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2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前,目光在王妃身上轻轻一转,微失礼道:“不知王妃在此,恕千无礼了。”然后突然紧赶两步,一抬手连着两个巴掌甩到侍卫们脸上,沉声道:“反了不是,一个个都瞎了眼睛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认不出主子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主子说话举止?明明知道王已经歇下了居然对着王妃吵吵嚷嚷,都不想活了!” 骂的是侍卫,言下之意却是人人都听得出来,正亲王妃冷着脸在一边不开口,端看她还要做什么。果然,骂完侍卫年轻的司殿女官笑吟吟转过身道:“这正亲王府,外头的事以王为尊。可里头的事,还有谁能代王妃殿下决断。什么事王妃但下命令就是,何必非要让王歇下了又起身呢?” 这番话直将王妃捧得极高,全没半点不恭敬,道叫停的人发作不起来。她也就是刚刚那一阵子的气,这会儿闹腾了反而气消了,隐约还有点后悔,听到司殿这段话是给自己做就了台阶,正要顺着走下来却听里面一人道:“王妃殿下,亲王殿下有请。” 刚刚发了一场火就是为了能踏进这扇门,可真当走到那人面前时她却害怕起来,跨进门槛的那瞬间恨不得自己今晚从没来过这偏院。 那个人,那个被称作是她夫婿的男子半披长衣,一头乌发尽数披散在肩上,就这么随随便便坐在桌边看着她,眉清目秀、清雅迷人。接触到他的目光,她的心就慌得不行,来的时候还千百遍对自己说:这一次一定不能姑息,这一次一定要拿出王妃的派头来。然而,一见到他,就像过去千百次那样,所有的气都消了,只有忐忑不安,只想赢他一笑。宛然那一年在后宫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那人端坐柳树下与人对弈,玄衣白恰的悠然出色。 他一手支额,斜着眼看她,说你这么晚了不在寝殿里歇着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是早叫人告诉你我今儿大半天庆典仪式累够了,想早点睡下。 她低下了头,喃喃的说些对不起的话。 “到底什么天大的事,说吧,我累了,说完了让我继续睡去。” 透过雕花门可以看到青纱帐低垂的雕花床,一截半垂床沿的红罗被昭示着床帏间的凌乱。当她丈夫的男人,在她这个妻子面前,连起码的掩饰也不屑于。 “殿下——我听说,我听说要点春闱考官了?” “嗯——” “前两日我娘来给您拜年,恰巧王出门了。王觉得,我娘或者大姑姑能不能当主考这职位?”一口气说完,胸口压了三天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也不管得到的会是什么答复。 然而,没有答复,长时间的静默。 她被这种沉默压得难受,但看他一手支额冷冷看着,唇边好像有笑意,目光也不知道是责还是笑。不知道过了许久,花子夜突然展颜一笑,身子微微前倾,缓缓道:“本王倒不知道自己的王妃原来有意于专攻朝政了。王妃若是想要为皇上效力,为本王分忧,就先参加这一次进阶考拿个位阶吧。等王妃成为天官大宰、地官司徒的那一日,不要说本王,王妃提一个主考的名字,皇上也会仔细考虑。反正,也不是没有王妃为高官的先例,本王乐见其成。” “王——” “王妃如果没有进阶为官的打算,那就请恪守身为王妃的本分。”他站起身淡淡道:“本王困了。少司寇和少司空想要给本王拜年,明儿可以自己过来。” 看着他往内室走正亲王妃也知道不该留下来等宫女来含蓄赶人。走到门外,但看先前那两个侍卫偷偷往她这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风太大吹乱了灯笼的火光,还是树枝投影,总觉得那两人是在冷冷一笑。 她咬了咬牙,昂起头以一个王妃的高贵走出院子,以一个王妃的高贵回到房中。 然而,踏入房中的一瞬间,她扑倒在最近的塌上,放声痛哭。 然而,哭累了依旧是这个样子,不会有人来安慰她,也不会有人来听她倾诉,只有桌上蜡烛剪不断发出清脆的爆声。她抬起眼,举目都是华丽,恰如她二十四年的人生——华丽无匹,空洞无物。 她知道她们私下里在笑话她,因为她是那样的懦弱,她亲眼见那人深夜走出自己丈夫的房间,也只是看着,然后跑回自己房间埋头流泪以至彻夜难眠,第二日还要含着笑什么也不知道得做高贵的王妃。 她知道自己的有多可笑,也知道一个真正的安靖国女子应该毫不犹豫的冲进去将那个胆敢红杏出墙、糟蹋她荣誉的男人从床上拖下来丢回寝宫家法伺候。 这一切,她都懂,也看过,可她做不到。 他迎娶她的那一日,洞房花烛夜,那人站在床边对她似笑非笑道:“人家说我挑了琴林家最柔顺的女儿,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曾经有从小颇为照顾她的姐姐在她省亲的时候将她拉到一边劈头就道: “你平日里在做些什么,你是女儿家,不是整日里读书绣花与世无争就行了。王妃就要代替丈夫辗转朝廷结交大臣,就算这些你做不了,管男人总会吧?连我都听说正亲王身边漂亮的宫女一个个抱过来,你不说话?难道要等他抱到女官身上最后夺了你这个王妃位才好么?” 她喃喃道:“怎么回呢……” “怎么不会!琴林家的女人,哪个不是三夫四妾,将男人教育得乖巧温顺,就算你嫁了皇族男子,也该平起平坐。要知道,只有男人才以‘淑贤’为美,我们女人家赢得个宽容柔顺可不是长脸的事!” 她唯唯诺诺的应了,等回府见他谈笑风生的样子顿时什么架子都没了,只想要顺着他迎合着他,莫要叫他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想要琴林家最温顺的女子,她愿意一辈子如此。 她记得小时候偷听夫子给兄弟们上课,念了那么一首诗: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节夫贵殉妇,舍生亦如此;我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 先生说那是男子的节烈,她却醉倒于首两句中的天长地久。 若能与他“梧桐相待老”,她宁可象个男子般迎合。 正月十六,新年庆典结束后的第一次正式早朝偌娜颁布了这一次春闱的考官人选。这一年京考共动用考官十二名,主考为少宰涟明苏,副主考少司礼黎安清逸。这两名都是二位高官,均在以往的进阶考中担任过考官,且皆以文才出众、学识广博而闻名朝野。尤其是五十二岁的黎安清逸,曾担任过十五年的少王傅,学识沉厚,备受尊敬。 进阶考京考分四卷,一日一卷,分别为“经、史、子和政论”,前三点看考生在文学、哲学、历史和思辨上的修养,最后一点则看考生是否有成为行政官员的基本能力。四科各动用两名阅卷,其上又是两名复阅。阅卷官对考卷进行点评打分,复阅一方面重审,一方面要点出本项的前三名和划分三个等级。最后再由两名主考根据综合表现确定本次考试的最终名次。事实上,成百上千的考生,主考官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通读,故而决定考生命运的实际还是那八名阅卷和两名复阅。 阅卷点的都是太学院的博士和史院的编修们,两名复阅一名是太学院司教,另一名则是太学院东阁少王傅水影。其余监考、巡场就不用说了。 至于每一科的出题则由两名主考官完成,故而这两人是一点定就立刻入闱,直到二月初六全部阅卷结束才可出闱,其间就算是至亲之人都不可与之相见。而其余考官则在考试开始前两天正式入闱。 春闱在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正式进场,考生二十六日起允许出场,阅卷从二十七日早上进行一些列复杂仪式后开始,初三阅卷结束,初五复阅完成,初六一早两名主考官沐浴熏香之后正式点定名次然后开卷呈交皇帝。而皇帝一般会用三到五天的时间“阅卷”,这样,通常在二月十二日子时起考试的结果会一个连一个的传出来,同日正午之前考场正门口将悬大红榜。再往后,就是跨马游街、簪花夜宴。 对于安靖国的百姓而言,三年一度的进阶考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关系国家兴旺,维系家族荣誉。朝廷要从中选拔栋梁之材,名门贵族要依靠进阶保存家名,而平民则将之看作改变人生的唯一机遇。 进阶考分京考和郡考,两者之前又有府考。府考为基础,除少数品行卓绝、才华卓越或者身家显赫得由官府直接推荐参加郡考或京考外,其余考生都要先通过府考,根据成绩决定能否参加后两级考试。 郡考在苏台二十一郡郡治展开,主要选拔初级地方官员,受阶最高不过七阶下;京考则在王都举行,受阶最低为八阶,最高可以到六阶。除了谋求进阶的普通考生外,还有所谓“阶上进阶”的带阶考,也就是已经进阶的官员,如果认为自己学识高而职位过低,还可以有一次机会申请参加进阶考,如果考中升一至三阶不等,考不中降两阶处罚。 四天考期中对考生而言,这是关系荣誉命运的大事,然而这四天对阅卷考官来说是在无聊不过的。不能出去,不能见家人,为了保持考场严肃,又严禁任何娱乐活动;此外,禁止饮酒,欢爱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进闱后有一大堆禁忌,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可怜这几位考官每天除了读书习字之外,就只能还算说的拢的几个凑在一起谈一些诗词歌赋打法时间。白天还好对付,到了晚上,前几天还能早早闷头大睡,可到了最后两天,睡得都有点反胃,便有不少人不顾正月里寒气侵人夜深了还在外面闲逛。 过文英阁,穿汇文潭,走过长廊,然后取道地字号房,差不多就绕考场一周了。夜里睡不着出来游考场的女子在号房转折处停了一下,轻轻呼一口气,心想走一圈果然是很累得。就这么一停,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也不是故意要偷听,而是第一句话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对方说的是:没想到考题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她往后面退了几步,将灯笼藏到身后。但听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头两场考试的事情。听那意思,好像很早就有人透露了考题给他们,让他们预先找高手写了文章背熟。他们好像一开始还不相信那就是考题,进了考场一看一点不差,这会儿自然高兴得无以复加。更有一人还背诵起自己卷子中的“得意句子”。 女子越听越心惊,正想要探身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偏偏这个时候灯笼里蜡烛“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烛花。又偏偏爆在那两人对话间的空白,在如此夜里,分外清晰。但听那边两人同时喝一声:“什么人!” 女子暗叫糟糕,还在想是表明考官身份还是拔腿就跑好,却听另一个方向传来淳厚的男音,说的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不在号中,想要被剥夺考试资格么?”两个人喃喃说起来方便一下正好遇到之类,然后就是通往不同方向的脚步声。 女子但听最后说话的那人在两名考生跑开后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朝她这便走过来,她正在想不知道是福是祸,却听脚步声突然停住,然后反折回去,远离了她。 她往前走了几步,望过去,正看到最后一抹背影,顿时怔在了当地,喃喃道:“涟明苏——少宰主考难道也睡不着来转考场了?” 这一年四十一岁的主考涟明苏是苏台政坛上的传奇人物,他不仅出生寒门,甚至是个孤儿,好不容易挣扎到一户大户人家当家奴,他身虽下贱却志向高远,纵然困境中也奋力向上,终于赢得年轻主子的注意,也亏的有那人,不嫌弃他身份低微助了他参加进阶,十五后,这个一度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的男子成为苏台王朝二位高官。 那个赏识他帮助他的人就是西城家现任当家西城照容,许多人都以为照容提携他是对他有了情意,可那人刚刚考中照容就正色对他道:“你我主仆之谊至此终结,往后就是官场上的同僚,你不用感谢我,日后专心报效君王,也就是报答了我今日为你所作之事。”随后送他出府,再无往来。其间照容娶夫纳妾,那人也娶了任地遇到的平民女子,官场上相见清清淡淡的同僚之意。 涟明苏二十六岁娶了地方任上结识的平民女子,其后十余年相伴相依,只可惜夫妻二人始终无子,也许就因为无子,虽然早在六年前就位列三位,却无心开家立系为自己冠上家名。在过去的十五年中,涟明苏无论在地方行政官任上还是高居天官少宰都官声卓越,深受皇帝信任,还有人说若非苏台官职天地春官长必须由女子担任,凭他的才华完全可能成为下一任大宰。与此同时,对他有提携之恩的西城照容也升到了地官官长大司徒的职位上。 初三到初五,是复阅最紧张的时刻。主考可以只看复阅推荐上的一等卷,然后随即抽查几张了事,复阅是必须看完自己负责的两科的全部考卷。故而每一次的复阅官都会哀叹自己才是进阶考最辛苦的人。 不过看卷也自有乐趣,看到美文拍案叫好,自然是一种享受,可是看到词句不通、立意古怪的文章,抚卷大笑,也能消除疲倦。 少王傅水影负责的是经、史二卷的复阅,这两卷一看文采,二看思辨,此外论经与论史中也能看出考生的道德观念。阅卷官早把名次排好送上来,水影的习惯是从最末一等看起,一路看了两天下来觉得阅卷官的水准的确都不差。这天看到最后一册,阅卷评的是二等第一,她看了几眼后喃喃道:“怎么这么熟悉的句子——”略一思索,噗哧一笑,几个阅卷都吃惊的看过来。她觉察了,嫣然一笑道:“没什么,看到美文了。”说话间,朱笔一点,送到了第一等中。好书尽在 上篇 第二章 杏花春雨 (起2p点2p中2p文2p网更新时间:2005223 10:46:00 本章字数:7372) 第二章 杏花春雨 历来春闱从考官出闱,试卷呈递皇帝那一刻起,直到考场正门外悬出红榜为止的那几天是考生们最难熬的,也是京城百姓看热闹看得最愉快的日子。考生们自然各显神通的打听消息;还有搭台子博彩的,博哪一名考生能拔得头筹,这个时候当然也是想方设法要弄点内部消息来确保自己的钱袋。 当然,还有本事通天的人,有能力在这种时刻玩偷天换日的把戏,在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几天最痛苦的当然还是考官们,两名主考地位太高,一般人不敢马蚤扰;剩下的阅卷复阅就比较苦命了,只能用装病等借口来躲避层出不穷的拜访者。也有些聪明的回家当天就收拾东西带着家人,称着考官出闱后都有假期,跑到远处去休养。这个时候就有苦命逃不掉的羡慕起一起阅卷少王傅水影了,人家除了王傅还是晋王府司殿,这个时候舒舒服服躲在王府中,说一句什么人都不见,还有谁敢没事情在朱雀巷晋王府门前乱转。 此时也是各种传言滋生的时候,进阶考这种事情多少有点讲运气的,多的是平时才压四座却偏偏落榜,才气平平反而发挥出色的。故而每一场考试都会传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话,大半涉及鬼神,比如某某考生半夜看到空中有五彩祥光,别的人都没看到,结果就中了头名;又比如某某本来考得好好的,一觉醒来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糊里糊涂出了考场,回到家家人拆洗带进去的被子,居然从里面出来一条小蛇。诸如此类的消息次次都有,再加上因为心情紧张或者考试失败觉得没脸见人,自杀的、猝死的没有哪一科不出几个,传出来就更是丰富多彩,简直像是一次次的评比想象力极限。 另外一种热门的传言就是舞弊,和鬼神之说不同,关于舞弊的传来向来是真假混合。事实上没有哪一场进阶考真的是清白无瑕的,小的,夹带私藏;大的,就串通考官了。 这一日地官大司徒西城照容的长女西城静选在饭桌上说了一段同僚中听来的传言。说是有考生信誓旦旦说某天晚上她爬起来方便,在号房最末的茅房里待着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两个人说着话过去。那两人还在茅房前停留了一会儿,说的是还好预先知道考题,否则这一次的“史”科说什么也考不过去。两人笑着走开,考生大吃一惊,飞快的跑出来,只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背影,恰巧是她认得的,是来自永州阶上进阶的考生。 这也就算了,好玩的是那个考生当时心情激动,弄出了声音,她认识的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她当时就缩回阴影里,可估计那人还是看到了,因为考生第二日晚上睡觉时突然听到异常声音,睁眼一看地上一条毒蛇正在吐信。这事情就偏偏那么巧,这考生来自山区,从小抓蛇玩抓到习惯,这才保了一条命。 静选是当笑话说来娱乐的,哪里想到西城照容当真了,放下筷子一连串发问,问的是其中细节,又问有没有传出那个永州考生的名字。 静选说名字倒是没有听到,但是听说那是个没有多大才学的人,书院时就总是敬陪末座,仗着家里有钱有势不学无术,当初就没有胆子参加考试,是靠了家里多方疏通当了永州郡府的书记,这才弄到阶位等等。还有说就是当书记的那些日子她也没好好服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有甚者说她根本是花钱雇人替自己去当书记。说到这里笑了笑道:“我也没细问,可都说到这个地步,拿出永州考生的名册来翻一下也就知道了。娘——这些笑话满天满地都是,您还当真了?” 照容摇了摇头说你不明白,前两天你听回来的都是无稽之谈,可这一次时间、地方,过程都清清楚楚,而且还点了人,那就不是一句“传言笑话”可以过去的。你想想,阶上进阶的都是现任官员,听形容这被人说的还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如果没有一点原委,怎么会有如此无聊。要是对方较真起来差出个究竟,放出话的人是要被判重刑的。所以,这个故事,要么是真的,要么传出话的人和那个永州考生之间另有隐情。 此时一家人也吃得差不多了,照容又叫静选跟她到书房去,说要将这件事情问清楚一点。静选随口应了,可她的小儿子从一开始就一直给自己的姐姐使眼色,这时见一直没人理他,索性一把拽住了自己母亲的袖子。 照容都已经转过了身,觉得袖子被什么东西扯住,转头一看苦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没看到娘有事情要做。” 这位西城公子用力摇头、眨眼睛,弄得照容和静选都莫名其妙,做母亲的低下头笑道:“怎么,难道看中了什么东西要娘买给你?说吧。” “不是的——”少年一脸“你无可救药”的表情,急切道:“娘,今天远叔叔没有出来吃饭。” 照容嗯了一声,略一怔笑道:“是不是远的旧病又犯了,你去看看,要是你远叔叔真的不舒服,就叫人去请大夫。”少年口中的远叔叔是照容的侧室——洛远。 少年更加用力地摇头,急得什么似的。照容依旧一头雾水,反而旁边她结发的正室卫方反映了过来,笑出声来,看着她摇头道:“看看你糊涂成什么样子。终日里国事天下事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家事就能忘干净。你想想今天什么日子——还没想起来?今天是远弟进门的日子,这么多年来铁打不动,这一天你都该去陪着他的。远弟今儿没出来吃饭,想是在房里弄什么好东西让你高兴。”说到这里瞟一眼自己儿子,笑着过去揉揉他头发道:“我们这好儿子啊,可知道孝顺他远叔叔,怎么就没见你替自己亲爹的事情那么上心过?” 照容恍然大悟,可她就是那种一遇到正事什么都不顾的人,站在那里犹豫着是去陪侧室还是继续去听女儿讲科考舞弊的传言。这一下,卫方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行了行了,这卷子是涟明苏少宰亲自出的题,他是你一手扶持上来的,难道还信不过他的为人?少宰是那种会收受贿赂然后透题的?就算是吧,考也考完了,早一天听晚一天听就能翻天。远弟盼今天也不知道盼了多久,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来讨你欢心,快去吧——”说着,已经把她拉到长廊边,用力往另一边一推,自己笑着回房了。 西城照容在踏进洛远的房门前脑子里还都是“国事天下事”,等到一踏入洛远住处,见到房中情形顿时充满愧疚之意。原来房中桌上放着几色小菜,虽然不见人,可菜一点都没动过。但看汤没有半点热气就知道自己这个侧室定然是一团高兴亲自下厨,做了她最喜欢的菜,然后等着她过来。哪里想到她不但把洛远进门的日子忘得干干净净,就连他没来吃饭都没注意。 西城照容这一年四十七岁,担任一位地官大司徒,兼拜安定侯。她是号称苏台五大名门中西城家族的当家,自己出生高贵,才华卓越。她二十一岁那年结识同样出于名门贵族的卫家伯爵次子卫方,两人一见钟情,一年后结为夫妇。照容迎娶卫方时她的母亲竭力反对,理由是“这个孩子才华太盛、容貌又好,做不了你的贤内助。”还说“娶夫娶德,你日后出将入相,倘若丈夫跟着凑热闹,偌大一个家谁来当家?”尽管如此,照容还是与这个聪明过人的青年结为秦晋。此后,夫妇二人各自在官场上奋进,卫方嫁照容时对她说:“卫家有志气的男儿不会绣楼终老,我就是嫁给你也要参加下一次进阶考,如果考上了,我要做官。”他说的时候还有点犹豫,本来还有半句是“如果考不上,我就定下心来相妻教子。”哪里想到话没说话照容嫣然一笑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喜欢有志气的男子。” 卫方在嫁入西城家的第二年进阶为官,其后就是常见的官场浮沉,夫妻二人经历过两地分居,也曾因为对方的沉浮而彻夜难眠。他们两人情意虽深,时间长了的确发生了其母提醒的状况,那就是两人均在朝廷上长袖善舞,无人愿意退守家庭,主持家务,担负家主“齐家”的职责。于是两人成亲五年之后,在卫方的劝说下,照容迎娶了侧室,也就是出生败落世家的洛远。尽管新人年轻貌美,性格也比卫方柔顺许多,照容心中眷恋之人依旧是结发。不过,她倒是真心想要给洛远一女半男的,可不知怎的就是不能如愿,如今她一女二子均出于卫方,其间虽然有过卫方外放,整整两年多都和洛远相伴的经历,这个侧室膝下还是孤孤零零。 这一日照容自然对着洛远说尽了好话,又陪着吃了顿饭,看他一身新衣,束发、冠带、佩饰都挑得是最好的,虽然也不是青春年少,可容貌清雅、气质优美。照容看着忍不住想到他进门的那一天,大红吉服包裹着十八岁少年的翩翩身姿,以及那双透着不安却温柔的眸子。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照容真的放了心思在眼前人身上,也就不难看出洛远今天藏着什么心事,几次要开口又放弃。她就温言说你有什么心事说来我听听,又说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的。即便是难办的事也不要紧,夫妻本来就该同甘共苦,不要说解决些事情呢。 洛远这才道:“我前两天听静选说朝廷要调动四镇兵马了?不知道怎么调动,会调哪些人?” 照容噗嗤一笑说原来是这么件事,远你也不用绕圈子了,你想问得不就是西城那孩子能不能回京么。 洛远叹了口气道:“他到边关那种苦死人的地方已经整整三年,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扶风那里一天到晚打仗,每次听到边关有个风吹草动我就心慌的不行。这孩子也真狠心,一去三年连信也不写回来。” 她苦笑道:“远啊,西城那孩子其实写了不少家书,次次都问到你的安泰。当初你发了那么大的火,差点没要了他的命,他不敢写家书给你,也不敢回来,就是不知道你气消了没。”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微笑道:“怎么,气消了,气消了改明儿我让他回来。” “亲手拉扯大的孩子,还能有什么气消不了的,可他是朝廷的人,哪里是……”本来要说哪里是说一句回来就一定能回来的,看到照容笑吟吟的样子,心念一动叫道:“你是说……” “说不得我这次也要用点不光明的手段了,总要让你见到西城那孩子。那孩子在军中,多少也算归方管辖,他位阶不高,调动起来不麻烦。”看到洛远眉开眼笑,心中颇感安慰,可这么一岔,脑子里又浮出这么一个念头“不知道那个永州的考生到底考上没有?” 尽管放不下,西城照容最终还是听取了卫方的意见,静观其变。用卫方的话就是,不错,你堂堂大司徒上书皇帝说这次科考有透题嫌疑,皇上一定会极其重视,马上责成大宰等人彻查,将卷子封了,发榜压下。可是,光凭那么个传言,你就真的能查出个结果。若是察不出什么,延迟发榜必定弄得人心惶惶,另外,你叫涟明苏从此如何自处?倒不如记着有那么回事,静观其变,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在发榜半年一年以后证据十足的来揭发进阶考舞弊的案例。 就这样,二月十二日午时,考场正门准时贴出了红榜。 放榜时考生拥了一堆不说,就连一些刚刚下朝的官员也特意下了轿去凑热闹。玉藻前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看完对旁边人道:“和亲王将永州才俊都献给朝廷了。”站在边上的是西城静选上上下下看一遍榜,发现果然永州阶上进阶最多,且原阶多为六、七,进一两阶后往往调任其余州府为主干,或者提为京官,心中一动,口上也应和道:“果然是将一州英才进献,难为亲王不心疼。” 玉藻前哈哈一笑,说亲王真是为朝廷效忠,就连封地都治理的才俊辈出。另一边有人跟了一句:“司刑如此仰慕亲王的话,那有个好消息,和亲王殿下再过几天就要进京了。” 两人寻声望去,见是昭彤影。 玉藻前对她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毛病知根知底,压根懒得接口。可惜西城静选就没那么明智,她本来就是“母命难违”才来看这张红榜,一看永州果然阶上进阶了好几个。她在天官属下,要拿到地方官员名册并不困难,早弄明白那个“不学无术,靠着家里地位进阶”的到底可能是哪一些人,如今一看,居然各个都在榜上,忍不住叹一声到底是母亲大人,果然比她要敏锐百倍。这会儿听昭彤影说到和亲王,笑了笑道:“怎么这么说?” 昭彤影巴不得有人接她的话,当下精神百倍:“眼看祭天大典在即,殿下难道不回来看看?” “我看难说。和亲王殿下自今上登基那一年离开京城前往封地后,都已经三年多了不管祭天还是祭祖都不曾回来过……” 昭彤影嫣然一笑:“西城大人,要不要定个彩头?我说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都不曾回京,今年这个祭天和亲王都一定会来。不但回来,一时半会还不会急着回封地。” “……好,什么彩头?”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不多——一顿酒罢了,哪怕路边小酒店掺了一大半水的低等酒,加上一点水煮花生当下酒菜都可以。只不过——”故意拖了个音,把别人逗急了才不紧不缓道:“只不过,输得人在请这顿酒的时候要为赢的人请到京城五大世家的人作陪。话说在前头,可不能找出一个有家名的都算,必须要五大世家里说得上话的家系后代。” 静选笑道:“这也不难,就这么定了。” 那人笑眯眯望向玉藻前:“听者有份,你当一个保人吧,早晚总有这一顿酒吃。”说罢笑着挤出人群扬长而去。静选本来不觉得什么,可看她笑得小狐狸一样不由得有点发慌,转头道:“我怎么总有一种被人下了套的感觉?” 玉藻前嘿嘿一笑:“静选啊,我说你这一次若是输了恐怕有苦头吃了。” “不就是一顿酒席么。” 她摇摇头一脸同情:“西城大小姐,您听明白了她后头那个要求,要五大世家里说得上话的家系来作陪。这京城五大世家之间可不是水||乳|交融,大有彼此恨不得对方被灭族的存在,你要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酒席上谈何容易。当然,若是你母亲大司徒的情面,不要说家系里的,就是要五家当家其聚也不难。问题是,你是要他们来给昭彤影那家伙作陪,要是你们五大世家的人个个都愿意见到这位殿上书记,当初她也不会落到先皇刚刚驾崩就落到遭人排挤,最后一怒之下挂印而走。我倒想要看看西城大小姐到时候怎么拿着昭彤影这三个字去请琴林和紫家的人。” 静选皱眉道:“怪了,就这么肯定必是我输?要是我赢了,殿上书记岂不是更难堪。” “哎哎,你果然不了解她。这个人从来不下会输得注,没有八成把握再高的利都当不存在,所以啊,我从十四岁起就是她说明天太阳从西边出来,我也不和她打赌说不可能。”两人一边说,一边已经挤出人群。此时通往考场的几条巷子上都挤满了人,故而两人都把车子停在巷子外较远的地方。当下边走边说,静选越听越没把握,偏偏这个时候但听远处传来“让道——”“回避——”的清道叫喊声。这两人还正纳闷说什么人这么张狂,全京城那么多大街小巷可以走,明知道今天放榜偏到这几条路上来清道,转眼间就已经看清楚招展的旗帜。 一看之下就见静选的脸色都变了,在那里呆立了好一会儿咳嗽两声哭笑着拍拍已经笑得快没力的玉藻前道:“过两天给你发请柬。现在我要回去看看怎么才能动用我母亲大人的脸面来凑齐五大世家的弟子陪席了。” 这人强忍着笑点点头:“那么再下就恭候佳音。啊——说好明天的皎原之行是不是取消了呢?”一句话,换来对方狠狠一个瞪眼。 苏台王都两面环山,一面靠水,水是安靖国最大的河流白水江,向北、向南均有高山为屏障,出北门三十里是横跨白水江的云桥,出南门二十里则是皎原,这两地为进出京城必经之路,自古而来上演过多少人间悲喜,又孕育了几多诗文传世。尤其是皎原,位于绵延五百多里的初月山脉下,白水江穿中而过,南屏山山高峰险,瀑布溪流婉转交织为王都第一名胜。 “春雨皎原,秋风云桥”这是苏台人时令赏景的一句话,意思是说春日应当前往皎原,那里十里杏花,满山杜鹃;而秋日胜景则属云桥,枫叶如火、冷涧深潭。 皎原不但风光独绝,且是南下东去必经之路,多少文人墨客、游人官宦,在此一杯清酒一支柳枝,此一去燕宋秦吴千万里。安靖文学史上不知道有多少诗篇产生于皎原,或写行旅、或抒别情。此地作为清渺、苏台两代皇都胜景,通衢要道,又不知道有多少典故在此发生,有多少成王败寇在此上演;有此一别,黯然悲去,前途渺渺无人问;也有一别此地后,四海遂为家。 每年春天,苏台皇都上到王宫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但凡有点时间有点闲钱,都免不了到皎原赏花踏青,不辜负一季花月。富贵人家的千金和平民女子自然三五成群、驱车纵马,个个都穿得如花如梦,潇洒过处自能让青年男子侧目。而大家闺男、小家碧玉也不舍得浪费这大好春光,由家人好友陪伴着,翩翩行过杏花丛中,可又不时向中意的女子飘去一道如水眸光。 行于杏林之中的自然不乏身着官服者,只要身着官服,即使是年轻男子也比他们的同龄人自若许多,或携友或单身,潇潇洒洒的享受春光。在苏台,春日踏青本来就是最好不过的社交机会,年轻男子都希望能如戏文中或话本中那样,捡一支花、落一本书间俘获一个富贵千金的心;至于年轻女子,自然也在其中寻找艳遇的机会。 昭彤影出生于京畿数一数二的富商人家,从来一掷千金,又极其懂得享受生活。她不但一到京城就大手笔的买下一幢宽敞宅子,且早在少年任殿下书记时就在云台、皎原各有别业。她着实喜欢皎原的妩媚婀娜,即便隐居南山之时每到杏花开日,总要到皎原别业住上好几天,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日她华车锦衣,云鬓高拥、凤凰步摇,更有佩环玲珑,原本就是倾国之色的女子,精心装扮下到不知这满眼杏花妖娆,还是花下之人妩媚。也不要下人跟随,施施然一路行来,边走边看,兴致高时吟咏一两句前人佳作。到了午时前后,来到溪流婉转,落茵缤纷,绿水残红绕梁柱的清雨楼畔。正抬头望在青山花树之间清丽端秀的皎原第一名胜的风姿,但听身后一人幽幽吟哦道:“杏林藏画阁,薄红缨带流,十四年重过雨楼,花下系船由未稳,叹几回,思旧友。 黄鹤过楼头,故人曾念否?旧春风,混是新愁。欲折新枝同把酒,终不似,少年游。(2) ” 她被这俊秀词句惊着,脱口叫了一声“好词”,寻声望去,但见花树后转出一名白衣青年,也正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十四年重过雨楼,花下系船由未稳,叹几回,思旧友……好句!”一边赞美一边端详面前人,内心里称一句“好漂亮的人儿”。白衣青年大约也没想到开口之人不但年轻而且美貌异常,起了几分羞涩,往一边退开几步,让出道来等那人过去。 昭彤影却偏偏靠近了两步,含笑道:“扬手折下一支杏花递与那人,柔声道:“欲折新枝同把酒,终不似,少年游……虽不敢与卿之旧友相提,亦愿请卿饮一杯酒,如何?” (2)改自南宋刘过《唐多令》,原词: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好书尽在 上篇 第三章 少王傅 (起7h点7h中7h文7h网更新时间:2005227 10:51:00 本章字数:8454) 火红的杏花枝轻轻递到身前,枝头花瓣在他指尖微微一触。他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又象被灼到一般缩回,可那人乘势往前一送,花枝最终到了他手中。耳边听得那人婉转优美的声音“这边请——” 清雨楼不愧为皎原名胜,傍水对山,其间布置更是精雅绝伦,雅座均设在面山一边,用餐的人一抬头就是崔嵬蜿蜒的南屏山。二楼大堂有年轻貌美的男女吹弹演唱,却不是一般酒楼那样多唱妖娆的艳词,而是格调高雅的作品。据说,苏台皇都的诗人常常以作品能在清雨楼上被唱响而感到荣耀。 昭彤影含笑报上自己的名字,青年略有吃惊神色,随即道:“下官永州和亲王府七位书记明霜。”这官职一报,她面上一点不见变化,内心中却委实叫了一声“可惜”。 苏台王公之家和具有开府权利的高官幕府中,“书记”、“文书”这些位阶不高、职务不重,但可以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的官职常常是贵族高官们用来安置情人的花样。真正的宗室女子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的婚姻,就算纳妾也不能太随便,于是对一些出身低微又非常宠爱的男子,赠以这些自己可以随意支配得官职,既可以名正言顺带在身边,又让情人多少有了位阶。事实上,说“情人”都是客气的,这样身份的男子,甚至带上“官妓”的痕迹。昔年那个与她倾心结交,被她称作才华罕见的女子——后宫女官长水影,也被不少人说成是爱纹镜的宠姬,碍于出身低微不能册妃,又不舍得以嫔妾了之,故而不断的拿后宫官职来安抚。 明霜自从成为和亲王府书记后早就习惯了一报出职务就迎接对方怪异的表情,习惯性的现在唇边挂上一缕轻淡的笑容,没想到那人只是含笑一句“原来是和亲王幕僚,失敬”,倒?br /免费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