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13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才道:“不知道少王傅和洛西城做什么去了?” 鹤舞郡的繁华在苏台边关四郡中仅次于鸣凤。东方鸣凤郡拥有苏台东南、正东的疆界,是四镇中最小的一个,然而四分之三是海疆,没有强敌环绕的恐惧;加上水网密布、湖泊星罗,降雨充沛、四季分明,是风调雨顺之所,又是素来远离各种战乱的地方。鸣凤郡是苏台的粮仓,更是苏台经济命脉所系,这样一个鸣凤从来不曾成为兵家必争之地。鸣凤多的是美人才子,唱的是风花雪月;那里女子如碧水杨柳,男子是闲云黛山。 扶风和凛霜是将相王侯之所,兵家必争之地。鸣凤生才子,扶风多将军、凛霜起乱世。天下未乱北关乱,天高地远、苦寒之所的凛霜在安靖历史上留下最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揭竿而起。 鹤舞则多巫蛊。和西珉不同,安靖国并不是一个单一民族国家,占据绝对多数的是素凰族人,安靖当今皇族苏台,之前清渺、文成等都是素凰族建立。素凰族传说自己是凤凰的后裔,凤凰浴火重生,素凰族就是以这样的精神面对漫长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风浪,其间有过沦落,却总能在某一天重新开始。素凰族之外,还有大小二十余个民族,其中人数较多的大约有四个,分别分布于扶风、凛霜和鹤舞。其中南方鹤舞定水关以西的群山中又是安靖少数民族分布最为密集的地区。全国叫得出名目的二十五个民族有十六个在此有分布,也许是因为民族实在太多,反而比凛霜、扶风这两地还要太平一些,谁也怎么服谁,同时谁也不敢招惹谁。包括迦岚在内的鹤舞历代长官在民族治理上向来采用刚柔相济的手段,刚就是镇压,一旦发生武装抗暴或者其他名目的暴动,发兵镇压是难免的。如果对方的确是出于野心而暴乱,镇压起来当然名正言顺,参与行动的官员将领都有机会在国史上占上那么一两笔;可难免有些时候,或者说大多数时候,暴动的不是别有野心的阴谋家,参加暴动的即不想当皇帝,也不想国土分裂,他们只是想要有个安身立命的机会,甚至就想多活几天,有一口饭可吃,简单来说就是“官逼民反”。不管事后有良心的官员和还有点良心的皇帝怎么处罚那些逼得百姓起来造反的官员,当暴乱发生的时候,朝廷可以采用的方法基本上只有一种——武装镇压。这个时候杀的就是平民百姓,而且是苦大仇深被官府逼到绝路的平民百姓,只要这个朝廷还不是残暴到连屠杀平民都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说“打仗总要死人的,杀人也是战术”或者“我是朝廷我愿意杀人你能拿我怎么着”;心底里都明白这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国史里多半是不会写的,如果遇到正义史官被记录下来,那么主持行动的长官和主将就因该考虑披发掩面俯身而葬,别恬着一张脸去见祖宗了。 柔这个字包含的内容就丰富多了,比如同化,鼓励不同民族间通婚杂居,时间长了彼此和睦一家;又比如扶持,一旦几个民族之间发生争斗,必定会有一些动脑子向更强大的势力求助,朝廷也是上选。这个时候朝廷会选择其中势力不大不小,而又较为温和的一支,扶持他们战败其他派别,然后与之结盟交好,得胜方通常都会欢欢喜喜和朝廷结盟,当然,也有看走了眼被反咬一口的经历。 素凰族有自己的信仰,他们尊崇天地、敬畏祖先,以凤凰为图腾,以传说中的女神“水缨”为创世造人的主神。此外风雨雷电、山川河流都有自己的灵气,也有各自管辖的神灵,素凰族人会按时进贡,起香祷告。占卜、求神、问卦,这些都是素凰族从古而来就有的传统,但是素凰族人并没有那些千里之外取人性命、三代之上断人香火的鬼魅巫术,这些更多流传于安靖少数民族之间,在民族迁移、通婚、杂居过程中渗透入素凰族,并与之结合。 文成王朝时神与巫是分开的,那些观察星象、求雨请风,年年祭天大典上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朝堂之上、乡野之间上观天象,小则推演数日气象,大则阅读百年兴衰的人应该被称为神师 或者神士。素凰族相信,他们是拥有神的血液的人,是水缨女神、谷神和火神等上古神祗留在人间的一点血脉。清渺王朝千月家族的创始人千月江漪应该被称作神师而非巫女。 而那些跳神、通灵,自称连同阴阳两界,能请神、驱鬼、避邪,以及用诡秘之法下咒叫做“巫”,使用这些东西的就被称为巫女或者巫士。 最初神与巫只是代表对天地间神秘力量的掌握程度,并没有正邪之分。千月家第五代传人据说有一双看透阴阳的神眼,又说在与某国战斗中她在军营行法三日,敌营那百战难敌的勇将就“暴病”而亡,吓得那国皇帝当即放弃战斗,派出使臣纳表求和。至此之后神女和巫女的界限开始混淆,再往后就是巫蛊横生的历史。 很多人说清渺王朝兴于神术,毁于巫蛊。清渺十五代皇帝笃信巫蛊,以巫代法,朝臣迎合其所好纷纷进献巫女,其中就有一人深的皇帝宠爱,朝夕相处、同卧同起。第十六代皇帝设“神司”一职,为全国巫女之首,位更在大宰之上。第十八代皇帝宠信神司,言听计从,朝官三位之上居然有三分之一是巫蛊出身,神司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着朝臣生死荣辱,即便皇室贵胄、王公贵族也避让三分。巫蛊盛行离间了君臣的感情,朝臣畏惧巫蛊更畏惧巫术那种无事不知的本事,君臣之间再无信任二字可言;巫蛊更败坏了清渺的吏治,君王有所好,天下从之,无数少年男女抛弃书本开始学习巫术,更多的人拿出金银讨好大权在握的巫师。巫女和巫士拉帮结派,以神灵的名义鱼肉百姓,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以占卜代替审判,以下咒代替刑法草菅人命。而以巫术杀人不受律法管辖,而是由“神司”等高级巫师来处置,其间更不知有多少人枉死。在此期间,千月家族也不可避免的牵扯在内,第十六代皇帝任命的首任神司就出于千月,后代的史学家们认为这就是千月家族神女地位的彻底消失。其后,千月家的历代家主都有与神司勾结或者本身就是神司的记载,直到千月璋母女出现,才有所改善。末代家主的千月素是千月璋曾孙,出于巫蛊第一名门的素也许是看到“巫蛊”对清渺王朝造成的伤害,令人惊讶的对这种技艺嗤之以鼻。千月素留在《清渺王朝史》中的形象端庄高贵、白璧无瑕,她精通文学、剑术、天文、数算,堪称一代俊彦,三十六年人生中没有使用巫术的任何记载。 或许就是吸取了清渺王朝因巫蛊亡国的惨痛历史,苏台建国之后,开国皇帝苏台兰下旨严禁巫术;期间不知道杀了多少巫女巫师,又不知道上演了几场血雨腥风。苏台禁巫不禁神师,朝廷照样有专司天文、历法、占卜的官职,只不过没有了昔日权限,为春官下属,受到敬重礼遇却没有权力。更因为清渺巫蛊盛行之时,许多巫女与权贵乃至与皇帝之间都有暧昧不明的关系,也就是所谓“绣襦”,苏台兰在登基后第七年诏令皇族宗亲严禁绣襦之行,后宫之内若是发现就以“秽乱宫闱”论处。 然而,很多东西并不是说禁止就能够禁止的,苏台建国百年之后巫蛊在民间又开始盛行,这一次朝廷的禁令并没有建国初期那么严酷。而鹤舞,这个多民族聚居又山高水远的地方就是苏台巫蛊之术最为盛行之所。 鹤舞郡治明州四季如春,号称南方第一名城,位于定水关以东三百里,鹤舞郡的核心地带。过去十年间,坐镇明州统领鹤舞的是前皇太子苏台迦岚,而从去年起,这里的主人变成了迦岚胞兄蕴初和当初陪伴年少皇太子一同踏上流放之路的官员们——秋林叶声、黎安永和白皖。 昔日与太子一同流放的自然多半是东宫属官或者与恒楚家结过亲的,大小二十余人,其中的翘楚就是太子傅西城雅、少司马秋叶林声、夏官司勋黎安永、地官司救白皖以及秋官士师铭英。而今西城雅和铭英两人已经去世,其余几个都是鹤舞六官官长之一。 此时明州城门刚刚打开,就有一队要入关,看架势恐怕是昨夜就到在门口熬了一晚上等开城门的。士兵验过官凭,见为首两人带的是京城军中的印记哪里敢怠慢,快快让了进去。这队人上了马也不顾这是在城中,一阵狂奔直到“鹤舞亲王府前”方止住,为首两人中的青年男子快步上前道:“京师少王傅水影、扶风军文书官洛西城有紧急军务禀告亲王殿下!” 好书尽在 上篇 第十五章 高歌过汉关 下 (起3c点3c中3c文3c网更新时间:200554 22:11:00 本章字数:5964) “父帅,为何殿下还不下令全军进攻,败西平军于城下,斩辽朝元于马前?” 城楼上丹舒遥父女正在巡查,远远望去南面林木稀少灯火闪烁,那是南平军地大营所在。援军到来之后,两国军队就这样长时间的保持不动的状态。一方高挂免战牌,另一方也坚守营地。 两军拉锯以来,丹夕然已经不知道几十次向父亲抱怨,她阶在六位,中军帐中没有太多发表意见的余地,只能私下里向父亲询问原委。有一次甚至沉着脸说:“难道殿下担心辽朝元勇猛,那么就让我当前锋好了,我倒要看看这个辽朝元到底是不是铜墙铁壁无人能敌。” 丹舒遥冷笑两声说“就凭你,上去十个也是送死。就算是父亲我年轻力壮的时候也不是他对手。邯郸蓼算是女子中少见的勇武,那年与他对战的结果就是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捡回性命。” “父帅,这打又不打,撤又不撤,十万军队在此虚耗粮草算是什么名堂呢。殿下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有……父帅到底又有什么打算?” 丹舒遥苦笑一下,叹息道:“夕然啊,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名将,你的路还很远……” “父帅何出此言?” “你既觉得古怪,可曾想过其中的原委?” “想过,想不明白。” “想过……好,我问你,你为何主战?” “我军倍数于南平,粮草充沛、以逸待劳……前两次交兵不也十分顺利么。” “好,你能想到这层,难道南平辽朝元就想不到?明知敌众我寡、取胜无望,他为何不退兵?即便不退,又为何没有后续援军?” “那……那自然是军令难为。” “不错,那么,宛明期又为何下次军令?如此形势攻克白鹤关已然无望,宛明期又为何留兵马在此,不撤不援?” “这——”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夕然被训了一顿心中颇为不平,认真想了一会儿又道:“父帅说得都有道理,可是孩儿觉得父帅也只说其一,未说其二。” “哦?” “若是担心宛明期另有所图,便如藜褚雁将军所言,那人妄图声东击西,那就更该当机立断破敌城下;到那时管他想要击哪一个‘西’,白鹤关围既解,这十万大军随时可用,岂不是比如今对峙城下要强许多。父帅说的那些,不成道理。” “呵——”丹舒遥拍拍女儿的肩膀:“不错啊,这几年邯郸蓼果然教了你不少东西。” “女儿参不透的是父帅的心思。” “夕然啊,成为一个勇将甚至一个良将,懂得如何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能够运筹帷幄、料敌制胜就足够了。然而,要作一个名将这还远远不够,你需的要懂得如何为人处事,如何立足朝廷。” “象父帅这样么,只怕儿做不到。” “哈哈——”他爽朗的笑了起来:“你父帅我还远远称不上名将二字,否则也不会差一点死在天牢之中。”略微一顿,又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捉摸宛明期的举动。从头到底,此事便透着难言的鬼魅。夕然,这白鹤关守军数量向来稀少,你可知道是为何?” “一来白鹤关无险可据,易攻难守;二来,即使攻破白鹤关,离开任何一地的城池都甚远,且行径之处多为人烟稀少的山区。” “不错。不管是掠边,还是侵犯一个国家,用兵最大的难题就是粮草供给。而要事半功倍,莫过于就地征用——嗯,就是掠夺了。而要获得补给,就要占领人口稠密的城池,长时间在荒原中行军只能虚耗军需。白鹤关不处于要道,从这里入关,不管到鹤舞还是扶风的城池,都至少要经过两重关卡,且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且一旦一地守敌,两郡都能派兵,敌人难免腹背受敌,或者被迫分兵以据。故而白鹤关从来不是扶风防守的要塞。若非鹤舞为迦岚亲王封地后,亲王又曾立誓不奉皇命,世世代代不出鹤舞一步。这才有人几次想要从白鹤关这个防守疏松之处,讨得一点好处,也正为此此官守军方从两千增为五千。然而,白鹤关毕竟有太多不便之处,此关偷袭得手还有些价值,一战未克就没必要打下去了。偷袭此关为的是偷袭此后那两处关口,任何一关破了都能长驱直入;可一旦拉锯,两郡皆有准备,即便破了接下来的仗也不见得好打。” “照父帅这个说法,白鹤关守不守都无所谓了么?” “若不顾念关后数千百姓,便是如此。” “既然白鹤关没什么了不得的,为何要派出正亲王亲征?” 丹舒遥但笑不语,那神情就是“夕然啊,你总算问到事情的关键点上了……” 永亲王苏台蕴初时年二十七岁,与花子夜同龄,为皇三子。去年这个时候,他的封号还仅仅是蕴郡王,随着胞妹迦岚三级跳的成为正亲王,他的地位也跟着上升到了亲王的地步。蕴初是帝后所出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皇子而非公主让爱纹镜和皇后都有点失望,可人们还是殷切的希望这个孩子的诞生可以改善帝后间从成婚起就不曾融合的关系。非常可惜的是,人们的期望落了空。曾经有一段时间人们认为帝后之间大概不会诞生第二个孩子了,然而四年之后皇后再度传出喜讯,这一次生下了皇女迦岚。 也许爱纹镜雅皇帝觉得让皇后再度受孕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对迦岚也缺乏期待感,导致这位公主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不受父亲的疼爱。相反的,皇三子蕴初却和母亲以及妹妹截然相反,是爱纹镜的掌上明珠。和花子夜一样,蕴初也曾是皇子中的翘楚,他容貌不若花子夜出色,然而风姿绰约,举止端庄、言谈高雅、精通六艺。花子夜擅长古琴,下得一手好棋;他精通笛子,书法更是独步京师。少年时代的宫廷夜宴上他和花子夜常常分坐爱纹镜两旁,都是皇帝用来向朝臣和外国使臣炫耀的所在。 宫变之后皇帝剿灭恒楚一族,蕴初和迦岚作为皇后所生也在处罚行列。然而苏台律法,家中有人犯了炒家灭族罪的时候,男子可以从轻发落,若是未行服礼,除非真的是弑君谋逆,否则可以免除死罪。皇后的确是某逆,可爱纹镜念在她受人欺骗的分上从轻发落,连身为女儿的迦岚都没杀,更不要说他这个儿子。加上他性格娴静,在皇子间和朝臣中口碑极其好,那时多少大臣求情说,皇后虽然最不可恕,可那个时候三皇子陪伴陛下在离宫,委实不知情,就不要怪罪他了等等。 迦岚出京时蕴初自己跪在皇帝面前,留着泪请求父皇允许自己陪伴年少的妹妹前去封地。他说“儿臣一定会辅佐王妹治理好鹤舞,确保边关宁静,为父皇分忧……也为,也为母亲赎罪。”初到鹤舞的日子,蕴初就是后来的花子夜,为迦岚尽心尽力,捡拾起他从来没上过心的那些政务、军务。 迦岚服礼之后蕴初就卸下了肩头重担,受妹妹尊敬,受百姓敬仰,端庄高雅的尽一个郡王本分,为一郡男儿表率。尽管重新担负起鹤舞领主的职责,蕴初也没有太多的压力,鹤舞经过多年整治早就上了正轨,作为统治者只要确保前进的轨迹不出现偏离就足够了。 然而此时蕴初却被一件事情困扰着,已经好几天愁眉不展,时不时传来一干官员一讨论就是一个下午。据说有一次这位温柔的永亲王还摔了杯子。 这日又是从一大早起就愁眉不展,翻翻公文叹叹气,早饭也没吃多少。永亲王妃一直给下人使眼色,意思就是“离他远点,让他一个人发疯去”。刚看了前一天心情欠佳留下来的几份公文就有人报说京城少王傅水影,扶风军七位文书洛西城求见。 蕴初一惊,第一个念头是:“啊呀,那件事传的那么快……” 转念一想觉得不对,那件事他下了命令要严守秘密,再怎么也不能这么快就传到京城。再说,就算传出去了,朝廷也没理由不下文书先派人。而且还是一个出于春官,一个出于扶风军,怎么看都配不到一起去。 一面传令开门迎接,又派人通知王妃说京城的熟人来了。自己返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一耽搁也就想到原委,自己都苦笑起来,心说这些日子我被那件事缠糊涂了,怎么就忘了白鹤关遇袭正亲王亲征呢。不过,少王傅怎么又牵扯进去了…… 下人将两人请到偏殿请坐上茶,不一会蕴初换了衣服出来见客。他们三个都是熟识,彼此上下打量一下感慨时光易逝。一个心想“皇三子长大成|人了”,一个想的是“少王傅变化不大,洛西城倒是没有小时候漂亮了”。 双方寒暄了几句,蕴初忽然道:“王傅到此可是要我鹤舞出兵援助白鹤关?” 此言一出,洛西城和水影对看了一眼,都显出一点惊讶神情。 “王兄领军亲征,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所辖所领该都是本朝精英良将,区区一个辽朝元难道还拿不下么?” 洛西城暗地里叫了一声,心道“永亲王可没外界传说的那么单纯。”这么几句话一说,真的来借兵一时都开不了口。一愣间又听蕴初缓缓道:“再说白鹤关虽在鹤舞、扶风交界之处,可距王姐的封地永州要比距离我这明州近许多,王傅怎么千山万水舍近求远的跑到我这明州来了?” 水影清清淡淡的笑了起来,拉一下衣襟身子微微前倾,缓缓道:“殿下何出此言?” “哦——难道王傅和洛文书不是在这里要兵马的?” “便如殿下所言,正亲王殿下出征十万兵马左右、满朝英才相随,区区一个辽朝元算得了什么。还有,若是要救兵,十万火急的事,怎么着都不能舍近求远,放着本朝和亲王属地不去找,反而千山万水来求先皇圣旨可以不听调动的鹤舞永亲王呢。” 蕴初怔了好半晌突然起身长揖,含笑道:“蕴初远离京城多年,已然是化外野人,冒犯王傅。” 水影起身躲开却没有还礼,嫣然一笑:“水影执掌太学院东阁乃是今上登基之后的事,殿下无需这般客气。” “王傅说笑了,蕴初虽然久别朝廷,礼治还是记得一些的。王傅教导过晋王他们,就是教导过蕴初。敢问……王傅所来为何?” “水影此次非以少王傅身份至此,而是以花子夜正亲王殿下座下掌书记的身份和洛文书一起来向殿下请求一些事情。” “王傅请说……” “夕然,你觉得正亲王殿下此次亲征,我们这些辅佐的将领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惮精竭志辅佐殿下战胜南平军,解白鹤关之围,斩辽朝元于马下,叫南平不敢再窥伺我土。” “如此而已?” “还能怎样?出征不为打胜仗,难道求败!” “要打胜仗那是肯定的,不言而喻,可仅仅如此,我丹舒遥就未尽人臣之力。” “父帅——” “此战,胜是次要的,首要是要为正亲王殿下在朝中树立威信。” “……殿下贵为正亲王,还要什么威信?” “封号位阶可以由皇上赐与,可这威信却不是说有就有的。正亲王殿下自辅政以来,恬淡自守,从不居功自傲;他是恪守本分的性子,全无野心,在朝数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曾结交朋党,就连亲信也没有几个。 “一箭平鹤舞,高歌过玉关。夕然,安靖千余年历史上收复过鹤舞的将领何其之多,可人们一提起鹤舞之战,想到的就是莲锋与江漪;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两人平鹤舞这一战实在是太传奇、太漂亮,能供茶余饭后作谈资么。” “当下朝廷有两位正亲王,花子夜殿下贵在正统,迦岚殿下胜在盛名。去年全靠迦岚殿下和她的鹤舞精兵,挽救我苏台两百五十年基业,挽救我安靖黎民百姓。军威浩荡,声名赫赫,天下百姓无不敬仰恭敬,以其马首是瞻。相应的,花子夜殿下就弱了许多。所以,这一战不但要胜,还要胜的漂亮,能让这边关四镇四十万将士,朝廷上下尽皆叹服;要胜的能让人反复回味,惊叹不已。这就是我们这些辅佐之人应做的事,也是我丹舒遥对殿下救命之恩的报答!” 兰院中美貌青年懒洋洋倚靠在铺满垫子的宽大椅子里,手中把玩一柄翠绿如意,纤长手指在温润柄上轻轻摩挲。目光倒没投在如意上,而是散散的在房中飘动,时不时落到秋水清身上,略微停顿那么一下。 秋水清端了茶杯倒也不饮,拿在手上轻轻转着,含笑道:“昨日之事多谢司服了。” 青年抿唇一笑,目光回到如意上,边转边看,缓缓道:“我箫歌并不是知恩不报,不识好歹的人。那日要不是女官援手,箫歌大概早被人打死了偷偷丢到城外乱葬岗上了,这点情谊我是记在心上的。” 秋水清淡淡道:“职责所在,何须言谢。” 青年微微笑着:“既然如此,女官也不必谢我。萧歌的生死荣辱都在皇上手上,对皇上的安泰比女官更上心。” 她脸色一沉:“身为人臣以君王为天,司服说的差了。” 他扑嗤一下:“不错不错,是下官失言,对皇上的忠心大家都是一样的。” 辽朝元一战失利,与花子夜在白鹤关下拉锯,急报一路送到南平皇都。 南平皇帝名叫路臻,是先皇第四子,自小勇冠三军,加上文武双全,虽然是四皇子,可从来都被认为是下一任皇帝优秀人选。他十六岁时与宛明期相遇,这两个南平历史上极富传奇色彩的君臣相遇时的细节,双方都不愿多谈,而南平的史书纪录又不象苏台那么周全,故而在当时就形成无数传说。 事实上,路臻是在宛明期人生最悲惨的时刻与他相逢,当时宛明期刚刚叛逃出苏台,怀抱着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女儿,前途未卜,肝肠寸断。路臻给了这个苏台叛将他所能办到的最大帮助,收留他,保护他,而且不对他提出任何要求。最终,是路臻而不是南平得到了宛明期这个稀世名将。 宛明期为南平建立赫赫战功,更成就路臻稀世之名,在宛明期的辅佐下,路臻在南平各部落间声明日盛。他为路臻寻找强大的援助,为他吸纳良臣名将、培养青年才俊。到了路臻二十六岁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后代君主非他莫属。 路臻三十岁那年登基为帝,旋即拜宛明期为大宰领全国兵马元帅,此后,宛明期依然为这位壮年皇帝呕心沥血。只不过,昔日是为他登基殚精竭智,而今却是为他能够真正收复皇权,统一南平而鞠躬尽瘁。 宛明期的官邸在南平皇都东面,距离皇宫只有一个街区,这是一座精致秀美的庭院式官邸,与南平高官贵族们喜欢的宏大开阔不同。此间花木扶苏,房舍精巧,带着浓郁的苏台京城园林风格。长年住在此地的除了大宰宛明期和侍奉他的家奴、护卫外,还有他的爱女。除此之外,从这所官邸中前后走出了五名青年,他们或文或武,都已经是南平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也是皇帝路臻最可以信任的群体。 这些人都是宛明期在南平站稳脚跟后百里挑一选出的青年才俊,他亲自教导他们,从文学、战法一直到忠诚于君主的信念,这些人也尊敬他,尽管已经各自前程,一旦回到京城,总会到大宰府住上几天。目前,这些学生中只有一个人依然常年陪伴在他的身边,此人也是跟随宛明期时间最长的一个。 这一日急报送到大宰府,宛明期月下独斟,看完后淡淡一笑:“朝元匹夫之勇,难成大器。” 将急报送到他手上的青年笑道:“不过苏台正亲王能够有如此应对,恐怕也出乎老师的意料吧?” 宛明期点点头,随即道:“丹舒遥宝刀未老,花子夜用人得当。不过……”他含笑不语,那青年接口道:“不过,老师心中,这场仗胜还是不胜都不重要,不是么?” 好书尽在 上篇 第十六章 丹州故事 上 (起7s点7s中7s文7s网更新时间:2005510 18:39:00 本章字数:5676) 花子夜的军队经过清平关前往白鹤关,各项军需物资转运完毕,补给大队跟着后续兵马浩浩荡荡开往白鹤关。明霜站在城门口目送军队远去,这下丹霞郡上下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明霜收拾收拾东西返回丹州,这初上任的一阵慌乱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卫方要开始履行郡守的日常职责,在丹霞这片土地上展现他的文治武功。 丹霞郡守以下文官最高是隶属天官的司制,再往下就是地官司农、司救;秋官司民、司刑;冬官司筑、司水;此外便是武官的夏官司士。苏台的朝政就是这样层层叠叠,从最高层的朝廷,直到最底层的乡里,分工明晰各司其职。 日照在丹霞郡治丹州已经生活了两个多月,休闲自在,也可以说百无聊赖。那日花子夜在清平关点水影为主簿,以洛西城为其辅佐,两人一同前往鹤舞面见用亲王来实现丹舒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略。在路上接到回转清平关听用军前的命令后,水影便要他一个人跟着大队人马返回丹州。 他这些天的情形,与其说是放出笼子的鸟还不如说是跟丢了主子的家猫,住在司制府邸每天看着上上下下二十来个官奴,没有任何可以操心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来为他操心。每天爬起来先练武后读书,下午心情好的时候到丹州城里城外乱转,寻思着找一些有趣的地方好吃的东西,等到那个人回来后能够博她一笑。 府内的执事看到他会客气的上来说两句话,含含糊糊的叫他“小哥”,让他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敏锐知觉——猜到他虽然穿着奴仆的衣服,却是主人的“爱宠”。事实上,水影这一次将他带到丹霞郡并不符合宫规,毕竟他是后宫登记在册的宫侍而不是家奴。然而王府的其他女官还有后宫的司礼官是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去挑战少王傅以及花子夜第一亲信的尊严的。他在外面闲逛遇到一路过来的丹霞郡守府的人,总有那么一两位朝他点点头,还有笑嘻嘻叫一声:“日照小哥儿。”后者多半是卫队里的男子,和他差不多年纪,或许也是差不多的出身。还有那么一种大庭广众下遇见他是抬着头过去的,却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凑过来,笑得花似的,凑得还特别近地说:“小哥儿在丹州可还过得惯,缺什么少什么?” 这样闲散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后日照在街市上遇到了一个熟人。应该说是对方先认出他的,那是在丹州一处神庙,他正在饶有兴趣的看长廊内的碑刻的时候听到有一个声音试探性的叫着他的名字。回过头,一个青年男子站在距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变成惊喜,然后那个人三两步跑过来道:“日照,真的是你,还记得我么?” 日照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在对方的神情从惊喜交加到笑容凝固,这才微笑道:“文卉,好多年没见了……有……八年了!” 这次见面后,这个名叫文卉的青年就成了司制府的常客,第一次来的时候他站在庭院里上上下下前后左右看了半天,叹息道:“到底是丹霞郡守以下第一文官的官邸,比我家大多了。” 此后他经常在司制府西院的一个小房间内接待此人——丹霞司士的亲侍,他七岁进宫认识的第一个同伴,一度的金兰兄弟。 文卉总是挎着一个小篮子来看他,里面放着他亲手做的小点心,还总有一件阵线活,聊天的时候他便拿着绣绷一针一线的忙活,绣的都是些复杂的花样,多半是给他夫人丹霞司士卿春叶冰做的东西。他总是绣一阵子就拿起来炫耀的给他看看,再幻想一下叶冰收到这东西时会怎么夸他。他还象过去那样,喜欢“操心”他的事,尤其是喜欢为他的未来打算,看他不擅长做针线更不会绣花连连摇头叹息。等到那日来访发现他正在读术算顿时象看到怪物一样叫了起来,一把夺走他手上的书道:“你看看,你看看,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个不知道为自己将来打算的傻孩子。” 桌上的算筹被弄得一塌糊涂,他花费了一下午的劳动就这样被一个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看到的客人破坏,日照终于愤怒了,将书用力夺过来然后重重丢在桌子上吼道:“不错,我的确不会为自己打算。如果我会为自己打算,你现在还在后宫的某个角落里发霉!” 文卉被他吓得缩了一下,过了许久忽然一下子跪在他面前道:“日照,日照我知道你一定恨我,其实……其实我一直想要向你请罪来着,可是我就是说不出口。日照,我的好兄弟,你打我吧,古话……古话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什么背着鞭子请罪……” 日照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背对着他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走吧,往后别来了。” 这一天文卉立刻走了,甚至没有把他那个小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日照也没有去送他,而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将算筹拿在手里漫无目的的摆弄。文卉的妻子——春叶冰,祺郡柳林州人,春家家主的小女儿,后宫见习进阶,在后宫中获得的最高官职是司习官,辅导年幼皇子们武艺的女官,文书女官的属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春叶冰这一年已经三十二岁,位在五阶。然而,对于日照来说,春叶冰是他“侍奉”的第一个主人,他在她的身上寄托了自己最纯洁的感情。 叶冰在他服礼后的第二天就将他带入床帷,那个时候十六岁的他已经被看作后宫宫侍中的翘楚,他容貌俊秀、体态健美,而且聪明伶俐。很长时间后宫里的人都说身世位阶都不显赫的春叶冰能够得到这样一个人,完全是因为掌管宫侍分配的司仪官的疏忽。叶冰那个时候已经定亲,准备离开后宫开始朝官生涯,她常常对日照说将来要带他走,一辈子留他在身边。而他一心一意的信任着她,期盼着能够与这个女子共度一生,就像是他最好的朋友文卉常常说的:“日照,你要是不想在老了被赶出后宫后饿死在大街上,现在就要为自己打算,多存点钱,一定要有主子疼你,这样才能多弄点赏钱。当然了,能攀上一个带你出宫,这辈子就算有依靠了。”叶冰对他许诺的时候他才十六岁,一辈子的安泰已经有了保障。 然而,叶冰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他,她确实带了一个年轻宫侍离开,并且最终将他纳为亲侍,却不是他,而是他最信任最要好,像兄弟一样对待的人——文卉。这个人背叛了他的信任,甚至利用他的信任设下陷阱,让叶冰以为他是一个轻率的不知道感恩的傻孩子,然后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幸福。 几天后,文卉又来拜访,他接待了他,一如既往的准备上茶水点心,和他在一起坐一个时辰,漫无目的的说话。此时,已经到了七月里,夏日的炎热渐渐让位给初秋的清凉,这个时候白鹤关里花子夜击败了辽朝元的猛攻,而水影进入了鹤舞郡治明州。而在丹霞,襄南州桐县,一场悲剧已经发生。 七月初三,日照准备在第二天去回访文卉,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个身份的人跑到丹霞司士府邸会不会叫人家赶出去,可想想不管怎么说文卉来了那么多次,他总该有点表示。而看文卉进出自由,穿着用度都颇为不错,可见在那个家里还是有些地位的,大约不会让他落到被人赶出去的地步。这日便到街市上闲逛,想找一样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在古玩市场上挑挑拣拣半天买了一个彩瓷花瓶,喜滋滋提着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净道的喊声。往道边一站,也不知道是哪位官员,品阶不高排场不小,敲锣打鼓连声呼喝,开道的差役也格外霸道。日照又往旁边缩了缩,他不想象先前那个少年那样,因为稍微靠前一点就被粗暴的推倒在地上,差役还恶意的踩上他装满鸡蛋的篮子。 仪仗终于通过,街市又恢复了正常,人们望着气派的官轿低声议论着,日照捕捉到了一些话语,一些带有攻击性的句子。那个被推倒在路上的少年已经爬起来,哭泣着捡鸡蛋,徒劳的想要把散落在地的蛋青蛋黄也弄起来,然而只换来满手粘腻腻的东西,少年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日照捡起滚开的两个鸡蛋,神奇的完好无缺,在少年面前蹲下,柔声道:“别哭了,这两个卖给我吧。”他掏出足够买下整篮子鸡蛋的钱递给少年, 路人也围了过来,几个年长的妇人安慰那个哀哭的少年,又向日照致谢。他温和笑着,不经意的问:“那是多大的官啊,那么霸道?”他那明显的外乡人口音给这些人安全感,顿时有人说:“什么大官,新来的司救,大官——呸!”他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一面把钱塞进少年的篮子,顺手还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这些友善的举动进一步鼓励了这些人,又有人道:“这位小少爷,你不知道,那个人的官是杀人得来的。” “杀人?”他故意天真地笑起来:“杀人不是要坐牢的么,怎么反而当官?” “哎哎,咱们老百姓杀人要坐牢,官家杀人能升官。可怜了桐县几百条人命……”这一次的话语被人打断了,那人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讪讪一笑,又赞美了日照几句跟着众人走了。 “桐县的几百条人命”,日照记得前些日子是听说过有人在桐县招降山贼之类的事情,双眉微微皱起,暗道:“招安失败了?那也不该说是官家杀人啊,难道是……”一个激灵,脱口道:“难道是假招安?” 在一个象丹州这样大的城市里想要知道小道消息是再容易不过了,尤其是他这样一个样子讨人喜欢,还能给些赏钱,又是外乡人,客人不多的时候店小二多说两句话满足一下美人儿的好奇心还落点赏钱,何乐不为。然而,日照却有点后悔这份好奇心,当他从酒肆里走出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心道:“要是主子在这里一定不会让这种诱降山贼还滥杀乡民的人升官,主子她一定会据理力争,一定会……”就连他也没办法肯定地说“一定会惩处元楚”,或许水影的内心会痛恨这种行为,可要说为了维护正义不惜生死,日照知道自己的主子并不是这样决绝的人。 第二天,日照准时来到丹霞司士府,春叶冰是祺郡柳林州人,到丹霞上任没有带正夫,只带了亲侍文卉,到了丹州又纳了个亲从,另外还买了两个漂亮的通房侍从。文卉显然是这里的当家,带着他进去的时候还指挥着管家和仆从们做这做那,吩咐完了故意叹口气道:“一个家里的事情就是麻烦,一个个还都懒,不盯着点不太平做事。”日照笑了笑,温言道:“你得了一个好归宿,春大人的确是一个男子的良配。” 话音未落,那个人立刻重重叹了口气道:“那是表面好看,内里的难处你不知道。”随即忽然压低声音道:“日照,不是我说你,就照着你那个天真性子,就算当年……就算当年你跟着出来了,也到不了我今天这样。这大户人家当小妾,不比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