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第20部分阅读
且试天下 作者:rouwenwu
了吗?”丰息抬手张指似想挡住风,又似想抓住一缕风,“或许真的要下雨了,不知这天是助你还是助他?”
浓浓夜色中,响起的不是蛐鸣蝉唱,那远远而来的也不是萤虫的星灯……近了……那是万军齐步、铁骑踏响大地的雷鸣,那蜿蜒而来的火龙是将士手中高握的火把。
“徐渊,传令下去,停止前进!”大军最前方,风夕猛然勒马。
“是!”徐渊应道,转身吩咐传令兵传下王令。
风夕下马,借着火把的亮光环视四周地形,然后蹲下身来触摸地上的土。
“王,这里是鹿门谷。”徐渊报告着此处的地名。
“嗯。”风夕站起身来,“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军一共行进多少里?”
“寅时过半。”徐渊答道,“我军行进二百五十里。”
“寅时……二百多里……争天骑的速度绝不会比我们慢!”风夕略略沉吟,忽然一阵狂风吹起,将士兵手中火把全部吹灭,顿时一片漆黑,但鹿门谷内所有的士兵却并未有丝毫慌乱,依然原地静立,若非偶尔的马鸣声,谷中安静得几乎察觉不到这里停驻了一万骑兵。
“王,起大风了,看来要下雨了。”
过片刻后,风稍息,人眼已适应这漆黑的夜,甚至在微弱的夜光中还能略略看见身边最近的同伴。
“不是看来要下雨了,而是肯定会有一场暴雨!”风夕的声音冷静而沉着,漆黑的天幕上未有一颗星子,但她的双眸却闪亮如星,在这墨黑的夜空中闪着灼亮的光华,“暴雨来得急也去得快!”
她蹲下身抓一把泥土在手,手指搓着泥土,凑近鼻近闻闻,“这鹿门谷两边地势略高,下雨时雨水皆往中间流注,以至中间土质松软……燃两个火把与我!”
她忽然吩咐道,马上有士兵燃起两个火把递与她,风夕接过飞身立于马背之上,眼眸扫视着整个鹿门谷,然后手一扬,火把在半空掠过,带着红红的火光稳稳的插在东边远远的一点之上,然后身一转,手再扬起,另一火把也从半空掠过,稳稳的插在西边一点之上。
“徐渊,传令下去,五千士兵燃火把,五千士兵用备用兵器将中心洼地掘松,长以此两火把为界,宽需十丈,只有半个时辰,要快!”风夕跃下马,迅速吩咐,语气又快又利!
“是!”徐渊领命马下吩咐下去。
片刻后,所有士兵皆下马,一半燃火,一半以兵器掘地,皆是井然有序,动作利落。大风时起时落,火把被大风吹息后马上又被点燃,掘地的士兵也手不停歇,必要赶在半个时辰内完成王命。
约莫半个时辰,开始稀疏的落下大滴大滴的雨珠,砸在人脸上凉凉的且微微作痛,火把已大部分被淋湿,黑夜中只有士兵掘土的声音,以及狂风肆虐的咆哮声。
“停止掘地,恢复原状,然后退后十丈隐蔽。”黑夜中再次响起风夕声音,清清亮亮的响在每一个士兵的耳边。
令下之时,大雨已倾盆倒下,挟着狂风,将谷中这一万士兵,包括风夕在内,全部扫个湿透。黑夜之中,只能听到大滴大滴的雨珠砸在地上的声音,雨水湍急流过的声音,狂风的呼啸声,战马的嘶鸣声,除此以外,鹿门谷内是静止的,而另一种在流逝的便是时间。
当狂风暴雨稍息之时,黑压压的天空似被雨水给洗清了,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白色,四周也能隐隐绰绰的看个大概,所有的风云骑皆矗立于雨中,一动也不动的,只是紧紧握紧手中刀枪,目光一致的看向最前方那一抹高立于马上的白影,那是他们的王,和他们一样任狂风暴雨吹打的王!
“现在是何时辰?”风夕问着身边的徐渊。
“回王,现在是卯时一刻。”身后的徐渊抹去一脸的水珠答道。
“火石可有存放好?”风夕回首,那双眼眸仿佛被雨水洗过,格外的亮而深,嘴角衔着的那一丝浅笑是自信与骄傲。
“臣没有忘记王的吩咐。”徐渊抚着铠甲之下保护得好好的火石。
“好!”风夕凝神侧耳听着风传送而来的消息,终于,星眸灿然一亮,然后下令:“传令,我火箭射出之时,万箭齐发!”
“是!”
“嗒嗒嗒嗒……”的声音远远传来,天空中泛着淡淡的白光,天地这一刻是阴暗的、模糊不清的,一万风云骑静静的藏身这混沌之中,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前方,远远的,已见火光,蹄声已近在耳旁,再片刻,已可望见前方一片黑云席卷而来,那样迅疾的速度,那样雄昂的气势……那是皇国争天骑,它们终于到了!
“你的来势越猛越好!”风夕的声音轻得似呢语,眼睛紧紧的盯住前方,当第一声战马的惨鸣声响起时,她镇静的伸手,“火箭!”
早已准备好的徐渊马上燃起火箭递与她。
接箭、张弓、射出!动作干凈一气呵成!那一抹火电划破阴暗的天空,直往前射去,而同时,前方响起了一片马儿的嘶鸣惨呼声,以及士兵坠马的惊叫声……
浅浅的晨光仿若被那一束火光点亮,数十丈外那被风云骑掘松被暴雨淋湿糊稠的泥地中陷井了满坑的皇国争天骑!
火光瞬间即熄灭了,阴暗之中风云骑的飞箭便如刚才的暴雨一般又急又猛的射向对面的争天骑!剎时只听得一片凄惨的叫声,不论是陷在泥地中的、还有后面急驰而来的……那挟着雄昂气势而来的争天骑便被这一阵箭雨射下一大半!
凄厉的惨呼还未停止,火箭又挟着灼亮的光芒射向了另一边……而暴雨似的飞箭紧跟着射出……又是一片凄厉的叫声……火箭不断的射出,箭雨不断的射出……阴暗之中,那一时还未回过神的、那一时还分不清方向的争天骑便大片大片的倒下,而陷井泥地的无一生还!
箭雨稍亭,曙光终于绽现,鹿门谷渐渐的清晰的出现在两军眼前,但见那数十丈的洼地中陷满了战马、士兵,浮在最上的是歪落的头盔与刀剑,鲜红的血和着黄|色的泥,泥上浮着一片紫色,雨水还在慢慢的流下,冲淡那片血色。
而隔着这数十丈的距离,一边是白色的风云骑,一边是紫色的争天骑,相同的是两军的铠甲皆被雨水洗得雪亮,不同的是白色大军镇定冷静的矗立一方,手中刀剑皆出鞘,杀意凛然,似只待一声令下,他们即可将敌人杀个片甲不留!而紫色大军的神情是震惊、呆鄂的,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倒下了大片兄弟,不敢相信他们战无不克的争天骑会有此刻这样的败绩!
回眸扫视己方阵容,挟势而来的五万争天骑,此时已剩不到两万!
争天骑最前方立着一员将领,对于眼前一切他也是未曾料到,未料到风军会来得这般快,未料到他们会在鹿门谷设伏,未料到会有这一场天助的大雨!目光扫视着眼前倒下的那一大片部众,然后凌厉的落向对面的风云骑,手中宝剑高高扬起,往前利落的一挥!
顿时,余下的争天骑便全部冲往过来,泥地已被他们的兄弟填平,他们纵马而过,高举手中刀枪,没有任何言语,可是却有着冲天一战的气势!他们以行动表明他们的愤怒与仇恨,每一个人都是圆瞪双目紧紧的紧紧的盯着前方那一片白色,只有让那白色染上鲜红的血色,他们的怒与恨才能消!
白色的风云骑最前方的一排两边分开,风夕单骑上前,目光冷冷的盯着那直冲而来的争天骑,盯着冲在最前方的那一员将领,那名将领的脸上果然戴着一面青铜面具。
“这一战老天是站在我风惜云这一边!”风夕低低的说一句,然后紧紧拉开弓弦,瞄准那飞冲而来的皇国将领,“秋九霜吗……包承,看我为你报仇!”
“嗖!”箭如冷电射出,划破曙色割破晨风直射向那皇国将领,那皇国将领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一道冷电,依然纵马飞驰,手中宝剑高高举起,然后凌空斩下,将那迎面而来的长箭一斩为二!但……这是挟白风夕全部功力的一箭!这世上能将这一箭之势斩断的人实在不多!
箭尾被斩落,但箭头却依然挟势而射!当箭尾还在空中飘浮时,箭尖已射穿青铜面具,正中那人眉心!
“皇国的五万争天骑,就在这里结束吧!”风夕放下长弓,手利落的挥下。
顿时所有的风云骑全部杀出,迎上那直冲而来的争天骑残部!
而那名中箭的皇国将领,身躯晃了两晃,终于没有晃下马去,然后慢慢抬首,慢慢的将目光移来,那样的目光……那样的悠远、那样的宁静……穿过那片泥地,穿过所有的箭雨,穿过遥远的时空……静静的、安然的落在风夕身上。
剎那之间,周围的厮杀、叫喊全都消失不见了,脑中有什么轰的一声倒塌下来,乱糟糟的,耳中一阵雷鸣,仿佛是有着什么可怕之事要发生,一股恐慌攫住风夕的心!
不……那是……那样的眼光……不……绝不是……
那丑陋的青铜面具慢慢裂开两半,终于……滑落……终于露出面具之后的那张脸……那张平静的、安祥的、无怨的、无悔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的脸,终于完全露出来,眼眸温柔的看着前方,看着前方的风夕,眉心的血丝丝滑下,滑过鼻,滑过脸,滑过唇……
“不……”风夕手中的弓掉落在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定定的的看着前方,脸色一片煞白,嘴唇不断哆嗦,就连手,那双手痉挛着,“不……”
二十四、无畏何畏
《东书.列侯.风王惜云》篇中,那位号称“剑笔”的史官昆吾淡也不吝赞其“天姿凤仪,才华绝代,用兵如神”!她一生经历大小战役百余场,可谓未有败绩,与同代之皇朝、兰息并称为乱世三王。但不论在当时是如何惊天动地的战斗,到了惜墨如金的史官笔下,都只是三言两语即表过。
但仁已十七年五月十五日晨,风惜云于鹿门谷内以一万之众袭歼皇国五万争天骑,这以少敌多并大获全胜的一战,史书上却留下了这么一句:王射皇将于箭下,仿神魂离体,险遭流矢!这一句话给后世留下一个神秘的迷团,那一战到底是什么使得史家评为“慧、明、理”的惜云王会神魂离体?
体贴的人猜测着说,那是因为急行军一夜然后又遭暴雨,风王为女子之身,且素来瀛弱,当时或是身体晕眩所致?浪漫的人则猜测着说,风王一箭射死的青铜皇将乃其爱人,王迫不得已出手,以致心神大恸?还有些离谱的猜测着,那一战风王杀人太多,以至惹怒上苍,因此那一刻是上苍对风王的微惩……
不管那些猜测有多少,但无一人知晓实情,就连那一战跟随着风王的风云骑都不知道为何他们的王那一刻会有那种反应,只知道那一战之后,他们的王很久都没有笑过。
五月十六日丑时,风王抵晏城。
五月十七日辰时,风王攻晏城。
五月十七日申时,风王收回晏城,皇国留驻晏城之三千争天骑殁。
晏城郊外,有一小小的德光寺,所有的僧人或在城破之时全部逃亡,偌大的寺院此时一片空寂。
风夕推开虚掩的大门,一眼即看到大堂正中摆放的灵柩。
抬步跨入,只有脚步轻浅的声音,目光落在那陋木所刻的灵位之上,眼眸一阵刺痛,有什么哽在胸口,呼吸间咽喉处便生生作痛,一步……一步走近……走近这昔日的伙伴,陪伴她、守护她已十多年……恍惚间又回到少年初遇之际……那个风都的小巷里追着她、嚷叫着一定要打败她的黑小子,一身破旧的衣裳,更兼打斗中还被扯破了几处,黑脸肿得高高的,一双棕眸却燃着怒焰不屈的望着她……你要是比力气也能赢过我,那我就一辈子都听你的话……
“包承……”眼前有些模糊,声音破碎如叶落风中,那黑色的棺木离得那么遥远,恍惚中还在渐渐远去,不……手一伸,终于抓住了,“包承……”
泪终于滴落,垂眸看着这狭小简陋的棺木,不相信里面躺着的是那个黑大个,那个风国人敬称为“铁塔将军”的包承!
门口忽传来轻响,是包承的魂魄回来了吗?他知道她来了,所以来与她会面吗?猛然回首,淡薄的曙光中,站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和尚,怀中抱着一捆干柴。
“女……女施……将军!”小和尚有些惊呆的看着这个立于棺木前一身银甲的美丽女子,这位女施主是位将军吧?否则哪来这么一股让人敬畏的威仪,而且……她脸上似有泪痕,那么她刚才哭过了,是为包将军哭的?那她应该是好人吧?
“你是这寺中的僧人?”风夕恢复平静,从容问向小和尚。
“是……小僧是仁诲。”小和尚放下手中干柴合掌答道。
“包将军的灵位是你设的?”风夕眼光扫一眼灵柩道。
“是,小僧……小僧问皇国的将军……小僧想收殓包将军的遗骸,没想到皇国的将军竟然答应了,完全没有为难小僧就将包将军的遗体交予了小僧……小僧……”仁诲说话断断续续的,抬首看一眼风夕,又慌忙垂下,“小僧……小僧只找着这副棺木,将军……将军……”
“城破之时你竟没有逃走?你年纪小小却敢去向皇国人要回包将军的遗体?”风夕的目光停驻在这名小和尚身上,一身旧旧的灰色僧袍,一张平凡朴实的脸,实在无甚出奇之处,唯有一双眼睛却是纯然的温善,那样的温和纯善仅在另一个人眼中看过……
“你不怕死吗?”
“小僧……小僧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走到哪都一样,况且他们都走了,总要留个人看看房子,扫扫灰尘吧。”仁诲被风夕目光一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摸摸自己光光的脑袋,然后再抬首看一眼风夕,再垂首,小小声的道,“皇国人也是人嘛,我想他们也不会……况且包将军是英雄……他们说尊重英雄!”
“仁者无畏吗?”风夕目光深深的打量着小和尚,最后微微颔首,“仁诲?好名字!”
仁诲听得风夕赞他,不由咧嘴一笑,敬畏的心情稍稍缓和,试探着问:“将军是包将军的朋友吗?天还这么早,将军吃过饭了吗?小僧煮有粥,将军可要……”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只见徐渊急步跨入寺门,身后跟着上百风云骑,待等见到风夕安然而立时,才松了一口气。
“王,您已经两天两夜未曾稍息,为何又独自跑来这里?若是城内还有皇军残孽,您……岂不危险!您现在是我们风国的王!”徐渊以少有的急促语气一口气道出,目光带着苟责的看着他们年轻的女王。
“好了。”风夕手一挥阻止他再说教下去,“你……”
话未说完,只见一旁的小和尚扑通跪倒于地上,慌乱的叩着首:“拜见……女王……小僧……小僧……不……不……知……”
“你起来吧。”风夕走过去伸出手扶起叩了一额头灰尘的小和尚,神色温和的道,“仁诲小师父,本王还要谢谢你呢。”
“谢我?”仁诲诚惶的抬起头,有些不明白的看着眼前尊贵的女王,微微抽回自己的手,似有些不习惯被女王握着。
“是啊。”风夕回首,目光哀伤的扫过堂中的灵柩,“谢谢你收留了包将军。”
徐渊闻言不由移目看去,待看到那黑色的棺木,他那看不出表情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深沉的悲痛,嘴唇紧紧一抿,眸光垂落于地面,似有些不敢看那黑色的棺木,不敢相信他的兄弟会躺在那里面。
“这个……这个您不用谢我啦。”仁诲的十根手指绞在一块,不自觉的越绞越紧,“我想……我想只要是风国人,他们都会收殓包将军的。”
“想是一回事,但敢做又是另一回事。”风夕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嗯?”仁诲似懂非懂的看着风夕。
暗自却在想,原来女王就是这样子啊,不但长得好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而且一点也不像别人一样嫌他脏呢,肯拍他的肩膀呢,等师父、师兄他们回来时一定要告诉他们!
“你其实才是最勇敢的。”风夕微微勾起唇,似想给他一个和蔼的笑容,但终究失败,一双眼眸那一瞬间浮现的是无限的凄哀与深沉的失望。
年轻的仁诲小和尚那一刻只觉得女王的笑太过沉重,仿佛有万斤重担压在女王有些纤细的肩上,但女王却依然要微笑着挑起。那时,他很想象师父开导来寺中拜佛的那些施主一样,跟女王讲几句很带佛理的话,让女王能轻松的笑笑,只是那时候他脑中掠过的佛语太多了,他一时不知道要讲哪一句好,最后他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王才是最勇敢的人!”
说完他还温和的露齿一笑,不知是他的话还是他的笑让女王终于也绽颜笑了笑,虽然笑得并不轻松,但是那是真的笑,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很多年后,这位受万民景仰、佛法精深的一代高僧仁诲大师,他有时候回忆起当年与女王的那唯一一次会面时,他依然是说:“风王惜云真的是一位勇敢的人!”
只是那时候的他说出此语时带着一种佛家的叹息与赞赏,有一种沉沉的份量,直沉到人的心底。于是,即算这是一句赞语,听着的人却依然从中感受到一种无奈的悲怆!
风夕移目再看一眼灵柩,然后吩咐道:“徐渊,派人将包承的灵柩护送回风都。”
“是。”
“王……您请等一下!”仁诲似想起了什么,忽然跑进了堂后,片刻后手中抓着一支黑色长箭走出来。
看到那支长箭,风夕眸光瞬间一冷,然后深深吸一口气,“这就是……”
“王,这是从包将军胸口拔出的,我想……我想您或许……或许……”仁诲将那长箭递给风夕,讷讷的说着,待看到风夕那样的神色不由打住。
风夕接过长箭,这是一支黑色的铁箭,箭端犹带一抹暗红的血迹……手指轻抚过长箭,就是这支箭取包承的性命吗?这支长箭……忽然眼光一凝,那箭尾之上刻着一个细细的“秋”字!这是皇国秋九霜的箭!那么……攻城的确实是秋九霜!能一箭取包承性命的必是她!但出现在鹿门谷的却是……那她去了哪?难道……
风夕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然后猛然抬首唤道:“徐渊!”
“臣在!”
“传令,晏城余下的七千风云骑,五千随我辰时出发回无回谷,两千随你留守晏城,并着风都谢将军,令其派一万禁卫军速驻晏城!”
无回谷中。
“公子。”风军丰息的营帐外传来齐恕的唤声。
“进来。”帐中软榻上斜卧着丰息,他面前摆着一副棋盘,正独自一人凝神思考着棋局。
“公子,对面华军今日忽增皇国旗帜!”齐恕躬身道。
“哦?”低眸凝视棋局的丰息终于抬首看他,“如此说来皇国争天骑已到无回谷了?”
“恕以为是如此!”齐恕点头,“只是王亲自去阻截争天骑,可此时争天骑却出现在无回谷,难道王她……”
丰息却淡淡一挥手,站起身来,“那女……风王既亲自去阻,那争天骑便不可能过她那一关,现在……争天骑既然出现在无回谷,那么……”眸光回视那一副棋局,剎那间眸中慧光毕现,“那么这必是另一支争天骑!”
“另一支争天骑?”齐恕反问着,“他们如何来的?”
“哦,这可要问皇朝公子了,恕我暂时不能回答你。”丰息浅浅一笑,然后又道,“齐将军,传令下去,风云骑除巡卫外,全体休息一天。”
“为什么?”齐恕又反问,“现在皇国争天骑既然出现,我军应该全神戒备才是!”
“风王若在此,你也这么多疑问吗?”丰息目光轻轻的落在齐恕身上,墨黑的眸子深得看不见底。
只是轻轻一眼,却让齐恕心头一凛,慌忙垂首:“恕遵令!”
“下去吧。”丰息依然浅笑雍容,神色间看不出丝毫不悦之态。
“是!”齐恕躬身退下。
“齐将军。”
齐恕走至帐门处时忽又听得身后丰息的唤声,忙又回转身,“公子还有何吩咐?”
“派人送信与风王。”丰息再淡淡道,墨色眸子一转,扫过那棋局,然后再落回齐恕身上,“虽然我知道你即算没有我的命令也会快马送信与风王,不过我还是说一句的好,送信的人只须直往晏城就是了。”
“是!”齐恕垂首答应。
“可以下去了。”丰息挥挥手。
待齐恕退下,丰息走回榻前俯视着棋盘,然后浮起一丝趣味的浅笑,“争天骑果然来了!这一次……无回谷必是十分的热闹!”
“九霜见过公子!”
“辛苦你了,九霜。”华军帐中,皇朝抬抬手示意刚刚赶至的秋九霜起身。
“公子,他们还未到吗?”秋九霜扫视一眼帐中,并未见到预料中的人。
“还无消息。”皇朝眉峰微皱,目光调至帐外,似也有些忧心。
“按道理他应该在我之前赶到才是。”秋九霜目光看向皇朝身旁的玉无缘,似乎盼望他能给她答案。
“亲自前往阻他的是风王惜云。”玉无缘淡淡的道,似乎这便是答案。
“风王亲自前阻,那他……难道……”秋九霜长眉不由紧紧锁在一起。
“他这么久没有消息,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玉无缘眼眸落在皇朝身上,透着淡淡的忧思,“一是全军被困无法传送消息,二是……全军覆没!”
“什么?!不可能!”秋九霜一声惊呼。
可是皇朝闻言却默然不语,眼眸定定的看着桌上一个金狮纸镇,半晌后才沉声道:“这是有可能的!风夕……风惜云……她有这种能耐的!”
“那是五万大军……而且……风惜云既然是风夕,那么她怎可能……”秋九霜喃喃自语,不敢相信五万争天骑会全军覆没。
“驸马!”帐外传来唤声。
“进来。”皇朝目光一闪,迅速看向帐门。
一名华国偏将踏入帐中,手中捧着一物,躬身向皇朝道:“驸马,卑将巡视时在三里之外的小路上发现一名皇国士兵,浑身是伤,已无气息多时,其手中紧紧攥着这半块青铜面具。”说完将手中之物呈上。
秋九霜一见一把上前将那面具抓在手中,手碰时竟止不住的哆嗦,抬首看向皇朝,眼中含泪,面上的那道伤疤都似在颤动,“公子……这是……”
皇朝默默伸出手,接过那半块面具,那面具上犹残留着血迹,手指抚过,冰凉冰凉的,面具额际残缺的边缘上犹有洞穿的痕迹……这……一箭正中眉心吗?一箭取命吗?风夕……你竟这般狠得下手吗?!
“瀛洲……”声音低沉而哀痛,金眸中有着什么在闪烁,猛然紧紧的攥着面具,从牙缝中冷冷的挤出两个字,“风夕!”那一刻,他也无法辨清心中到底是恨……还是痛?
“将军可先行退去。”一旁的玉无缘站起身来对矗立帐中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华将道。
“是。”华将躬身退下。
“当日接公子手令,瀛洲……他……”秋九霜垂首掩去眸中泪光,“他虽未说什么,但九霜知他……当他知悉风王即为白风夕时,他眼中那种神色……他或许……”
“这一次是我的错!是我算计的错!”皇朝摆手示意秋九霜不要再说,“我算对了事,但算错了人……算错了人的心……人的感情!”
玉无缘闻言眸光移动,落在皇朝手中的面具上,最后扫过皇朝沉痛而冷峻的双眸,那眸中闪过的寒光,让他无声一叹。
“公子,请允九霜请令!”秋九霜猛然跪下。
皇朝垂眸看着跪于地上的部将,手中的面具咯咯作响,唇却紧紧抿住,半晌不答。
“九霜,我知道你想为瀛洲报仇,但你刚赶至,连日奔波已十分疲倦,无法和一直按兵不动、养精蓄锐的风军相拼的。”玉无缘的声音微微透着一种倦意,又带着一种淡淡的温柔,让秋九霜悲躁的心稍稍平静。
“可是……公子,既然风王领兵去阻截瀛洲,那么无回谷的风军兵力必减少,又无主帅,正是集我争天骑与金衣骑之力一举重挫风军的好机会!”秋九霜抬首目光灼亮的看着面前的两位公子,“公子,请允我领兵前往!”
“九霜,你先起来。”皇朝终于发话,走回椅前坐下,“风惜云虽不在,但丰兰息却坐镇风军!”
“公子……”
皇朝摆摆手,打断秋九霜的话,“九霜,无回谷现至少还有三万风云骑,风云六将还留三将在此,更有一个比之风惜云更为难测的丰兰息,所以我们绝不可妄动!”
“九霜,你连日赶路想也十分劳累了,先下去休息吧。”玉无缘扶起跪地不起的秋九霜,“你是人,不是铁。”
“九霜,你先去休息。”皇朝也发下话。
“是,九霜告退。”秋九霜无奈只得退下。
待秋九霜离去后,皇朝抓着手中青铜面具,看着良久,最后一叹,“当日在白国我救回濒死的瀛洲,以为天佑我皇国,不忍折我大将,谁知……谁知他竟终还是还命于风夕!”
“当日你隐瀛洲活命的消息,以将之作为一步奇兵,这一步奇兵是生了效,引开了风军的阻截,让九霜的五万大军安然抵无回谷,但同样的,这步奇兵也毁于你的隐瞒。”玉无缘眼光落在他手中那半面青铜面具上,淡然的眸中泄出一丝凄凉的悲叹,“若风夕知这面具之后的人曾是白国宣山中她舍命救过的瀛洲那么这一箭便不会射出!”
“不会射吗?”皇朝忽然笑笑,笑意淡而冷,“无缘,在你心中,她依然是那个揽莲湖上踏花而歌、临水而舞的白风夕对吗?白风夕是不会射杀瀛洲的,但是风惜云一定会射出这一箭的!因为她是风国的王!而瀛洲是皇国的烈风将军!”
玉无缘闻言忽转首,眸光茫然的落向帐外,微微抬手,似想抚开眉心,却又半途垂下,垂眸扫一眼手心,声音清晰却不带一丝份量的飘荡在帐内,“你心中若无,又岂会记着踏花而歌、临水而舞!”
皇朝闻言双拳微握,默然半晌,最后松开手,目光落在那染血的青铜面具上,声音既淡又清且冷,“现在的只是风惜云!”
玉无缘回转身看一眼他,目光平淡不起波澜,然后坐回椅中,片刻后才道:“这一战你们似乎又是一个平手,九霜射杀包承,她射杀瀛洲,你折五万争天骑,她折五千风云骑及五万禁卫军,她收回晏城,你大军至无回谷!”
“风惜云……天何降她?!”皇朝抬眸看着帐顶,仿佛是看着那个天赐的、耀目的白衣女子,“无缘,我不能再等了,明日……只等明日!”
“明日吗?”玉无缘淡淡的看着他,“丰息……无回谷还有三万风云骑,你虽有六万大军,但若想全歼风军,那必也是一场苦战!”
“苦战……便是血战也必要一战!”皇朝猛然起身,“风惜云,她定会很快知悉我的行动,我必须在她领兵回救无回谷前歼尽这三万风云骑!风云骑一灭,这风国也就瓦解一大半!”
“这几日的试探你也应该知道了,丰兰息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你若不策划周详,没有十成的把握,那么……便是胜也是惨胜!”玉无缘双手微微交握,目光垂下,看着脚下的褐红色的帐毯,声音平静而清晰,“惨胜如败!”
“若是……”皇朝站起身走至玉无缘面前,伸手将他的手抬起,金褐色的眸子灿亮如炽日,“若你肯出战,我便有十成的把握!”
玉无缘闻言抬首看一眼他,神情依然一片淡然,“皇朝,我早就说过,我会尽己身所能助你,但我决不会……”
“决不亲临战场杀一人是吗?”皇朝猛然接口道,垂目看着手中的那双洁如白玉一般的手,“这双手还是不肯亲自沾上一丝鲜血吗?玉家的人……慧绝天下的头脑,清逸绝尘的容貌与气质,再加菩萨一般的慈悲心肠,永远都受世人尊敬爱戴……你们玉家人还真是得天独厚!”
“慧绝天下……得天独厚的玉家人……”玉无缘目光迷蒙的的看着自己的手,半晌后浮起一丝浅浅的笑,笑得悲哀而苦涩,“上苍对人从来都是公平的,玉家人似乎拥有让世人羡慕的一切,但也拥有着让世人畏惧的……那是上苍对玉家的惩罚!我们不亲手杀人,但助你们又何尝不是杀人?助你得天下……不亲手取一条性命……这都是玉家的宿命与……可悲的原则!”
“无缘,虽然你说过助我……甚至这一刻我们的手还是握在一块,但是……”皇朝的眼光紧紧盯在玉无缘面上,似想从那样平静无波的脸上透视着什么,“但我却无法真正的把握住你!风夕是我无法捕捉的人,你却是我永远也看不透摸不清的人!”
玉无缘淡淡一笑,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两人身高相近,目光平视,“皇朝,你只要知道一点就可以了:在你未得天下之前,我绝不会离开你,玉家的人对于自己的承诺一定会实现的!”
“驸马!驸马!风王回无回谷了!”帐外忽传来急促的叫唤声。
两人闻言急步出帐,但见对面白凤旗飞扬于暮色之中,格外鲜明。
“她似乎永远在你的计划之外。”玉无缘看着对面涌动的风军,听着那远远传来的欢呼声,微微叹息道。
“风惜云实为劲敌!”皇朝目光遥望,神情却不是沮丧懊恼的,反而面露微笑,笑得自信而傲然,“与这样的人决战才不负这个乱世!这样的天下、这样的人才值得我皇朝为之一争!”
“无回谷之战或要正式展开了。”玉无缘抬首望向天空,暮色之中,星辰未现,“其实无回谷不应该是你们决战之处的,你的另一步奇兵……”
“那一步奇兵连我都未敢肯定,风惜云她岂能算到。”皇朝负手而立,紫色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高大挺拔,一身傲然的气势似连阴暗的暮色也不能掩他几分。
“王,您终于回来了!”
风军王帐中,风云诸将一把冲进来兴奋叫道,就连伤势未好的修久容也来了。
“嗯。”相较于众人的兴奋热切,风夕却太过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漠。
“久容,你的伤势如何?”眼眸轻轻扫过修久容的面容,那脸上的伤口因伤处特殊不好包扎,所以只是以伤药厚厚的敷在伤口处,凝结着血,粗粗黑黑的一道,衬得那张脸十分的恐怖,心不自觉的一抖,眸光微温而痛。
“谢王关心,久容很好。”修久容躬身道谢,微微抬脸,脸上是一片坦然,未有痛,未有恨,未有怨,未有悔!
“伤势未好,不可出营,不可吹风,不可碰水,这是王命!”风夕的声音冷静自持,但语意却轻而柔。
修久容闻言的那一剎那,眼眸一片灿亮,抬首看一眼风夕,垂首,“谢王!久容知道!”
风夕微微颔首,转首看向齐恕,“齐恕,我不在之时,谷中一切如何?”
“嗯……”齐恕闻言不由看看其它三人,他三人同样看看他,“嗯,自王走后……嗯……”
这要如何说呢?齐恕看看安坐于椅上等着他报告一切的风夕,想着到底要如何说呢?
基本上,在风夕离谷后,这谷中……嗯,风云骑基本上没有做什么事,至少没有与华军交过一次锋,可是你要说没做事,可他们又做了一点点事,只是不大好拿出来讲罢了。
五月十五日辰时。
他们前往丰息的帐中听候安排,只得到一个命令:在巳时完之前要找到一百三十六块高五尺以上、重百斤以上的大石头。然后丰公子便潇洒的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而他自己据说闭目养神半日,未出帐。
因王说过,不在之时必得听从兰息公子的命令。所以他们虽一肚子疑问,但却依然领人去找石头,动五千将士,总算赶在巳时完之前将一百三十六块符合他要求的大石采回。
五月十五日酉时。
丰大公子终于跨出营帐,指挥着一干士兵们将大石头全搬至两军相隔的中心地,然后挥退那些士兵,就见他一人在那观摩了半晌,再然后就见他袖起……石落……袖起……石落……那一百三十六块、上百斤重的大石,公子爷他只是轻松的挥挥衣袖,那些石头便全都听话的落在某个点上。
待弄完了一切,丰公子拍拍手,然后丢下一句:所有风云骑将士,皆不得靠近此石阵三丈以内!
他们跟随风夕久已,自问也熟知奇门阵法,但对于他摆下的那个石阵,却无法看出是何阵,只是稍靠得近,身体便不由自主的生出颤栗之感,仿佛前面有着什么十分可怕的妖魔一般,令他们本能的生出畏惧之感。
五月十六日。
华军一名将军领兵一千探阵,当他们禀告于丰息时,丰大公子正在帐中画画,画的是一幅墨兰图,闻得他们的禀告,他连头都没抬,手更没停,只是淡淡丢下一句:让他们攻吧。
而结果……那一次,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与女王齐名的兰息公子的厉害与可怕之处,也打破了他们心中那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公子形象!
一千华军进阵,却无一人生出!阵外的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看到那一千华军全部如被妖魔附体一般完全丧失理智自相残杀……他们并未出战,只是看着,但比起亲自上阵杀人……这……更让他们胆寒!
曾经以为血凤阵已是世上最血腥的阵法,但眼前……这才是世上最凶、最残的阵法!血凤阵至少是他们亲自参与的战斗,那些热血还有是他们自己挥洒的!可眼前的……未动一兵一卒……那些华军的刀剑毫不由豫的砍向自己的同伴,砍得毫不留情、砍得凶残无比……但见断肢残臂飞落,鲜血飞溅……原来站在阵外看着敌人自相残杀竟是那样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一刻,他们对于这个总是一脸雍适浅笑的兰息公子生出一种畏敬,表面那么温和可亲的人,出手之时却是那般的残而冷!而对于王,他们只有敬服,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愿誓死追随的敬服!
五月十七日。
华军的驸马皇朝竟亲自出战。
他们即往丰息帐中禀告,想这声名不在他之下的皇国世子都亲自出战了,他应该紧张了一点吧。谁知……当他们进帐时,丰大公子正在为一名侍女画像,旁边还亲密的围着不,是侍侯在他身旁另三名侍女(虽然稍微靠得近了一点点),闻得他们的禀告,丰公子总算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微微顿笔,然后淡淡一笑道:知道了。说完他又继续作画,他们走出帐外时还能听到他的笑语:荼诘,眼中的笑意稍微收一点,这样才是端庄的淑女。
而阵前的皇国世子也并未攻过来,只是在阵前凝神看了很久,然后又退兵了。
而那一天,听说公子一共作画二十二张。
五月十八日。
华军未再派兵出战,但来了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随随意意的走来,仿佛是漫步闲庭,到了石阵前也只是静静静的站着,却让他们一下子觉得那些大石头忽都添了几分仙气,仿佛是仙人点过的顽石,自有了几分灵气。而白衣人那样的仙姿天容与这个血腥可怖的石阵实在格格不入,那样的人似乎应该出现在高峰秀水之上才是。
他们例行禀报于丰息,本以为只来了这么一个敌人,丰公子大概头都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