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守则第4部分阅读
妾室守则 作者:rouwenwu
厉害的。贺济礼见她不吭声,啰嗦个不停,称加上的惩罚措施,得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贺家,一刻钟也不愿多待;又称,王姨娘为人一向谦卑,不容易挑错,须得加紧逼着,积极创造条件,努力让她犯错。
孟瑶强忍着笑意,板着脸拒绝了他的要求,道:“谁人抬进来的,谁人料理,没得踩了我,还要我出力的。”
贺济礼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此类情况,绝对是最后一回,再不会有不尊重她的事情发生。
孟瑶不是轻易心软的人,在贺老太太没吃到苦头前,她才不会轻易罢休,遂捂住耳朵,翻身蒙被,再不理睬贺济礼。
贺济礼无法,只得吹熄了灯,脱去衣衫,挨着孟瑶睡了。孟瑶不肯帮忙,但王姨娘还是得赶,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将《妾室守则》送到了贺老太太处,让她照着《守则》,设法挑王姨娘的毛病。
可怜贺老太太哪里认得字,不想接这差事,又怕贺济礼生气,只好瘪着嘴收下,将贺济义唤了来,叫他念给自己听。
贺济义连招牌都能认错的人,哪里认得全《守则》上的字,但母命又不可违,只好捧着册子,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地念。
头天晚上,无人给王姨娘安排住处,她在四进院的花圃旁将就了一夜,清晨醒来,对着池塘拢了头,择去身上的杂草枯叶,再拿帕子沾露水抹了抹脸,动身朝二进院去,给贺老太太请安。
贺老太太虽说前后与贺济礼纳过两回妾,但其实并没跟妾接触过,不知如何应对;而贺济义又还没将《妾室守则》念全,让她没个依据,只好临时想出个法子,吩咐厨房克扣王姨娘早晚两顿饮食,只许吃午饭。
王姨娘好心来请安,却落了个没饭吃的下场,好不委屈,但她也知道,如今贺家上上下下都视她为祸害,喊冤是无人理的,于是老老实实地给贺老太太磕过头,再默默转身,朝第三进院子而去。
孟瑶半夜被贺济礼吵醒,此时仍在补觉,各下人都是敛声静气,生怕吵着了她。王姨娘为小丫头所拦,站在门口等候,暗自琢磨——贺老太太在此,孟瑶竟敢赖床,不去请安,看来贺家能作主的人,还是孟瑶,而非抬她进门的贺老太太。
第十七章 妾室变丫鬟
巳时,孟瑶终于醒了,慢条斯理地穿上立领小袖胡装,系上细镂带,再登上一双镂空软皮小靴,走去脸盆架前洗脸刷牙。
待她洗漱完毕,坐到妆台前梳头时,知梅一面与她挽高髻,一面禀报:“少夫人,王姨娘来请安,在门外侯了个把时辰了。”
孟瑶望着镜子,不答,却问:“可曾知会过老太太?”
知梅明白她所指何事,回道:“大少爷亲自带的信儿,称大少夫人病未痊愈,需卧床静养,不便前去请安。”
孟瑶冲着镜子微微一笑,嘴上却道:“他会这样好?肯定讲的是怕我把病气过给了老太太,才不许我去请安。”
知梅照例帮贺济礼讲了许多好话,孟瑶只笑着,并不接。高髻梳好,知梅帮孟瑶插上花钗梳子,又举着小菱镜与她照了一回,笑道:“可惜没得浑脱花帽,不然更为道地。”
孟瑶起身,走到大穿衣镜前照了照,笑了:“好看倒是好看,就是热了些。”她摸了摸领口的锦绣缘饰,出卧房,经正厅,到西边厅内坐下,两名二等丫头端上早饭,一碟白鱼干,配着鲜辣酱,一盘四色馒头,并一大碗在井水里湃过的小米粥。
知梅靠近孟瑶身旁,问询道:“少夫人,叫王姨娘进来伺候您用饭?”
孟瑶略一点头,知梅便朝门前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即刻出去,领了王姨娘进来。
王姨娘在门外已有了贺府以孟瑶为尊的猜测,此刻心存敬畏,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问过安,仍不敢爬起来。
孟瑶的表情却很柔和,没等她多跪,便许她起身,问道:“你自老太太那边过来,想必已用过早饭了?”
王姨娘忙道:“少夫人还未用饭,妾身哪敢先吃。”
孟瑶喝了口粥,又夹了几根鱼干,嚼完咽尽,才道:“你该自称奴婢,妾身不是你用的。”
王姨娘愣住了,不解其意。
知梅瞧了瞧孟瑶的神色,从旁解释道:“少夫人未吃你的茶,你就还是个丫头。”
王姨娘倍感委屈,却无法反驳,当朝风俗,即便她是作为妾室被抬进门的,但只要没有奉茶的程序,她的身份便不会被人承认。许她进门的,是贺老太太,但此时王姨娘已不敢将她抬出来压孟瑶,她心想着靠山已失,难免悲从中来,垂泪抽泣道:“奴婢并无加害大少爷之心,只怪命如浮萍,身不由己。既已入贺家门,奴婢定会对少夫人忠心无二,还望少夫人垂怜。”
孟瑶望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冷笑连连,她还牢牢记得,临出嫁前温夫人讲的话,凡是入门与自己争抢男人的,都是死对头,除非甘愿求去,否则别想得到她一丝怜悯。想到这里,孟瑶故意道:“既然你无意加害大少爷,不如自行离去,免得与他招来横祸?”
王姨娘眼中显出几分慌乱,屈膝跪下,垂头道:“奴婢既已是贺家的人,自当与贺家同甘共苦,再苦再累,不敢有半分怨言。”
王姨娘自有一套歪理在,细细思量,倒与贺老太太某些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孟瑶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非但没生气,反而莞尔一笑,道:“你与老太太定然谈得来,不如伺候她去,往后不必来请安了。”
王姨娘伏在地上,作谦卑状:“奴婢身份低微,哪敢在老太太跟前尽孝,能服侍少夫人,已是奴婢的福分了。”
古往今来的规矩,惟嫡妻方有资格在双亲面前尽孝道,妾室也好,通房丫头也好,都是轮不上的。像今日早上王姨娘欲拜见靠山,独自去了贺老太太处,而非由孟瑶带领,认真追究起来,其实是违了规矩的。
孟瑶含笑看了王姨娘一眼,好心提醒她道:“你想多了,一个普通丫头,哪谈得上孝道不孝道?”
孟瑶故意将“普通”二字咬得很重,王姨娘听了出来,暗暗着急,妾室降为通房丫头,至少还是贺济礼的人,好歹有希望,但若变作普通丫头,身份可就大不一样了,她担心日后处境,忍不住出声辩解:“少夫人,老太太买我进来时,卖身契上填的可是妾室,并非普通丫头。”
一般的卖身契,上头都有卖身者入府后的身份一栏,这一项,不仅影响着其身价,也决定了他/她在银主家的地位。这道理,孟瑶自然知道,但她却不慌不忙回了王姨娘的话,道:“你说卖身契上填的是妾室,且拿来我瞧瞧?”
卖身契头日就不见了,孟瑶这样讲,分明是要耍赖。王姨娘在此紧要关头,倒也思维敏捷,虽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答上了话:“我的卖身契,官府里有备案,少夫人遣人去一查便知。”
孟瑶未接话,知梅先斥道:“少夫人做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此乃正室位置的赋予,孟瑶端起粥碗,吩咐知梅:“送这姓王的丫头去老太太那里。”
知梅应了,领王姨娘出去,将她交与一名惯常跑腿的末等小丫头。她办完差事,回到西厅,笑道:“少夫人到底还是心软,帮老太太指了方向。”
孟瑶叹道:“有甚么办法,贺家若因此倒霉,我也讨不到好去,少不得暗中相助一二,只盼着老太太经此一事,真有悔过。”
她们主仆却都想错了,大概是孟瑶的指点太高深,贺老太太不但没弄明白,反而犯起了糊涂,与贺济义两人背着王姨娘窃窃私语:“你嫂子将她降成了普通丫头,那还如何照着《妾室守则》来?”
贺济义瞎出主意:“叫我哥再编一本《丫头守则》?”
贺老太太面有崇敬之色,道:“《妾室守则》是亲家太太编的,全城独一份,你哥哥哪有这本事。”
贺济义拍了拍大腿,动作像极了贺老太太:“那好办,叫嫂子编一本,她是亲家太太的嫡亲闺女,自然得了真传。”
第十八章 暗助贺老太
贺老太太认为贺济义的话很有道理,毫不吝惜地赞了几句,遣人前往孟瑶处,央她编一本《丫头守则》。孟瑶身为当家主母,管理丫头下人,亦是职责之一,因此也觉着此法可行,但她不愿明着帮扶贺老太太,于是断然拒绝。
贺老太太无法,长吁短叹,还好贺济义有些机灵劲,教她将《妾室守则》活学活用,一会儿指使王姨娘去茅厕担粪,一会儿指使她上房添瓦,几天下来,人没赶走,倒差点从房上摔下来,把贺济礼吓了个半死,这若就此去了,即便卖身契找到也无济于事。
孟瑶冷眼瞧着,见贺老太太总也不得法,心内暗暗着急,毕竟王姨娘在贺府留着,于她而言,也是添堵的事。其实她将王姨娘降为普通丫头,就是为了方便贺老太太行事,毕竟身份越低微,越好揪错处,可惜贺老太太怎么也想不明白,叫人干着急。
知梅也看了这几日,忍不住劝孟瑶道:“老太太忙乱这几日,想必吃到教训了,若再由着她闹下去,只怕王姨娘还没赶出府,她先病了。”
儿媳不施援手,造成婆母累倒,这样的罪名,孟瑶可担待不起,她承认知梅讲得有理,思忖片刻,记起上回她故意不赏小言,旁观几日,见她并无不满,想来可堪一用,于是吩咐知梅,将小言唤进来,附耳交待了几句。
小言领命,前往贺老太太处,称有事求见。贺老太太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无心见个小丫头,挥了挥手,叫她改日再来。小言站在堂外,笑道:“正是有些个不成形的主意,想拿来替老太太分忧呢。”
贺老太太闻言大喜,忙叫她进来,问道:“你有甚么主意,且讲来听听,若真有用,大大赏你。”
小言忙道:“只盼能有些用处,不敢居功。”说完,垂手而立,不再出声。这意思,是暗示贺老太太遣退旁人,才好说话,可惜贺老太太看不懂,等了一时,急了:“怎么还不讲?”
小言哭笑不得,只好上前几步,凑到贺老太太耳旁,小声道:“老太太,何不放一个人,贴身跟着她?这日夜盯着,再伺机教唆教唆,还怕她不犯错?”
贺老太太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原来要赶王姨娘走,须得挑错,而非折腾她。她上下瞧了小言几眼,见她约莫十三、四岁,生得伶俐可爱,便干脆指了她跟着王姨娘,但却不知寻个甚么借口。
小言悄声笑道:“理由不难找,咱们家的小丫头,才进门时,都要跟着大丫头学规矩的。”
贺老太太满心欢喜,连赞她好几声,当即唤来王姨娘,指着小言道:“我这里有个小丫头,跟你学学规矩,白日里你们一同当班,晚上歇在一处。”
王姨娘脸上有惊慌之色,一闪而过,欠身垂首,道:“我入府的日子,还没小言久,哪有资格教她规矩。”
贺老太太正不知如何接话,就听见小言斥责道:“咱们身为奴婢,主子发话,只有听的,没有反驳的,你却竟敢顶嘴?”
小言说完,转向贺老太太,询问道:“老太太,这等刁婢,如何处罚?”
贺老太太心内,怎一个佩服了得,她折腾了王姨娘这些天,也没能罚到她,没想到小言来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揪到了王姨娘的错处。
小言见贺老太太发呆,忙轻唤一声:“老太太。”
贺老太太回过神来,忙道:“拖下去掌嘴。”
王姨娘不知在想甚么,听了这话,竟无甚反应。小言暗暗奇怪,故意道:“老太太,她到底年纪大了,心散了,该早些配个小厮。”
王姨娘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小言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叫来几个婆子,塞住她的嘴,拖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传来呜咽声,那是王姨娘被塞住嘴,呼痛却又喊不出来。小言趁着婆子们行刑,溜回第三进院子,向孟瑶禀报方才的情形。
孟瑶听后,叹道:“实在不愿见血光,只是她不听劝,非要置贺家于死地,我也就顾不了那许多了。”
小言忙道:“少夫人菩萨心肠,我们却容不得她,若贺家真毁在她手里,我们这些人,都要陪葬。”说完又道:“我看王姓丫头有蹊跷,照说有个小丫头跟着学规矩,是件体面的事,她却死活不肯。”
孟瑶道:“或许是怕你整治她?”
小言却摇头,道:“老太太把我指给她时,我还没使手段呢,她又如何知道?”
孟瑶沉吟片刻,道:“也许是真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或物,你将她盯紧些,一有异常,立即来报。”
小言应了,重回第二进院子不提。
孟瑶躺到竹榻上,苦笑,说是不理会这事儿,可身为贺家人,哪里又真能置身事外,少不得出谋划策,共渡难关,只盼着贺老太太经此一事,能长些经验教训。
门帘晃动,知梅进屋,仔细瞧了瞧孟瑶的脸色,禀道:“少夫人,后街杀猪李家的闺女李小凤,又来了,我叫她回去?”
若不是李小凤插嘴,出了个甚么自养自身的馊主意,贺老太太又怎会下定决心收下王姨娘。孟瑶脸色一沉,旋即微笑:“客人上门,岂有朝外赶的道理,快快请她进来。”
先怒后笑,看来孟瑶想要耍弄李小凤一番了,知梅暗叹一声,自家这位少夫人,还真是“睚眦必报”。
半盏茶功夫后,李小凤出现在门口,仍旧是一身油腻腻的衣裙,补丁摞补丁,头上作少女发式,插了支黑乎乎的木簪,一样是油汪汪。她上回来时,手里拎的是肥猪肉,这回却捧着块白乎乎的板油,笑道:“没甚么好东西,送块板油与少夫人熬猪油吃。”
知梅叫小丫头接过板油,一看,那板油大概有两个巴掌大小,不知熬出的油,能不能盖住碗底。
孟瑶看着李小凤,觉着她有些可怜,但这可怜,不能作为害人的理由,这样一想,她的心肠又硬了起来,命小丫头将板油丢还回去,故作嫌弃状,道:“我们贺家穷到如此地步了?连块油也吃不起?”
李小凤听明白了,这是嫌她的礼太轻呢,其实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改日再来瞧少夫人。”
小丫头送了李小凤出去,知梅看着她的背影,嗔怪道:“少夫人,你这是故意暗示她要送厚礼呢。”
孟瑶难得露出一回调皮模样,左顾右盼:“我可甚么都没讲。”
主仆二人说笑了一回,摆上晚饭,等候贺济礼归来,但直到天黑,也不见他踪影。孟瑶正欲遣人去问,忽见小言火急火燎地奔进来,扑倒在地:“少夫人,不好了,王姨……王姓丫头趁我去领晚饭,拉了大少爷进房,将门反栓起,任我怎么拍也不开。”
第十九章 听墙角
“莫慌,起来慢慢讲。”孟瑶的反应很镇定,让惊慌失措的小言渐渐平复,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她去厨房排队领晚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时便见贺济礼跟在王姨娘身后进了屋,等她追去时,门已关紧了。
两番言辞,孟瑶听出了不一样的地方,问道:“大少爷到底是自己进去的,还是被拉进去的?”
小言一面仔细回忆,一面道:“王姓丫头在前,大少爷紧跟在后……”
她没有直接回答孟瑶的问题,但屋内的人都听明白了,贺济礼是自愿进房,并非被逼迫。其实想想也是,贺济礼是主子,又是个大男人,除非他自己愿意,王姨娘又怎能拽得动?
孟瑶面上,仍旧波澜不惊,让一屋子的下人暗生佩服。她是真的不慌,若放在先前王姨娘头一回进府时,她或许还要担些心,但如今王姨娘碍着贺济礼的前程,他恨她还来不及,怎会去进她的房,何况王姨娘也并非花容月貌,不过年岁大点儿,身子长开了罢了。
想是这样想,但有个疑惑,让人无法忽视——贺济礼怎会跟王姨娘进房,还将门反栓?有甚么话不能当着人面讲?
孟瑶端起手边的一碗木瓜汁,慢慢喝着,知梅见她秀眉微颦,猜出她心事,遂遣退旁人,独留小言,先责道:“少夫人交待的差事,还没过半日,就让你办砸了。这下可好,人没盯着不说,反让她钻了空子。”
小言慌忙跪下道:“是我办事不力,请少夫人责罚。”
知梅略等了等,见孟瑶没有反应,作默许状,便接着向小言道:“还不快去盯着,将功赎罪。”
人已进了屋,怎么盯?小言一怔,待瞧见知梅的眼色,才醒悟过来,眼睛看不到,还有耳朵可以听。她连忙应了一声,爬起来就走,一路小跑朝院后去。
贺府女仆,除了当值的,全住在第四进院子后面的后罩房内,王姨娘的那间,在西北角的顶里面,周围除了杂物房,就是茅厕,幸而这样,使周遭没有甚么来来往往的人,方便听墙角。
小言左右看看,钻进隔壁的杂物房,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后罩房乃下人居所,墙壁不太厚,那边的话语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小言越听,脸越红,忍不住抬起头来,又想起这是正经差事,知梅还等着回话,只好将耳朵又贴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屋内没了言语,却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小言再也受不了,捂着脸跑出杂物间,奔向第三进院子。
她路上走得急,临到门口,却犹豫起来,这样的事情,直接告诉孟瑶,好还是不好?会不会刺激到她?她想着想着,脚步慢下来,躲到门边上,将帘子掀开一小道缝,悄悄朝更靠近门边的知梅招手。
知梅瞧见了她,孟瑶却也瞧见了,出声道:“有甚么话不能进来讲?”
小言见她发话,不敢再躲,掀帘进去,红着脸禀道:“回少夫人的话,我听见大少爷在……在……在叫王姨娘脱衣裳。”
她结巴了半晌,终于把话讲全,大出一口气。
孟瑶怔住,知梅出声相斥:“胡说,听是你听错了。”
小言知她是宽慰孟瑶,并非不信,于是没有接话,垂首不语。孟瑶手边,还放着那碗木瓜汁,她手指抚上碗边纹饰,心内滋味,复杂难明,真宁愿是小言听错了。
仔细想想,赶王姨娘出门,与收用她,还真不矛盾,别说收了房,就是那许多替主人生儿育女过的,还不是一样被变卖。孟瑶的心,慢慢朝下沉,突然就觉着满院的知了,叫得让人心烦,遂指了窗外的那株大树,吩咐知梅道:“叫人拿了长竿,粘知了去。”
知梅知她心中不快,忙领命出门,刚交代完丫头婆子们,又被孟瑶叫了回去:“派两个人,一个去后罩房,一个去老太太那里。”
知梅听明白了,马上让小言重返王姨娘处,继续听墙角;又另找了个孟家带来的媳妇,简单交待她几句后,让她去贺老太太处打探消息。
过了一时,去贺老太太处的媳妇子先回来了,喘着气禀报道:“大少爷去后罩房的事,老太太已经知道了。”
孟瑶弹了弹木瓜汁碗,发出清脆的声响,问道:“老太太怎么说?”
媳妇子回道:“老太太讲话,分了两茬,先夸大少爷做得好,说白得的妾,不用白不用,用了再赶也不迟,这样才不吃亏。”
这的确是贺老太太的逻辑,让人憎恨中又不免带上些啼笑皆非,孟瑶接着问道:“见了你,又转了话头?”
媳妇子道:“少夫人真是料事如神,老太太讲着讲着,瞧见了我,马上转口,骂大少爷不晓事,成亲未满半年就钻了丫头的房。”
孟瑶自嘲道:“甚么料事如神,想来是她见你是我的陪嫁,怕先前的那句话传到我耳里罢了。”
知梅忙宽她的心道:“老太太晓得转口,可见心里有少夫人。”
孟瑶不置可否,端起木瓜汁,一饮而尽,皱眉道:“热得紧,买冰去。”
买冰的事,拖了这几日也没提起,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想起这档子小事来?候命的媳妇子不明所以,知梅却明白,孟瑶是心内烦乱,想借些凉气清醒清醒,理一理思路。
贺府人口不多,后宅未设帐房,银钱全由孟瑶掌管,知梅要遣人去买冰,只能向孟瑶取钱。孟瑶却不去开钱箱子,只叫她附耳过来,低语几句。
知梅听后大吃一惊,道:“少夫人,这……这不大好罢,三伏天的冰,本就价格不菲,何况还要挖个冰窖?若让大少爷知晓,还不知怎么生气呢。”
孟瑶面若冰霜,生气道:“他生气?他已让我生气在先,谁还顾他的感受?”
知梅平日里做和事佬做惯了,一时口不择言,此刻听见孟瑶生气,才猛然醒悟自己讲错了话,后悔不已,忙垂头退了出去,遣人去买冰,请工匠挖冰窖。
第二十章 屋内景象
冰块很快买来,四只满满的青花瓷盆,摆到各个角上,屋内的温度很快降下来,凉爽宜人,连方才劝阻孟瑶的知梅,都舒坦地展了笑颜。
冰盆不小,自夹道运来第三进院子时,惊动了贺老太太,她让人开了夹道门,瞠目结舌看了一时,又默默算了算开销,立即脚不点地地朝后面院子奔去。
她到了三进院正房,还未进门,便有凉意迎面而来,遂不由自主停留,先享受了一会儿清凉,直到掀帘的小丫头手都酸了,才走了进去。里面更为凉爽,浑身汗津津的感觉,渐渐消失,让贺老太太暗责孟瑶铺张浪费的同时,也佩服她真懂得享福。
孟瑶离了座位,过来行礼,见贺老太太一面的惬意模样,眼睛却四处搜寻,便故意指了个角落与她瞧,道:“老太太,是那冰盆散出来的冰凉气,赶紧来坐下凉快凉快,那一盆子,得二两银子呢,可别浪费了。”
“啥,二两银子?”贺老太太正惊诧,忽见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盆,随后又在孟瑶有意无意的指点下,看见了第三盆、第四盆,一盆二两银子,四盆即八两银子,这个月是三十一天……贺老太太不识字,但帐却会算,她飞快地把价格理了一遍,额上冒出冷汗,哆嗦着问孟瑶:“媳妇,你没打算每天都用冰罢?”
孟瑶疑惑道:“难道娘觉着屋子里凉凉爽爽,不好?”
贺老太太一个“好”字讲出半边,迟疑了一下,转口道:“太凉易冻出毛病来,媳妇,你还要生养,别凉着了。”
知梅从旁笑道:“老太太,我们少夫人自小就用冰,从未着过凉,您老人家就放心罢。”
贺老太太见她冒出来堵话,暗恨,却又无计可施,便道:“媳妇,我晓得济礼今日胡闹,伤了你的心,你放心,等他一出来,我就教训他,打到你满意为止。”她想着,入伏好几天了,今日并不算最热的,孟瑶却选择了这会儿买冰,定然是气着了,等她消了气,自然就不买冰了。
孟瑶面向贺老太太,脸上挂着笑容,口中却是讥讽之语:“我相信老太太,才将王姓丫头交与您,可还没过几天,您儿子就钻了他的房,这要论起错来……”
这要论起错来,贺老太太头一个该打——后半句她碍着自己的儿媳身份,未讲出口,但屋里的每个人,包括贺老太太,都听明白了。
贺老太太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很是精彩,她不敢再照原计划接着提冰的事,这想法就有些变了——孟瑶用着冰,她屋里却热烘烘,叫人如何平衡?于是扭捏着,强作理直气壮模样,指着屋角道:“哪有晚辈房里清清凉,长辈却热得慌的?将那大盆子冰,与我也搬两盆去。”
要用冰,另买两盆便是,何必非要搬孟瑶屋里的,知梅不服气,正要开口,却听得孟瑶冷声道:“谁叫我不快活,我也定会让他不快活。想用冰,自个儿拿钱买去,难不成才给我添了堵,又来算计我的物?”
这话实在算不得恭敬,贺老太太想斥责她,却理亏在前,嘴张了又张,还是没敢开口。
就在贺老太太灰溜溜地准备离去之时,小言回来了,进门唤了声“少夫人”,忽见贺老太太也在,便打住了。
孟瑶眼望着贺老太太,示意小言照实讲来,道:“若真个儿给了我没脸,便就地将那贱婢打死。”
贺老太太吓白了脸,慌忙道:“媳妇,使不得,那丫头一死,济礼受贿的事便坐了实,咱们贺家可就完了。”
孟瑶冷笑一声:“拼个鱼死网破罢了,好过任人欺辱。”
贺家的奴仆,一多半是孟瑶的陪嫁,只听命于她,若她一声令下要打死王姨娘,还真没人拦得住。贺老太太真吓着了,双腿一软,一个站不住,歪倒在地,口齿打架,讲不全话。
孟瑶叫过两个媳妇子,将她扶起,搀到榻上,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将贺济礼逼入险境的,可是她老人家自己个儿。
贺老太太不肯躺下,也不再想听小言的禀报,直接拉住孟瑶的手,朝外走,道:“咱们去后罩房,我将济礼交给你,要打要骂,任由你。”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媳妇,你饶贺家一条生路,我再也不敢了。”
即便贺老太太是真被吓出了几分悔意,孟瑶仍恨她这一把眼泪——明明是她欺人太甚,这一哭,旁人反觉着是孟瑶这儿媳的不是。
孟家陪嫁来的几个媳妇子,比丫头更懂人情世故,一见贺老太太落泪,举着汗巾子就上去了,干脆利落地抹掉她脸上的泪,大声道:“大少爷再不争气,也是您的儿,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外面侍候的下人,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等到贺老太太挂着泪痕出来时,她们心里想着,那是被贺济礼气的,脸上就没了异样表情。
一行人由贺老太太打头,穿过第四进院子,来到后罩房;孟瑶命仆从留在角门口,仅带了知梅和小言,随贺老太太行至西北角。此时王姨娘所住房间的门,已经开了,里面的狭窄空间,被一架未上漆的木屏风,隔成了前后两段,屏风上,搭着几件女人衣裳,屏风后,隐约有人影晃动。
孟瑶没来时,已猜到了结果,但亲眼见到,仍旧气得慌,一双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长长的指甲,陷进了肉里去。
贺老太太见到那几件衣裳,慌了,忙朝屏风后喝道:“还不赶紧滚出来受罚?”
屏风后一女子,应声而出,正是王姨娘,她身下裙子仍在,上半身却仅着一阑裙,那阑裙,虽顶个裙名儿,却并非裙子,而是背心式样,前开襟,肩开裆,全凭几根带子松松系着,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
贺济礼紧随其后,走出屏风,他身上的衣裳,倒是穿得整整齐齐,只是额上有明显汗珠,面上带着喜色,让孟瑶银牙紧咬,恨不得上去撕了他。
贺济礼一抬眼,瞧见了她,欢喜叫道:“娘子,真是意外之喜……”
第二十一章 缺失的理由
喜色,他脸上有喜色!除了喜色,还是喜色!孟瑶仔细看了又看,欲寻出一丝愧疚或悔过,但却失望了,没有。她忿然转身,不理会贺济礼在身后的辩解,快步走回三进院,吩咐几个陪嫁,收拾物品,准备回娘家。
贺济礼从后赶来,瞧见满屋子的下人,已开始拖箱子,收陈设,他吃了一惊,忙问道:“娘子,你这是作甚?”
孟瑶坐在厅中主座上,一面叮嘱下人们,莫要落下了陪嫁物品,一面轻描淡写地回答贺济礼:“回娘家,和离。”
贺济礼心想孟瑶定是生了误会,赶忙自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她面前,道:“娘子,你瞧,王姓丫头的卖身契,齐家的赠与文书也在上头,全是在她身上搜出来的。”
孟瑶扫都不扫一眼,漠然道:“与我何干?”
贺济礼不满了,道:“你也是贺家人,有甚么比贺家的安危更重要?如今卖身契找到了,你该高兴才是。”
孟瑶斜了他一眼,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贺济礼摸了摸他挺拔的鼻子,仔细想了想,恍然,忙发誓赌咒道:“我与那丫头没甚么,她之所以除了衣衫,皆因我要搜她身上藏的卖身契。”
“哦——”孟瑶把尾音拖的很长。
“你不相信我?”贺济礼急了。
孟瑶摇头,道:“我相信。”她嘴上说着相信,却并不让收拾物品的下人们停下来,贺济礼奇怪道:“既然相信,那你还要走?”
孟瑶盯着他的眼,道:“搜出卖身契,不是‘意外之喜’么?那正事儿是甚么?你又为何会进了她的房?”
此话乃是孟瑶从最初,一直持续到现在的疑惑,贺济礼听后,支吾起来,反复就一句话:“我同她没甚么。”
至此,孟瑶断定,贺济礼的原意,是要收用王姨娘,只是衣衫脱到一半,意外发现卖身契,这才临时转了意图——这与他口中的“意外之喜”,正好对上。
思路清晰,推断有理,孟瑶却越想越伤心,忍不住落下泪来。
知梅知道,孟瑶一向好强,不喜旁人见到她的软弱,遂令下人们停下手中的活儿,将她们带了出去。
自孟瑶嫁到贺家,贺济礼还是头一回见到孟瑶落泪,刹那间就慌了,鞠躬作揖,哄道:“娘子,你别哭呀,我真与她没甚么。”
反复就这一句话,孟瑶哪会理他,仍旧默默流泪。
贺济礼急得团团转:“娘子,莫哭了,我与你买身新胡服。”
“娘子,我与你买胭脂,四两银的,四两银的。”
“祖宗,你要甚么,我就与你买甚么,求你别哭了。”
………………
孟瑶静静地哭完,抹干眼泪,擦净泪痕,起身,朝外唤道:“磨蹭甚么,赶紧进来收拾东西,再使个人先回孟府,知会我娘。”
贺济礼赶到门口,推开欲进来的下人,再哐当一声,将门关紧,张开双臂拦住,道:“不许走。”
孟瑶气道:“既然不想让我走,就将钻丫头房的原因讲清楚,不然你拦得了我一时,拦不住我一世。”
“我……我……”贺济礼吞吞吐吐一时,急道:“娘子,我对那丫头,当真无意,你就信我这回。”
讲的是一回事,其实有不同,孟瑶听出来了,问道:“果真无意收她?”
贺济礼重重点头。
“那你进她房里去作甚么?”孟瑶继续问道。
关键时刻,贺济礼又卡壳了,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孟瑶暗恨不已,伸手大力推开他,开了门,叫陪嫁们进来,继续收拾物品。
贺济礼上前阻拦,可拦了这个,挡不住那个,挡了那个,又拦不住这个,慌乱一时,忽地生出妙计,转身跑出去,一气冲到大门口,给守门的小厮下了死命令,不许放孟瑶以及孟家的陪嫁出去。吩咐完,又奔至后门,照样吩咐了一遍。
很快,孟瑶那里就收到了大门被锁的消息,因为她派去孟家送信的媳妇子,在门前被拦住了。孟瑶使人去骂了一回,但守门的小厮,还是她未嫁过来时,贺济礼亲自买的,因此对贺济礼极为忠心,他们虽然出于对孟瑶的尊重,任由来人骂着,可死活也不开门。
孟瑶又使人去后门打探,遇到的却是同样的光景,她气愤非常,将贺济礼骂了百遍,但却无济于事,只好让陪嫁们暂将箱笼归位,等候机会。
此时,贺济礼又奔到了贺老太太房里,给她也派了任务——盯住孟瑶,不许她回娘家。
卖身契既已找到,贺老太太本是想即刻回乡下的,但一听说孟瑶要和离,想着娶个媳妇不容易,便放弃了回乡的打算,满口答应贺济礼,一定将她看牢。
随后的两三天,贺老太太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搬个小板凳,守在院门口,一盯通往第三进院子的角门,二盯院侧的夹道。到了晚上她要歇息,便叫丫头们代劳。
这几日里,孟瑶无时不刻想要出去,然而贺济礼管教下人也很有一套,不但看门的不受威逼利诱,连守角门夹道的小丫头,买菜的媳妇子,采办的夯汉,都一心向着贺济礼,不肯收孟瑶的贿赂替她办事。
孟瑶曾想过让小言帮她捎信儿,不料也被看门的拦回来了,这让她痛恨贺济礼之余,也不免对他管家的才干,生出几分佩服。
贺老太太这几日,朝第三进院子走得勤,这日她又来劝孟瑶:“媳妇,那丫头已然卖了,当时人牙子就验过身,确实还是女孩儿家,既然济礼与她没得干系,你何不就此罢了?”
跟来的一名媳妇子,也来劝孟瑶:“少夫人,要想男人不偷腥,只能靠管束,哪能指望他们自觉。恕奴婢讲句逾越的话——大户人家的男人,不朝家里收人,已属难得,若连他们的想头都要计较,这日子可过不下去。”
“你的确是逾越了。”孟瑶侧头,吩咐一旁侍立的陪嫁们:“拖下去,掌嘴。”又叮嘱:“到前面院子去打,叫那起子眼里没主子的奴婢,都长长记性。”
贺老太太认为处罚太重,很是不满,责道:“媳妇,你与济礼斗气,何必迁怒下人?还要拖到我院子里去打,是想让我没脸?”
孟瑶笑道:“老太太多心了。”讲完,陡然变脸,怒道:“成亲未满半年,即便只有想头,也是罪过。”
贺老太太吓得浑身一哆嗦,纵然明白这话其实是讲与她听的,也不敢再吱声,任由孟家陪嫁们将那哭天抢地的媳妇子拖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闹和离
自从那多嘴的媳妇被拖下去扇了嘴巴子,贺老太太被唬住,有些日子不来烦扰孟瑶,让她清静了两天。
这日孟瑶在房内坐着,照旧烦恼如何出府,一陪嫁媳妇叹道:“可惜看门的几个小厮,个个都会拳脚功夫,咱们陪嫁过来的夯汉虽有四五个,却仍打不过他们,不然硬闯出去也好。”
知梅驳她道:“虽然少夫人想和离,但出去后也一样要做人,怎能不顾及些体面?”
孟瑶听她们讲得热闹,苦笑道:“你们太小瞧了大少爷,他早想到这层了,称,若我硬闯,即便出去,他也不给休书。”
和离与休妻,听起来很不一样,一个是女家休夫,一个是男家休妻,其实女家并无资格写休书,就算是和离,一样要由男方出具休书一封,才算是真了结了夫妻关系,故此贺济礼能讲出那般威胁孟瑶的话来。
这可真是出不去了,屋内沉寂下来。
孟瑶因为灰心失望,和离的愿望又达不成,于是决定在贺府实行“你不让我快活,我也不叫你好过”的策略,利用管家大权,先将全府上下的用度减了一半——她院里的人除外。
贺济礼每月拨给后宅的钱本来就不多,这下去了一半,光景可用艰难二字形容,连一向节俭的贺老太太,都有些吃不消了,更别提爱乱花钱的贺济义。
这日中午,自王姨娘事件后就留在二进院的小言,为贺老太太端上午饭,一盘老菜叶,一壶热开水。
自从贺济礼发达,贺老太太已多年未受过苦,哪里咽得下这个,立时抱怨不停。但因孟瑶只减了主子的用度,未动下人的份额,因此屋内静悄悄,无一人附和。
贺老太太自唱独角戏,没得趣味,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孟瑶那里她不敢去,贺济礼还未归家,只有远行至归田居,来看望贺济义。
贺济义嫌热,午饭就摆在葡萄架下,他见贺老太太这时候来,有些吃惊,一面扶她入座,一面问道:“娘这样快就吃完了?”
贺老太太还没吃呢,如何作答,只摇了摇头,朝饭桌上看去——一盘切片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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