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14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在后宫里争宠轻松。” 文卉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他,尤其是在被他赶走之后依然如此,他也不是正夫,照理说不管怎样受宠,一个小妾出入都不可能太自由,他这么频繁登门要说背后没有叶冰的点头是不可能的。到这个地步他反而好奇起来,想要知道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一个宫侍,要什么没什么,真要有所图,图的只有他身后那个人——水影。 正说着,沿着长廊跑过来一个小孩子,最多三四岁大,胖嘟嘟张着两只小手摇摇摆摆的,年轻的家奴跟在后面一路叫着“小少爷”。文卉慌忙两三步跑上去一把抱起那孩子笑道:“我的小少爷,别跑那么快,小心别摔着。”然后交到那跟上来的家奴手上又嘱咐两句,日照见这孩子的眉眼完全是文卉的翻版,忍不住笑道:“那是你的孩子吧,生得真好看。”话音未落就见文卉脸色都变了,连连摆手道:“别乱说别乱说。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福分,这当然是正夫的孩子。”说话间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听到,这才补充道:“日照啊,在这样的家里要懂得识相,尊卑的台阶是不能跳过去的。这话你说的无心,叫人听了还以为我有非分之想,那还得了。我们主夫宽容,待我好,这是福分,我们越发要珍惜,要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 日照知道这是真话,可听着就不是个滋味,他自己也时时提醒自己严守宫侍的本分,对于主子的风流韵事不要说反对,就连多想都是逾越。可同样的话从别人口里出来顿时就刺耳的厉害,忍不住要想那些名门大户的男人是人,自己难道就不是人,一样是跟一个女人一辈子凭什么自己要处处低人一头弄得比偷情还不如。 这么一想文卉连着好几句话他都没听进去,转过神来忽然发现司士府其实一派忙碌景象便拿了问文卉也算多个话题。那人一皱眉:“嗨,明儿个夫人要办宴会,这两天都忙得团团转。”接着话题又转到他为了开这个宴会费了多少心,那些家奴多么的没用,那两个亲从和新买的通房侍从还吃醋打闹给他添乱。不过日照总算知道了这次宴会的目的,便是文卉要接待新上任的丹霞司救元楚。 “元楚大人……说来我在外头听到一些风声,这人好像不怎么样啊。” “就是不怎么样。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其实,我家夫人也不喜欢这个人,可是……唉,官场上那些事,反正也不该我们男人管,你说是不是?不过……我听说这人可心狠了,她在永州不算什么大家系,就是靠把自己十七岁的亲弟弟嫁给朝廷上一个显官这才得了见习进阶,否则她连家名都没有,轮得上见习进阶么?可怜那孩子,十七岁嫁了个快六十岁的,守活寡……”日照好脾气的听着,在后宫那么多年,他好歹已经知道但凡做小又得宠的,最爱听大家淑男们遇人不淑、嫁得不合心意或者少年守寡的事,这位文卉显然也不例外。 过了一会儿,文卉忽然又道:“对了,我还听人说,这位元楚大人不光把她亲弟弟嫁那么个人,还为了争夺家产把自己继父和异父的兄弟一起赶出门,一分银子都没给人。” 日照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太过分了。” “是啊,可人家是官,还正红着。行了行了,不说这些。照,你知不知道除了我家夫人,还有我们都认得的人在丹霞。” “哦?是哪一位离宫任官的?” 文卉凑过来一脸神秘还爱着几分得意,缓缓道:“是水笙大人,丹霞司教。” 日照花了那么一小会儿才想起“水笙”这个名字的意味,这是他的第二个“主人”,也是跟随时间最短的,只有两个月。那时叶冰带着文卉离开,他哭得肝肠寸断也无济于事,很快被分配到另一个女官身边,就是水笙。水笙只宠爱过他很少的次数,在他前后跟随的六个主人中,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让他产生过任何改变现状幻想的人。甚至于在他还没有调整好心态去好好的博得新主人的宠爱的时候,水笙就忽然决定成亲并离开后宫。 “水笙大人一年前死了丈夫,家里虽然几个小妾都不称心,前些日子还和我家夫人说要纳一个能干的……” 日照觉得他就差没往下说“就要找一个像我这样能干的”这种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难道,你是要为我做这个媒?” 好书尽在 上篇 第十六章 丹州故事 下 (起2r点2r中2r文2r网更新时间:2005512 8:12:00 本章字数:4279) 这一天从司士府离开的时候日照有点神情恍惚,他终于明白文卉这些天一直找它的原因,原来就是存了这么个给他说媒的心。“这对夫妻到底存着什么心呢,若是文卉,兴许还能说是对于当年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机会而愧疚,想要弥补。然而,他这样一门心思讨好叶冰时时刻刻盘算着保稳他家中第二地位的情景来看,若是没有叶冰的准许,是不可能敢做这种事。然而,春叶冰又是什么想法呢,若是她的夫婿要为人做媒,她准许甚至帮忙都可以明白其中的道理,牵一条线就是在官场上多一个可帮忙的人。可文卉不过是小妾,至于他,即便是成了,也不过是另一个小妾。要靠这层拉关系,还不如自己去买个美人送给水笙更有效果。”他这么想着,慢慢往那个长时间没有主人的司制府走。 说来也是巧,从文卉那里告辞的时候见到了那个新任司救元楚,由叶冰陪着从大门进来。文卉眼尖,一下子将他拉到旁边,低声道:“看到没有,那就是元楚大人。怎么今天就来了,糟了糟了,我不送你了,我要去准备接待客人的事。”他悄悄看了两眼,见那个叫做元楚的人大约三十七八岁,生得貌不惊人,身量颇高不过发胖的有点厉害,便是悄悄看两眼那么点时间已经听到她用很夸张的方式笑了好几次。 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春叶冰让他有些恍惚,便被来人看到,索性走出来行礼。叶冰乍然见他也有些惊讶,倒是那个元楚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哈哈笑道:“司士大人真是好福气。”叶冰连声说“误会”,介绍说这是后宫宫侍,现今随侍在少王傅司制大人身边的。元楚“噢”了一声,哈哈笑着说改日一定要求见司制大人。日照立刻行礼告辞,最后听到元楚对叶冰道:“今日来是有一件要事要请司士大人帮忙。”还没等叶冰答话,那人又是哈哈一笑:“虽说是有求,可也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日照打心底里讨厌元楚这种动不动哈哈大笑的人,记得有一次哪一家的小姐来晋王府求见晋王,也是这种说两句话就哈哈大笑一阵的。事后水影劝晋王远离此人,解释说:“但凡这种没有任何理由动不动哈哈大笑的,要么是要掩饰什么,要么就是希望别人觉得他豪爽。事实上,越是这样的人越阴险狭隘。” 丹州城环山绕水,丹水从城中缓缓流过,四面青山隐隐,山都不高,青葱温婉。夕阳西下的时候,晚霞满天,太阳从丹州城西绵延秀峰间缓缓隐去。街市上人流渐稀,家家炊烟,孩童们欢笑着往各自的家中跑,而做父母的站在街巷头上唤着自家顽童的名字。 日照喜欢这种景象,让他想起自己七岁前的情景。和父母还有姐姐、弟弟一起生活在苏郡的乡村。姐姐从小被称为聪明过人,又生的神仙一样好看,一直都在书院读书,一家人都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登科进阶、荣耀家门。而他很小就在田里帮忙,每天斜阳向晚,母亲站在田头叫父亲和他回家,那个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苦,可对他而言无忧无虑。母亲卖掉他的那天,面对那几个差役他多少也明白了一些,哭着不肯走。母亲也哭,却用力把他往那些人那里推,要他好好跟着人家去,好好做事,又说等到你姐姐发达了,家里有钱了就去接你。 一直到叶冰抛弃他,之后又连着跟了两个主子都是一时的热情最终抛弃,他还没有完全断绝希望,总想着或许哪一天母亲会来接他,从此一家团聚。直到有一天他忍不住和人体起了这个愿望,听他说话的那个已经是将近四十岁的宫侍,苦笑着说他傻,对他说:“你看看这后宫那么多宫侍,有哪一个是家人发迹后被接出去的?官场上最看重身家清白,而我们宫侍从来不被外头的人看作清白的良家子。一个当官的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有当官奴的亲戚,谁还会自己找上门来。” 有一次水影问起他进宫的年龄,他说“七岁”,那人愣了一下,柔声道:“与我一样。”没多久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乡寻找家人,他去了,故乡人去楼空。倒是邻居知道他就是七岁离开的那个春绯之后热情接待了他,说他离开后没两年他们一家就搬走了——“好像是你姐姐春彩考上了府考,听人说若是在郡治入籍,考郡考要容易些,所以就搬走了。” 他没有再打听下去,因为他已经相信了当年那个宫侍的话——没有一个官员想要一个当宫侍的弟弟。 从司士府回家距离并不远,可他故意绕了个小圈子,等走到丹州最热闹的街市上,闻到当地那些著名吃食散发的香味就更加不想回家了,反正对那个地方的人来说,他这么个身份尴尬的“小哥”不回来才是最好的吧。丹州城沁香楼是他最喜欢的饭馆,档次不高不低,伙计也不是太势利,更能在上面遇到丹州城三教九流的人物。 一个人坐在最不当眼的地方,要了两个特色菜,吃两口看看酒楼里世象百态,倒也颇有情趣。没过多久新进来的两个人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个人,不就是清平关那个说话挑逗举止轻浮的凝川么,还有她旁边那个……” 他见过这个女子,还和她同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南断山里他格外关注这个人的举动。那个时候他就坚信此人与丹霞闻名遐迩的丹霞大营有关,而如今看凝川对她说话的样子,那种明显的下对上的态度——那个人一定是少朝。 “这两个人到丹州城来做什么?”在京城的时候,日照对于“山贼”这类人的理解就是粗壮野蛮,杀人越货。这应该是一群不见天日的人,只能躲在深山里,看到官军顿时作鸟兽散。他对水影说过这种想象,遭到对方毫不客气地嘲笑,说他果然是深宫里长大的孩子。反正清平关这几个人确实颠覆了他的“山贼”幻想,凝川容姿端秀,风度翩翩,若是穿上一件华美的衣服,大概不逊色于京城的风流女子们;而另外那个他假设就是少朝的人,则谈吐平和,举止朴实,颇有几分邻家大姐的可亲可近。日照也不得不承认,和这几个人几次接触下来,他并不讨厌他们,因此在听到桐县假诏安的消息后才会愤怒。 想到假诏安,日照心理咯噔一下,暗道:“难道是来报仇的?”他自然听过江湖豪杰快意恩仇的故事,仗剑行天下,夜取仇人头。少朝被称为丹霞绿林第一,元楚在桐县以诏安为名毒杀数十人,将当地已经放下武器下山投降朝廷的山贼首领当众杀害,这种行为在绿林人看来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作为丹霞绿林头一把交椅的少朝亲自来刺杀元楚,为被残杀的弟兄报仇,这在绿林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胆大,这丹州城中一定有人能认出这两个人……”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这里可比不过清平关处处有他们的耳目,以至于那个凝川都掉到笼子里了还能泰然逃脱。然而这丹州城距离丹霞大营的据点远,又是郡治,少朝绝不可能手眼通天到能够在此地出入自由。 他忽然想到司士府中的那一段对话,提前来访的元楚,她对叶冰说:“有事请大人帮忙,虽然是有求,可办成了,也可以说是天大的功劳。”他微微一颤,叶冰是丹霞司士,按制掌管丹州城防务,可调动五城兵马司、丹州守备营的兵马。 “元楚已经认出了少朝,她找叶冰是调动兵马追捕少朝的——”这个想法一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凝川把随身的包裹丢到床上,人也往上四仰八叉的一倒,叹息道:“好累啊,散了架一样。”少朝笑着看了她一眼,顺手替她整理一下行李,又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凝川一直到茶送到自己面前才爬起来,喝了一口笑着说大姐体力真好,怎么一点不见累。少朝回答说从小在山里爬上爬下,田里耕作一天比这种赶路累多了等等。凝川听着,微微侧头,神色里分明有几分不明白。少朝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三妹应该是很好的人家出来的大小姐吧?没有吃过苦,更加没有下过田,是不是?” 凝川进丹霞大营后从不提自己的身世来历,众人虽然奇怪,可落草为寇多半有一段伤心事,绿林人相知原本就不问出身。忽然被这么一问,凝川有一些犹豫,最终点点头道:“家里是做官的。” 少朝没有追问下去,只道官宦人家爬得高跌得重,一朝获罪合族牵连,此人大概也是同样原因而落草为寇,兴许还是朝廷发榜通缉的逃犯罪民。等到她真正知道凝川的身世来历后才知道自己将这句话的意思彻彻底底的弄错了。 凝川一口气喝干一杯水,满意的叹了口气,望向少朝道:“大姐,接下来我们怎么下手?” “明天去踩踩点——那个畜牲住的地方,平日里喜欢去的地方,看看什么地方便于下手。” “那么麻烦?大姐,照我说咱们今天晚上就去,凭大姐您的身手,小小一个司救府还挡得住?咱们进去一刀下去干脆利落,明儿就能回家了。” 少朝忍不住笑了起来:“三妹果然是从没做过暗杀这种事的人。或许……”她目光闪动,用不经意的口气道:“或许,三妹从来没有杀过人吧。” 凝川没有说话,不说也就是默认。出身将门、自幼习武,她的父亲被称作稀世名将,白骨累累换来将军盛名,而她却从来没有沾过血。 “元楚生性狡诈,行事狠毒,这些年来更积累了不少仇家。她也怕被人刺杀,故而府中养了许多高手。凭你我的身手,闯进府或许不难,可要杀掉元楚并且全身而退……”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看凝川有几分不以为然,又道:“绿林儿女舍生取义理所当然,不过为了这件事陪上性命,不值。”见凝川点了点头,补充道:“元楚这厮倒有几分机灵,从桐县到丹州一路走得快,如今给她逃进丹州城,想要动手就要细心准备。” 凝川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在这丹州城里时间长了怕不安全。” “此地不比清平关,官军中甚少见过我的人,只要你我不要惹事没什么可怕的。” 凝川嘀咕了一句,类似于好不容易下山了还没有机会抱美人。少朝哈哈一笑:“青楼酒肆鱼龙混杂之地,倒也颇为安全,三妹若是想要尝尝鲜只管去。”凝川听她这口气竟是不打算一同参与,正想打趣一番,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两人只当是店小二,说了句:“没什么要的。”敲门声顿时停止,凝川正要继续说话,忽然又是两声敲门声,她嘀咕了句“奇怪”,起身要去开门,却见门缝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一封信。凝川暗道古怪,快步过去打开门却见外头并无一人,探身出去只见一个人影在楼梯口一晃,接着便听到快步下楼的声音。她也不追,又关上门拾起信。信没有封口,也没有写信封,她顺手打开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是一句话:“身份已露,官军将至,速走!” 凝川大吃一惊,忙把纸递给少朝,后者略一愣旋即道:“快走。”凝川还有几分犹豫,少朝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一面道:“宁可信其有。” 两人快速离开,等出了客栈已经是朗月初升,凝川看看空空荡荡的街巷咳嗽一声道:“大姐,我们今晚去哪里?换一家店?” “不去客栈了。” “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吧。” “自然也不出城——三妹,你不是想要去抱美人么,姐姐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如何?” 当夜,五城兵马司派出数十名差役,查遍全城客栈,未有所获。 好书尽在 上篇 第十七章 宫墙柳 (起7r点7r中7r文7r网更新时间:2005513 9:41:00 本章字数:4479) 七月半,也就是花子夜在白鹤关与辽朝元对峙,水影和洛西城飞马入明州的时候选后大典在苏台京城准时拉开帷幕。 选后大典分成两个部分,一是选美,所有上了选妃图册的人在女官和春官面前作一系列身高、体态、容貌的筛选。接着就是面圣,通过第一轮的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紫鸾殿前向皇帝、太后等行礼。皇帝会称此机会好好观察此人容貌风姿,如果看上了,就赐一面玉牌,一边的宫人当然会马上记下名字,这人至少也是宾的身份了。否则就什么都不给,那就算落选,也不是马上就能发回图册另外择配,因为在选后或选妃半个月后会颁布御侍人选。过了这一轮,还落选的会送往各王府接受王妃或侧王妃的挑选。要到一两年后没有安排也没有落选通知,才能奏请春官拿回图册,这才可以另行择配。 这一日入了选妃图册的子弟都起了个大早,将自己装扮得风流倜傥、俊秀动人,还没到正点,选美场子外已经候满了人。一群美貌男子聚在一起,或低眉顺眼作端庄高雅,或与人谈天说地显博学多才。言语之间千方百计表现自己是何等淑贤,言谈必及《男德》《男则》不是“男人理当全心全意侍奉妻子”就是“男人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顺便鄙视一下那些行暖席礼或者在婚前和女人有过风月的男子。 西城家公子西城玉台筑夹在这群人中间只觉得怎么都不自在,他是从小和姊妹一同教养的,自来最喜欢读的不是“卿知我有妻,赠我双明珠” 也不是“我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而是“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是“短发萧马蚤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这会儿听着听着哭笑不得,都有冲动想拽着他们摇摇说:“你们给我争气点好不好,女人是娶夫,又不是买条狗,不见得喜欢你们这种德行。” 玉台筑打心底里不想凑这份热闹,选上了又怎么样,就算贵为皇后还不是三千男子的候着一个女人,寂寞深宫用不了两年他就变成对月叹息,对花落泪的娇公子。 虽然千万个不愿意,玉台筑还是个知道轻重深浅的人,上了朝廷选妃图册如果不去就是抗旨;去了若是故意打扮得古里古怪或者弄出什么花样,就是对朝廷不敬,那是抄家灭门的罪名。故而今日他也细心打扮了一番,倒也是翩翩公子。他排在较后面的号码,等得无聊,又和那些“淑贤”男子说不到一处,就退在边上左顾右盼。目光在场上转了一圈被一个人吸引住。 那也是前来选后的男子,年纪不到二十容姿俊秀,且身材修长,体形不是他身边那些贵族公子长年居在深宅大院弱不经风的消瘦,而是在翩翩中透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此人也站在边上低眉顺目,偶然抬一下眼,立得端端正正。这里多的是名门大族的公子,人越多深分贵贱越是显示得出来。比如玉台筑,虽然没兴趣和那些人多说话,可顶着西城照容的名号时不时就有人凑过来讨好卖乖。而那个人在那里站了许久几乎没人搭理,可见不是名门子弟。正想着那少年抬了下眼正好和他目光相接,少年浅浅笑了朝他点了下头。玉台筑起了好奇心向旁边两个卖乖的青年点点头告一声“失陪”,朝那少年走了过去,到近前自报姓名家世又问他尊姓大名。 青年微笑行礼道:“小弟家名兰,本名一个隽字。祖籍永州郡郡治永州,家母在朝为秋官三位司救,名字叫卿颂。” 玉台筑“哦”了一声,说原来是兰司救的公子,令堂也有好几次到寒舍来,倒是没见到兄弟你。 兰隽低声道:“小弟好静,又素来怕见大场面,闲暇只喜欢躲在房中看看书,或者侍弄花草,极少应酬。” 玉台筑听他说话见他举止都透着一股沉静优雅,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宁静端庄,和那些一口一个《男德》的卖弄截然不同。他心道今天这群人中也只有这个兰隽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卓然,是真正有资格成为后妃的人。正想着袖子被人拉住往旁边一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跟着走出两三步才发现拉他的是兰隽。正要问原委,一侧目却见刚刚站的地方边两个人正在说话,说着说着目光就往他这边瞟,眉梢都微微上扬,唇角带着一丝冷笑。他一看就知道原委,这几个人一个是卫家大系公子,另一个来自紫家,都是选后中的热门,早就热衷于拿他行过暖席礼来说事,一脸“不干不净的男人也来和我们争”。显然刚才这几个人又在说不中听的话,兰隽怕他听了生气才刻意将他拉开。想到这里朝他微微一笑。 兰隽也跟着笑了,低声道:“那些人的话别放在心上。” 玉台筑点点头心道爱说什么说什么,又不是我哭着闹着要上选妃图册的。可对这兰隽的心意颇为感动,此时听到礼官又叫了一轮号,少年啊了一声:“轮到我了——” 他微微欠身:“望你雀屏中选。” 少年愣了一下,顿时眼中都有些泪花,快速说了句:“承哥哥吉言。”说罢快步离去,玉台筑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这么个干净纯洁的孩子,真入了宫,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后宫争斗中生存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也被叫到号,他满心盼望第一关就落选,能回去吃出门前洛远许诺他的亲手做的精美餐点;偏偏顺利通过,于是不得不继续等待面圣。一直熬到天色快晚,才轮到他最后一批进入,照例要展现一下才艺,弹琴、画画、写字等等。一群人又折腾了半天,最后排好队一个个到皇帝面前行礼,那就是判生死的时候了。 玉台筑这天一身浅天蓝绸衫,冠缀明珠,带系玉佩,端的清雅端庄,可是和周围那些面如冠玉、目似郎星的青年比起来,就逊色许多。在当中里走上前,端正行礼,自报家名本名,然后低眉顺目等着皇帝欣赏,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司礼喊“下一位——” 于是,玉台筑就知道自己已经落选了。 按照惯例入选众人最后的地位落定在十天之后,然而不过三四天有门道的就能将人选打听得八九不离十。第五天起司救兰颂卿的府邸突然热闹起来,而且还都热闹在晚上,每天都有好几拨人上门,带着礼物满脸堆笑,见到卿颂点头哈腰连声说恭喜。 第一日卿颂还疑惑得问喜从何来,第一个来道喜的是紫家的人,凑近耳边道:“司救大人,您要当国亲了。”卿颂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两步道:“大人莫开这样的玩笑。” “兰大人,这玩笑我怎么敢开。皇上看中了你家公子,兰少爷要成我们苏台的皇后了。” “这——朝廷的诏书还没下来,您怎么……” 那人哈哈一笑更加神秘兮兮:“我们当家大姐是主持选后的大司礼……” 那个时候卿颂还是半信半疑,谢了对方,免不了听一通对兰隽的赞美加上“将来要承仰大人”等等。往后几天来道喜的人越来越多,卿颂也就知道这事情八九不离十,抱着儿子又笑又哭。她还有两个女儿都跑来向弟弟祝贺,丈夫和侧室跟着高兴,尤其几个侧室不但连连恭喜兰隽,更将正夫一起捧上了天。卿颂一面迎接宾客等待消息,一面说要不家里好好庆祝一下,兰隽却说暂时别这么做,毕竟朝廷还没下诏书太张扬了不好,二来万一这消息不准,到时候还不会太丢人。卿颂听了越发觉得这儿子聪明懂事,暗道若非和亲王提点做梦都想不到孩子会有成为皇后的这一天,倒无端埋没了这孩子。又想到底是和亲王慧眼识人,几天相处就看出这孩子是未好好雕琢的美玉…… 又过几日后宫的女官们见到大司礼、大司徒、端孝亲王、宋王、正和两位亲王都进了宫,当夜女官长秋水清在御书房留了整整一个晚上就知道宣布后妃人选的大日子到了。果然第二日皇宫正门迎凤楼楼上女官长用凤凰盏放下后妃名册,雀屏中选那一个果然是兰隽。 这一下兰家顿时成了宝贝,公卿王侯,乃至几位亲王纷纷上门祝贺。兰卿颂向司寇告了假专心准备儿子入宫事宜。兰隽一步登天倒没有得意忘形,作息行止一如往常,只在诸王上门时才出来打声招呼,众人见了都说是端庄宁静、举止高雅果然有皇后仪表。 册封大典放在八月初一,原本是不该这么着急的,只因为偌娜已经六个多月身孕再拖下去就不便进行如此复杂的仪式;但总不能说让皇长子到了出生那一日还没有一个可以在台面上充当“父后”的人。 皇太后一直觉得女儿这场大婚委实仓促得很,联想到爱纹镜也是因为和一个宫女生下了清扬才匆匆忙忙立后,结果帝后疏远乃至闹出宫变惨剧,顿时就有那么点不祥之感。然而这一次幸运之神又一次眷顾了年轻的皇帝,就在封后大典的前两天边关信使的战报快马入了永宁城。街上的人但见五个信使都是披着红色披风,手中高举“正亲王花子夜”的旗帜,一入城起就不断高呼“喜报,扶风大捷——”。五人一起高呼,声音在永宁城几条主道上传开,此时已经傍晚家家户户闭门做饭,听得喜报连连京城百姓纷纷开门观看。一见那红披风再听高喊之声就知道白鹤关解围、南平军已经撤退,顿时欢呼雀跃,无数民众走出家门载歌载舞,“正亲王千岁”的呼声此起彼伏。五个人一路高呼着到了皇宫正门,各官署早就得了消息,夏官大司马亲自迎接新使接下战报入宫亲手奉到偌娜驾前。 皇太后在后宫听闻喜报又知道儿子花子夜安然无恙,当即拉着身边女官的手落了泪,连连说神明保佑,祖先庇护。 这一来皇帝的大婚就从“仓促”变成了双喜临门,整个都透出一股吉祥意味。 兰隽在等候大典前的日子照例宫中派出女官指导他各种宫廷礼仪,临行前一夜兰卿颂抱着这个儿子又哭了一场对他说你能够当上皇后为我们兰家争光,那是整个家族的福气,做母亲的以你为荣。可是成为皇后不过是第一步,往后的日子更艰难,而且那是娘插不上手帮不上忙得,我们兰家就连当下位女官的人都没有,你一个人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娘想想就不放心。 兰隽笑吟吟的劝慰着,又说:“娘,不要紧的。宫里有人会照应孩子,孩子不怕。” 卿颂说什么人能照应你? 他淡淡一笑:“女官长卫秋水清。” 兰卿颂大吃一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兰隽看出母亲的疑问又是微微一笑:“孩子在选妃那天结识了西城家的公子玉台筑,我们谈得很投机。选妃结束第二天我就请他到家里来玩,后来又来了好几次,隽儿出去的那两次也都是到西城家玩儿,我们两个很投缘若非我当选了皇后玉台筑还想和我结拜成金兰呢。前几日他写了信给我说已经托了他表姐——就是秋水请女官长——在我入宫后多加提点照顾。他说了,我家世不显赫,若是宫里还没人照顾,就算是贵为皇后恐怕也要受那些名门贵家公子们的欺负。” 卿颂听了颇为欣慰,可等照顾儿子睡下转身出了门,她却犯了嘀咕。心说隽平日不是那种见人自来熟的性子,也不怎么爱结交朋友,怎么就对玉台筑不一样;又想这些日子原来隽儿和玉台筑来往密切,怎么没告诉我知道呢。越想越觉得奇怪,又想到选妃那天上百号人,多少公卿显贵、名门世家,当下仔细想想隽儿真的要在那个时候结交人的话还就是这个西城公子最合适。可那会儿人人知道玉台筑行过暖席礼不适合选后,入选也当不了高位妃子,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在此前刻意结交了热门的那几家送了礼讨好那几家公子,唯独没有想到过要讨好成不了大器的玉台筑。自己那甚少出门的儿子偏偏一结交就选对了人,卿颂想来想去也只能叹息一声“上天的造化”,感慨“我家隽儿果然是有福气的人——” 八月初一,册后大典顺利举行,苏台王朝迎来了新一代的皇后。 同日,未出生的皇长子的父亲——箫歌被册封为御侍,封号一个“兰”字。 好书尽在 上篇 第十八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上 (起1w点1w中1w文1w网更新时间:2005514 14:16:00 本章字数:5521) 殿上书记昭彤影在花子夜亲征后不久也外出公干,她的任务是钦差巡查使,一直到册后大典后才返回京城。此时花子夜和他的十万大军还驻扎在白鹤关,而不是理所应当的在大捷之后拔营回京。回京当日昭彤影转家换了身衣服洗洗风尘就入了正亲王府,骑马刚入凰歌巷正面撞到紫千,两个人笑吟吟的说了几句话,问及京中变化,紫千笑着说我是主子不在家万事不上身,最近辛苦的只有后宫那些,往后还有的辛苦呢。昭彤影哈哈一笑又问了选后过程,紫千果然什么细节都清楚一一答了,比如候选们当日表现怎样,最后遴选时亲王们说什么、朝臣说什么,哪个是皇上真心看中的,哪些是宗亲贵族挑出来的。站在那儿说了好一会儿就见昭彤影神色又那么点不正,紫千便道我去做点别的事了,就此告辞。 迦岚听人报昭彤影求见从里面一路小跑着出来,不等她行礼上去一把抱住笑道:“你刚刚回京,本王都不好意思打扰你全家团聚,你怎么就跑来了?”昭彤影笑道:“属下想念殿下啊——还有——” 迦岚手一方退后一步眯起眼睛:“这句‘还有’,我说殿上书记啊,你风尘仆仆上门该不会急着来数落本王吧?” “哪里哪里,属下是真心想念殿下。” 后者一脸怀疑将她迎入偏殿,昭彤影喝了半杯茶后缓缓道:“刚才看殿下出来时的神情,好像有为难之事啊,不知道属下能否为殿下分忧?” 迦岚郁闷了一下,心想这也看到出来,太神奇了吧。反正这件事她本来就要找昭彤影商量,当下顺着话头道:“昨日本王收到鹤舞三王兄的书信。” “殿下领地一切安好?” “差强人意,只是……”她叹了口气缓缓道:“昭彤影你觉得巫蛊这件事怎么看?” “可大可小。” “此话怎讲?” “巫蛊一物在民间本来就不曾消失过,看相占卜、求神问卦;人在世间或多或少有不顺心的事,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民间的巫蛊做得好确可为人指点迷津,至少能给人多那么点希望。即便有一些骗财行径为害不大,有地方官善加处置就可以了。然而巫蛊若是与官府勾结,拉帮结派、广收教徒,那便是地方动荡之源。小可搅乱一县一府大则国家覆亡,清渺王朝就是例子。” 迦岚点点头:“清渺兴于神力,败于巫蛊。” “神女巫女不过一字之差,且在一念之间。千月家族为清渺第一名门,历代精通天文地理、星相占卜,本是一等一的神师,却也难免沦为巫蛊大家。”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清渺国君以巫代神,为此扰乱朝纲、废弃律法。有志之士弃于海曲,正直之臣反巫必杀。所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凛霜路八千。巫蛊兴盛之初多少朝臣因为反对君王以巫代法而惨遭灭门,千月身为清渺第一名门,倘不从之恐怕早就自取灭亡。” 昭彤影点头道:“殿下所言既是。然而,清渺巫蛊盛行并非源于朝廷,而是先盛行于民间,殿下以为这又是为了什么?” 迦岚摇摇头道:“原来卿征尘未洗就到我这王府就是为了考本王来着?” 她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了一阵道:“自古而来,天下安定百姓富裕,则巫蛊消弱;倘百姓衣食不保、朝夕难料则巫蛊盛行。清渺第七代皇帝起税负日重、吏治渐驰,加上国力削减战事因而纷起;边关百姓朝不保夕,百姓没有君王可以期盼,没有好的朝政可以期盼,就只能期盼神迹。君王没有恪尽为人君的责任,官吏不能保障百姓的福祉;百姓只能寄托于看相问卦。官吏贪污、草菅人命,于是律法的尊严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私仇寻衅、卖凶杀人横行一时,巫术由是盛行。所以清渺巫蛊之术最先起于战争最频繁的鹤舞和最为贫困的凛霜。” “卿的意思就是巫蛊之害乃是君王失政所致?” 昭彤影垂下头:“属下僭越,属下该死。” “算了算了,挂印弃官你都赶还有什么僭越的?只要卿莫把这些话拿到朝堂上说就是,到那时又要烦本王求情。” “真记仇”昭彤影的脸顿时黑了一半,不就是那次劝谏皇帝不要加税拿前朝昏君作了比喻差点丢脑袋么,真没风度,保护心腹是主君的义务。腹诽了一下,突然一笑:“殿下说这些……难道鹤舞起了巫蛊之乱?” “本王的封地有人自称是千月家的嫡女,据说,从者逾千。” 一口水顿时喷在了地上。 迦岚看她狼狈不堪的抖掉裙子上的茶水,掏帕子擦掉嘴边水痕,那人也觉得自己委实不够镇定,讪讪笑道:“都消亡两百多年了,居然还有人拿千月二字来招摇撞骗。哎,到底是清渺第一名门,末代家主早化白骨了,这千月二字拿出来还能在鹤舞深山里唬人。” “怎知在深山?” “千月名门何等的名声,若在繁华市镇早就传遍全国。千月……这家族烟消云散这么些年,到还真没法子判断她是真是假。她爱说自己是嫡女也只能由着她说。” 昭彤影一边说一边笑,可看迦岚好勉强才从嘴角略微冒出那么一点点笑容,心中一惊也就住了口。 “你这些天在外巡视可有听到什么有趣的事?” 她心道有趣的事海了去,你要听那一出那一折,略一思索道:“若说古怪的事倒是有,臣在勋阳时听到一出童谣——” “嗯?” “双龙崩,京师乱;流玉断,三年旱……”她故意停了一下才说最后那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迦岚道:“皓月沉,苏台散!” “啊——殿下也听说了?” “啪”的一声,茶杯落到地上,顿时茶水四溅,这次换了正亲王抖裙子唤宫侍,张罗半天后又赶走众人,沉声道:“真有此事?勋阳有人传这首童谣?” “属下在勋阳第一次听到,却不止勋阳在传。我下去的时候勋阳以南有此歌,回京时勋阳以北也能听到。” “难道还传唱甚广?” “坊间井水处童儿尽唱。” “本王在京城之中并未听闻。” “京城与城郊尚未传唱,不过,快了,也就一两个月。属下在勋阳听到这歌谣也觉得奇怪,我是京城人,双龙崩,京师乱;流玉断,三年旱,这两句说的都是京城的事,这首歌是从小唱熟了的,从没听到后面还能再加上一句。故而我着意打听了一下,勋阳以南那些地方都说是北面传来的,看样子还是京城出来的,然而属下知道京城之中并没有这种歌词流传。另外……殿下既然不是从坊间听到,如何知道皓月沉,苏台散这一句?” “书记可知道前两句的来历?” “属下少时曾与女官长讨论过,并无确切出处。有人说是千月江漪去世前留下的警示,也有说是本朝开国皇帝所说。” “卿中意哪一种?” “哪一种都与我等无干。流玉河连白水江,流玉断流自然是大旱,这大概是哪一朝农人留下的。至于双龙峰……解不出。” “你熟读《清渺王朝史》,该知道本朝开国后天灾人祸不断。” “高祖皇帝登基数月双龙峰崩,连皇宫殿宇也都有毁损,故而皇宫北面靠山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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