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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孤生竹第31部分阅读

      冉冉孤生竹 作者:rouwenwu

    样么?”她撇了撇唇,语调满是狐疑。

    老头恼怒:“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快快让道,夜殿的守卫一批接着一批,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不对劲的。”语毕,见李冉冉仍然杵在那里丝毫没有挪脚的意思,干脆从袖口摸出小药包,装模作样的扬了扬,“看到没,引魂香,想尝尝味道?”

    “引魂香?做什么用的?”李冉冉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早些时候万不晓同段离宵说的那句——引魂香的分量有些少,不知道和这老头口中的是不是同一种药物。

    “别浪费老夫的时间。”老头不耐的道。

    李冉冉迅速居高双手:“我只是想问问这个药效,你告诉我,我就当做没见过你,你若动手,我现在立马就尖叫,到时候引来了侍卫你可别怪我。”

    “你这个臭丫头!”老头气结,又觉声响过大,小心张望了四周后才压低嗓门道:“是莫离山庄才有的特制迷|药,起先是作来迷晕摄魂的作用,不过后来渐渐流传到江湖上,加入了一些其他的配方,例如……”

    “例如什么?”李冉冉扯住他的袖子追问,对方却并未回答,只是一脸紧张的看向拐角处,暗夜里似乎渐渐传来脚步声,隐约还听得到交头接耳的低语。

    “嘘……”老头猛然从她手中拉回袖子,警惕的缩到墙角。

    良久,马蚤动声愈来愈远——

    李冉冉竖起耳朵观察了好一阵,确定四周围无异常后,挪了挪步子蹲到老头身边,小声道:“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莫要胡搅蛮缠!”老头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咬牙道:“若不是只剩下最后一包引魂香,用你身上着实浪费,老夫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处境……”

    李冉冉不以为意,嘻嘻哈哈的道:“说嘛说嘛,说完了你就可以潇洒的走了,我坚决不主动向别人告发你。”说完又在心里补了一句——不过如果有人问起,那就很对不起他老人家了,她只能被动的告密了。

    “老夫手上的这包引魂香,便有着最精华的成分。”老头顿了顿,得意洋洋的瞅了她半刻,又炫耀道:“不但能让对手失去意识,还能使其陷入生平最痛苦的梦魇里。”

    “不就是做噩梦么?”她故意摆出不屑一顾的口吻,刺探下文。

    闻言对方果然跳脚,气愤道:“你懂什么,所谓的梦魇乃是其生平的真实经历,换言之,若你幼年时曾遭亲人抛弃,那么中了此香后的两个时辰内你都会昏迷,然后限在这个可怕的梦里,不断重复,直至醒来。”

    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李冉冉闭紧了嘴不支声,她也是做过噩梦的人,自然知道那其中的滋味,以前曾梦到过被猛虎追至悬崖,继而纵身往下跳的场景,算不得特别恐怖的场面,却仍是让她夜半醒来时惊出一身冷汗。而这引魂香显然更加恶毒,重温曾经的阴影,这种感觉无疑是重新揭开旧伤疤,在伤口上撒盐。

    “怕了?”老头冷哼。

    “怎么可能。”李冉冉僵硬着脸,仍是不愿服输,转头看向夜殿的方向,心里忽而就忐忑不安起来……

    “老夫走了,后会无期!”

    黑影蹑手蹑脚的从身边经过,她急急忙忙的跑上去,嚷道:“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

    “喊这么大声是想害死老夫么?”老头呼啦一下转身,无奈道:“老夫前些日子在水牢受尽了惊吓,实在是大把年纪经不起折磨,还望你高抬贵手吧,就此别过!”一拱手,抬脚就走。

    李冉冉仍是不肯放弃,固执的追上前道:“我想知道,段离宵这几日可有托你做这……改良版的引魂香?”

    老头并未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只是匆忙应道:“是有这回事没错。”

    “既然有了引魂香,万不晓为何还要扮作童彤呢……”李冉冉自言自语,抬眼看了一眼远去的身影,谁知对方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刚才说什么?”老头转过身,口气很是古怪。

    她楞了一下,察觉到他神色有些诡异,摆手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你快走吧,一会儿让人发现了可就糟了。”

    老头摇头,斩钉截铁的道:“你刚才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冉冉顿住,试探道:“童彤?”

    老头表情复杂,眼神里有震惊一闪而逝,“你从哪里听说这个女子的?”

    “我……”李冉冉欲言又止,看对方的神色显然是知道内情的人,说不定甚至还洞悉二十年前的那些前尘往事,可现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实在不适合长聊,于是只能三言两语笼统说了一遍在后山禁地的奇遇。

    老头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露出笑容,却是丝毫感觉不到喜色,反而是那种阴霾的冷笑,隐约有着风雨欲来的征兆,“走吧。”

    李冉冉皱眉:“去哪?”

    老头想抢走了两步,弯腰收拾起一地的瓶瓶罐罐,“带我去会一会邱络绎。”

    李冉冉防备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我和他之间还有好大一笔恩怨没来得及算,噢不,其实不单单是他一个人,还有一帮道貌岸然的禽兽……”他说话的时候并未抬头,看不清面容无法窥得表情,可语调却凉飕飕的,让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想现在去水牢报仇?”李冉冉不安的拢了拢衣袖,这老头看起来不足为患,可精通药理又擅施毒,自己即便想阻拦,怕也是无能为力的……一念及此,她便赔上笑脸,假意劝道:“水牢里守卫森严,你还是——”

    “哼,你以为老夫是想要杀了那姓邱的?”他斜眼睨一眼她,慢条斯理的捡起大包袱,背至肩上。

    一眼就被对方看穿企图,李冉冉微恼:“邱大叔是我朋友,我自然不想害他,你识相的话就快点离开山庄,否则我要喊护卫过来了。”

    “别忙。”老头忽而笑开,“我不会杀他,而且……我也没必要杀他。”

    李冉冉不解,低斥:“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么?不懂就带我回水牢去,今日月色极好,正适合说说故事。”

    冰寒的温度,瘆人的惨叫,坦白说,这夜殿水牢实在是个让人来过一次就忘不了的恐怖地方。李冉冉回头望望,后边已经倒下了好几个隐卫,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香味,她再转过脸看着前边行动异常敏捷的矮小身影,讽刺道:“你既然调了这么多出奇制胜的迷|药,早就该逃走了,何必等到今天?”

    老头嗤道:“你懂什么,原先看守水牢的都是段离宵培养的死士,那些个人不人鬼不贵的东西根本就是百毒不侵,老夫哪里有能耐逃得出去。”

    李冉冉耸耸肩:“看来今日你运气不错,走了好一阵子了竟然半个死士都没碰到。”

    “不是运气好,而是那帮死士都被调派去守卫山庄大门了。”说罢,他又幸灾乐祸的看了她一眼,“老夫觉得,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指不定没过两日这里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你胡说什么!”李冉冉大怒,心里却隐隐为了对方的这句话窜起不安,“你说清楚,这句话什么意思?”

    老头这会儿已经轻轻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一副不准备搭理的模样。李冉冉瞪着他,怒火愈加燃起,心里已经开始后悔方才冒冒失失带他进来,这老头趁着他人不注意暗算了这边全部的隐卫,就断自己改变主意转而对付他的话,恐怕也会在对方那五花八门的迷|药下落得凄惨下场。

    她这会儿又没来由的思念起某人,冷战过后便是昏天暗地的懊恼和痛心,尤其是此刻这般危机的时刻,更让李某人脆弱的玻璃心渴望着白马王子的到来……

    “是这儿么?”老头指指最里面的牢房,“还真是大方,牢门都不锁。”他伸长脖子探了探头,一手警备的握着引魂香,发觉里头一片漆黑,朦胧中只看到有个身影盘腿坐在中间。

    李冉冉硬着头皮,奔至外头伸手取了石壁上的火把,继而慢腾腾的走至老头边,嘴里不停絮絮叨叨:“你答应我的,不许杀他。”

    “闭嘴。”老头接过火把,朝四周照了照,“啧啧,原来用寒铁链来锁他,段离宵还真下得起本钱。”语毕,又大着胆子向前狠狠踹了人影一脚,恨恨道:“邱络绎,你一直低着头做什么,没脸见我么?”

    地上的人感受到火光的照耀,忽而抬起来,脸颊上的刀疤依旧可怖骇人,那眼神却异常清明,和下午癫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果真是你!”老头捏紧了手心,“二十年里,我每一天都在咒你们,咒你们不得好死,咒你们尝一尝被逼骨肉分离的苦……”

    “师兄。”低哑的嗓音响起,打断了这番话。

    李冉冉愣住,老头也杵在了原地,半晌又反应过来,气的满脸通红,“我和你早就断绝师兄弟关系了,不许这么唤我,你不配!你不配!”

    邱络绎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说下去:“师兄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下山两日么?怎么没见着童彤?她不是和你一起去了么?”话刚出口,他又轻拍自己的脑门,轻笑道:“这丫头向来贪玩,想必是又不肯回来了,师兄也别操心,晚点我出去接她。”

    “他他他……”李冉冉傻眼,大叔明明都四十岁的人了,还做出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她很是无语,慢慢转过头看着身边人。

    老头唇抿得死紧,不发一语的盯着邱络绎。

    李冉冉推一推他,轻声询问道:“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这事可没完。”老头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随即很快走至邱络绎面前蹲下,微笑着道:“师弟,童彤她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呢。”他傻傻的道:“她出门前还嚷着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桂花白糕,她是最守信的女子,不该毁约的。”

    “可是,她已经死了啊……是你亲手杀了她的,你忘记了么?”

    引魂迷香

    “是你亲手杀了她的,你忘了么?”不咸不淡的口吻,像是在诉说意见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他说话时的表情却可以说是愉悦的,显然是在享受揭露事实的这个过程,甚至目光饱含期待的盯着面前那被锁住的男子,片刻都不舍得离开。

    邱络绎楞了一下,不发一语的从地上站起来,长发掩住半边面容,只余那有着深深刀疤的右脸,衬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煞是诡异。

    李冉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已然翻起惊天骇浪,童彤是大叔最爱的女人,他惦记了她二十年,就连那些被关在昆仑后山的日子,他都能凭着刻骨的思念描出她的画像……但如今,事实的真相居然是……

    下意识看了身边的老头一眼,她拧着眉,手指轻拽着衣襟下摆,眼里浮上怀疑,这老头也是古里古怪的人物,看他唤大叔“师弟”时嫌恶的眼光,就知道二人之前肯定有过很深的纠葛,说不准此刻看到大叔此刻疯了故意编造谎言来刺激他——

    “老夫可不是喜欢捏造事实的小人。”察觉到李冉冉的目光,老头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说与你听也无妨,当日,在十里坡,是他用亲手锻造的月华杀了他心爱的女子,继而还丧心病狂的推她落下悬崖。”

    这该是天方夜谭的真相的,居然这般残酷,李冉冉只觉荒诞,瞪大了眸,好半天才喃喃道:“我之前听大叔说月华被迫弑主,难道说……”

    老头冷笑:“月华本来便是童彤的配剑,老夫和他们二人是同门师兄弟,血牙是我师祖邱翰墨传下来的神器,本来只此一件,再无其他兵器能与之媲美。后来这姓邱的为讨师妹欢心,耗尽三年心血又铸了月华,从此便成了对剑。”

    “月华,月华!”听到这二字,邱络绎的情绪再不若方才的平淡无波,猛然冲上前,身形矫健,完全不似一个长期被囚禁的人,寒铁链条在地上哗啦啦直响,很快就禁锢了他仅有的活动空间。

    老头离他距离较近,被对方发了狠的模样给骇到,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李冉冉也是一样,她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这么夸张,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似的,明明脚腕处被锁住的部分都破皮开始往外渗血,他还是一味的挣扎拉扯,任由伤口扩大。

    “月华给我,月华!”撕心裂肺的吼叫充斥着整间牢房,他双眸布满血丝,目光直接越过面前的人,紧盯着李冉冉不放。

    老头松口气,缓缓退了一步,有些幸灾乐祸的道:“臭丫头,叫你呢。”

    这种状况下李冉冉怎么敢上前,只能徒劳的解释:“我真是忘在昆仑殿了,抱歉,我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回去拿一趟,到时候……”

    孰料对方听见这句话倏然愈加激动,额上青筋绽出,自牙缝里挤出字:“昆仑弟子,该杀!”

    “快闪开!”

    李冉冉反射性的朝左边挪了半步,几乎是脚跟落地的一瞬间,便觉耳边有凌厉掌风呼啸而过,她呆若木鸡的看着属于自己的几缕青丝飘然落地。头一转才发觉背后的墙壁凹进去了一大块,周边部分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傻站着干吗,还不快跑!”老头急急的喊。

    李冉冉这次是真的怕了,紧要关头这破败身子倒也争气,硬是躲过了背后的几次袭击。待到绕到拐角处的时候已是冷汗涔涔,她腿一软,滑坐到地上,忐忑的心跳扔徘徊在耳边,声声如擂鼓。

    “没事了,回来。”远远的声音传来。

    “不来了,没力气了。”她有气无力的喊一声,抱着头缩在角落里,脑子里晕忽忽的一片,大叔杀了童彤?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记得大叔曾对自己说过,童彤是在雨夜里失踪的,说话时候的表情那么认真,若真是他亲手杀了童彤,又何必编谎话来骗她……

    “再不来就错过好戏咯。”不轻不重的话语打断思绪。

    李冉冉低咒一句,继而强撑着起身。水牢里一片静谧,邱络绎倒在地上,胸口有规律的一起一伏,竟是熟睡的模样,老头盘着腿坐在他身前,见李冉冉进来,忙不迭招手:“过来坐。”

    她心里百般讶异,走过去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头眨眼:“让你见识见识引魂香的药效。”

    “这药有副作用么?”李冉冉皱眉,“是药三分毒,你这么随便乱用不太好吧。”

    老头恼怒:“老夫方才救了你的命,不知感恩的东西,现在还跑来指责老夫。”顿了顿,他又道:“你怎么不去骂骂你的小情郎?先前他下的药已经过量了,邱络绎此生没法恢复理智了,就算他内力修为再好,也挡不住这般频繁使用引魂香带来的反效果。”

    李冉冉呼吸一窒,本欲反驳,可张了张口愣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替某人辨白,只得选择默然。

    半晌,地上的人发出模糊的低语声,先是极轻的喃喃,而后又转变为剧烈的喘息声,“你们莫要逼我,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老头侧耳听了片刻,抚掌笑道:“老夫就知道,他定是梦到了十里坡那夜,对他来说,失去童彤的那刻就是永远的梦魇了。哈哈哈,老夫真是高兴。”他拍着大腿,笑得合不拢嘴。

    李冉冉看不惯对方的小人姿态,忍不住出言嘲讽:“我实在不懂你在高兴些什么,方才这里这么大动静,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隐卫赶过来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看戏?”

    “老夫就算被抓也值得。”老头捋一捋长须,忽而收起笑意恨恨道:“老夫渴望报仇的心从未断过,好不容易有机会亲眼看着仇人痛苦,怎么能够错过。”

    李冉冉哼道:“你干脆趁着眼下对方没有反抗能力,一剑杀了他。”

    老头微笑:“你可知道,引魂香的残余药效已然渗入他的体内,今后即便不再下药,他也会控制不住的做恶梦,除非他能够熬得不睡觉。”

    李冉冉气愤:“你不杀他就是为了让他夜夜遭受这种罪?”

    老头耸耸肩,不置可否。

    彼时,邱络绎的呓语越来越清晰,李冉冉压抑不下旺盛的好奇心,偏过头竖起耳朵,可无奈对方是在睡梦中,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

    “你们想要心法,就……”

    “痴人说梦,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不如……”

    越听便越觉糊涂,她大概猜到一个意思,有人在问大叔要什么心法,而且关于这心法,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便是段离宵令她上昆仑的最终目标——千决心法。

    “精彩的来了。”老头兴致勃勃的提醒。

    李冉冉不吭声,垂下眼细细听。

    “木月笙!木月笙!你这个贱人……”

    “放过童彤,我便同你们走……”

    这里语句变得连贯,基本上能够完整的听下来,李冉冉听到好些个陌生的名字,其中那个叫做“木月笙”的人被反复提起,每每还伴随着咬牙切齿的低吼,足以证明那个人在邱络绎心里的不受欢迎程度。

    “啊——”暴怒的吼声毫无征兆的响起。

    李冉冉哆嗦了一下,颤声询问身边的人:“进行到哪里了?怎么大叔开始惨叫了?”

    老头撇了撇嘴:“你哪只耳朵听到这是惨叫了?他在那个时候走火入魔了,千决心法本来就是极难驾驭的内功,再加上那时童彤被木月笙给劫持,所以他一时控制不住内息,就发狂了。”

    “然后呢?”

    “然后?”老头摆摆手:“然后他就大开杀戒,十里坡的所有活物在他眼里都成了宿敌,连童彤都不能幸免于难。”说到这,他又笑了:“老夫提醒你,接下来便是邱络绎清醒后发觉心爱女子被一剑穿心掉落悬崖的场景,精彩的很。”

    李冉冉恶寒,老娘可没有你变态。

    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静静的等。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邱络绎再无了声响,但这万籁无声的一刻,无疑是最难熬的。

    “怎么没反应了?”老头喃喃,身子也越坐越近,探头过去的瞬间却对上一双赤红的眼,他腾地一声站起,撒腿就往外跑,一边还不忘大声嚷嚷:“快跑啊,他提早醒了!”

    李冉冉还坐在原地,出神的望着邱络绎,他的眼角处还有一滴来不及留下的泪,固执的徘徊在他面容上刀疤的边缘处,有些突兀的画面,可看在她眼里,却是没来由异常的辛酸。今后的每日,午夜梦回时,他便要承受这种失去爱人的痛,若能永远神志不清对他来说也是幸福,可偏偏这一刻梦里的他是清醒的看着心爱女子落下山崖……

    她眨眨泛酸的眼,慢腾腾站起身。那地上的人像是死了一般,眼神空洞,毫无神采,她看了他一眼,心里长叹一声,便出了水牢。

    拐角处碰到那老头,一见她张口就焦急道:“如何?有没有听到……”

    “没有。”李冉冉面无表情的道,绕过他继续向前走。老头朝四处张望了一番,低估道:“也好,老夫还能有机会逃走。”一念及此,他匆匆忙忙迈开步子,孰料没走几步就撞上人,他气结:“死丫头拦着路做什么!”

    李冉冉低垂着眼:“木月笙是谁?”

    老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话你该去问问你的小情郎,老夫不奉陪了,告辞!”语毕抬脚就走。

    李冉冉不依,追上前,未出夜殿门就发现老头顿住了脚步,一动不动的站在柱边,很是古怪。再往前走,就有红色身影映入眼帘,少年秀致面庞挂着淡淡笑意,凉凉的道:“苏神医果然了不起,我这儿都被你当成自家后院了,来去无阻,居然还迷昏了我这么多的手下,段某是该赞你胆大好呢还是骂你不知死活好呢。”

    老头脸色陡然变得难看,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岤道就遭人点住,死士幽灵一般冒出来,拖着他往水牢深处走去。

    “才刚出来又进去了,啧啧。”李冉冉不忘落井下石。

    段离宵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是不是该担心担心你自己?未得允许,夜闯水牢,还纵容外人来伤我的隐卫,这可是需要严惩的罪行。”

    闻言李某人哽住,好半天才嘴硬道:“你不告诉我事实真相,我只得自己想法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她伸长了脖子,做出慷慨赴死的动作,好一阵子不见动静后又偷偷观察他,见其一双美目下已有淡淡阴影,想来也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心疼之下也只得服软:“对不起嘛……没有下次了,我再不无理取闹,也再不擅作主张了。”

    手臂被对方拉住来回的晃,段离宵微微低下头,看着李冉冉讨好的表情,脸上甚至还有可怜巴巴的泪痕,不由莞尔:“这种动作素来适合貌美女子,你做的话不太适合。”

    她难得好心情的没有顶嘴,手指下滑,握住他的掌心认真道:“我有事请问你。”

    段离宵叹气:“问吧,这次便不要再为了这些事情闹脾气了。”

    “木月笙是谁?”

    他面容滑过震惊,片刻又极好的被微笑所掩藏,只微微别开脸,淡淡回道:“是我娘。”

    危机四起

    “萧护法,谷主有事找你。”说话的小厮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连头都未曾抬起半分,手指按在地上有些颤抖,足以显示他的紧张。

    在他身前,有带着银制面具的少年倚墙而立,身着黑袍,上半部分面容被隐藏,只余红唇紧抿,满身怒气无形泄露。

    等了许久,未见回答,小厮忐忑不安的挪了挪膝盖,才刚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肋下就倏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身子狼狈的向后滚了两圈才停住。他强忍疼痛,也顾不上其他,只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谁允许你抬头的?”萧墨走过来,一脚踏在对方的背上,眉心紧皱,面色冷冽到极致。

    “小的知错,是小的该死。”小厮不自觉的哆嗦,素闻箫护法残暴乖戾,但凭日里对待下人的态度却算不得坏,也没听说过其故意刁难过谁谁谁,怎料今天通报谷主的传召时竟会无辜受到迁怒……

    萧墨面孔扭曲,方才这下人瞅他的那一眼实在叫他烦躁万分,那眼神……那眼神完全就是带着嘲讽的色彩。他心火渐起,也不再控制脚下力道,使劲一踏就将对方踩到地上,厉声道:“不过是个低贱的下人,谁给你的胆子来嘲笑我!”

    那可怜的小厮此刻已然停止了挣扎,嘴角呕出大口鲜血,弱弱的趴在那里动都不动,想必是连脊梁骨都叫对方给踩碎了,没过多久便两眼一翻断了气。

    后头有两侍卫听到动静匆忙跑上来,见此情景不由面面相觑。半晌,各自略高的那个上前恭敬道:“护法,属下立刻处理好尸首。”

    萧墨寒着脸,指着地上道:“记得先把他眼珠子给抠出来。”

    侍卫愣住:“但是、但是人已经死了啊……”

    “你可以不照我的话做。”萧墨嗤道:“前提是你想变成他那个样子。”

    “属下不敢。”侍卫们大惊,当下毫不犹豫的俯下身照做。很快地上的尸首面容便不复完整,两个明显的血窟窿摆在那里,衬着狰狞张大着嘴的表情,煞是恐怖。

    萧墨绕着尸体走了两圈,面容柔和下来,轻笑道:“拖去扔了吧。”

    “是!”两人恭敬应道,但语毕后却并未很快离开,低垂着头杵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墨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仍旧是那个看起来个子稍高的青年,在推搡了同伴半天无果之后,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的道:“属下惶恐……不过谷主正在……”

    “知道了!”萧墨出声打断,也许是方才的那场杀戮安抚了暴动的心,他并未大动肝火,只是脸色略显凝重的朝着回廊深处走去。

    厚重的帘幕阻隔了阳光,角落处的黑木书阁上放置着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柔柔的散着清辉。这屋里,除去这点光亮之外,便再无其他颜色,全然分不出白天黑夜的区别。

    萧墨僵硬的立在门扉边,轻声道:“谷主,属下来了。”

    闻言原本卧在檀木大床上的男人缓缓撑起身,被褥下的身躯未着寸缕,最显目的则是遍布的疤痕和看得出年纪的肚腩。

    “墨儿怎么站那么远,走近些。”沙哑的嗓音逸出不满。

    萧墨忍住夺门而去的冲动,试探着往前走了半步,又惶惶不安的立住,小声道:“不知谷主传唤属下所为何事?”

    “你坐到床边再说与你听。”男人伸出手,示意他摘掉面具,目光里隐约透出欲 望。

    萧墨咬牙:“属下方才杀了人,身上还有血迹,怕污了谷主的床。”他手心里满是汗,粘糊糊的,一如此刻的心情,烦躁又杂乱。

    “你是在找借口么?墨儿。”男人不悦,微眯起眸,大手随意的往枕头边拍了拍:“过来躺下。”

    萧墨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冰凉,他有千军万马的耻辱,践踏过原本就卑微的自尊心,连挣扎都不必,眉眼间仅存的桀骜都被抹去。

    适时响起的敲门声救了他一命——

    “谷主,护法,大殿内有客人到。”

    萧墨松一口气,迅速拉开门,正色道:“恩,是什么客人?”

    “是天鸠宫的齐宫主,还有君盟主。”外头的小青年答完话后仍然傻愣愣的站在那,兴许是新人不懂规矩,居然不知死活的探头往里看,还没瞅仔细就被迎面而来的石子弹破了额头,血流不止,痛得他嗷嗷直叫。

    “还看什么!不想活了?”看在对方使自己逃过一劫的份上,萧墨大发慈悲的推他出了门,那人便抱着头火烧火燎的跑走了。

    “谷主,我们……”

    “来的还真巧。”男人阴郁的朝地上啐一口,不情愿的起身穿好中衣,继而披上长袍,扫一眼身旁的少年,凉凉道:“怎么这么开心,如获大释么?”

    萧墨正欲回答,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只得费力的从喉咙里挤出字眼:“不……谷主误会了……”

    “我最讨厌看到你这副骄傲的表情,和那贱人一模一样。”男人发狠的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心底洋洋得意,庆幸自己没让我得手?什么江湖第一美人,其实也不过是第一荡妇……老子今天就掐死你……”

    逐渐喘不过气,萧墨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恨和绝望,仿佛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难不成今日是他的死期?绝望的闭上眼,他感到意识开始涣散,脚尖都被迫离地,无力的晃动。

    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是下一瞬自己就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男人猛然冲过来抱着他喃喃道:“对不起,月儿……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动粗,你千万别生我的气。”

    萧墨费力的咳嗽,死命挣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他对这个男人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他不想做任何人的禁脔……

    若能摆脱他,就连这张脸他都可以不要。忆起幼时,自他入谷的第二天便被要求戴上面具,这具美丽的皮囊就连自己都未曾看过几次,据说和他那素未蒙面的娘极为相似,但那又如何呢,能够抛夫弃子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的亲人……

    他恨……他好恨……

    “谷主!”萧墨从对方的禁锢中摆脱出来,声嘶力竭的大吼。

    男人总算回复了神智,掸一掸被灰尘弄脏的下摆,淡淡道:“去大堂。”

    大堂,恢弘而明亮,阳光肆无忌惮的在宽敞空间内穿梭。屋子正中有两个身影,一个颀身而立,另一个坐在轮椅上,静静的姿态,像在等候什么人。

    男人跨进门槛,大步落座于红木椅,不适的拿手挡了挡眼睛,轻哼道:“真刺眼。”顿了顿,又道:“不知二位贵客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有些事情想要同谷主商量一下。”齐沐笑笑,目光掠过对方还未穿整齐的外袍,已是心知肚明。

    “属下身体忽觉不适,想先行回屋。”萧墨愤怒,也不等祭夜开口,径自转身离开。

    齐沐故作讶异:“萧护法他这是怎么了?”

    男人冷笑:“不说别的,齐宫主既然和我已是合作的好伙伴,又何必在我面前都要演戏呢?”意有所指的瞟了眼轮椅,他挑眉道:“莫非是因为君盟主也在场的缘故?”

    君离央拱手:“君某早已和谷主达成共识,各自谋得利益,若齐宫主也抱着这般的想法,就不必视君某为外人。”

    “也好。”齐沐撑住把手,轻松的站了起来。

    君离央不语,他当然听说过齐沐自由双腿残疾无法行走的事情,先前开盟主大会时也曾见过他,当时有人不小心撞坏了他的轮椅时这家伙还相当卖力的在地上爬行……如今想来,竟然全是演戏么?好深的城府啊……微微抿了下唇,他默默告诫自己,以后需要注意的人又多了一个。

    “我猜你们是来和我商议六大门派攻上莫离山庄的事。”男人懒洋洋的道,顺手取过桌几上的茶杯,轻啜两口又道:“这事儿不急。”

    君离央皱眉:“怎么不急,君某得到消息,今日午时六大门派的人已经动身前往莫离山庄,想必过不了一日就能到了。”

    齐沐浅笑:“我一直很好奇,正道之辈是否真的入书中所言那般坦荡荡。”

    君离央不解:“齐宫主眼下说这个……”

    齐沐点破:“说是今日出发便一定要今日么?先放出风声,再杀个出其不意,我想效果会更好。”

    听到这里,男人抚掌大笑:“齐宫主果然天资过人,就连这一点都能考虑得比寻常人缜密啊……不错,六派的假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其实心肝说不定比我们这帮恶人还要黑上几分。”

    齐沐接过话:“正是如此,所以君盟主得到的消息,怕是与真实情况有所出入。”

    君离央点头:“君某受教。”

    男人靠回椅背上,“这六派之中多的是小人,我随便买通一个便能探到真实的日期,所以这些天,暂且按兵不动。届时待他们杀个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再过去享受渔翁之利,岂不妙哉?”

    “谷主高见。”二人相视一眼,同时道。

    屋外不知何时起,下起绵绵细雨,黑云盖住东方的光亮,隐隐带来风雨欲来的征兆。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李冉冉拖着常常的裙摆,迈开大步,异常豪迈的追着面前的红衣少年。

    段离宵无奈的转过身,“你到底要知道什么?你问我木月笙是谁,我也告诉你了,现在又想怎么样?”

    李冉冉认真道:“我想知道大叔和童彤之间的事情,还有二十年前的真相。”

    段离宵美目微动:“邱络绎的情事,我没兴趣知道。”

    “我有啊!”李冉冉急急的补充。

    段离宵伸手就是一个暴栗,“你有你自己去问他。”语毕,又道:“二十年前的事,你不是从苏铅华口中知道的差不多了么?”

    李冉冉扯过他的衣摆,可怜巴巴的道:“我不知道六派的人为何要围堵大叔,也不知道你娘……”感受到对方传来的眼刀,她瑟缩了下,没出息的改口:“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同大叔之间有什么纠葛。”

    “六派的人是为了得道千决心法,而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我不想再多说。”他的眸内忽而就降了温度。

    一不小心又戳到某人弱小的心灵了……李冉冉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的陪着笑脸:“那么、那么照你所说,千决心法是在邱络绎身上了?”

    段离宵颔首:“对。”摆手招来隐藏在暗处的护卫,淡然问道:“药呢?”

    护卫单膝跪地,恭谨地上瓷瓶。

    李冉冉沉默,这些日子他一直让庄里所有人都带着慢性解药,身怕她一不小心就会毒发,想到这,她又由感动转为黯然,是不是这条命真的……走到了尽头……

    “别胡思乱想!”他给了个警告的眼神,长指捏着药,凑到她眼前:“今日不需要再哄了吧,乖乖服下。”

    “好。”她顺从的咽下,药丸一入喉,就传来火灼般的疼痛,她腿一软,疼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好痛……好痛……”

    段离宵大惊:“怎么回事?”

    不出片刻,她已开始呕血,那颜色不似寻常的殷红,反而是暗黑的色泽,落在她的白衣上,一大块一大块的晕开来。

    护卫们都愣住,看着眼前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

    段离宵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去把苏铅华找来,去啊!”

    终之宁静

    暗红色的药池,些许水泡翻滚,袅袅汽水升腾,夹着极端刺鼻的腥臭味,弥漫在周遭的空气里。厚重的布帘阻隔住外界的一切,透不进丝毫光线,这片单调的黑几乎要将人逼至崩溃边缘。

    双手被铁链固定在池畔,腕间横亘着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蜿蜒直下,狰狞的姿态,任谁看了都要心惊。他的大脑始终处在半模糊的状态,好些时候明明意识已经快涣散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的下滑,可偏生那链条又缠紧勒疼了伤处,剧痛来袭,逼着他不得不清醒。

    “人呢?”有女子嗓音在门外响起,语调甜腻,三分慵懒,七分高傲。

    “还在药池里头,约莫三个时辰了。”

    “死了没?”

    “方才进去查看,少主还同属下讨水喝,想必是并无大碍的。”

    “噢?”略略诧异,女子娇笑:“醉绮罗的花毒都折磨不死他,这小子的命真是硬,看来我花费七年培养的药人还真是百毒不侵了。”

    “尊主英明。”

    吱呀——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顺着愈来愈明显的外头的日光肆无忌惮的盈满整间屋子,本是极温暖的色泽,可对于长期封闭在幽暗环境的人来说却是极端难以忍受的……

    他几乎是反射性的闭紧了眸,咬着干涩的唇,固执的把头偏向一侧,惨白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痛苦和忍耐。

    “尊主,要替少主卸去链条么?”

    “不用,再多关他两日,我要等花毒渗满他全身,届时若还不毒发,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女子咯咯的笑,原本拥有是比寻常人都要出色许多的嗓音,此刻在静谧的屋子里漾开来,竟是黄莺出谷一般的动听。可映在他耳里,却犹如魔音重现,叫他不自觉皱紧眉心,握紧的指尖都开始泛白——

    这个肮脏的女人,为何又会出现……

    他明明都杀了她了,明明都亲手将她的尸骸葬入花海……

    为什么为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屋内忽而就静下来,继而是脚步声,朝着他的方向绵延而来——

    “很痛苦对不对,这种蚀骨挖心的痛该叫你长记性了吧。”女子厉声,沉默片刻后又放软了嗓子道:“你可得好好记在脑子里,你今天所受的折磨,都是拜你爹所赐,是你爹对不起我们母子,是你爹狼心狗肺,为了那个贱人不惜抛妻弃子。所以你要加倍的从他身上讨回来,你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语调逐渐高亢,化成利刃,刺入他四肢百骸。他的牙关咬的咯吱响,脑中唯一所想便是再也不愿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再也不愿和这个人有所牵扯……无数偏执的念头聚在脑海里,幻化成无比坚定的仇恨和愤怒,他倏然睁开眸,意外察觉房内的光线不知何时又恢复到半昏暗的状态,那限制行动的锁链也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中碧色的竹萧。

    面前的女子半垂着脸,看不清容貌,口里依然喋喋不休:“你可知我为何给了取了这个名字,因为你爹就在……”

    “我不想再听!”他愤怒的吼,扬手便将血牙刺入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