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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经济适用男第8部分阅读

      清朝经济适用男 作者:rouwenwu

    又暗抽了口冷气,抬头一看,四阿哥冷冷地看着她。他摆了摆手,那侍卫达图便将齐粟娘推到四阿哥面前,退了开去。

    此时那领兵的佐领已是满脸惶恐,伏地请罪,齐粟娘吞了口口水,行礼道:“民女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打量了齐粟娘半晌,似笑非笑道:“你胆子果然不小,若不是畅春园里那一出,大伙儿俱是走了眼了。”

    齐粟娘心里抖了抖,陪笑道:“回四爷的话,民女只是因为腿脚慢,一时闪避不及,方才……”心里却知难瞒得过这位平日精细干练的办事阿哥,她只怨自个儿在乡下自由自在过快活了,竟是少了当初在宫里的警觉,明知皇阿哥在城里也忘了掩饰,好在来的是向来持重严谨,从未搭理过她的四阿哥,若是十四阿哥,怕是早就一脚踹过来了。

    四阿哥不再理她,转过去询问佐领疑犯口供之事,听得未曾得到消息,顿时皱了眉头,秦全儿立时领人上前,亲自将伙计一一押问。饶是齐粟娘见多了生死,看见这秦全儿的手段也不禁惊惧,全没料到秦顺儿那般可心的人,竟有这样一位兄长。

    秦全儿果真厉害,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伙计里便有人招了些出来,只说是漕河九大帮中有人提议共立一帮,选出帮主,齐奉号令,掌控漕运上下水运,中间便有各帮拼斗,争抢帮主之位,方才有今日的争斗。

    齐粟娘暗暗惊罕各地帮派势大,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看来便如前世的黑社会一般,官府自是忌惮。见得四阿哥满脸阴郁之色,便知道他断是不想这漕河大帮能如提议般而成,

    秦全儿加力拷问江苏帮高邮坛主下落,那伙计虽是鬼哭狼嚎仍是只说不知,到得最后,只剩了半口气,哭求道:“官爷,小人确是不知坛主的下落,但小人却知一人身份不在坛主之下。”

    四阿哥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秦全儿松了松手里的刑具,那伙计急喘了几口气,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道:“就是方才和这位姑娘坐在一起的齐三爷,我见过坛主在私窠子里与他喝花酒。”

    齐粟娘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响,卟嗵一声跪倒在地,看着冷冷盯视于她的四阿哥颤声道:“四爷……”心中急转,到底是咬死不认,还是替哥哥喊冤。

    她见得四阿哥目光愈寒,知晓拖延不得,一咬牙正欲开口,楼内火把竟是同时而灭,五味楼陷入一片黑暗,众人顿时惊呼出声。四阿哥身边十余名随身侍卫,立时将四阿哥团团围住。

    齐粟娘于危险中的反应是一等一的,她原就跪着,立时重重伏倒,紧贴在地。在黑暗中隐约听得动静,似有几位侍卫向正门飞掩而去,似是要察看动静,突地半空中一片弓矢破空之声,只听得惨叫连连,中间夹杂惊怒慌张的叫声,“快带主子走,是河标军所用军械——”

    示警声随着几声重重的倒地声,戛然而止,察看动静的侍卫似是死光了。齐粟娘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似的,冷汗直流,“造反”的字眼脑子里反复轰鸣。黑暗中人影晃动,只听得达图低喝道:“你们几个和秦公公护着主子走侧门,其余跟我来,拦住反贼!”

    四阿哥被侍卫们护着向不远处的侧门退去,方走了七八步,离着侧门还有十来步距离,便听得一声锣响,火光乍亮,蓦然一阵箭雨,无数支军中专用利箭呼啸而至。齐粟娘见得秦全儿一把将四阿哥扑倒在地,两个挡在四阿哥身前的侍卫身中数箭,被射得和刺猬似的,惨叫着倒地,其余三个持刀冲向侧门,“快带主子从后门走!”

    大风突起,前门和侧门传来阵阵砍杀之声,五味楼大堂里漆黑一片,齐粟娘颤抖着,把发软的右手伸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满口的血腥和钻心的疼痛顿时让她停止了颤抖。她拼命吞着吐沫,勉强镇定下来,心中却暗暗叫苦,方才四阿哥未被袭,还能与他说一会理,如今竟有人胆大包天袭杀皇子,还里还有余地留给她说理?不说齐强,怕是陈演都要被连累丢命。

    齐粟娘方才隐约见得虽是有两个侍卫和秦全儿,也没能替四阿哥全挡住,四阿哥似是中了一箭,倒在她身前七八步处。外头的砍杀声越发惨烈,齐粟娘暗暗咬牙,一点点向着四阿哥倒地所在摸索而去。

    不多会,果然叫她摸到了一只虽有些茧子,却保养得宜的大手,她摸索了会手上的玉板指,便知质地极佳,不止百金,心中越发认定。

    因着手还是暖的,齐粟娘慢慢半爬起,用力去拖那支大手,那大手突地一紧,死死抓住了齐粟娘的手,似要把它扼断一样,齐粟娘又惊又喜,知晓四阿哥还有知觉,忍着痛方要说清身份,那手的主人不知是察觉出抓住的是只女人的小手,还是伤重力竭痛晕了过去,腾然一松,再也没有了动静。

    齐粟娘又急又慌,不知四阿哥到底如何,用力推开压在四阿哥身上不放的秦全儿,使劲拖人。黑暗中见得那一箭似是中在大腿上,血流如注,便扯破衣角,用布条扎在伤口上方,勉强让他少流些血,然后折断箭杆,半拖半抱将他拖向五味楼的后门。

    齐粟娘借着月光,识出果然是四阿哥,松了口气,用力将他背起,趁着后门还未来人,急急将四阿哥背到后门巷口的骡车上,将装满货物的麻袋压在他身上,鸡鸭笼挡在车厢口,复又寻了个僻静巷子停好,自个儿缩在骡车下,一面祈祷四阿哥捱过一晚,一面静待天亮。

    在寒风中熬到天亮,城门已开,却是一团乱着,齐粟娘看得分明,几个漕运水手模样的人当街换上了门卒号衣,站在城门口。她心中大惊,却又自我安慰,齐强便是进私窠子,喝花酒,乱耍钱,勾搭漕帮,必也不至如此。

    但此时她却不敢依原来的打算将四阿哥带回官府,看着门卒如往日般,对来往车马不作刻意检查,便壮着胆子赶着骡车出了城门,快马加鞭向陈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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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高邮城的四阿哥(下)

    她回到家中,齐强仍是未归,也幸喜无人。她怕叫齐强回来看出毛病,不敢将四阿哥安置在陈演所住的左厢房里,藏到了自个儿右厢房中安置好,又驾车赶了十五里路,请了外村中有口碑的草药郎中来治伤,重重谢过。

    待得将人送走,一切安置妥当,四阿哥沉沉入睡。齐粟娘松了口气,又开始为齐强忧心。她不知内情到底如何,只得拿定主意,不论如何先把四阿哥侍候舒坦了,好为齐强寻条活路。

    四阿哥伤势原是不重,只是流血过多,又受了寒,过了半日便醒了过来,见着齐粟娘,面上倒无多大意外,似是早就察觉是她。齐粟娘陪笑把前因后果说了,又说自个儿妇道人家,只想着把阿哥接回来藏好,其余也不知如何办。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看着她捧着碗先喝了口药,才在她手上把药喝光,继续蒙头大睡。齐粟娘松了口气,赶着去灶间给他熬鸡粥,睡醒了好用。她从院中走过,见得对面院子仍是院门紧闭,没有半点动静,齐强显是未回。

    四阿哥到底年轻,又素习弓马,两日未进食,既能醒便也吃得不少,看着齐粟娘先喝了两勺,足足喝了两碗鸡粥方才停下,闭眼由齐粟娘用帕子给他拭了拭嘴,慢慢道:“那男子是你何人?”

    齐粟娘知晓瞒不过,看着他脸色还好,急忙在床边跪下,小心把齐强的身世说了,求道:“四爷,民女的哥哥是个好人,这事儿虽不知是否与他有关,但求四爷日后给他个辩冤自新的机会。”

    四阿哥脸色突变,双目斗然大张,怒道:“齐氏,你竟然还敢说不知是否与他有关?你这般偷偷摸摸把我运回来,便没有一点是防着他?若不是看在你尚有忠心,陈演也是公忠体国的纯臣——”说着,似是扯动伤口,面色泛白,倒回枕上急喘。

    齐粟娘被他突然的怒气吓得不轻,见他如此更是大惊,扑上去替他顺气,嘴里尽是自埋自艾,深怕四阿哥一个不好,她便是全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了。

    四阿哥顺过气来,却懊恼自个儿没控住脾气,慢慢捻了腕上的佛珠,低低念了两句佛经,再见得齐粟娘一脸惊怕,只得忍着痛,缓了语气,道:“伤口裂开了。”

    齐粟娘一呆,半晌反应过来,急忙掀开被子一看,腿上的白布上果真开始泛红,连忙取了药和新布,重新替他裹伤。

    折腾了一会,齐粟娘方才做完,抬手拭了额上冷汗,回头看着四阿哥亦是额上带汗,知他疼痛,只得抽帕子给他拭汗,安慰道:“伤也不是很重,养几日便好,四爷且忍几日,只是……只是不可如方才那般动气了。”

    四阿哥冷哼一声,方要说话,却见得院门大响,有人在大叫道:“妹子,粟娘,你回来了没有?”

    齐粟良与四阿哥俱是面色一变,齐粟娘低声道:“四爷,千万别出声。”见得四阿哥点头,便转身把房门紧紧关上,又出了堂屋,去开了院门。

    齐强面带焦灼之色,见着齐粟娘来开门,细细打量了一番,松了口气,点头道:“回来就好,对不住,城里大乱时,我没能赶回来。”

    齐粟娘摇了摇头,只说自个儿当日就早早回来了,不用担心。

    她既是留了心,果真在齐强身上嗅到淡淡的脂粉头油和酒味,还好没有嗅到血腥味,暗暗松了口气,迟疑一会,问道:“哥哥,你在外头……”

    齐强止住她的问话,只是轻声道:“妹子,哥哥为你好,不需知晓这些,到了孝期满了,哥哥把你送到清河县和演官完婚,你就好好地和他一块儿过日子,别的不用管。”便转身回了齐家院子。

    齐粟娘发了一会呆,怕四阿哥在房中着急,只得关了院门,回到房中,却见得四阿哥竟是已经睡着了,不免咋舌他的胆大。

    齐粟娘为了方便四阿哥唤人侍候,依着宫里侍候的规矩,原想在房门口铺个草堆子,只作奴才侍夜用的外床。却又怕每日里收拾不妥当,让来用午饭的齐强看出破绽,只好在四阿哥床脚炭盆边铺了干草放了几床褥子,她每晚和衣裹被睡下,随时侍候。

    她拿出全套功夫,把新买的几笼鸡、鸭活物变着法儿和米熬成了补粥。就着四阿哥的口味,做各色小菜、南北点心,送到四阿哥嘴边。一日一次替他换药,每日早晚替他擦洗头脸手脚,捧着水、盆,就他漱口。过两日便替他解了辫子,蓖了头发,重又编起。她将四阿哥当祖宗一样供着,除了没给洗澡换衣,侍候大小便,能做的全做了。

    她原在宫里呆过,知晓宫里的规矩,四阿哥也挑不出她什么错儿,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当初在宫里,便是对着皇子,除了十四爷,也多是冷冷淡淡,守着她的规矩。如今转眼全变,赶着火儿献殷勤,规矩儿全丢到了一边,四阿哥不禁冷笑道:“便是陈变之,你也未这般近身侍候过罢?如今我方才瞧明白了,当初在宫里竟都是装的,我当初竟也以为老十四胡来,好好地去折腾个节烈女子,不肯由着他,早知如此—--”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却猛然断住,闭上眼睛,慢慢念着佛经。

    齐粟娘听了这些话,亦是一脑门的火,为了陈、齐两家,却只能忍着,低着头装恭顺,心中却将《女诫》一字一句咬牙背了出来,把那火渐渐压了下去。两人费了半会的劲,各自控住了脾气,齐齐吐了口气,互视了一眼,俱是面无表情地转开了。

    齐粟娘至此便知道,宫里的流言也有几分真,四阿哥果真如康熙所言,是个喜怒无常,脾气暴躁的人,每日的佛课全是为了改了这毛病。她只觉自个儿已是掏心掏肺的讨好,仍是入不了这位爷的眼,时时惹得他闭目念佛。想着这些破事儿,齐粟娘也不由得要时时背《女诫》,免得自个儿气大发了,指着这不识好歹的人臭骂一顿。

    两人各自委屈着,过了几日,齐粟娘开始忧心齐强夜夜外出,凌晨方回,不知忙于何事,却没法探知。慢慢的,四阿哥便可下地勉强行走了。

    四阿哥白日睡足,晚上精神极好,知道齐强晚上不在,也扶着齐粟娘的手走出卧室。他在堂屋中慢慢走了几圈,微微喘气,侧头看了她一眼,哼道:“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便给我摆脸色。往日的进退尊卑,温良淑德全不见了。老十四若是看着你这副脸色,哪里会惦着你?”

    齐粟娘拿在当初在宫里的耐性,忍了又忍,只等着这位爷能走路,赶紧把他送回城里去,好歹望他记着她尽了忠,给齐强一条活路,正这样想着,却听得叩门声起。

    此时原是半夜,齐强早不在齐家,齐粟娘听得叩门不由面上变色,方要扶着四阿哥回到睡房中,四阿哥却道:“去,开门。”

    齐粟娘一愣,见得四阿哥不动声色,似是胸有成竹,便只得疑惑着走到院中,从门缝中一看,竟是秦全儿和一干侍卫。

    齐粟娘此时方知四阿哥必是使了什么密法把消息递了出去,叫心腹来接,她竟是一点也未曾察觉,想到此处,齐粟娘不禁背上冷汗涔涔,连忙开了门。

    那秦全儿当头见得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面上却不显,恭敬道:“齐姑娘,四爷他……”

    齐粟娘看了看对面没有一点光亮的齐家,轻轻点了头,把一干人众全部放了进来。那秦全儿似也带了伤,却是手臂上,行动却也无碍,想来已是大愈,到堂屋里见着四阿哥,赶着上前请罪,又探问伤情,四阿哥给了他一个眼色,领着秦全儿和达图进了房间,掩门密谈。

    齐粟娘也不管这些,自在另一间屋子里呆着,心里直求齐强此时莫回,四阿哥早早离去。此时,寂静的夜里腾地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转眼间便来到了入了村,瞬间停在了陈家院子门前。齐粟娘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急步推门而出,众侍卫纷纷变色,还未来得及如何,便听得一阵门响,有人叫道:“粟娘,粟娘,开门,我回来了。”

    齐粟娘听得这个声音,面上一呆,转眼从心底涌上一股喜意,立时叫道:“陈大哥!”提裙便奔了出屋,急急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陈演带着一身寒气风尘站在了门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道:“粟娘,我回来陪你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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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回家过年的陈演(上)加更

    陈演时时与齐粟娘通信,虽是一心治河,听着齐强回来,又是腊月里了,也排开了日子,寻了几天假回来探亲过年。他下了船便连夜赶路,到得半夜方才到家,原是想给齐粟娘一个惊喜,却被家中的四阿哥惊得不轻。

    齐粟娘见着陈演回来,心中大喜,一应事务全丢给了陈演,自个儿躲在房中,绝不出门半步,便是和秦全儿说话,也是隔着房门。

    她原料着四阿哥因着情势多变,必会立时就走,没料到却一直待到第二日,消息回来,高邮知州的顶带已是被除了,却没有抓到反贼明正典刑的消息,齐强的事儿更是一点影儿没有。

    齐粟娘从陈演嘴里听到这些消息,虽是欢喜,却大是疑惑,细细打听,方知这乱子来得糊涂。原是高邮知州与高邮帮勾结,寻衅欺压过往的常州漕船,索要例银。常州帮为了以眼还眼,故意把高邮知州贪渎河工银两的消息放了出去,引得奉皇命巡视河工的四阿哥来探查,高邮知州忙着应付贵人,顾不上漕帮事务,常州帮趁机闯入了高邮城,打进了高邮漕帮坛口。

    其后高邮城便陷入一团混乱,当初袭击四阿哥的却是接得高邮知州告急,闻讯从宝应、兴化县来镇压乱民的河标绿营官兵。

    齐粟娘听得这消息,暗暗咋舌,不知这些误伤了皇阿哥的官兵最后是何结局,只将齐强涉入之事给陈演说了。陈演笑道:“齐强哥既与四阿哥受伤之事无关,便只是帮会之事。粟娘,我为治河来往于漕河沿岸,这漕河上下水手近十万之众,不过是讨口饭吃,互相帮衬,虽是于朝廷多有不利,但帮会若禁,他们必会衣食无靠,漕运亦难再行。漕运事关国本,我看着,这帮会是禁不住的。齐强哥只要未被人拿着杀人越货的实据,却也容易藏住。”

    齐粟娘听得他轻描淡写,不禁发怔,再想起这阵子日日忧心,为着齐强的性命对四阿哥曲意奉承,一时竟是多余之事,不由得苦笑道:“无事就好,这事儿可不能再来第二回了。”

    眼见着四阿哥回了城,齐强也回了家,齐粟娘放下心上的大石。原因着四阿哥和齐强,腊月二十四送灶神马虎过了。如今见得陈演回家,齐强无事,满心欢喜,下心准备好好过年。

    乡里人家过年规矩可不小,齐粟娘将陈演和齐强赶到屋外,从下而上把两座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后,便裁了红纸,要在陈齐两家的大门、屋前,灶前都贴上红对联。齐粟娘的字上不了台盘,陈演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没料陈演却让着齐强写春联,自个儿在齐粟娘备好的熟蛋上画些红绿山水人物,为年初一备好吉祥如意蛋。

    齐粟娘先看齐强字体,果真奇俊,尤在陈演之上,再看诗句,却是大掉酸文,或是“紫气佳作富贵福,春风翰墨展华才”,或是,“春水泛桃花,水面文章呈异彩。东风梳柳絮,风光旖旎蕴深情。”之类,全不是庄户人家的规矩。

    齐粟娘见他写得不知所谓,心中大怒,扯过一张宣纸,歪斜写上几句春节指定用词,让齐强抄写。齐强见得“春回大地,福满人间。”“人勤物丰,国泰民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如此俗到不能再俗的对联,哈哈大笑,一挥而就。

    缠上了红纸条十来盆水仙花摆满了陈、齐两家的堂屋,门楣上贴着黄金万两的报春门吊,窗上粘着喜鹊报春的红剪纸,前后门还有护宅的门神、捉鬼的钟魁。陈、齐两家被齐粟娘装扮得红红火火。陈演与齐强这边看看,那边瞅瞅,见得连养鸡鸭的草窝都贴上了红福字,俱是大笑。

    大年二十九晚上,依着扬州府高邮地界的风俗,齐粟娘用木炭在两家院中都摆了上红旺旺的“元宝火”。到得除夕之夜,两家各自祭拜祖宗,接了神。齐粟娘装了两大盆锅头饭,散上红枣、黑枣、豆子、插上松柏树枝,将花生和白果咬开了口,夹在树枝上,挂上锡纸做的元宝、钱串,做成“摇钱树”、“聚宝盆”供在了两家的神柜前。

    齐强一边笑着摇头,一边用齐粟娘硬塞给他的铜钱纹红纸封了齐家前后大门,从墙上跳出,到陈家吃年夜饭。齐粟娘待得齐强进门,在门楣上挂上芝麻桔,也用铜钱纹的红纸封了陈家前后大门,合什念叨了两遍:“封财神,节节高。”便听得齐强在屋里大笑道:“妹子,你就赶紧进来吃饭罢!”

    齐强比陈演大了三岁,打小一起儿长大,自是亲热,吃了饭便坐在暖笼前,互道别后之情。齐粟娘给他们烫了一壶玉米酒,坐在一边,一边用彩线编龙形,串青钱,一边听着两人说话。

    “齐强哥,你这几年在什么地方过活?做什么营生?”陈演放下酒杯,顺手从齐粟娘怀中的小竹篓里拿起一根编好的龙纹彩线,一枚一枚串着青钱。

    齐强看着他手上活计,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先是在漕上跑了一阵私货,后来到了京城,做个帮闲混日子。”

    齐粟娘听得他语焉不详,知他不想多说,陈演却道:“齐强哥,你若是还愁生计,便是不通八股文,寻个武举出身于你也不是难事……”

    齐强哈哈一笑,给陈演倒了杯酒,“演官儿,你做了一年官,还不明白我哪是做官的料儿?”顿了顿道:“你放心,我手上已是有了些银钱,不愁生计。原是……原是想回来孝敬二老的,如今——”转头看向齐粟娘,“等你们孝期满了,让我妹子风风光光地嫁到你们家。”

    陈演看向齐粟娘,亦是一笑,方要说话,齐粟娘却抬头道:“哥哥,这几年,你在外头可有中意的姑娘?”

    齐强一愣,忙忙地连喝了两口酒,支吾道:“还……还未有……”

    齐粟娘想着齐强前阵夜夜不归,想是去了高邮城的私窠子,斟酌道:“哥哥,咱们家原是贫寒,也不用拘出身,只要姑娘对哥哥一心一意,哥哥喜欢,妹子就托人去说合。哥哥既是有钱银,也不差这些,还是娶回家里的好。”

    齐强呛了一口酒,满脸通红,狼狈道:“妹……妹子,你还小,不明白这些,那原是男人们寻些乐子,找地方说个事儿……并不是……”说话间,猛向陈演打着眼色。

    陈演只装没看见,哪里还肯开口说话,齐粟娘微微一笑,道:“妹子的话,哥哥记在心上就是了。”说罢,站起身,到灶间去了,隐约听得齐强似是出了口大气,抱怨道:“演官儿,你现下就看我妹子的脸色做人,将来还想翻身?她过日子的规矩比我娘都大,她倒不是我妹子,是我们两个的老娘了……”说话间,自个儿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齐粟娘也不管他们大年三十晚上说了通宵,催着两人起了身,盯着他们洗漱干净,吃了汤圆和吉祥如意蛋,换上新衣,便拉着两人,赶着小马车,方圆十里的开始拜亲友。

    第十七章 回家过年的陈演(中)

    四姓乡亲俱没料着陈演居然回来了,河丞大人亲自上门拜年,个个大喜。王家村族长、甲长领着村人到村头迎接。陈演没得半点官架子,上来便给族老们施礼问安,更是让亲友们欢喜。

    王大鞭家因着齐粟娘时时帮衬,新添了两间草房,甚是宽大,王大鞭的两个儿子娶的都是齐村闺女,和齐强自然更亲些。村人便都聚到了他家。大鞭婆娘带着两个齐氏儿媳妇、一个宋氏侄儿媳妇,端出了炒瓜子、炒粟子、扛火烧、炒米、干枣子等各色吃食款待亲友,好不热闹。

    村中的孩童多是爱着齐粟娘提出来的彩线压岁青钱,还有鼓鼓的油纸包。他们挤挤挨挨,腆着脸上前拜了年,顾不得爹娘喝骂,一涌而上抢去,得了手后,转眼就跑了个没影,引得众人大笑。

    村里的炮仗爆响个不停,陈演、齐强自都和男人们一处,在堂屋里坐着喝酒,不时传来阵阵大笑声。

    齐粟娘和婆娘们坐在里头屋里说着开春的农活和要办的村塾,不多会便又说到上年的水灾,王大鞭婆娘抓了把炒瓜子塞到齐粟娘手里,叹道:“上回逃灾虽是回来了不少,死在外头的更多。村头村尾的地俱都是荒的。官府里却死拉着不松手,多半儿这些不会姓王了。”又犯愁道:“听说翁家庄的翁大官人要把我们这片的地收了,他的租子可收得高,总得三七分成,还要交押租钱。”

    众人纷纷附合,齐粟娘沉吟道:“婶子,我听说买地的规矩是亲邻先得?”

    王大鞭的老婆叹了口气,道:“翁大官人家在前朝便是有功名的,如今虽是未做官,家里也是米满仓,银满库的,和知州老爷、县老爷们很是紧着。这片儿除了你们家,又有谁配和翁大官人争地?”说罢,不免拿眼看着齐粟娘,屋子里的婆娘们俱都静了下来。

    齐粟娘沉默片刻,抬头微笑道:“婶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事儿,还得陈大哥拿主意。”

    王大鞭老婆听得她没有推脱的意思,已是大喜,连忙笑道:“原该如此,原该如此,大侄女,你好歹记着这事。”

    齐粟娘暗暗琢磨这事,流民逃亡无归,田地归公另卖的事处处都有,多是让本地的富宦得了利。王家村村民贫寒,若想多租几亩地,寻个慈悲些的东家自是大事。此地虽僻,一亩中等良田也要三四两银子,王家村的无主归公地怕不有上百亩。只是洪水年年有,将家里的钱全投到地里,怕也不是稳妥之计。

    还未等齐粟娘把这事儿想明白,齐村、宋村、陈村的亲友们都把这事儿说叨了一回,原来那翁大官人竟是想把这一带的无主地都买了下来。

    三人在陈家用了晚饭,待得要走时,陈演跪下给族长陈传老爷子磕头贺年。陈传敲着拐杖,直叫拦着,“演官儿,演官儿,当初你娘带着你,孤儿寡妇,无处容身的,没得见死不救的道理!你如今是官身——”虽是如此,却也没能拦住陈演三个重重的响头。

    回家的路上,陈演骑在马上慢慢道:“粟娘,我算了算,四个村子的地,总要各买一些,我身边还有一百两银子——”

    齐强晒笑道:“这济得什么事?这些无主田地,一半在宝应县,一半在高邮州界内,怕是都没还有入公帐,专等着有钱的主儿去收。他私下卖了,落了自个儿的腰包。你递个贴子,送些礼,叫他每亩折价卖给你方是正经。”

    齐粟娘却是一惊,存下的家用银子八百两,她和陈演各分了一半。陈演向来节省,四百两银子不过用了几个月,便只余了一百两,多半是官场上应酬随礼用去了。陈演升了正八品,年俸银也只有四十两,这般下去,买地的事却要好生想明白了。

    待得回了家,已是漆黑一片,寒风袭人。齐强在陈演房中说了会话,便回家去睡了。齐粟娘估摸着白日太累,陈演今晚看书不会太晚,寻思了半会,推门进了左厢房。

    齐粟娘在新设的炭盆里加了些炭,放了几片桔皮,去了一些炭气,果然看得陈演放下手中的书,笑着走了过来,道:“粟娘,别替我忙活了,今日累了一天,早些歇息才是。”

    齐粟娘微微一笑,从炭盆上锡吊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陈演,看着他慢慢喝下,笑道:“陈大哥,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陈演点了点头,拉着她在桌边并排坐下,齐粟娘取出帐本,把这几月的银钱来往细细说明白了。

    四百两银子一两未动,收到高邮知州、宝兴知县、兴化知县礼金一百二十两,碧玉杯两只、金制头面首饰一套,名人字画两幅。

    陈家租出去十七亩田,一年应是八两银子的进项。自己种了三亩菜地,一个人也吃不完,拿菜换了玉米面、盐、油。

    陈演笑着听了,齐粟娘又翻了另一页,在高邮城赊帐买了三百斤棉种,说好了来年结实了再付钱,利钱是三分。

    用赊帐买的三百斤棉种和王天旺合伙种了六十亩棉田,说好了来年结实了,还了赊帐后,五五分。

    陈演看着齐粟娘,斟酌了一会,和声道:“粟娘,你怎的没把本钱放出去?咱们只收三厘的利,也能让你少辛苦些。”顿了顿,凝视着齐粟娘,“那六十亩地是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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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回家过年的陈演(下)

    齐粟娘心中原也有些不安,笑道:“家里亲友们若是急用,不过也是一两半两的,咱们帮衬着,不算借。外头的人我也不知根知底,哪里敢随意放债?我只有借钱的胆,没有放钱的胆。至于那六十亩地——”顿了顿,“知州大人不急着把咱们村的无主荒地入帐,放了七八年了,我借来用用,他也不知道。”

    陈演一时愕然,哈哈大笑,道:“高邮城里哪一家铺子这么好心,敢赊给你这些棉种?”

    齐粟娘歪着头道:“陈大哥,人家看在你的脸面,方才敢赊给我。我原是去高邮城买盐,正看着北典当铺子收了这些个死当,想着他们拿着也没用,便去商量了一下。那铺子原是高邮知州府里刑名刘师爷开的,识得我,二话没说,就赊给我了。”

    陈演听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齐粟娘看着他的脸色,轻声道:“陈大哥,对不住,我一时贪了方弄出这事。等明年收成出来了,我一分不少还钱。再不去赊了。”

    陈演见她陪着小心,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既不是白拿他的,利钱也公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些人情、礼金还是得还上。”说话间,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支细长梨木匣子,“这个……”

    齐粟娘微微一怔,看向陈演,炭盆里的火噼叭燃烧着,映得陈演面上红彤彤的。他低头打开匣子,露出里头红缎面上一支小如意金钗,“……虽是我娘和你爹娘说好的亲事,三茶六礼的事儿都还没有办,这是备着……备着孝期满了,下茶定时给你插钗的……”

    陈演慢慢把匣子放在齐粟娘手上,“你看……可喜欢……”

    齐粟娘低着头,看着匣子里的金钗,二寸二分长的细细钗身,团团云状的如意钗头,在火光下闪着温柔的光芒,那光芒轻轻抚摸着她低垂的面颊,让她不由自主喃喃道:“……喜……”

    蓦地,桌上油灯爆开了两个火花,那古老饰品的光芒突地尖利了起来,如白杨林中高高在上的金锁片一般,刺痛了齐粟娘的眼睛,齐粟娘身子一颤,余下的另一个字便消失在了嘴里……

    陈演听得那一个字,已是欢喜起来,慢慢伸手抱住了她,“……等我们孝期都满了,我就领着媒人上门,向齐强哥求亲,给你插钗……”

    陈演不过七八天假,第二日便起程回清河,齐粟娘一大早忙着替他收拾行李,将收到的玉杯、首饰、字画这些能变卖的都让他一并带了去,又从蓝布莲枝钱袋里五百两银票,递了过去,“等明年把赊帐还清了,以后的年成就是我们自己的,你也不用担心那些应酬随礼。衙门里礼数宁可多些,也不能少了,我在家里不使钱,拿着没用。河工上的事我也听说了些,这些钱你也能顶一阵子了。”

    陈演看着那银票,却不伸手去接,只是看着齐粟娘,“昨晚,我错怪你了。”伸出手来,牵着齐粟娘并肩坐到了桌边,满脸歉然,轻轻将她抱入怀中,“你原是担心我周转不上,才去赊帐……”

    齐粟娘微微咬了唇,倚在陈演怀中,笑道:“陈大哥,你实话告诉我,河工上的事当真和外头传的那样么?皇上拨下的治河银——”

    陈演沉默片刻,拥紧了齐粟娘,道:“俸银禄米不多,各级官吏多少分了些,治河银便去了二成,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有些人胃口大了些。为了讨好上面,处处克扣,又去了二成。不敢独吃,要堵大家的嘴,又去了一成,这样便只余了五成。再加上前十年积累的贪渎,河工这一块,窟窿太大。”

    齐粟娘一时哑然,禁不住道:“张大人可知这事?他——”

    陈演点头笑道:“两江总督阿山大人,河道总督张鹏翮大人皆是廉吏,这也罢了,江苏巡抚张鹏年大人,江南淮徐道施世纶大人是有名的直臣清官,若是没有他们在上面盯着,高家堰这边儿就撑不下来了,只是——”陈演长叹一声,悄声在齐粟娘耳边道:“我平日里看着太子爷,总觉着行止气度和皇上一般的好,是众阿哥里最出挑的。吃穿居行虽奢靡了些,还觉天家贵人,原也应该,没想到轮到自个儿头上,才知道日常行止非是小节。”

    齐粟娘一惊,抬头看着陈演,附耳道:“太子,可知道是河工的银子?”

    “未必一定知晓,然则上有好,下必胜之,皇上快五十了,为了讨好太子,下头的人什么事都敢做的,怕不仅仅是河工的银子。”

    齐粟娘一想到太子,心里就是一阵抽搐,她绞尽脑汁回想康熙到底活了多久,哪里又记得?只隐约想起康熙的长寿是皇帝里大大有名的,既是长寿总不至于活不过五十,便柔声劝道:“陈大哥,咱们只管治河,好好做皇上的臣子,其他事儿咱们不管。”

    陈演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是,若是要和他们拧着,怕是河还没有治好,人就已经不在了。我爹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闭口不语。

    齐粟娘未料到陈演在这事儿上极是明白,正惊讶间,听他说起父亲,自是好奇,但见陈演停了下来,知他此时不欲再说,正在起身退出,陈演却将她抱紧了些,柔声道:“如今我没在家,没人陪你说话儿,我时常担心你一个人孤闷着。四村里的长辈妯娌,你有能交往一二的,便多去走动走动,没人会说闲话的。”

    齐粟娘看了陈演一眼,估摸着他确实是担心她一人在家无趣,没疑心她四处走亲戚见野男人给他戴绿帽子,便笑着点了点头,“天旺嫂子常来家里和我说话儿,我也时常去各村里走动,都是当日便回的。哥哥每日里来吃午饭——”歪头道:“按规矩他是长兄,我不知怎么和他说话儿方好——”

    陈演笑了出来,“我看齐强哥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话儿方好——”

    第十八章 高邮小村的齐家兄妹(上)加更

    齐粟娘送得陈演离家,便回房中查清自个儿的私房钱。她的小妆盒中,有十七个三两的小金倮子,并一些金瓜子,整银、碎银,一两金子约值十两白银,加起来一千一百二十两银子,可买中等良田近四百亩。

    齐粟娘暗暗摇头,这笔钱自个儿养老是够了,若是要把陈、齐、王、宋四村的无主地买下,还要去填陈演那边只会越来越大的窟窿,却是远远不够。

    事已临头,只能尽力设法,她收拾了一些玉器、首饰作了回礼,又封了二百两银子作了表礼,取了陈演清河县河丞的名贴,盖了陈演留给她的私章,同着齐强一道,送到了宝应知县府上,果然说得宝应知县将田价折了半价,花了四百两银子买了四村二百亩地。她又花五十两银子买了上千斤的棉籽,方从宝应县城赶回。

    因是是去见官,齐粟娘换了衣鲜亮衣裳,齐强自是收拾得越发齐整。齐强与齐粟娘俱是坐在租来的骡车中,外头托了王天旺赶车。

    齐粟娘打从陈演走后,就寻思了无数次要向齐强开口,终是犹豫,在车中想了半会,拿定了主意,抬头向看齐强,却见着齐强正细细端详她。

    齐粟娘一愣,笑道:“哥哥,怎的了?”

    齐强笑道:“妹子,演官娶了你,可真是有福气。他那人,一门心思全丢在治河上,别的事未必不明白,全没精神理会,是个傻子。若是没有你,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