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守则第7部分阅读
妾室守则 作者:rouwenwu
的亲戚,不与下人讲话,只见你家大少爷。”
李大比李三爹稍显机灵,冲几名小厮拱了拱手,赔笑道:“几位小哥,我家大姐落水,被你家大少爷看去了身子,这事儿总得有个说法。”
李二叫道:“你家少爷若不给聘礼,正式抬我大姐过门,咱们就去告官。”
李小凤落水的事,小厮们亦有耳闻,不敢擅自作主,便使一人进去报信。
贺济礼正在二进院内,陪贺老太太讲闲话,听得李家三父子闹上门来,很不高兴,向贺老太太道:“我救人,乃是好心,就算见着了甚么,非得收她,也不该打上门来。”
贺老太太也不高兴,这会儿贺济礼夫妻的半年之期未过,就算进来个妾,也只是摆设,毫无用处;若是白送来的,也就罢了,可李家口口声声索要聘礼,这可是大花费,比半扇猪肉贵多了。
贺老太太不愿出钱,便与贺济礼道:“你是男人,她才是女孩儿家,就算看了她的身子,吃亏的也是她,怕甚么。”说着,吩咐报信小厮:“将李家人赶出去,不许他们再登门。”
贺济礼却拦道:“娘,儿子是州学教书先生,若见了别家姑娘的身子,即便是情势所迫,若不收她,等到传出去,只怕连学生都要在背后指责我。”
贺老太太一琢磨,确是如此,若李小凤被贺济礼看到胸脯的事传开,必定再无人肯娶她,如果由此害得她嫁不出去,贺济礼不被人戳脊梁骨才怪。
想通了关节,贺老太太只能叹一口气,道:“那就收了她罢,这是情势所逼,想来你媳妇也不会怪罪,只嘱咐她,聘礼不可多给。”
贺济礼应了,先吩咐小厮,让李家人回去等候,再到第三进院子,去与孟瑶商议此事。
孟瑶早知道李家人闹上门来了,故意按兵不动,瞧贺老太太与贺济礼的反应而已。此刻她听贺济礼讲了不得不收李小凤的理由,心下点头,嘴上却道:“她以前就是你的妾,你能说不是早就看上了她,借此机会重新抬她进门?”
贺济礼正色道:“别说她那模样我瞧不上,就算瞧上了,成亲未满半年,我也不会巴巴地抬个妾进来伤你的颜面,这回重抬她进门,不过是情势所迫罢了。”
孟瑶追问:“真只是情势所迫?”
贺济礼点头:“当真。”
孟瑶安了心,面带笑意,又问:“老太太那里是甚么意思?”
贺济礼将贺老太太的嘱咐转达,又讲了自己的意思,道:“当初买李小凤,是花了十两银子,而今他家嚷嚷着只聘不卖,就再加二两罢。”
是卖是聘,孟瑶不在意,不过体面多些少些罢了,进了门,一样都是妾,但聘礼,她只肯出五两,理由是,贺家的脸面要顾全,可也不能让李家太得意。
贺济礼担心此举不妥,讲了出来,孟瑶却从来富媳妇那里知道,李家爹娘偏疼老二,早想出了一条妙计,直称她有法子,让贺济礼放心。
晚上,孟瑶写好婚书,唤来富媳妇过来,附耳教导几句,叫她扮个媒人,隔日上李家去提亲。
第二日,来富媳妇便起了个大早,撑了把清凉伞,带着婚书银两等物,来到李家肉摊前,道明来意。
李大认出她是贺家的下人,不满道:“怎不遣个媒人来?”
来富媳妇讥讽道:“哟,你当是娶妻呢,还要媒人,能得我来,已是体面了。”
李大还要回嘴,李三爹却心急聘礼钱,拦住他道:“有钱便得,哪来那么些有的没的。”说完,让李大守摊,与李二两个,把来富媳妇让进门去。
来富媳妇进门,闲话不提,径直将婚书递与李三爹。李三爹称自己不识字,来富媳妇道:“我也不识字哩,你自找人看去,看准了,再与我回信。”
李三爹看到婚书,就仿佛看到了钱,喜笑颜开地带上李二,出门寻那识字的算卦先生去了。
来富媳妇推辞掉李大娘送她的好意,独自出门,却到肉摊前寻李大,问道:“你爹收了聘礼,想必要分你一半?”
李大有些警觉,不肯答。来富媳妇也不追问,只将一两银子并一小盒印泥放到案板上,道:“实话与你说了罢,我们家主人,只肯出五两银子,若你有能耐让你爹在婚书上按手印,这一两就归你,事成之后,拿着按了手印的婚书来贺家找我,还有二两与你。”
第三十五章 不让你得意
李三爹头回卖李小凤时,收了十两银子,却只分给李大二两,后来因李小凤被遣回,还把钱收回去了。李大想着,李三爹收的钱再多,只怕也是给老二留着,还不如……
想到这里,他迅速伸手,将银子和印泥抓起,藏进怀里,向来富媳妇道:“我爹待会儿知道婚书上只写了五两,必要将它撕了,我到哪里按手印去?”
来富媳妇早有准备,另将出已盖好贺家印章 的婚书,一式两份,自案板下悄悄递与李大,迅速离去。
李三爹回来时,果然是大动肝火,将那婚书撕了个粉碎不说,还冲着贺家的方向破口大骂。李大为了三两银子,很沉得住气,跟着骂街,一点儿没露。到了夜里,李三爹鼾声如雷,李大拿着婚书,悄悄潜进他房里,轻轻捏起他食指,轻轻松松朝婚书上按了手印,还细心地将其中一份塞进他枕下。
李大担心夜长梦多,不待天亮,即刻奔去贺府。值夜小厮已得过吩咐,请他到门房坐了,再拿婚书进去,与孟瑶验真伪。
因贺府买卖过一趟李小凤,留有契书底子,孟瑶打着呵欠,拿出来一对照,见那手印,是李三爹的不假,便留下婚书,叫小厮与李大交付银两。
李大接到银子,美滋滋回家,藏好,倒头就睡。天未亮时,李三爹早起杀猪,发现枕下的婚书,诧异非常,他莽汉一个,不信鬼神,当即就怀疑是谁动了手脚,待得请算卦先生辨认后,得知聘礼只有五两,大惊失色,挨个逼问家中各人。
李大装糊涂,不肯认,反指着李三爹手指上的红印泥,叫嚷:“爹,莫不是你自己老糊涂,做了事,却忘了?”
李三爹这才发现印泥在自个儿手上,登时百口莫辩。
李大娘一场大哭,哭过又来劝李三爹:“既然这事儿已成定局,赶紧把闺女送去贺家罢,不然治伤用药,还不得花钱?”
李三爹觉着有理,且心内还有疑惑,想要上贺家问一问,便不等贺家抬轿子来,自己将李小凤背了,走到贺家门首,问那小厮:“昨夜是不是有人上你家来送婚书?”
李三爹前日来闹过,小厮认得他,笑道:“你杀猪杀糊涂了罢,哪有夜里送婚书来的道理?”
李三爹又问:“那我家的婚书,是不是你家接了?”
小厮好心道:“这个却是不知,我进去帮你问问。”说完,到门房后溜达一圈,复来回话,骂道:“你才刚问的是甚么话,害我被主人骂一场,你自家送来的婚书,被我家接了都不晓得?”说着,将一块五两的银子丢过去,道:“拿好你的聘礼。”
李三爹晓得他会功夫,不敢斗狠,挨了骂也只能赔着笑,攥紧了银子问道:“敢问小哥,是我家哪个送来的?”
小厮没好气道:“去去去,又不是我接的,怎晓得是哪个。”
李三爹追问:“劳烦小哥帮忙问一问,是谁接……”
一句未完,小厮已将门关了一半,吓得李三爹不敢再问,忙把躺倒一旁的李小凤拖过去,塞进门里,道:“这是你家新纳的姨娘,赶紧送进去。”说完,生怕小厮瞧出李小凤身上有伤不肯收,一溜烟跑了。
此时天未大亮,小厮就着门上的灯笼瞧了一眼,吓得叫了声:“鬼呀。”门房里的小厮听到声响,奔出来一瞧,也被李小凤脸上身上的伤唬了一跳,忙跑去唤来婆子,将其抬去内院。
昨日夜里的聘书,是孟瑶事先吩咐过,小厮才胆敢将她叫醒;而这李小凤,孟瑶没吩咐,婆子就不敢去惊扰,只将其抬到垂花门耳房内,留人看守。
天色大亮,孟瑶方才起身,此时贺济礼早去州学了,她梳洗完毕,独自去与贺老太太请安,并陪她一起用早饭。
贺老太太喝了两口粥,记起聘礼的事来,道:“媳妇,趁着我还没走,赶紧把聘礼的事儿了了,我才好放心回乡下。”
孟瑶道:“聘礼已下,五两银。”
贺老太太的粥碗,直直跌到桌上,所幸未洒,惊讶道:“只花了五两?我当初买,可是十两银。”
孟瑶点头,并未居功,只道:“听说她被父母打伤了,抬进来后,治伤用药,至少还得一、二两银子,如此算来,这五两聘礼,倒也不少。”
贺老太太笑道:“那也比十两合算,媳妇,你比我会当家。”
正说着,知梅脚步匆匆进来,禀报李小凤进府的事,又道:“天没亮就把人送来了,因老太太、少爷、少夫人都未起身,婆子们不敢擅作主张,便将人留在了垂花门耳房。”
孟瑶心里有底,不慌不忙,与贺老太太夹了一筷子萝卜干,问道:“依娘看,此人该如何安置?”
贺老太太早见识过了孟瑶的手段,不敢乱答,只道:“媳妇你是嫡妻,你看着办。”
孟瑶笑道:“有人说,李小凤落水,全怪老太太引她来贺寿,但媳妇却晓得,您是无心之举,要怪也只能怪那日园中,再无他人会水,小厮们又远在外院,远水解不了近渴。”
孟瑶笑意盈盈,贺老太太却觉着后背有些凉,忙不迭送地发誓赌咒,称自己绝无此意,又大骂是哪个乱嚼舌根,挑拨离间。
孟瑶脸上笑意不改,话锋却突然一转:“但毕竟半年之期未过,我顾全了贺家的颜面,贺家也该顾一顾我娘家的颜面,这李小凤,娘就先带回乡下去罢。”
贺老太太虽然也不愿李小凤进门,但既然已经进了,还是想派上用场的,闻言就有些不高兴,问道:“这事儿济礼知道吗?”
孟瑶本来没想到这茬,听了这话,反得提醒,干脆将事情推到贺济礼身上去,答道:“老太太,这正是济礼的主意呢。”
贺济礼这会儿在州学,贺老太太没法去问他,只好点头同意。
孟瑶将碗里的粥喝尽,拿帕子擦了擦嘴,向知梅道:“方才听清楚了?”
知梅忙应道:“听清楚了,婢子这就去办。”
贺老太太看着知梅出门,心知李小凤去乡下之事,已成定局,只好自己宽慰自己,道:“跟我去乡下也好,上山采草药,药钱也省了,还能帮着喂猪。”
第三十六章 替罪羊
杀猪的闺女去养猪,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孟瑶微微一笑,待贺老太太吃完,起身辞去,回到第三进院子。此时太阳还未升高,难得凉爽,她便不进屋,只在廊下散着步。
廊边上,挂着一只圆顶鸟笼,一只黄鹂鸟,正站在笼中的凤凰台上,欢快唱着,孟瑶走近,以手扣笼,知梅忙递上一碟金灿灿的小米粒,孟瑶却摆手:“罢了,定已有人喂过了,莫惯坏了它。”
知梅手捧小米,望着笼中黄鹂,叹道:“少夫人不让李小凤进来,是为她好,她怎么就是不明白,非死乞白赖地上赶着要来呢。”
孟瑶轻轻一拍鸟笼子,道:“在她看来,关在笼里,有笼里的好处,不必风吹日晒,不必为口食奔波。”
知梅听了这话,突然想起自身,当年她爹娘老子,可不就是用这样的话哄着她,将她给卖了。万幸她只做了个丫鬟,当真过了几年舒坦日子,但李小凤是想勾引大少爷,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罢。
孟瑶忽而又笑了:“我倒是要让她知道,为妾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知梅一点儿也不同情李小凤,在她看来,李小凤不论遭甚么罪,都是自找的,但既然她人已到了贺家,总不能才来就不明不白死了,不然于孟瑶名声有碍,遂道:“少夫人,李小凤身上有伤,天气又热,那垂花门耳房闷不透气的,再让她待下去,只怕……”
孟瑶明白知梅指的是甚么,略一沉吟,道:“后罩房不是有间房,是以前的王姓丫头住过的,就将她暂时安置到那里罢,寻个郎中来与她瞧瞧,我也不是那等狠心的人。还有,明儿一早,老太太就要回乡下,到时记得把李小凤与她带上。”
知梅应了,自去办理,将这差事,交给了小言。小言与一名婆子,将李小凤抬到后罩房,请郎中来瞧过,再喂水涂药。
李小凤涂过药,浑身疼痛减轻,又吃了两口粥,恢复了些力气,直觉得贺家与自家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来,自己拼了这身性命奔进贺家来,真是奔对了。
她认定自己赢了一场大赌注,心情愉悦,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扶着小言的手,就想站起来,口中道:“我不能躺着,少夫人还没吃我的茶呢。”
孟瑶待李小凤是甚么态度,全府上下都知道,小言更是清楚,她欲出言相讽,又怕激着了李小凤,加重了她的伤情,只好哄道:“李姨娘,你急甚么,明儿一早,老太太要亲自吃你的茶呢。”
自古以来,妾室进门,只有嫡妻吃茶的,哪有长辈亲自来吃,难道这是贺家看在她落水的份上,特意给的体面?李小凤嘴角翘着,胡乱想着,最终抵不过伤痛,迷糊睡去。
小言待她睡着,出门上锁,到前面回禀孟瑶,将李小凤心急吃茶的事,被她哄住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孟瑶听完,未置言论,却道:“你是个得力的,我有心提拔你,却寻不出拿上台面来的功绩,不如这回你随老太太去乡下,贴身伺候,如何?”
小言是个机灵的,不然当初也不会留意到贺老太太与齐夫人的悄悄话,回来禀报,她听了孟瑶的话,马上会意,笑道:“少夫人英明,确是该有个人跟去的,别说老太太身边要个知冷知热的人,就是那李家闺女,遍身的伤,也要个人端水端药。”
孟瑶见她七窍玲珑,一点就透,十分高兴,点头道:“你是个懂事的,就是这个话。”
知梅取来一块二两重的银子,递与小言,道:“到了乡下,不像城里色色都齐全,总有地方要花钱,这些你拿着。”
小言也不推辞,大方接了,与孟瑶磕头道:“奴婢不是贪图少夫人的赏钱,只是替少夫人尽心尽力把差事办好,才是真忠心。”
孟瑶暗赞一声聪敏,让她下去了。
申时,贺济礼自州学回来,先去第二进院子,与贺老太太请安。贺老太太已是等他一整天了,不等他行礼,先一把拉到身边坐下,问道:“老大,李小凤跟我去乡下,是你的主意?”
贺济礼还不知李小凤已进门,笑道:“人都还没来,娘你操心这些作甚。”
贺老太太朝他身上拍了两下,痛心疾首道:“我的糊涂儿子,你就由着你那厉害媳妇一手遮天罢。”
贺济礼不明所以,忙问出了甚么事。
贺老太太指着第三进院子的方向,道:“那李家闺女,你的新姨娘,听说昨天夜里就进府了,你媳妇却只是瞒着,今儿早上才告诉我。还说是你的意思,叫新姨娘随我去乡下。”
贺济礼笑道:“我与娘子夜里睡一张床,她根本没起过身,哪会晓得夜里送了人来,娘你错怪她了。”
贺老太太寡居的人,听他把“同睡一张床”的话都讲了出来,先臊得满面通红,连呸三声,才开口骂道:“亏你还是教书先生,孟浪至此。”
贺济礼这才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也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再坐下去,站起来就走。
贺老太太追着问道:“老大,你新姨娘跟我去乡下,到底是不是你的主意?”
贺济礼正臊着呢,半遮着脸,急急跑路,想都没想就答了一连串的“是”。贺老太太见是儿子自己的主意,只得回座叹息:“儿大不孝哪。”
可惜贺济礼已跑远了,不曾听见,他一气奔回自家院子,脸上还带着可疑的潮红,惹得孟瑶又是偷看,又是皱眉。
知梅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帮她问道:“大少爷,你见过李家闺女了?”
贺济礼摇头:“才从老太太那里来,不曾见过。”他到孟瑶对面坐下,吃了半盏茶,忽地想起贺老太太问过的话,仔细一琢磨,回过味来,忙拿来质问孟瑶:“让李小凤随娘一起回乡下,是你的主意罢?怎地同那回卖妾一般,又安到了我这替罪羊的头上来?”
第三十七章 连施三计
孟瑶吃惊看他,道:“那不就是你的意思?你忘了?”
贺济礼迷惑了,仔细想了想,还是没能记起,自己何时讲过让李小凤跟去乡下的话,只好问道:“我甚么时候讲的?”
孟瑶掩嘴一笑:“昨日夜里讲的,你忘了?”
“你,你胡说,我可没得夜里讲梦话的习惯。”贺济礼还没会过意来,一本正经地质疑。
知梅已捂着嘴,在一旁笑到岔气,这一来一去几句,孟瑶分明先后使了栽赃嫁祸计、耍赖计,以及哄骗计,都是惯常使用的,偏贺济礼还是瞧不出来,照样迷糊被耍。
贺济礼听见知梅的笑声,才醒悟过来,登时觉得失了面子,脸色一沉,甩袖子进里间去了。
知梅忙冲孟瑶使眼色,叫她跟进去哄哄,孟瑶却不肯,心想,此事明明受害的是她,作甚么还要她来瞧人脸色?
两夫妻正闹别扭,贺老太太来了,进门就问:“媳妇,我才问过济礼,李家闺女进府的事,他在刚才回家之前,根本不晓得,怎会出个让她跟我去乡下的主意?我看这主意,分明就是你容不下李家闺女,自个儿想出来的。”
贺老太太心里还是有些怕孟瑶,虽为质问,仍不敢称李小凤为新姨娘,只以李家闺女呼之。但孟瑶还是生了气,道:“让李小凤随老太太去乡下的原因,早上已讲得十分清楚,是……”
一语未完,里间帘响,贺济礼手执一把画了水墨画儿的折扇,翩翩然进厅里来,接住孟瑶的话:“是儿子的主意。”
贺老太太一拍小几:“老大,你——”
贺济礼收了扇子,欠身道:“娘,是儿子忘性大,昨晚讲的事,今日就不记得了。”
他讲得诚恳,贺老太太分不清真假,只得自小几上收回巴掌,冲孟瑶尴尬笑了笑,起身离去。
孟瑶万万没想到,贺济礼才给她脸色瞧,转眼就出来维护她,不禁惊喜万分,又见他换了一身青色直裰,拿一把白底泼墨山水的扇子,真真是……让人……
她正心神荡漾,那位玉树临风的贺大少爷,走到她面前,使折扇将她一敲,开口道:“我看娘讲得对,你就是容不下李小凤。”
他竟也是这样想的!孟瑶且惊且怒,转而又犯疑,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将事情承应下来,替她打掩护?不等她向贺济礼问个明白,后者已摇着折扇,出门去了,称州学教师今晚小聚,不回来吃饭了。
怪不得换了衣裳,原来要出门吃酒,只不知打扮成这副惹人的模样,是要勾引谁,孟瑶忿忿骂着,摊了账本去算账。
第二日早上,贺老太太穿戴整齐,收好了行李,准备动身回乡下。贺济礼特意告假,同孟瑶两个来送她,旁边还站个直打呵欠的贺济义。
孟瑶先讲了让小言跟去乡下的事,贺老太太心想,小言本来就是家里的丫鬟,换个地方当差,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便允了孟瑶的提议。
接着,小言搀上李小凤,与厅中各主子磕头。贺老太太见她站都站不稳,怜心顿起,忙道:“不必多礼,先去车上躺着罢。”
李小凤还记着昨日小言的话,等着与贺老太太敬茶呢,忽闻此言,大吃一惊,再朝旁边一看,几只箱笼口袋摆着,分明是要出门的样子,不禁疑惑:“老太太,您这是要去哪里?”
贺老太太道:“咱们回乡下,这便走了。”
李小凤听她讲的是“咱们”,惊讶更甚:“不是今日早上吃我的茶么,怎地却要去乡下?大少爷去不去?”
李小凤自上回被卖出府,再来贺家,处处透着小意儿,不曾想,这才重新进门,就又有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难不成她真以为做了妾,就是一步登天,就是人上人了?孟瑶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故意伸出手去,将贺济礼朝前一推,道:“人家问你话呢。”
贺济礼经这一推,正好对上李小凤的脸,被那突然放大的红肿脸庞唬了一跳,慌忙回归原位,狠狠瞪了孟瑶一眼。
李小凤也不是傻子,自然晓得是自己脸上的伤,吓着了贺济礼,忍不住哭起来。
孟瑶当家主母,执掌家事,可顾不得她哭不哭,手一抬,便有两名婆子上前,将她架了出去,丢去车上。
贺老太太也是会看风头的人,见孟瑶态度强硬,行事果断,那许多想说的话,就没敢吐出来,安安静静地由儿子们送上了车,一路回乡下去了。
送过贺老太太,贺济礼回到房中,责备孟瑶道:“我乃一家之主,你在众人面前,推我作甚?”
孟瑶不理他,只将一本账簿丢到他面前,再推去一只算盘,示意他算账。贺济礼还道有甚么重要账目,要劳动他大驾,遂端正朝桌边坐了,来拨算盘,却发现账本翻开的那页上,仅有一项,记着李小凤的聘礼,共八两银。
贺济礼已然看过婚书,上面只写着五两银,账上却是八两,其中必有蹊跷,想来是孟瑶为了使李三爹按手印,从中做手脚,开销掉了。在他看来,这样的花销,实属正常,便推开账本,笑道:“这事儿娘子做得漂亮,三两银花的不冤枉,不但折损了李家的面子,还比头回买李小凤时,少了二两。”
孟瑶将账本一拍,道:“谁问你这个?婚书上只有五两银,你也只给了我五两,剩下的三两,谁人来付?”
“我付,我付。”贺济礼提笔,亲自来做帐。孟瑶悄悄绕至他身后,伸手扯下他腰间的钱袋,将里头的钱全倒进了自己的荷包。贺济礼自然不依,起身相夺,你追我赶,乱成一团。
所幸在孟瑶捧出账本时,屋内的下人就已自觉退了下去,不曾有人见到这一幕,不然贺济礼夫妻不和的传言,又要满天飞了。
还没等他们分出胜负,温夫人至,小丫头一声通报,吓得屋内二人赶忙整衣衫,理头发,扶桌椅,慌乱了好一阵,才去开门。
第三十八章 温夫人的打算
温夫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仍稍显凌乱的头发,想歪了,犹豫了一下,才走到屋里去,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孟瑶请她到西厅,朝铺了凉席的罗汉床上坐了,隔着一张梅花小几,面对面地说话儿。李小凤刚走,温夫人便至,贺济礼心知有一番责难在前头等他,就忙着要献殷勤,亲自斟了茶,捧到温夫人面前来。
他却想差了,温夫人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李小凤落水那日的情景,她是亲眼所见,明知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怎会责怪于他。
温夫人接过茶,吃了两口,向仍不敢落座的贺济礼道:“李家的丫头,不许她进城,除非你娘子开口。”
贺济礼连忙应了。
温夫人见他一副紧张样子,笑了:“瞧你这拘谨模样,倒像我要吃了你似的。”又道:“孟里在你家,劳你费神了。”
贺济礼忙道:“他懂事得很,不消人费神,只怕我家怠慢了他。”
温夫人拉他到自己身边坐下,细细问他饮食住行,州学教书情形,有如自家亲儿一般,讲了会子,道:“你且忙去罢,我与闺女讲讲话儿。”
贺济礼便起身离去,路过孟瑶身旁时,冲她皱眉瞪眼,作了个凶狠模样,暗暗威胁她,别在温夫人面前讲他坏话。
孟瑶心中暗笑,将头一低,当没看见。
待贺济礼出去,温夫人又让知梅带走屋内下人,方才向孟瑶问正事:“我听说李小凤赖上了你们家?怎没即刻就转手卖了?”
孟瑶道:“来一个,卖一个,何时是个头?”
温夫人诧异道:“那你就来一个,收一个?”
孟瑶浅笑:“娘,你别急,且等女儿收拾她几个,杀鸡将猴儆了,自然不会有人敢再贴上来;就是老太太和贺济礼,我也要想法子断了他们纳妾的心。”
温夫人抚掌笑道:“所谓治病须得治本,你这样才是长久之计。闺女,你比娘有本事。”
孟瑶谦虚道:“都是娘教的,也得亏有娘编的《妾室守则》,女儿才有了治妾的依据。”
温夫人看女儿,越看越爱,又想起尚未成年的儿子,向孟瑶问他的近况。
孟里在贺家住了这几日,早出晚归,不曾有一天耽误学业,虽说总朝贺济义房里钻,倒也没染上甚么恶习。孟瑶一一讲与温夫人听了,叫她放心。
温夫人平生最为两名儿女自豪,闻言舒心一笑,不再提及,转而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道:“闺女,为娘想把自个儿给嫁了。”
“甚么?”孟瑶一惊,未及答话,知梅在门外禀道:“少夫人,齐夫人递帖来访。”
不过是邻居串门,却依足了规矩递帖子,想来是被贺家拒绝的次数多了,担心再次碰壁罢。
孟瑶略微皱眉,望向温夫人,齐夫人此行,必然还是冲着她来的,见,还是不见?
温夫人的脸上,竟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先让孟瑶使人去大门口请齐夫人进来,再将事情元末,讲了一遍。
原来早在一个多月前,西京便有媒人上门,替乔家三老爷提亲,这位乔三老爷,乃是孟瑶先父孟兆允的同年,温夫人早前也曾见过几面,印象很不错,只是多年过去,不知其人品是否依旧,于是就择了个日子,驾车远赴西京,一探究竟。
孟瑶恍然大悟,原来温夫人和齐夫人分别去西京,为的是同一人,难怪后者一从西京回来,就冲到贺家探消息。
这探听的结果,让温夫人很失望,乔家世家大族,乔三老爷的原配虽已过世,家中妾室却是成群,嫡庶儿女也有好些。
温夫人当时想着,她放着家里的清闲日子不过,去他家做后娘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替乔三老爷操心那一堆妾室?于是就灰了心,无精打采自西京回来,决定回绝这门亲事,那日孟瑶回娘家看她,她未能出来相见,就是在与媒人商谈此事。
温夫人先夫孟兆允,已去世多年,当朝虽提倡女子守节,但改嫁之人比比皆是,因此孟瑶听说自家娘亲要改嫁,并不十分惊讶,反而觉着,温夫人为了自身姻缘,竟亲自去打探男家情况,真乃奇人也。
但让她不解的是,齐夫人先前上门,兴许是为了替妹子争抢乔三老爷填房的位子,可现如今温夫人已回绝了这门亲事,与乔家再无关联,她还上门来作甚么?
温夫人听过孟瑶的疑问,笑容里带上了几分羞涩,道:“我没想到,乔三老爷是真心求娶,为了给我一个体面,竟将妾室尽数遣散。他已做到这份上,我还能说甚么,上回媒人来时,我就将这亲事应了下来。”
娘亲终身有靠,孟瑶替她高兴,可又有许多话想问,譬如,此事孟里知道不知道?京中大房,是否同意温夫人改嫁?虽说初嫁由亲,再嫁由身,但那仅指再嫁时挑选人家,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至于婆家许不许你再嫁,却是自己做不了主的。
还没等这些话问出口,门外知梅咳了一声,齐夫人到了,孟瑶只好打住,静候客人进门。
过了一会儿,通报声起,齐夫人走了进来。孟瑶虽厌恶齐夫人,却要把礼数做足,遂起身相迎,与她相互见礼。
齐夫人由孟瑶引至厅中,见到温夫人,她与温夫人都有诰命在身,但温夫人的品阶却更高,于是温夫人稳坐不动,先受了她一礼,再才起身回了个半礼。
齐夫人数度登门,几番被拒,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温夫人,不知是太过心急,还是生怕温夫人跑了,竟舍弃了以往试探性的开场方式,开门见山道:“温夫人,我今日来,不是为自己,而是替我母亲乔老太君带一句话,你尚未过门,便教我三哥遣散了妾室,此举实为不妥。”
温夫人一听,气恼非常,一气她不尊重人,见面就是指责;二气她一个已嫁庶女,竟狐假虎威,拿乔老太君来压人;三气她不辨是非,遣散妾室明明是乔三老爷自己的主意,却把罪过安到了别人头上来。
第三十九章 虎眈狼窥
齐夫人看出温夫人很生气,她暗暗高兴,静静等待,等待温夫人发脾气,那样她就能在乔老太君面前,为温夫人多加上一条罪名——脾气暴躁,不堪为乔家当家主母。
温夫人让她失望了,她虽然满面怒容,却并未发作,而是站起身来,道:“这是我女儿家,谈我的事,不大合适,不如请齐夫人移步,到我家再谈?”
齐夫人正是为她而来,求之不得,当即同意,向孟瑶告辞,准备随温夫人去孟府。孟瑶当着齐夫人的面,不好与温夫人讲甚么,只得将她们送了出去。
温夫人走后,孟瑶在窗前站了很久,心情复杂,她父亲去的早,温夫人外要防着大房侵占财产,内要抚育一对儿女,虽说性子强悍,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好容易熬到女儿出嫁,儿子即将科考,也是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但改嫁,即意味着离开孟家,远赴西京,孟瑶再想见娘亲一面,只怕就难了,她万分地舍不得,望着廊下的黄鹂鸟,湿了眼眶。
贺济礼自园子里溜达回来,见温夫人已离去,而孟瑶立在窗前独自伤感,忙悄声问知梅:“少夫人怎地了?”
知梅轻轻摇头,示意他自己去问。
贺济礼挪到孟瑶身边站了,却不知怎么开口,斟酌了半天的词句,讲出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哭,不知羞。”
孟瑶马上侧头,瞪去一眼:“谁哭了?”
贺济礼没想她落泪时还这般厉害,顿感自己的一腔关切之情,付诸了东去流水,忿然转身,道:“当我没问。”
孟瑶却伸手拉住他袖子,带着哭腔道:“我娘要改嫁了。”
贺济礼惊讶转身,只见孟瑶眼眶红红,一脸茫然无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孟瑶,直觉得此时的她,柔弱非常,风一吹便会倒,忙上前几步,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搂着,轻声问道:“怎么突然要改嫁?嫁给谁?”
孟瑶将方才的情景讲与他听,又道:“瞧那样子,我娘的亲事只怕还悬,大房的态度,我兄弟的态度,都还不尽得知;齐夫人又是来势汹汹,恐怕已视乔家填房的位置,是她妹子的囊中之物,还不知在乔家人面前,怎么诋毁我娘呢。”
贺济礼本来想好了一大篇安慰孟瑶的话,听了此言,却犯起了糊涂,奇道:“你这到底是舍不得岳母改嫁呀,还是盼着她改嫁呀?”
“我……我……”孟瑶犹豫片刻,肯定道,“我虽然舍不得,但还是盼着娘亲能有好归宿,改嫁,虽然会引来长舌妇说三道四,但总好过守一辈子的寡。我只担心我娘应付不来那许多局面,长房、齐家,够她烦心的,她只有一个人,我又帮不上忙。”
贺济礼的脸色,很不自然,他的娘亲贺老太太,可也是守着寡,照孟瑶这样讲,若要让贺老太太的后半生更幸福,也该把她给嫁了?
孟瑶满心都是温夫人的事,留意不到贺济礼的心思,只看见他突然变了脸色,还道他也赞成那些女人守节的混帐话,马上挣脱他的怀抱,奔进里间,关上了门。
贺济礼好容易温柔一回,却莫名其妙被推开,不禁也生起气来,摔门而去。
院里守着的知梅,见到这情景,暗自诧异,明明屋内没传出吵闹声,怎么就闹翻了?她正奇怪,听见屋内孟瑶唤她,连忙推门进去。
孟瑶的眼睛有些红肿,一看就是才刚哭过,但泪痕已擦得干干净净,还扑了些粉作掩盖,知梅暗叹一声,自家这位少夫人,性子随了温夫人,自小就好强,这么些年,竟是未曾变过,只不知这回,是为了何事伤心难过。
孟瑶招手叫她近前,吩咐道:“你亲自去州学,把舅少爷接回来,吃了午饭再去,就说家里做了好菜,等着他。”
知梅应了,出门使人套车,奔州学而去。
约摸两刻钟后,孟里归来,急急奔进第三进院子,埋怨孟瑶:“有甚么天大的事,非要叫我回来?我中午还赶着临帖呢。”
甚么中午赶着临帖,不过是想把晚上的功课提前做了,放学后好钻到贺济义的房里去。孟瑶此刻有正事,懒怠说他,问道:“娘要改嫁的事,你可知晓?”
孟里先摇了摇头,忽而又点头,道:“好像听她提过,但没在意。”
孟瑶气了,伸手给了他一下,骂道:“你不是娘的亲儿子?这样大的事,你竟没在意?也不晓得来知会我一声儿?”
孟里觉得这一下挨得冤枉,虽碍于平日教养,没有急得跳脚,却提高了声量分辩道:“大姐,娘根本就嫁不了,说了也是白说,我告诉你又有甚么用?”
此话倒是印证了孟瑶心中猜想,问道:“为甚么嫁不了,大伯不许?”
孟里道:“不是不许,大伯盼着咱娘改嫁呢,但只许她在他的门生里挑。那些个门生,咱娘一个都瞧不上,媒人来一个,咱娘回绝一个,大伯一气之下,就派了人来,撂下狠话,说咱娘若不嫁他门生,就别想出孟家门,得守节一辈子。”
孟瑶与孟里的伯父孟兆均,乃朝中三品大臣,仗着官运亨通,又是长房,为人一向飞扬跋扈,各房各院的事,他都爱插一脚。当年孟家老太爷去世时,二房想分家,他不许;孟瑶父亲去世时,温夫人再提分家,他仍旧不许,为的就是谋求二房的家业;这回他逼着温夫人嫁他门生,想必是觉得只有将她嫁给了自己人,才好牵制住她,向二房的家产动手。
想到这里,孟瑶隐约明白了温夫人的用意,她之所以藏着掖着,直到给媒人回了帖儿,亲事定下一半才透出消息,就是不想让京城那边知道——孟兆均恐怕最不希望温夫人嫁到乔家去,乔家家大势大,有了他们做靠山,二房家业的边边他都沾不上。
温夫人的处境,竟比想象中的更为艰难,孟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责怪孟里道:“伯父逼着娘改嫁他门生的事,你是甚么时候知道的,为何没告诉我?”
孟里道:“那时你刚嫁到贺家来,娘说你刚做新媳妇,事情本来就多,不许我讲给你听,怕你劳神。”
第四十章 廊下相商
温夫人处处替女儿考虑,生怕让她劳神费力;女儿有事,她总是第一个赶到,而自己有了苦处难处却不说,一个人扛着。孟瑶想起温夫人拳拳爱女之心,再也忍不住,唤了一声娘亲,背过身去,狠落了几点泪,才再转过身来。
孟里不知前因后果,见孟瑶如此,很是不解,便问缘由。
孟瑶瞧他这样子,更为不解,反问道:“难道你不知娘已答应了乔家的亲事?”
孟里点了点头,道:“晓得是晓得,可有甚么用?大伯不同意,她自己答应了不顶事。”
孟瑶仔细观察他神色,试探问道:“你不愿意娘改嫁?”
孟里道:“若能嫁,自然好,可万一嫁不成,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让我这做儿子的,想着方儿的把娘亲给嫁了,别个怎么看我?”
这倒也是实话,孟瑶轻轻点头,看来温夫人的烦恼,也只有她这个做女儿的,能帮着分忧一二了,只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不过孟里表了态,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