇要“招待客人”,却被少朝笑话说:“若是三妹去,恐怕对这位小哥来说就不是款待了。” 日照并没等到第二天,当天深夜,聚义厅里宴席未散,凝川就将他带到少朝面前。他已经意识到这个转变产生的原委,并且决定好好的利用。不出他所料,少朝劈头就问他如何得知她们二人曾入丹州城意图刺杀元楚为桐县枉死的姊妹们报仇。日照立刻道:“小的七月初九在丹州城沁香楼见到二位,看样子,那一日二位刚刚进城。” “是初九么?”凝川笑吟吟道:“我们明明是十一日才去了沁香楼的。” “凝川姑娘说笑了。丹州五城兵马司在九日晚上大举出动,将沁香楼团团包围,且彻查丹州大小客栈……”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继续道:“据说是有人见到杀官要犯潜入丹州。其后数日丹州城大小客栈均严加防备,直到十四日惊动了郡守卫方大人后才告终结。若是两位十一日尚且留在丹州城,而且大摇大摆的上沁香楼,只怕丹霞大营早已无主了。” 事后,他对自己的表现都忍不住要得意一下,那日他在沁香楼偶遇少朝、凝川,顿时联想到元楚提前拜会春叶冰且号称要给她一个天大功劳的事。他不能否认,一开始纯粹是出于义愤,元楚嚣张过市,纵奴行凶的场面让他极为愤怒,从而更增加了对桐县那些素昧平生的被害者的同情。可最终实施却是认真考虑过得,水影曾对他说过卫方治理丹霞的方略是以仁政为主,首选诏安其次镇压;又说自己也赞同卫方的政略,丹霞要长治久安靠兵力镇压反贼是没有用的,必须要从基本上让丹霞百姓安居乐业。至于少朝和丹霞大营,水影则评论说:“少朝治下严谨,若逢乱世当为一支杰出的义军,纵不能争夺天下,也可保一方平安。”日照明白,水影的言下之意是说若是不能根除丹霞盗匪四起的基础,与其让别人来掌管丹霞大营,还不如让治下严谨的少朝控制,对于丹霞百姓来说可能更好一些。 “不如卖一个交情给少朝,既有利于丹霞稳定,也说不定哪一天能够帮上水影大人”这是他最终的决定,事实证明这个伏笔不到两个月就派上了用场。 “大人,”他含笑道:“只要他们真的只不过想复仇,那就别无他选。家主新立战功,退敌于无形,正当天下闻名之时,襄南盗匪若是杀了她,就是杀了保国之英雄。世人定会百般唾弃,与其如此,不如将希望放在家主身上。大人,您说是不是?” “的确有道理。只要他们的确只是想要复仇,确能信你。” “少朝怎么想日照不敢妄下断言,可襄南匪首确是一心复仇。再说了,当时旁边那么多头领,少朝就算真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收拾起来。” 白皖听到这里抚掌大笑。 他在沈县很有些日子,襄南诱杀一事知道得清清楚楚。更知道当下围困潮阳的匪首乃是被诱杀匪首的丈夫,本是好人家的男子,出嫁从妻才上了山,一直安分守己,在山上也只是耕田种地,从不劫道分赃,原本没指挥过人马。这一次妻子惨死之后为了复仇,他散尽家财登高一呼,居然让其妻旧部追随马后,这才有后面的火烧州府,斩杀官员。 想到这里笑声一停,正色道:“你忠心可表,也确实有所准备。可本官不想帮你。” “为何?” “本官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这世上有一个人本官终身不想见。日照——你可知沈县知县是什么人?” 日照心中一硌楞,暗道“不会吧,不会这么倒霉,偏偏是那个人?”白皖看着他脸色变化淡淡一笑:“不错。就是你心中所想。” 日照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说不出的伤心,怔了好半晌又一次跪倒在地:“大人,求大人勉为其难,让小的能出城门前往潮阳,日照……” 白皖重重叹了一口气再次拉他起身,柔声道:“你不过是要出城罢了,今天和你我同席的那个女子是从京城里来的官员,位阶应该不低,身上也带着官凭,你何不去求她?” “司刑大人……”他苦笑起来:“大人,日照信不过司刑。” “怎么说?” “大人刚刚看过日照带来的东西。这少朝是丹霞郡的匪首,朝廷通缉要犯。昔日我家主子曾对我说,身为官员最忌讳两件事,一个是受贿,另一个就是拥兵。前者是自取死路,后者却是怀璧其罪。又说朝廷上争斗,要人降职丢官,就告他监守自盗或是受贿;倘若要人死,就告他心怀不轨。至于这心怀不轨的花样就多了,从出言不逊到阴养死士皆是可用之法,而与江湖中人结交,好的时候是豪侠仗义,不好的时候就是图谋不轨。”他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望定白皖,缓缓道:“日照手中这样东西,若是叫用心不纯的人知道了,说不准哪一日就害了家主,所以,日照不敢随意求助于人。司刑大人虽然没有不好的名声,可也不曾听说她有过两肋插刀的义举。” 白皖一愣:“难道本官就有过两肋插刀的义举?” “我家主人闲暇时常和我说些朝廷里的事,也曾说过朝官中哪一些是在危难之中可以向其求助,绝境之中能够托以后事的人,其中就有鹤舞司寇大人。” 白皖微微皱眉,心道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并不曾听说过“水影”这么个人。后来她十五岁一等进阶名满天下,邸报来时他顺口问过,几个人都不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倒是西城雅听到后笑笑:“那是皇上身边的小宫女,不是名门贵族之后。”算算年龄,那女子比迦岚尚且小上两三岁,对他的以往不能了解太多。 日照看着他的神色,补充道:“家主人说,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自己受了委屈,受了不平,就恨不得天下人都和他一般倒霉;另一种人却是己所不欲,不施于人,自己受了不平待遇,就但愿天下再无不公。家主说,大人就是后一种。大人昔日受够了被人落井下石的滋味,绝对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白皖没有开口,心中却暗道“这人倒是我的知己。”虽这么想,神色依旧淡然,更摇了摇头:“王傅过奖了,白皖不过是个怕事的庸俗之徒,但求自保,太平度日而已。” 日照淡淡一笑:“大人,家主在正亲王面前说得上话,又新建了天大功业,也就是在这丹霞郡也不知道和什么犯冲,过了这一劫定然前途无量。我家主子是知恩图报之人,往后保不准有用的上的地方。大人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白皖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拍拍日照的肩道:“你这样的人居然是个奴仆,可惜了。” “都是我家主人教得。” “能把宫侍调教成你这个样子,王傅名不虚传,皇子们能有这样的先生,是苏台皇室的福气。” “家主原就是罕见的人才。” “好,既然是这样的人才,落在山贼之手而死实在是可惜。” 他眼睛一亮:“这么说,大人愿帮忙?” “本官在沈县耽搁的时间够长了,也该返回明州。另外,那位司刑恐怕也是个背负皇命的人,同样耽搁不得。潮阳若是早日解围,对本官,对那位司刑都是好事。明天一早本官就走一趟衙门吧。” 日照大喜倒头就拜,白皖苦笑着要他起身,缓缓道:“告诉你家主子,她欠我一个天大人情。” 那日日照在外间睡地板,他心事沉沉,就想着千山万水总算到了最后一关,也不知能不能成功,更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如此七上八下哪里睡得着。偏偏内间的白皖也是睡不着的样子,不断听到他在里面踱步,有时安静了一会儿又听到下床的声音,随即烛光又亮,还传来低低的叹息声。日照心道当年的事就真的叫他这般放不下么?这么想着,也就想到了当年轰动京城的故事。 那个当年要推算到宫变之前,白皖在地官任职,是年轻一代中的拔尖。二十出头进阶考榜首出身,一进阶就拜五位,一年后晋升为四位,都在京城任职,倍受重用乃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然而,一切前途在宫变之前的那段日子险些化为泡影。 白皖是平民子弟,出于京兆殷实人家,家里三女一子,他最年少,是父母掌上明珠,从小要什么给什么,百依百顺。也正因为如此,他哭闹着要和姐姐们一起读书的时候,父母虽然说了句“这男孩子早晚要出嫁,读那么多书不如多学点家务”,可还是拧不过顺从了他。服礼之后立刻嫁给了自幼定亲的富家小姐秋之。这女子乃是家中的次女,祖上三代务商,到了她母亲一代觉得再怎么务商都成不了大气候,不如当官来的光宗耀祖,做得好还能得一个家名,那就荫庇后代了,于是要两个女儿专心进阶考。也不知道是父母逼得太紧恰得其反,还是这两位小姐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姊妹两个从十五岁开始应考,结果连府考都没过。 白皖嫁过去时候正好秋之第三次落榜,心情不好就时常拿他出气,之后又准备下一次考试。有几次白皖实在是看不惯她那个扫帚倒了都不扶一下的模样,挖苦几句,哪里想到不但妻子对他叫骂,就连公婆都训斥他,说他做人家丈夫的不知道伺候好妻子鼓励她早日金榜题名,还在一边说不吉利的话。前几次他忍忍也就过了,到了也不知道第几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丢东西道:“不就是进阶考么,有什么难得!” 秋之正背不出书,闻言将书本一丢:“好啊,你说得轻巧。你既然这么大口气就考一个给我看看,你考上了我让你当家作主。” 白皖从小被父母宠惯了的,早就一肚子火,当下也顶针起来,憋着一口气读书。结果那一年先下府考,第二年春闱又夺了京考第一。这一下妻家顿时刮目相看,公公婆婆将他捧在掌心疼爱。白皖只当从此夫妻能和睦相处,哪里想到原本秋之虽然喜欢骂人,心情好的时候少年夫妻还是情意绵绵,到他当上官,那做妻子的脸上再没露出半点笑容。白皖进京赴任,秋之推说要侍奉双亲不肯跟随,他忍了,心想自己身为人家女婿却没有恪尽孝道确实不应该。他是个守规矩的人,守着做人女婿的本分从来不敢逾越一步,就这么过了一年,到了新年假期他欢欢喜喜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扶着秋之亲亲热热说话。两人一对面,秋之冷冷说:“这是我的侧室,你们兄弟好好相处。”他这才知道自己前脚上任,不出一个月妻子就纳了小。不但如此,妻家兴许是怕他这个新科榜首生气,全家人都帮着隐瞒。他自然气得不轻,可妻家上上下下围着他说尽好话,要他体谅妻子又没考中心情不好,过了十五,两个家人押着,死活把秋之押到了京城他的官署。 白皖是真心要和秋之白头到老,虽然出了门身份地位都高过妻子可到了家里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然而,秋之象是下定决心要和他过不去,一个不顺心又骂又打,好几次让他脸上带伤在同僚中抬不起头;这样也罢了,秋之还整日留恋秦楼楚馆,为歌舞伎争风吃醋,欠了一大堆债居然叫人拿到他官署来让他还。 那个时候他也是年轻气盛,容不下人也欠思量,只当自己是榜首又是五位官再怎么总能争到一个自由身,便向妻子提出离缘。秋之到不在意,妻家顿时翻了天,公公婆婆、大姑子小舅子一连串来说情,红脸白脸装扮尽了。他是铁了一条心非要离缘不可,还闹到了官府。那个时候他和秋官属一个文书关系不错,那段日子更是常常在一起喝酒,就在上堂前一天那人又来找他,两人喝到月上中天,等他第二日从睡梦中醒来却已经回了家,而房里站满了人,一个小丫头模样的拿着外衣缩在角落里哭。 他们说他酒后乱性,那文书一边打圆场说反正这丫头是你们家的奴仆,你们不说没人能知道,家丑不外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婆婆沉着张脸,过了许久才说:“本来应该把你送交官府,这男人非礼女人,就算是奴婢,也是充军发配的罪。不过我们一家人,看在你平日还算孝顺,为了你娘子的面子,就算了。” 到了那个时候白皖自然知道自己中了圈套,那时他也委实太年轻了,年轻到无所畏惧,年轻到相信世间一定有公道。他更铁了心要离缘,最后的确是离缘了,却是在他锒铛入狱之后收到的一纸休书。 一夜间,风光不再,前途尽失。 也许老天爷有时候还是会开一下眼,那一年审理此案的乃是涟明苏,几经波折还了他一个清白,官复原职。他只当能从新开始,哪里想到面对的却是世人的白眼。人们不说他妻家设计陷害,却说他不守夫道,富贵抛妻。一时间他成了众矢之的,走在路上都有小孩子向他丢石头骂他放荡、不要脸。不但如此,没多久殿上书记参了他一本,说他身为官员不能以身作则,有违顺和的夫道,害得他降官一阶。那些日子他连门都不敢出,就是在家里也不见得太平,门上被人丢了污秽的东西,写上不堪入眼的字句;就连几个下人也纷纷辞工,说跟着他嫌丢脸。 再往后就是宫变,他在平叛之中立了功劳,提升为四位司救。可是升官并没有换来安宁,铺天盖地的唾弃和亲生父母的抛弃简直逼疯了他。那时皇上有意选几个人跟随迦岚皇子前往鹤舞,可哪个人愿意放弃京城大好前程跟随一个被贬的皇子?结果涟明苏找到了他,对他说你在这京城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如跟随迦岚皇子,鹤舞虽远毕竟能给你一个太平之地。于是他成了几个高位官员中唯一一个自愿请行的官员,这一走,就是十余年光阴。 而秋之据说在休了他之后洗心革面、努力读书,六年后府考及第,从八位开始,又经过四年时光在这沈县任七位知县。 好书尽在 上篇 第二十三章 破城 上 (起1d点1d中1d文1d网更新时间:2005621 10:44:00 本章字数:4450) 八月秋风,大雁南飞。 转眼已经是襄南八月,潮阳虽在南坡,到了八月也见秋意。潮阳产菊,潮阳菊品种繁多色泽艳丽,更有“绿玉”一品冠绝天下。潮阳菊向来都是贡品,后宫侍菊的宫人尽皆出于潮阳,此地家家养菊,到了八月户户花开争奇斗艳。原本潮阳八月要举行斗菊大会,多少人千山万水来此只为看那三天的满街菊花。水影有一次听花子夜说起服礼前环游天下经过潮阳正好赶上花会,说起那满街花开的盛状,这帝王人家的孩子都一脸不舍,听得她说不出的羡慕,那人见她憧憬的模样笑吟吟道:“哪一日闲下来我带你去看。” 想到这里水影叹了口气,这个“哪一日”终于是到了,八月秋风,行走在潮阳县中,目光所及檐下墙头一盆盆的菊花,有些初放,有些还在含苞。然而她的心情却一点没有看花的怡然,倒是一如秋风,肃杀之气。 潮阳县已经快要抵抗不住了。这几天每日都听到山贼在城外呐喊,也冲了几次城,虽然叫守城官兵们打退,可小小一个潮阳,又不是军事重镇,能有多少人。三班衙役加上各种吃点官饭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三四百人,而且兵器不足,斗志低下。水影和洛西城期间又到县衙去了两次,见他们都是那个文书,每一次总是唉声叹气,说什么潮阳县无兵可调,说什么小人一条狗命,生死都不要紧,可王傅和洛书记就不一样了,然而那群山贼偏偏铁了心要抓王傅。为了佐证所谓的“铁了心”,那人还压低声音说:“据说山贼本来不打潮阳县,毕竟咱们知县大人爱民如子是出了名的,就是听说大人您在潮阳,这才……”说的时候唉声叹气,洛西城听了差点当场翻脸,简直是岂有此理!什么本来不攻打,照这个说法居然是他洛西城和水影两人给潮阳引来的这场匪乱?怎么不说襄南诱杀是他们做的更好!他身子一动手却突然叫人抓住,一转眼见那人投来制止的目光,本来还有点生气,然而手叫那人悄悄握住,那柔软温和的触觉,一瞬间什么火气都没了,反而生出一点甜蜜。 那日出了县衙大门,他只当水影会骂他,然而那人什么都没说,反而他越发的不安心,自己忍不住提起此事。水影淡淡一笑:“西城的性子比以往急了,也比以往有火气了。”他脸上一红,却听那人缓缓道:“不过,到比以往叫人喜欢。”说话间朝他看过来,一双眼睛澄澈漂亮带了几分笑意:“往日的洛西城虽然号称京城第一美少年,可也就是漂亮,除漂亮别无他长,恰如一碗清水,一眼看到底。而今的洛西城,经历了边塞风云,就如山谷深涧,虽然水清如许,却叫人怎么都看不到底,怎么都看不够。”说罢,嫣然一笑。他看在眼中顿时意乱情迷,几乎要当场抓住她的手问:“那么,如今你会不会喜欢我?” 当初,你不喜欢那个一眼看到底的洛西城,而今我已非以往,你可会喜欢我?这番话在他心中问了千回百回,这一次两人重逢,又结伴鹤舞,一路上更是不知道多少次想问,可又怕一旦开口又是当年那样不但不能如愿,还遭一场耻笑。两人一路行来,他觉得水影的态度已和五年前大不相同,当初只当他不存在一般,或者稍微好一点“昭彤影的人”,若没有昭彤影在场看到他也就是微微点头,此外在不会多看一眼。而这一次却对他神色平和,语气温柔,一路上更是谈天说地,对他在边关的日子十分好奇,听他说到兴头上的时候总是淡淡笑着。而此时居然表扬他起来,而那语气,仿佛带着三分鼓励,鼓励他一述情怀。 “西城,你说本地的知县大人是出了什么事,居然怎么都看不到。” 他一愣,用了点时间才赶走满脑子风花雪月,一时哪里回得了正事,在那里嗯啊了半天,那人噗嗤一笑,摇头道:“在想些什么?”随即神色一正,缓缓道:“西城,这客栈我们住不长了。” “……” “文书说了,潮阳之所以遭难全是因为我水影在此。你说,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哪个客栈容得下我这个灾星?” “不至于如此吧——”话音未落,一人行色匆匆的近来,见了两人行礼道:“王傅,客栈掌柜的……” “掌柜的想让我们挪挪地方是不是?” 来人还没开口,就见掌柜的低头哈腰的进来,连连作揖口中说的无非是我们简陋地方招待不起朝廷高官,怠慢了丹霞司制大人就是杀了我们也嫌晚。 水影冷笑着挥挥手,对旁人道:“收拾东西搬县衙,生意人就靠地面上的官家吃饭,别让人家难做人。” 待众人退下,笑吟吟转过头:“接下来,潮阳街头巷尾都会传说是丹霞司制惹来了这场祸。再往后,就会满城都会知道人家要的只是我这个司制,只要交出水影,潮阳安然无恙。兴许那个时候还会伴随一些若是不肯,城破之后鸡犬不留的说法。” “王傅——王傅觉得那些山贼并没有做过屠城之事?” “他们只是要报仇,替被诱杀的人报仇,也替那些无辜惨死的乡民报仇。这样的人,说他们杀尽官府我信,说他们杀尽百姓,我绝对不信。” “王傅,既然如此,我们还要住进县衙?” “啊,是啊——住进了县衙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了,不过……西城,这些天我是越来越奇怪一件事。” “怎么?” “西城,你可听说过有哪一次山贼作乱后不尽早抽身,反而为了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人将自己暴露城下。他们就真的不怕朝廷大军扑到,到时候无险可依,岂不是自取死路?” 洛西城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脱口道:“难道外面并非山贼,而是假冒山贼名义的……官兵?” 住到县衙已经整整三天,洛西城只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下,不管到哪里都能看到一些人鬼鬼祟祟在后面探头探脑。不但他,带来的那些士兵护卫也都怒火冲天,唯独官职最高的那个一脸既来之则安之的表情,压制的手下也只能跟着忍。 这一日用过午饭她突然对西城说:“闷了好几天想出去走走。”两人绕着潮阳县热闹的街道转了一圈,事态的发展果然就是几天前预料的那样。和人谈起围城之事,说话的人一脸义愤“咱们潮阳县就是被那个狗官害苦了。那些个狗官不但做出诱杀的事情,还躲在我们潮阳县不敢出去,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一个啊——哼哼”。最后那个冷笑威胁意味十足,水影笑了笑:“难道要把司制抓住了献给山贼?” “有什么不可以?” “这是违反律法的。如此对待朝廷命官,日后怪罪起来可没有大家的好果子吃。” “哼,不过就是杀头。等山贼冲进来,见一个杀一个,照样活不了。” “是啊——”她浅笑。 西城心中一动,微笑道:“怎么就那么确定司制一定在潮阳城中?” 那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凑到他面前:“你们还没听说?那狗官就在潮阳县衙中躲着。” 被人骂“狗官”的人朝西城看看,过了一会儿又道:“怎么说那个司制就是狗官呢?”那人兴许是见这两人虽衣饰精致却言谈文雅、态度和蔼,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也愿意回答,又压低声音道:“到处都在传呢,那个司制是朝廷里走了高官门路过来的,本来就不学无术,专门考刮地皮讨好京城的高官。如今到了我们丹霞照样到处要钱,只要有银子,什么事都干得出。对了,知道桐县那件事么,那个狗知县杀了那么多老百姓都没事,听说就是走的那个司制的门路。” “啊呀,那么可怕。不过,您知道得真多。” “嗨,这街头巷尾人人都在传,而且啊——”此人凑到水影耳边道:“那时衙门里传出来的,错不了!” 水影微微一笑,拉了洛西城一下,两人随即走开,过了一会儿水影叹一口气:“原来我在丹霞的官声如此之差。”西城一笑:“您在丹霞才几天啊,就算天天刮地皮也来不及刮出‘狗官’的名声。” “不错,我这狗官的名声还是从县衙门里出来的。西城啊,你说此地的书吏又是什么角色,不但要自己父母官的命,还要我这个四位司制的命。” 洛西城淡淡道:“要知县的命没错,若是要王傅您的命,我看未必。” “哦?” “王傅那日对我说,城外的未必是山贼。我觉得不至于,不管什么人胆子还没大到这个地步,襄南匪事做不了假,这群人要报仇眼睛都红了,倘若听到有人假冒他们的名义作乱,这些人还不翻了,哪能让假冒的人围潮阳围了半个月。” “嗯,那西城怎么看?” “王傅说得对,从潮阳县的形势来看,县令是早已被架空了,至于为何如此。我打听过,当地官府的声誉极好,直到如今人人还都说衙门是为老百姓办事的,处事公正、爱民如子。所以说那些人不是为了钱,西城斗胆猜测,县令之所以被架空甚至生死不明,就是为了王傅您。” “哦——西城,这件事未免太巧了罢。你想,若是襄南那位知县不作出诱杀之事,此地山贼何以大胆到烧州府杀州官,围困潮阳要用我这个司制的性命祭奠亡灵?倘若没有潮阳被围,或者我早那么五六天过了潮阳,就算是困住了知县夺得此地实权,又能奈我何?倘若要暗杀,西城,这些天他们早可以下手了不是?” “王傅,若是从头到底都在某些人的运作之内呢?比如,教唆那位知县大人诱杀山贼头领?”看看身边人没有当场变色,心中有了几分底,继续道:“倘若没有人通风报信,那些山贼怎能知道王傅在潮阳,恐怕卫方大人、正亲王殿下都不能知道的如此清楚。王傅说的对,这件事的确巧,可从头到底未免巧合的太多了一点吧。” “西城——”她脚步一停,转过头来望定他:“不容易啊,西城。” “王傅心中早已有底了吧?西城卖弄了。” “我是有所想法,可要说有底却做不到,既然西城你也这般觉得,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破城之时,杀知县,囚王傅,一切均可推到山贼头上。王傅当初说他们看不上西城这条命,我倒觉得,他们看不上西城这么个人,这条命自然也不用留着了。” “是啊,照着他们的本子唱下去,必然使这个结局,不过——”她忽然一笑:“咱们不见得非要唱下去,是不是?” “王傅果然成竹在胸,却叫西城日夜难安。” “西城,你看看我们身后是什么东西?” 他一回头,正见一只脑袋缩到墙角后头,冷冷一笑:“一条恶狗。” “潮阳城门一日紧缩,我们就是网中之鱼,逃不出;然而山贼一天不进潮阳城,逍尹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我不利。” “王傅是说要守住城池?王傅,潮阳虽弹丸之地,到底城高十丈粮草充沛,若是守城的权在我们手中,未必就击不退几个山贼。只要多拖延上几天,正亲王殿下一定会派兵。” “不行,这城不能守。”扭过头,装着没看到对方眼中震惊和疑问的神色,心道“你哪里知道,我怕的就是时间拖长了花子夜会不顾一切发兵潮阳。花子夜拥兵不回本来就容易让朝廷忌惮,再加上皇帝早就对他的过去权力过大而不满,若是让他作出为我发兵的事,往后就更难以在朝廷中立足,也会引起原本拥护他的朝臣不满。” “王傅的意思是?” “潮阳城内是一个僵局,咱们双方都在等这个局打破的那天,也就是——破城之日。只不过,我不想跟着他们的剧本往下唱了,这个局咱们自己来打破,西城,你明白么?” “您是要……”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怔怔看着眼前人。 “我要破城。”好书尽在 上篇 第二十三章 破城 下 (起1l点1l中1l文1l网更新时间:2005622 13:51:00 本章字数:4348) 夜静更深,围城之下潮阳县衙后院依旧宁静平和,县衙书房窗台上、桌案上都放着菊花,其中一品空谷清泉的白菊正当盛开。当下桌前坐得不是潮阳县令而是书吏逍尹,一手拿茶杯,一手拿着手下呈上来的纸条,脸上带一点笑容,待几张条子一一看完往蜡烛上一晃,随手丢到脚边的铜盆中,转一下头道:“王傅作了些什么?” “就是条子上写的,没别的。” “王傅真是好心情,山贼围城声言要取她性命,还能带着美人儿闲逛。剩下的人呢?” “都在房中,和前两天一样。” “这些人都是好涵养。”说着微微一笑:“盯紧了,出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后果。” 几人对看一眼,低头道:“属下明白。” 逍尹继续将杯子在手上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又道:“王傅这些日子在街上和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此话出口几个人都傻了眼,互相看来看去,好半天一个小头目喃喃道:“这个,这个小的们没问。” “混帐!我不是要你们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么?” “这……那两人并没有和什么奇怪的人说过话,都是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顺口一问罢了,那些人确确实实都是咱们潮阳的百姓。前两天小的也打听过,就是问当地父母官的官声如何,又问山贼到底怎样,全都是些闲话。” 逍尹这才点点头,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多少觉得不满意,好像漏掉了一点什么,皱着眉将手中的杯子转的更快。这么过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房中还站了一群人,当即挥挥手叫他们出去。几个人都呼了一口气忙着往外走,只有一个人平素就是逍尹的心腹,见他双眉紧锁心事重重,偏偏就留了下来,凑上前低声道:“您心中有事?” “啊——”逍尹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没什么,琢磨接下来怎么办。” “您不是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么,如今既有山贼又有十丈城墙,那几个人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您宽宽心。” “不到最后一刻我是安不了心得,这件事后主子在丹霞三年的心血废了大半,若是我们做不好,嘿嘿——” 那人听了全身一颤,低声道:“大人,您说主子为什么非要活的,而且还不能伤了一丝半点,这是什么意思?” 逍尹脸一沉:“主子下令,我们执行就是,哪里那么多说话。” 那人又是一个激灵,倒抽一口冷气,过了好半晌见逍尹没有继续翻脸,这才道:“大人,到时候剩下那些人怎么办?” “杀。” “一个不剩?” “不错——慢着,”逍尹突然想到有一次听到那人对旁边人说“洛西城快要回京了,当初的京城第一美少年不知风采依旧否”,当下心念一动,他虽然帮那人做事,可他只能算是外层,莫说亲近,见着一次都万般不易,只听那人的心腹提过说主子喜好美人,心想不管怎样把洛西城留下献上去总不会错,到时候要杀要收任凭主子的意思。想到这里吩咐道:“洛西城不杀。和王傅一样,不许伤着他,但也不能叫他们互相见着。” 这心腹应了,逍尹这才觉得稍微放心一点,心事一放下就觉得有点累了,看看沙漏已经快三更,当下呼一口气起身要回房。这身子刚刚抬起那么一点,就听外面脚步声响,片刻之间一人飞奔进来。逍尹一看他的装扮就暗叫“不好”,原来来得不是县衙的捕快,而是巡城司马,进得房来连行礼都忘了,直着嗓子道:“不好了,山贼杀进来了!” 逍尹闻言是大惊失色,身子连着晃了两晃,手在桌沿上一搭,这才稳住身形,劈头道:“为何如此,城怎么失的?” “小人也不知道,半个时辰前小人正在城头上巡视,突然东门的弟兄来报说城里来了一群人个个拿着武器,到东门外见人就杀。小的慌忙带人去看,可是……可是还是晚了一步,那些人已把东门的弟兄杀伤了大半,城门也叫他们打开了!大人,这一定是城里有山贼的同党……” 逍尹听了前半段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乱成一团,至于他后面说些什么压根没听到,脑子快速转动想的只有一件事“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这么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十来回后突然想起一件事,逍尹也顾不上那巡城司马还在那里嘀咕,对着旁边的心腹道:“快去看看那群人在不在——”见那人一个迟疑,一声吼:“快去!” 片刻之后那心腹飞奔进来,逍尹见他脸色煞白已经知道了八九成,果然那人开口就道:“不见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逍尹往后一倒跌坐在椅子里,心道:“完了,百密一疏,这下完了。” 潮阳城门一开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外面的山贼顿时蜂拥而入,相反,有那么一段时间城里城外都死一般的宁静。守城的官兵是吓坏了,而城外的人这一夜根本没有攻城,哪里想得到有人会从城内将门打开。就这么一段间歇,就听街角马蹄声响,二十来匹马飞驰而来,那群杀官兵开城门的人冲上去各自牵住一匹飞身上马,一队人向外就冲。当时若是有人在那里指挥,官兵原可以称着对方上马这阵乱夺回城门。这群人武艺虽高,毕竟人少,只要关上城门官兵一哄而上,对方只有等死的分。 然而刚刚那一场事出突然,那些人武艺高下手狠,刀刀致命。尤其是为首的一个,用的是剑,剑剑取咽喉,一剑一个,所到之处转眼就倒下一片。那些巡城官兵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城门一开,那头目飞奔着去报信,一见长官跑了,剩下的谁还肯卖命,顿时四散而逃。 这二十多个人出了城本该往山上跑,可跑出半里地方向一转朝着山贼的营地扑去。此时逍尹带着手下已经赶到城头,东门边两个头目带着士兵再度关上城门。逍尹等人在城头看到那一情景,旁人都当那些本来就是山贼的内应也不觉得奇怪,唯独他是大吃一惊,心道这又玩的什么花样。一边他那心腹人低声道:“要不要追?” “追……对,传?br /txt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