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4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灵,看一眼宋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关怀和着急都不是作假的,心道难道这个皇弟听到了什么传言,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还着急成这个样子。 本来还想说说与那几个重臣谈话的事,此刻也放弃了,心道还好刚才没说,不然宋王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再一转念,心中也起了几分害怕,心道要是皇太后真有对他下手的意思,倒是可以因此问他个“结党营私”的罪状。 这么想着也就到了皇太后住的永慈宫,一看琴林家的那两个果然在场,皇帝倒是没有来。端孝亲王请安的时候着意打量一下皇太后的神色,脸上倒是看不出半点情绪,可目光接触的时候分明能感到一阵冰冷,心道看来今儿果然不是能劝谏的时候。 两相就坐,琴林皇太后目光一一扫过,缓缓道:“今儿把各位皇叔和亲家请来,想来大家也都知道为的是什么。”说到这里目光又是一掠,见几个人都端端正正坐着看都不看她一眼的装傻,冷冷一笑又道:“再过七八个月,今上的皇长子就要出生了。皇长子不能没有个能称呼父后的人,所以,本宫想要为皇帝选后,想听听卿家的意见。端孝亲王觉得呢?” 端孝亲王开口前往了一眼宋王,见这个弟弟很轻的向他摇头,于是平了口气缓缓道:“臣遵从皇上的旨意。” 听了这句话宋王暗地里叹口气,心道这个皇兄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这耿直的脾气是一点没变。虽然多少听了自己一句劝,可还是不愿意向皇太后低头,转念一想好歹没有当场说些不中听的,皇太后应该不会生气。 皇太后点点头,又望向琴林映雪:“亲家呢?” 这姊妹二人早就讨论好,那番红脸白脸的戏一定要当着皇帝的面上演才有用,因为只有皇帝才能真正压制住宗室和重臣。要是皇太后说话能算数,也不用等到现在,去年服礼行完就能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宫了。映雪想了想也毕恭毕敬回答说我们作为臣子的当然听皇上的话,由皇上决断就是。 皇太后淡淡道:“既然皇叔们和亲家都没别的意见,那皇上就下选后诏书,在全天下的名门世家、青年才俊中挑选皇后和妃宾。此后几个月恐怕要辛苦皇叔们进行遴选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彻底傻掉。 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二月二十七日,皇帝偌娜颁布选后诏书,言明大凡两代四位以上官宦之家、五代入仕并有三位以上世家均可选送二十七岁以下青年子弟。此外,身家清白、位在四阶以上的现任官员也可以自行报名参加遴选。除了这些自认为有合适人选的人家,可以将自己孩子的情况写一个帖子,附上画像送到春官内府那里;与此同时春官内府也有相应的人对世家公卿的适龄子弟进行筛选,遇到合适的就通知对方准备画像等物。其中皇后备选必须保持清清白白的贞洁之身。 朝堂上诏书一颁,几个熟悉后宫事务的权贵重臣面面相觑,想的和前一日琴林姊妹以及端孝亲王二人差不多,那就是“怎么决定的这么顺?” 然而这个疑问存在的时间并不是很长,首先得到解惑的天官卫家。苏台王朝六官官长多出自所谓的“京城五大名门”,其中又有一半是见习进阶出身。当下这几家当家中除了西城照容进阶考二等入仕外,其余的都曾经历过从下位女官到职司位阶女官的后宫经历。当她们走出后宫担当朝官职位后,他们的后代也多半选择了十丈宫墙内的女官生涯,其中的翘楚自然是卫暗如嫡女卫秋水清——偌娜皇帝的现任女官长。 在端孝亲王和宋王之间相互交换着“难道琴林家突然转性”以及“难道皇太后也意识到不能让两代皇后出于一家”的对话时,大宰卫暗如对那一天出宫回府的女儿说:“是你劝动陛下下诏公开选后的吧?” 一身绯衣的秋水清秀眉微挑,即便面前是自己的母亲,还是投过去一个外人看了怎么都觉得有挑衅意味,可在卫暗如看来叫做“锐利”的疑问眼神。 “陛下数天不早朝不见外官,明摆着不是防我们这些人去呱噪,后宫没传出喜讯之前,哪个外官敢说自己已经知道皇上有喜。陛下不见朝官,其实是不想见琴林和宗室的人,这种时候能和皇上说上话,有资格知道这件事,又能劝得皇上下今天这道诏书的除了你这个女官长还有谁?” 秋水清笑了起来,正想说到底是母亲大人,果然敏锐,却听卫暗如不经意似的加了一句“这件事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还是有人做了参谋?” 她脸一沉嗔道:“母亲觉得女儿做不了这些事?” “照我看,陛下有喜的消息传出时你恐怕吃惊的南北都分不清,不见得能清醒筹谋。” “我这么没用?” “为娘说错了?” 秋水清怔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噗哧一笑算是认了这番判断。却见卫暗如的笑容突然消失,小心翼翼道:“我做错了什么?” “你要给那人惹祸了。” “不至如此吧……”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低。 “你在后宫那么久,其间的关系应该比为娘的更清楚。”卫暗如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有勇气,泰山崩于前能色不变;也能细致入微,洞幽烛明;所有在你意料之中的事你都能处理妥当,可一遇到在你意料之外的事就会乱手脚。别人是事情越大越慌乱,你却偏偏颠倒。”说到这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最后那句“我就不明白你做什么非要抓着这个不见得适合你的女官长职位不放”给咽了下去。 秋水清被那句话促动了心思,她本来就站在那里和卫暗如说话,此时一手托住下颌沉思起来。卫暗如也不打扰,端看她有什么结果。过了一盏茶功夫,做女儿的嫣然一笑喃喃道:“以卫家之力要保一个人能保到什么地步呢?” 卫暗如一口茶喷在地上,差点脱口说“你脑子坏了——如果正亲王都保不住,我们家吃饱了没事干去凑什么热闹?”可接触到女儿投过来的眼光后怀着“不要为了外人和好不容易回家一次的女儿吵架”的念头,让那句话终结在肚子里。 秋水清多少看出了母亲的心思,自此想要开口,最终说的是“弟弟要不要去参选?” 秋水清不是独子,下面还有四名同母异父的弟弟,既然是“异父”自然全都是庶出。说起来京城几大世家当家的婚配各有特色,西城照容与卫方是情投意合、生死相许;卫暗如就没有那么幸福了。卫暗如容貌秀美,风姿绰约,少年时候就被称为“稀世美人”,即使到了如今四十五岁的年纪照样光彩照人。秉承卫家的传统,卫暗如二十岁时迎娶了进阶考一等第一出身的一个平民男子。这位卫家家长的夫婿果然不负众望的能干,在官场上和妻子齐头并进,甚至比妻子更早一点登上一位的宝座。也许就是太能干了,夫妻俩人很难好好相处,新婚燕尔时候还能彼此谅解,也有过一段甜蜜岁月,秋水清就是那缠绵光景的“见证品”。可随着两人官职越高,矛盾也越尖锐,到了秋水清十岁后,两人彻底分房而居,而卫暗如也就一个个侧室往家里迎。当下次子在鸣凤军前效力、第三子即将服礼,最小的那个还未满十四。被秋水清问起的自然就是这家的三公子。 卫暗如笑了笑道:“你那弟弟顽劣任性,生得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就是许给名门大户我还怕他将来被妻家休,送到宫里,我看算了吧,弄得不好把整个卫家的荣耀都叫他毁了。” 秋水清和这几个庶出的弟弟没多大感情,既然知道母亲不打算淌这个浑水也就罢了。当下又说等到遴选一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走门路,估计来烦她的人也不会少,进不了宫就一定会到卫家来烦,请母亲大人一概帮我推托了,重话往下丢就是了。卫暗如听了她这种口气只是淡淡一笑。 母女俩好不容易谈完那些一不小心就会引发家庭争端的正事,做女儿的正想要表现一下孝心嘘寒问暖一番顺便撒个娇,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来报说卫方和西城静选在前厅等候。 当今西城家当家主夫的卫方是卫暗如族弟,两人自小一起读书手足之情倒比同胞姐弟还要深上那么几分。另外,卫暗如对这个弟弟的人生进展也十分满意,认为他算是给卫家增光添彩的那一类子弟;嫁的好不说,自己也很争气,外甥女静选眼看着也是能让西城家继续光荣的人选。 秋水清十二岁入宫为下位女官,自那一天起,与童年这两个字彻底绝缘。而静选则先后在著名书院和太学院求学,直到十九岁那年通过进阶考,在西城照容宽松的家教和洛远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度过堪称完美的童年和鲜衣怒马的少年。故而这两个人虽然是亲戚,年龄身份也相当,交往的并不如他们母亲们希望的那么密切,相反,多少还有点互相看不惯对方。秋水清觉得静选身上怎么看都有一种京考入仕之人的自命清高;静选则受不了秋水清那种后宫中人对玩弄权术的热情。两人每次见面都免不了互相揶揄几句,但像现在这样,一方彻底沉着脸就差没在额头上写上“兴师问罪”四个字的情形倒也很少发生。 果然,卫方见她们两人进来一句客套话不说,把一样东西往桌上一放,冷冷道:“姐姐,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要说什么,可这件事侄女做的太不像话了。” 秋水清面对母亲投来的疑问目光苦笑道:“我这是做了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有做对不起表姐的事?”一边拿起桌上那可疑的东西,一看之下也是“啊”的一声,随即象被烫到了一样放开,皱眉道:“这关我什么事,我除非疯了才会把玉台筑算入皇后备选。玉台筑服礼那天我也在场,又不是不知道他行了暖席礼。” 静选正要开口,被卫方拦住,他见秋水清的神情不象作假,沉吟一下道:“你真的不知情?可是静选记得,有一次你们——” “方叔叔,我是有一次对人说过,西城家有一个人是我心中极好的后妃人选。可我心中想的人绝不是玉台筑,而是洛西城,那个如玉如珠的美少年。行过暖席礼的人来当皇后备选,大司礼是在拿皇家的体面开玩笑!” “暖席”是安靖国 “服礼”中的一环,起源于西珉,本来只为女子操办,在十六岁生日那天举行,被视作安靖国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服礼只是一个统称,其间还有许多花样。比如谢恩礼、及笄礼、更服礼、持觞礼等等,而服礼最后一礼就是“暖席礼”。所谓“暖席”顾名思义,就是由亲长选择合适的男子与服礼之人行房,让服礼之人从此了解欢爱的意味,表示正式成年,可以成家立业。清渺王朝初期,安靖开始流行给男子行服礼,当然不含暖席之礼。到了清渺王朝中后期,一些贵族人家在儿子成年之时,也开始选择合适的女子为其暖席。刚兴起时自然受到不少非议,到了苏台王朝也就为大众接受,不过一些重视男子贞节的人家当然不会行“暖席礼”。苏台宫制,皇后、四妃、正、和亲王妃必须以清白贞素之身入宫,这一次皇帝下诏虽然也会选妃嫔,但以选后为主,春官居然挑选行过暖席礼的西城照容次子西城玉台筑为备选,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此外,玉台筑即使中选,由于不是贞素之身,不得册妃,最多只能从宾开始;这样的安排显然不符合他京城五大名门家主正出的身份。也就难怪卫方与西城静选一看之下会如此吃惊,来不及仔细想就跑来兴师问罪了。 秋水清本来有点生气,等弄明白事情后也知道这不是能够玩笑的,静下心来将事情思考一番,缓缓道:“大司徒这些年来可曾开罪过紫家?” 好书尽在 上篇 第五章 边关四镇 上 (起5u点5u中5u文5u网更新时间:200537 14:27:00 本章字数:2976) 西将军职位,并最终成为六官官长之一,掌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大司马。 丹舒遥与青梅竹马的世交人家女子成亲,两人情投意合、相互扶持,直到死亡逼迫他们中道分离,就这样丹舒遥依然无法忘却夫妻情深,选择了独身终老。他的女儿夕然、内侄流珩都在他当年发迹的扶风军前效力;丹舒遥下狱之后夕然几次请求返回京城为父亲奔走,都被自己的上司,也就是现任扶风大都督邯郸蓼拒绝。 事实上,很多人丹舒遥下狱之事都表示同情的人其实不少,就连上书求情的都能找出十来份却石沉大海。私底下提起来,都知道实际应该为此负责人的是正亲王花子夜。毕竟当时还是实质上摄政王的花子夜没有重视北辰的突袭,发兵不利、应对缓慢,之后又盲目抽调各地军队,结果中了北辰声东击西之计,导致京城方面守军空虚,这才有后来围城之祸。然而,正亲王是不能被问责的,历来只有断头、抄家、灭门和终身幽禁的正亲王,没有被抓到天牢中接受秋官、天官审问的正亲王。 但是,国家遭受了这样的痛苦,皇室的荣誉被破坏,是必须要找一个人来承担责任的;这一次,不幸的成为花子夜替罪羊的就是丹舒遥。然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远比放在台面上的理由要复杂得多。 丹舒遥之前,担任大司马的是当今琴林皇太后的生母琴林燕敏,然而先皇驾崩前两天,突然颁布诏书,云燕敏为国操劳已久,且久病缠身,不忍其继续辛苦,故而封安国公退养天年;以少司马丹舒遥为大司马,代燕敏之职。 诏书一下,燕敏和琴林家的反映可想而知。当夜德妃与琴林映雪就亲自前往丹舒遥的少司马府,想要迫使他主动拒绝接任,这样燕敏就可以在新君登基后“勉为其难”的继续“为国效忠”。然而,丹舒遥的回答是:“天子不弃,臣安敢自弃。”硬是赶在皇帝咽气之前接受了大司马印。这官印一接,新君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先皇刚刚咽气,继承人就忙着推翻遗诏。这个亏吃的燕敏愤怒至极,爱纹镜雅驾崩的当天她也被气的吐了血,三个月后这位新任安国公就“追随先皇而去”了。有了这段插曲,丹舒遥与琴林家的梁子就算是结彻底了,天下无事则罢,既然有了机会,琴林皇太后还不报这间接杀母之仇。 爱纹镜雅皇帝气死琴林燕敏的诏书出于当时的女官长水影之手,加上爱纹镜雅驾崩前一个月起就很少召见大臣和宗室,虽然立偌娜为太子,也只见了她三次。而朝夕陪伴在他身边的高官只有三位女官长水影一人。皇太后和琴林映雪等人面对丧母之痛,自然而然迁怒于起草诏书的人,更猜测以上总总均出自于年轻女官长的意见。有那么一种传说,说是先皇驾崩的当天映雪向皇太后献上一个计策说既然“先皇生前宠爱女官长至极,不如让女官长随先皇地下吧”。皇太后确有此念头,然而花子夜说了一句“父皇遗诏不可违,再说女官长这些日子来衣不解带的侍奉父皇,也是代我们这些子女尽孝,暂时就这样吧”。皇太后那个时候正忙于为花子夜树立威信,故而不方便驳斥他的意思,于是新任少王傅的命就这么多留了几天,然而当半年之后琴林家重拾旧话时悲哀的发现那个人已经有了新的依仗。 这一年春天,差不多就是春闱开科的时候,苏台朝廷终于勉强收拾完了战争带来的烂摊子,开始“秋后算账”,也就是对那些失职的官员进行清算。前任凛霜大提督自然不用说,就连根本没有错,完全因为花子夜胡乱调动兵马才害得扶风被袭击、三州沦陷的邯郸蓼也被降职两阶,只不过暂时没有合适的替补,才继续留用军前。然后,从凛霜到京城,其间先后沦陷的大小四十余座城池、五个要塞,所有的官员和将军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或者羁押待审。 事实上,对于如此大规模的追究,苏台迦岚始终是反对的。她曾对昭彤影说“自古用兵决胜于庙堂,两军对垒已是其次。一两个城池沦陷,是将军无能;可若是崩溃,就是朝廷无力,要追究也该丛六官官长追究起。”昭彤影听了哈哈笑道:“殿下要让朝中无人可用么?”迦岚丢了一个白眼过来,怪她胡乱开玩笑,那人当即正色道:“殿下这句话私下说说就行了,若是让人听到,怕是会以为殿下故意洙杀效忠陛下的臣子,让朝廷再无旧臣。” 自古以来,同富贵易、同患难难,丹舒遥在大司马任上门庭若市,多少人捧着追着想方设法讨好他。而一旦下狱,就连来看望的人都不见几个,只有多年跟随的管家不愿意离去,依旧天天想方设法来给他送饭。 然而这一天晚上他的牢房中倒是来了一位贵客。穿了遮住头的丝缎披风,将容貌遮住大半,狱卒虽然好奇至极,可陪伴此人前来的是秋官中的三位官,吓得一干人忙着追前追后的讨好。那三位官赶走闲杂人等,只留下那衣着华贵之人入丹舒遥的单人囚室,自己带着狱卒退得远远的。 丹舒遥虽然被关押了半年,脸色倒还算过得去,看样子没吃多少皮肉苦,也没受什么虐待。见了来人先是一怔,随即淡淡道:“原来是殿下,请恕臣这里简陋,无法招呼殿下。” 来人突然上前一步想要跪下,丹舒遥从墙角一跃而起双手扶住,却没有跪下,叹息道:“殿下何故如此,臣受不起。” “司马——” “殿下无需多言,臣心里清楚得很。臣固然无辜无奈,殿下也未必轻松。顶罪担责也是臣子的义务所在,殿下无需感到歉疚。” 来人默然无语,仿佛是找不到话来驳斥眼前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 丹舒遥下狱之所以在朝廷中反响激烈,不仅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在为花子夜顶罪,更因为朝廷在这件事上出尔反尔。京城被包围之时,丹舒遥跪在朝堂上请罪,当时偌娜拉着他的手说:北辰背信弃义,不是大司马的过错,大司马快快起身,京城百姓和朕还要靠大司马来保卫。 然而,北辰军刚刚退出国境线,偌娜就立刻翻脸,下令天官逮捕丹舒遥,当时这位大司马还和大司空一起在城楼上巡视,确定接下来对城楼受损部位的修补工作。当琴林叶芝带领秋官下属九城兵马司精锐将丹舒遥团团围住时,那个卫家当家夫婿的大司空吃惊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反而丹舒遥泰然自若的向手下嘱咐几句要务,淡然地束手就擒。 舒遥与他面对而立,相隔两步,一直望着对方的眼睛,而来人不断的避开视线;足以表明丹舒遥内心平静而来人愧疚不安。 “殿下——”他淡淡道:“臣听闻凛霜副都督已被灭门,邯郸蓼降职两阶留用扶风;敢问自凛霜至京城期间五关守将如何处置?” “或发配没籍,或赐死……” “发配、没籍、赐死……嗬嗬”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来人莫名其妙,过了好半晌才听他道:“好好,无辜如此尚且发配赐死,舒遥身为大司马统领天下军务,更是罪不容赦。殿下——臣仅有一事请求,如殿下答应,臣虽死含笑。” “大司马但说无妨。” “舒遥未能恪尽职守,致使京城被围、千里之间百姓流离失所,皇陵受扰,万死难赎其过;但盼殿下看在……看在……唉,臣但求殿下开恩,放过我的家人吧。留我那夕然孩儿一条性命,至于丹这个家名,殿下收回去也无妨。” 来人怔怔望着他,望了许久才道:“舒遥心中,我是残忍至此之人?” “自古将军几人安死床头,只可惜……舒遥未能战死杀场,不能荫封后代,反为家族取祸……” 来人知道没有谈下去的必要,缓缓说了句:“司马保重。”转身出门,远处等候着的人立刻拥上来接着了往外走。身后丹舒遥独立在狭隘的牢房中,喃喃道:“我为殿下顶罪,殿下为天子顶罪……哈哈,这就是做臣子的命啊——” 好书尽在 上篇 第五章 边关四镇 下 (起8d点8d中8d文8d网更新时间:200538 17:12:00 本章字数:6968) 来人进来的时候速度极慢,仿佛走一步犹豫三分,走的时候却飞快,把狱卒和陪同的官员甩在身后好几步远,几乎是逃一样得出去。到了门外对陪同官员甩下一句“你们回去”,径自往马车走去,一阵风吹来,掀起披风一角,露出苏台花子夜清俊的容貌。 侍从在帘子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主人的命令,小心翼翼问主子接下来是不是要回府。那人先是嗯了一声,这边厢才叫“起驾回府”,却听里面道:“慢着……不回府,皎原……给本王去皎原。” 车马当即调转方向,别的没什么,几个近身侍从当即傻了眼。也不知道这主子到底什么想法,这会儿已过午后,去皎原当天无论如何赶不回来,若说在那里居住,前头一点准备都没有,总不能让堂堂正亲王去住客栈吧。再说了,这会儿春光艳丽时分,想住客栈还不见得有空房。他心道今儿这位正亲王也不知道怎得了,从来不是变幻莫测的性子,可今儿先是突然说要见丹舒遥,而且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身份,要他想法子安排;这会儿突然又说要去皎原,更不知是什么用意。 近侍在外面忐忑不安揣摩他心思的时候,花子夜也是心乱如麻。听到马车凛凛辘辘的声音,在这阳春午后有那么一点犯困,可偏偏每次一闭上眼睛又是思绪万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升起探望丹舒遥的念头,难道是想要让他谅解这种“替罪”行为?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莫名其妙要人家为之送命,说一句抱歉难道能弥补,更何况,这两个字是不能从他摄政正亲王口中说出来的。 他相信丹舒遥什么都不会说,他是一个忠臣,会像忠臣一样泰然赴死;可是后代的史书会怎么说呢,也许会纪录说:苏台历两百二十四年正亲王花子夜决断贻误,京城被围,后杀大司马丹舒遥为替罪…… 他叹了口气,想到大牢中这位前任大司马的话:“臣固然无辜无奈,殿下也未必轻松。顶罪担责也是臣子的义务所在……”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臣子…… 两个时辰,车到皎原,帘外车马声不断、人声不断,他说“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回话是:“殿下忘了么,今天是拜杏花神的日子。”他轻笑起来,果然他忙得记性都差了,今朝是太学院和宫中皇子们都放假的日子,但凡有一点空闲有一点可能的,哪个不到杏花树下清酒一杯再拜许愿。 前代有诗云:十年荒草帝王冢,千古犹拜素月碑。 一度恢宏的清渺王朝已成前尘往事,以无数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穷极一国之力的清渺皇陵中那些帝王的坟墓,亡国之后不过十年就长满荒草无人问津。而在《清渺王朝史》上被赞誉为“万世人臣典范”的清渺最后一代大宰千月素那树立在皎原的碑,却直到几百年后依旧年年有人祭拜碑前。从千月素的碑建在皎原起,在她自杀殉国的那一天京城的百姓和那些士子往往成群结队前来祭拜,由于这是杏花的最后一段花期,便有将千月素看作杏花神化身的说法,故而也叫拜杏花。 车停在客栈前,他说“有请少王傅”,然后静静的等着。 渐有人声,他觉得不对,若是那个人必然毫不犹豫地掀帘上车,而不是如来人那般停在车旁。 “殿下,”声音恭谨平和,是那种十丈宫墙内自幼训练才能有的:“殿下,女官在殿上书记处。” 他抿了抿唇,冷冷道:“让她来见本王。” 日照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控制不住的吃惊:“书记邀女官夜宴杏林,殿下——” “请少王傅到琴林别院来伺候?” 略一静默,车马又动,飘入车帘的是青年日照的一声“是”,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和与恭谨。 日照见到水影的时候她正舞剑杏花下,昭彤影则花下弹琴,他看的瞬间几有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还是当年的深宫明月夜,一个舞剑、一个弹琴,而君王含笑看。那时,她是尊贵无比的女官长,自云只在“君前、友前、月前”方肯剑舞;那时,正亲王寿筵上亲王世子心性轻浮,席间口口声声要她起舞作乐。她念正亲王寿筵,勉强应之,然世子竟取伶人衣饰示之;她能当场掷盘于世子身前,虽满席王侯公卿,拂袖便走,无人敢阻。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正亲王有请。” 收剑身侧,斜斜望过来:“亲王现在何处?” “琴林别院。” 浅笑在唇边,又问日照可知亲王今日去过何处?回答说听近侍说到过天牢,然后就直接出城前来皎原。 她转头望向昭彤影:“依你之力,能为丹舒遥抒难否?” 她略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你说呢——” 依然是从后门走入,在他亲随侍从带领下穿过沿山而上的长廊,可见林木葱茏处有烛光闪烁。琴林家的溪山别业与昭彤影皎原别业的距离不是很远,只不过一个得水之浩荡,一个享山之深幽。山高林密难免车马难行,故而出发时还是斜阳向晚,抵达溪山别业已经掌灯时分。 不知道是这两天恰好没有琴林家的人来用别业,还是正亲王一到众人回避,一路行来唯听风过树梢、水滴石缝,间或鸟鸣山涧、时而浮云遮月。二十一岁的少王傅裙绣花开、鬓插芙蓉,身后是俊美的青年,永远在落后两步的位置,不紧不慢的跟随。 转过一个弯就是那个人的住处,檐角斜飞的五进房,高踞于整个别业之上,正是琴林家专门为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亲王修建的。 她脚步一缓,低声道:“日照,你退下吧……”视线轻轻一转,对上青年担忧的神情,淡淡笑着回应了一下以作安抚。 挥挥手示意门前侍卫退下,举手推门而入。 青年的声音自重幔之后传出,不轻不重,他说:“王傅与旧友相处可好?” 回答是:“皎原之上,杏花春雨,自古为知己相逢、慷慨结义的好地方。即见故人,安能不喜?” “王傅与少年故友把臂同游,却有人杏花时节要枉送性命?” 水影大笑起来,一时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在对方怒目之下平息,缓缓道:“枉送性命难道是我与昭彤影所害?” 花子夜怔了一下,多少也觉得自己这段话说得没道理,可又不愿意认错,挣扎了半天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道不是你给他埋下的祸根?” 水影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说先皇驾崩前提拔丹舒遥代替琴林燕敏是出于她的劝谏。她投靠花子夜也有两年多时间,出于一种很微妙的心态,两个人都避免谈及她女官长时代的往事;尤其不愿提及爱纹镜雅皇帝的总总政策。这时花子夜猝然提起,她虽然意外,倒也没有其他感触。索性自己找地方坐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道:“殿下若是舍不得丹舒遥,也不是没有法子。” “若是舍不得……嘿嘿……好一个少王傅,好生有情意的一句话。” 丹舒遥的堂妹自幼过继给没有女儿的丹家当家,她也是一位才华卓越的女子,自幼学习武艺、研读兵书,将兄长丹舒遥作为前进的目标。然而当丹舒遥二十七岁出任扶风军三位副都督后这位十九岁的丹家小姐就被宣召入宫,旋即宠冠六宫,两年后生下皇九子晋。然而这位端秀聪慧、精通文武之艺的丹惠妃正当在后宫受宠如日中天时却因病去世,其子当时还未满周岁。皇九子晋先后为恒楚皇后和琴林德妃抚养,爱纹镜雅去世前念及与丹惠妃的恩爱对这少年颇为爱怜,以少王傅水影为其司殿,并令晋对少王傅“行长姊之礼”。这样推算下来,晋王舅父的丹舒遥与这位晋王府司殿之间多少也有几分情谊。晋王这一年将行服礼,然而早在去年京城被围之前就按照皇族惯例外出游学一年,以便“了解民间疾苦”。苏台晋对这位年长五岁的少王傅兼司殿向来十分尊重,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丹舒遥下狱的消息传出时,晋王在永州一带和亲王处做客,还特意通过驿站传了封家书给司殿,请求她“念母舅为国征战二十余年,施以援手,免身死之祸”。这位司殿女官的回信却说“王服礼之后再问朝政不迟”。 水影结识丹舒遥更在成为晋王府司殿之前,舒遥为着外甥在宫中,对这位女官长自然恭敬有加。他是正直端方之人,紫千向花子夜提过这么一件事。某一次紫家宴席上,一群贵族提及不久前皇帝将年仅十六岁的文书女官提拔为女官长一事,某人对丹舒遥说类似于有皇帝恩宠就是不一样的话;更有一个刚刚进入军旅的青年故意冷冷的哼了几声说这种以色侍人的女人,居然要和她同朝为官实在是耻辱,还说想到日后每次进宫还要向她行礼就受不了,又问丹舒遥“将军可有同感否?” 他淡淡看了说话人一眼:“如何?” “晚辈是说如将军这般功高当世、名震异国的人居然要向女官长那种女人行礼,实在让人感慨。” 他露出怪其言的表情:“女官长位在三阶,我等入宫向其行礼乃是礼法本分,有何感慨?” “可是……那女人乃是以色惑人才有当今的荣耀……” 舒遥突然沉下脸,一字字道:“但知其人足以当其位即可,其余岂是我辈臣子当问?” 花子夜听到这个故事时自己已经是正亲王,当时点点头道:“大司马的确是宽容、公正的人。众人皆诽之人亦能见其才,众人皆赞之人仍能见其短;知人短长兼公允如此,难怪治军严谨天下闻名。” 故而丹舒遥对水影除了晋王这层关系外也算有一言之恩,而此刻水影说话的口气到像是此人完全与己无关,生死也不放在心上,因此花子夜说她薄情。 她娇笑起来望着花子夜的眼睛缓缓道:“王想要臣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若是王舍不得这个国家栋梁之材想要保他一条性命,这也不难。就算是王要留他在朝廷中继续效力,过些日子让他重担重任,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一切但听王的意思,我就算是担心,又有什么用处呢?” “若是本王要保他,又如何?” “其实呢——王真的以为能轻轻松松杀掉丹舒遥?” “混账……我要杀他做什么!” “是是——是臣失言。王啊,朝廷不稀罕这位大司马,可有人稀罕。舒遥入狱以来没受过罪,其中有什么人在打点授意,王也是知道的。陛下下令之日,难道正、和两位亲王是虚设的?这个人情皇上终究是要卖的,关键是到底卖给哪位罢了?照我看么……王何不让殿上书记做成这个人情?” “昭彤影——” “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以报,王觉得是让丹舒遥欠两位亲王一个救命之恩好呢,还是欠殿上书记一个人情好些?” 言下之意,丹舒遥是名将,自来对将领的控制是朝廷重中之重,朝廷向来害怕手握重兵的将军结党营私或者用兵割据;相对应的,也最害怕显贵们,尤其是拥有兵权和封地的显贵拉拢将军。而昭彤影,不管她有多么厉害,毕竟是一名普通臣子,而且还是没有背景的平民子弟;丹舒遥如果感激和亲王或正亲王,会成为她们的倚仗,甚至从此投靠;感激昭彤影,最多日后在朝廷上互帮互助,危难的时候也拉她一把。即便昭彤影是迦岚亲王的亲信,可毕竟,直接出头的不是迦岚亲王,丹舒遥要感激也是以昭彤影为主。 花子夜半天没有回答,就连“嗯”一声,或者点头摇头的表示都没有。 她看在眼里又笑了笑:“看样子,殿下是不舍得把这个天大的人情让给别人做了。” “哼!” “殿下若是想自己保下这个人……不,”她脸色一正,缓缓道:“若是想要让陛下自己来纠正这个错误,也不是没有办法。有两条路,下策是陛下自己承认对丹舒遥处置不公,放他出来给他应该有的地位;至于上策,那就要等机缘了。” “机缘?” “边关再起风云。我们做臣子的乘此机会为丹舒遥求情,陛下允其戴罪立功,等他有所成就后加以宽恕和提升,重新重用,也不失为良策。即留下这个人才,又显得陛下赏罚分明。问题就是,这个机缘恐怕不好等啊。” 她本来还想说“为了丹舒遥盼望边关出事,也有点大逆不道”,想了想又咽下去,心道就不要提醒一句反而讨骂了。没想到花子夜听了一点动气的样子都没有,反而笑了起来,水影心中一个激灵,暗想“该不会好的不灵坏的灵,边关真的出事了……” 果然,花子夜将一个册子往桌子上一甩冷冷道:“你自己看。” 打开,引起注意的第一个词组是“丹霞郡守臣某某”,还没看到正文心中先叫一声糟糕,暗叹这两年到底是风水不好还是怎么着,安靖居然多灾多难到这个地步。再往后看,待到合上折子,已经连苦笑都发不出,怔了许久才道:“这也太荒唐了……” 花子夜一声冷笑:“是啊,我也纳闷着呢。我们的朝廷大臣一个个都在圣上面前拍胸口,说漂亮话。什么万民敬仰,四海来朝,去年四海来朝到围了京城几十天。今年呢,万民敬仰得掠夺了官仓,抢了军饷。要是万民敬仰都要绝了扶风军军粮,毁我边疆要塞,动我朝廷根基,若是哪天不敬仰了,是不是我花子夜要颈缠绳索、白马素车?” 一时间她有点想笑,花子夜摄政这么些年,除了去年兵临城下时他暴怒过一次外,这还是第二次说这么刻薄的话。其实她还不知道这段话在卫暗如、西城照容亲自赶到皎原将告急送到他手上时候,他已经说了一遍,而且还是指着那两人的鼻子说的。 事情是这样的。 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三月十日,丹霞郡朱水州下辖清平关失陷。 清平关位于丹霞山口,是至西入白水平原的必经之路。与一同被称作“朱水三关”的镇西、青龙两关不同,清平关不以险峻闻名。然而那里城墙高耸,护城河又宽又深,配合敌楼、碉堡、兵营,成为牢固的关城。这里是三关粮草囤积之地,也是内地向永州和扶风郡输送粮草物资的转运站。因此,朱水司库的官厅就建设于清平,同时丹霞司库一年也有大半时间驻守于此。 清平关失守不仅意味着通向富饶的白水平原最后一道防线崩溃,而且截断整个扶风郡的粮草物资供给。 十九日,朱水州八百里加急入京。 而让花子夜暴怒是因为清平关失守,不是出于外敌,而是源于内患。 苏台历两百二十一年春天,永州郡下属宸县村民少朝在连年大旱而官府持续追加赋税的情况下,揭竿而起,带领四邻八乡武装抗税。两个月内,少朝的队伍连续攻破两个县城,洗劫了当地的官仓,又在官府聚集大规模军队前隐入丹霞山腹地。这一年秋天几经辗转,突破官军重重包围,二十三岁的少朝带领亲信加入清平关附近丹霞山内的一处山寨。少朝虽然只是粗通文字,却胆大心细擅长用兵,在永州等地的战绩更为她积累了赫赫名声。故而一入山寨原本的当家就退位让贤,叫她做了头一把交椅,山寨也从此改名“丹霞大营”拉起了替天行道的旗帜。此后,朝廷几次派兵清剿,可丹霞山峰高谷深,地势多变,少朝又深受当地民众爱戴,故而不知道让多少将军和行政官员将前途折损余次。 苏台历两百二十四到两百二十五年,永州、朱水再遇大旱,尽管永州和亲王清扬两次下令打开官仓,缓解了饥荒并让百姓能有一些种子用于春天播种;但是干旱已经延续了好几年,一点粮食解决不了全部问题,更糟糕的是由于去年的用兵,扶风、永州等地都被要求加固城防。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