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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试天下第21部分阅读

      且试天下 作者:rouwenwu

    头都懒得点了,谁知正在弹琴的丰大公子却停了手,回头盯着他问道:你是说玉无缘来了?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即起身走出营帐。

    石阵前,一黑一白的两位公子隔着石阵而立,一个高贵雍雅,一个飘逸如仙,一个面带微笑,一个神情淡然,彼此皆不发一语,默默注视,气氛看似平静,却让他们所有人皆不敢近前一步,隔着数丈距离远远观望着,天地间忽变得十分的安静,似乎仅有风吹拂着那黑裳白衣发出的轻微声响。

    后来,那两人他们只看到白衣与黑衣在石阵中飞过,仿佛飞仙互逐,都是十分轻松的、悠闲的足不沾地的在阵中穿越,却又快速异常,往往白衣的明明在左边,可眨眼之间他忽又出现在右边,黑衣的明明是背身而立,可剎那间他忽又变为正面对你……时而飞临石上,时而隐身于阵,那些石头有时会飞起,有时会半空粉碎,有时会自动移动……可那些都不是他们关注的,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着那两个人,而那两人自始至终都是面不改色的,神态间都是十分的从容淡然的,他们似乎并不是在决战,他们……他们只是在下一盘棋而已!

    再后来,那两人又各自阵中走出,仿佛中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的轻松,各自回营。

    听说,那一夜公子在营中打坐调息整夜。

    五月十九日,无事。

    曾问公子,以无回谷双方的兵力而论,风云骑远胜于金衣骑,为何不一举进攻将华军歼灭?

    他的回答却是,风王只托我守好无回谷,并没要我进攻。

    五月十九日申时末,王归。

    “齐恕。”

    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齐恕不由惊醒,抬首看去,王正静看着他,等候他的回答。

    “嗯,王,营中一切安好。”齐恕觉得只有这么一个答案。

    “喔。”风夕却也并不追问,淡淡的点点头,目光移过,帐外丰息正从容走来,手中轻摇着一柄折扇,扇面一幅墨兰图。

    “王,皇国争天骑已至无回谷,我们……”程知急急禀报。

    “我知道。”风夕摆摆手,看向丰息,起身离座,“这几日实在有劳公子了,惜云在此谢过。”

    “息并无功劳,风王无需言谢。”丰息微微一笑道。

    “王,您如何回得这般快?皇国争天骑出现在此……难道您路上未曾遇到他们?”齐恕问出疑问。

    “鹿门谷内我袭歼五万争天骑。”

    众将闻言皆不由眸光闪亮的看向他们的王,脸上一片敬慕,而丰息的眼光却落在风夕的眼眸上,那双眼眸如覆薄冰,冰下无丝毫喜悦之情!

    风夕眸光微垂看一眼自己的手,然后负手身后,“攻晏城的是五万大军,射杀包承的是秋九霜,但是五万之后还有五万,晏城攻破之后,他们兵分两路,秋九霜必是领兵绕华、风交界北之蒙山而来……皇朝……这一招实出我意料之外!”

    “王,华军方面现兵力大增,而我军损伤不少,是否要传令谢将军增派禁卫军?”齐恕不由请示道。

    风夕却不答他,目光落在丰息身上,然后淡淡一笑道:“无回谷此次多热闹,四大名骑已集其三,岂能少了丰国的墨羽骑呢,你说是吗?兰息公子。”

    丰息抬目看向风夕,只见她一脸平静淡然,一双眼睛又亮又深,如冰般亮,如渊般深,无法从中窥视一丝一毫的心绪。

    “风王若需墨羽骑效力,兰息岂有二话。”终于,丰息垂目答道。

    “王,这岂……”诸将闻言不由一惊,皆有劝阻之意。

    风夕却一摆手制止他们,优雅的坐回椅上,眸光从容扫视部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无回谷战后,我们白风国与黑丰国将缔结盟约,两国誓为一体,福祸共进。”

    营中诸将一听不由面面相觑。

    “各位可有异议的?”风夕的声音清而冷。

    “我等遵从王命!”诸将齐齐躬身道。

    “兰息公子,我想你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吧?墨羽骑是随时可抵风国吧?”风夕的眸光再转向丰息,轻而幽冷。

    丰息闻言却静静的看着风夕,幽深的眸光紧紧盯着风夕的眼睛,这样冷静的目光,这样冷漠得不带一丝情绪的目光从未从风夕眼中出现过,风夕从未从如此面对过他!

    “兰息说过,墨羽骑随时愿为风王效力。”良久后,帐中才响起丰息优雅的声音,优雅的声音凝成一线,不起一丝波澜。

    “那么……”风夕的目光重扫向部将,“齐恕,以星火传令,令良城守将打开城门,让墨羽骑通行!”

    “是!”齐恕领命。

    “无回谷所有将士,除守卫外,今晚全体休息!”风夕再吩咐道,“明日辰时所有将领王帐集合!”

    “是!”

    “下去吧。”

    “是!”

    二十五、四国初会

    帐中只有风夕与丰息,两人相对而坐,一个面带浅笑,一个面无表情,中间隔着一丈之距,目光相遇,感觉却是那么的远,仿佛是各立悬崖之巅,隔着万丈深渊遥遥相对,彼此皆无法靠近,只因前进一步便会粉身碎骨。

    良久后,风夕从怀中掏出半块青铜面具,垂首,指尖轻轻点着面具之上被箭射穿的那个洞,轻轻的开口:“知道这次鹿门谷我射杀的皇将是谁吗?”

    丰息闻言眉头一跳,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面具,再落在她面上,那张脸平静无波,但眼角那一丝丝怎么也掩不住的哀凄……难道……

    “想来丰公子也难想到吧?”风夕抬首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冷诮的笑,“那个人便是丰公子说已死在宣山的皇国烈风将军燕瀛洲!”

    闻言,丰息手中的折扇唰的一声收拢,目光与风夕相对,然后又轻轻打开折扇,平静的道:“如此说来,那个燕瀛洲当年你以命相救的人,这一次却是死在你手中,由你亲手取他性命!”声音是如此的平淡如水,可话中挟带的雪芒却刺得人肌骨又痛又冷!

    “是啊,我亲手杀了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风夕的语气却也是那么淡淡的,仿佛她只是杀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丰息静静的坐着,将手中折扇慢慢的合拢,眸光不移扇上那幅亲笔所绘的墨兰图,当墨兰终于全部合掩于扇中,他才抬首,平静的看着风夕,然后起身,一步一步移近风夕,自始至终眸光相对,“你在怪我?而且……还有……恨!”最后一个字说得格外的清晰,格外的重!

    风夕的眸光瞬间变化,褪去所有的平静与淡然,变得又冷又利又……带着无可名状的悲与痛!

    “黑狐狸,你我相识已十年之久,不论你对他人如何,可你从未曾骗过我、瞒过我什么,可是……为何……为何……燕瀛洲……你要说他死了?!”风夕猛然站起身来,双眸盈满着水雾,雾中却又燃着怒焰,怒焰之中是切肤的痛与彻骨的哀!

    那样的眼光紧紧的盯在丰息面上,他忽觉得面上凉凉的,手心也凉凉的,这炎热的夏暮,他却觉得非常的凉,凉得有如深冬的雪夜,静、寒而空寂!

    “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丰息的声音忽有几分缥缈,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眸光从风夕身上移开,指尖拨动,折扇慢慢张开,垂眸,落在扇上那幅墨兰图上,那枝秀雅的墨兰长在悬崖之巅的石缝中。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风夕仰首看着帐顶,目光迷茫,“以你一向行事风格,燕瀛洲既为敌人又身负重伤,你要么取其性命,要么视而不见,可你未取命却……为何?”

    “玉雪莲只有一朵,当日我仅以一片莲瓣救他,毒能否解尽我也不知,况且他还有一身重伤……他既为我之敌人,我何必要救他?为他解毒不过看在他……哼,我着人将之安顿在宣山脚下一户农家,并留了些药,是死是活那便看老天怜不怜他。”丰息眸光扫一眼风夕,面上的笑淡淡的、凉凉的,“按理说,他能活我还有一份功劳,而取他性命的人却是你!你又有何理由怨我?”

    这最后的话仿佛一支利剑狠狠刺中风夕,让她身体一颤,抬手垂眸看着自己的这双手,这双射出那至命一箭的手……这双手亲自取了瀛洲的性命!瀛洲……紧紧咬出唇,害怕心口的痛会溢出,那样的话却在耳旁不断回响……记住我……我会回来找你的……下辈子我决不短命……既然这样说,可……可为何你的命却由我亲手结束?!瀛洲……为何是如此?既已死别宣山……为何还要魂断鹿门?!这便是你我之间的缘吗……瀛洲!

    丰息的目光越来越淡,越来越冷,脸上的笑意却不曾减分毫,依然雍雅自如,手一摇,折扇扇起,一股凉风拂过两人面上,一瞬间,似有风雪飞过,迷蒙住两人的视线,这一刻,对方面目竟是那么的模糊而遥远。

    “是不是……我痛,你……可……笑?”风夕紧紧盯着丰息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出,话出口时,心口忽然一阵绞痛,不由自主抬手抚住胸口,只是这痛,到底为何?

    丰息摇扇的手停住了,脸上的笑终于褪去了,眸光如芒似针,如火似冰,刺在风夕身上,烙在风夕心上,带着深冬寒意与萧索的声音,在帐中清晰响起:“我无心无情,你又何曾有心有情?!”

    话落时,身影已至帐外,那修长的黑色背影在晦暗的夜色中那般的寥落,仿佛间,一抹苍桑的悲凉如影相随!

    帐中,风夕颓然的跌坐于椅上,手无力的垂落,仰首靠于椅背上,目光茫然的穿过帐顶,一滴清泪悄悄溢出眼角,瞬间掩入鬓中。

    亥时已过,夜已深,移步出帐,星光满天,夜凉如水,一道身影静静的立于星光之下。

    “伤口吹了风不好,进帐来吧。”风夕看着那道身影微微叹一口气,然后又转身回帐。

    身后,修久容静静跟着她走入帐中。

    “说吧,这么晚了不去休息,却傻站在帐外所为何事?”风夕于椅上坐下,挥挥手示意修久容也坐下。

    但修久容却未坐,而是上前几步,目光灼亮的看着风夕:“王,为何要让墨羽骑开进风国?”

    风夕闻言微微一笑,“久容,你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是吗?”

    “王,您很清楚丰国的霸图,可为何您还要……”修久容不明白为何王有这种迎虎入门的举动。

    风夕闻言起身,走至修久容面前,微仰首看着他,目光平静柔和,“久容,你如何看现今天下?”

    “嗯?”修久容不料风夕会有此一问,不由一怔,“现今天下?”

    “是啊。”风夕转首移步走至帐门,抬首仰望皓翰的星空,一抹夜风拂帐而过,清凉扑面而来,“如此星辰,如此凉风,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福气有闲情欣赏、享受的。”

    “王,您是?”修久容猜测着却又有些犹疑。

    “自礼帝数十年以来,昏君暴政,天灾兵乱……百姓受苦甚重,而至如今,六国攻伐倾轧,动荡不安……这些……这个天下已变了样了,我们这些王侯贵族有大军保护,有锦衣玉食滋养,自不曾体会过苦难,但这十年江湖游历,我已看尽杀戮与灾难,最痛最苦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风夕的目光依然遥望星空,声音低而沉,夹着一抹无法掩藏的痛楚,“那些百姓,他们其实并不祈求豪门大宅、餐鱼餐肉的奢华生活,他们只是想要吃饱、穿暖、有个遮风避雨的草屋……他们的愿望其实很简单的……虽无法完全的满足他们那么卑微的愿望,但至少……至少结束这个乱世,至少还他们一片清宇!”

    “所以王想与丰国结盟,以两国之力重还天下太平?”修久容道。

    “丰国有争霸天下的意图,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其志才能成其事。”风夕回转身,“既要结盟,又何惧其兵入境。”

    “若是如此,我们风国岂不成为丰国的附属?又或有一日将国名不存?”修久容的脸上有淡淡的忧思。

    风夕微微一笑,笑得云淡风轻,移步走回椅前,却也不坐下,目光轻轻的看着那张王椅,最后淡淡的道:“若得天下一统,若得百姓安乐,又何分白风、黑丰?”

    “王,为何您肯定丰国兰息公子能一统天下?您为何选他?”修久容看着她的背影问出心中久存的问题。

    风夕闻言回首,目光落在修久容的脸上,那样平静而智慧的目光令修久容微微垂首,片刻后,才听得风夕清而淡的声音响起:“战天下需英雄霸主,但治天下却要明主贤君。”

    “可王同样会是雄主明君!为何一定要与丰国结盟?为何王不自己作君临天下的女皇?”修久容脱口而出,说完后似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但依然不屈的盯着风夕。

    风夕似也有些讶异这个一向害羞内向的修久容竟会说出此等话来,看着他片刻,目光沉静,最后她静静坐下,手抚着王椅上那腾飞的金龙,“君临天下吗?人……都有自己的志愿吧……久容,你的志愿是什么?”

    “保护王!效忠于王!”修久容想也不想即答道,目光一片热切赤诚。

    风夕闻言微微一笑,似有些感动也有些叹息,“那你知道我的志愿是什么吗?”

    “王的愿望?那当然是守……”修久容本脱口而出“王的愿望当然是守卫风国,让风国的百姓永享太平安乐!”,可王刚才即讲过要重还天下的太平,那便不单单是风国,那王的志愿是什么?难道是……

    风夕端坐于王椅上,敛笑端容,神情肃然而持重,一股王者高贵凛然的气势自然而生,让修久容不由自主的便垂首敛目,不敢正视。

    “久容,作为天下名将,眼光胸襟应更为宽广,不应局限于一人、一国。”

    “是!”修久容垂首答道。

    “很夜了,你早点休息吧。”风夕淡淡吩咐道。

    “王,风云骑所有将士永远效忠于您!您是我们唯一的王!”修久容忽然跪下朗然恭声道,神态间是义无反顾的慨然。

    “我知道。”风夕起身离坐,移步至修久容身前,伸手扶起他,微微有些叹息,“久容,想来齐恕他们还在等你,你便将我所说的全部告诉他们吧。”

    “王,您……”修久容站起身,似有些惊讶王竟知其它几将之心思。

    “十多年的相处,我岂会不知你们心思。”风夕微微一笑,拍拍修久容的肩膀,“你们皆忠心于我,若有疑问于我似有不敬,可你们又不是糊涂之人,若不释疑又心中有哽,所以……你大概又是划拳输给了林玑吧?”

    “是啊,我每次都输给他,只赢过程知。”修久容脸微微有些红。

    “去吧。”风夕挥挥手。

    “是,王您也早点休息。”修久容告退。

    五月二十日寅时正。

    天地依然处于一片混沌暧昧之中,营帐前的灯火发着昏黄的、暗淡的光芒,照着帐前守卫微带倦色的脸,唯有眼睛却比灯火更为明亮灼热。灯火之外依然是阴晦一片的,远远的地方,矗立着一道人影,不言不语的静静矗立,只有凉风拂起衣袂舞起长发,朦胧缥缈得似为幻影。

    至卯时,天渐渐明亮,血玉似的红日慢慢升起,淡红的光芒洒射,给大地抹上一层淡淡的艳妆,偶尔几声鸟啼,在谷中清脆的、单调的响起,沉睡一夜的无回谷,又开始了它或是杀戮流血或安定静然的一天。

    “王,您一夜未息吗?”身后传来齐恕轻轻的带着关怀的问候声。

    “睡不着。”静立的风夕头也不回淡淡的答道,微微仰首,长长黑发直垂而下,似一层黑纱披泻在身后,柔柔的晨风,贪恋的抚着它。

    “听于参将说,您已几日未曾稍息,这样下去,您的身体如何吃得消。”齐恕的声音隐带忧心,两道浓眉也不由自主的挤在眉心。

    风夕闻言回转身,看着齐恕微微绽颜一笑道:“以我之修为,几日不息并无影响,恕,你不必为我担心。”

    “王,您才是我们风云骑忠心守护的人,所以请您为我们保重!”齐恕郑重的恭声道。

    “嗯。”风夕点点头,目光浮移,远远的,丰息正走出营帐,仿佛感受到风夕的注视,转身抬首,目光交会,然后静静走来。

    “王,公子,恕先告退。”齐恕待丰息走近后躬身退下。

    “嗯。”风夕淡淡的挥挥手,转首移目,落向前方的石阵,“兰息公子又摆下了修罗阵。”

    “风王又认为太过残忍?”丰息长眉一挑淡淡道。

    “不会。”风夕这次却是摇摇头,目光遥视对面华、皇军营帐,嘴角浮起淡淡的、冷冷的浅笑,“这是战场,人间的修罗场……修罗场当用修罗阵!”

    轻轻的取过架上长剑,再轻轻的拔出宝剑,一股寒意瞬间迎面而来,剑身亮如秋水,映着帐外射进的朝阳,散射着耀目的雪芒,手随意一挥,寒意划空而出,散于整个帐内,微热的夏晨剎时变得森凉。

    这便是当年始帝亲赐的名剑无雪!无雪无血杀人不留血的倾世名剑!

    手一挽,宝剑回鞘,发出轻轻的脆声,目光落在剑鞘上,金色的鞘身上刻着血红色的焰火,焰火之中却是一颗滴血的心!当年始祖皇逖便是执此剑随始帝征战天下,杀敌无数,建不世功勋而得“无血焰王”之称!金眸中闪着灼热、渴望、兴奋的光芒……今日,这剑可要遇上真正的对手?风惜云?丰兰息?不管是哪一个都绝不辱此剑!

    “你今日要亲自出战?”安静的帐中忽响起一个轻淡无波的声音。

    皇朝转身回首,玉无缘无声无息的走入,身后的朝阳为他全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华,仿如不惊纤尘的仙人,从九天走来,带着一身的缥缈与无法捉摸的虚无之气,仿佛你只要一伸手,他便如幻影飘逝。

    “他们值得我一战!”皇朝走回座前坐下,手中依然握着无雪宝剑。

    “你今日不能出战。”玉无缘却道,依然静静走入,在皇朝对面坐下,目光平静的、无波的落在皇朝身上,“华、皇军也不能出战。”

    皇朝闻言目光炯炯的射向玉无缘,似有些惊讶在此时此刻,他竟有如此之语。

    “我刚才看过了,风军已摆下修罗阵。”玉无缘淡淡道,似乎这便是皇朝不能出战的原因。

    “你说过你已可破修罗阵。”皇朝两道剑眉扬起。

    “我会破不等于皇、华士兵也会破。”玉无缘的语气依然是不紧不慢的,目光静静的透视着皇朝,“我虽已将入阵、出阵之法教与他们,但今日布阵的是人,是精锐无比的风云骑,石阵岂能与人阵相比,若阵势发动,那种气势与速度决非初入阵中的士兵所能适应,更不用说出阵、破阵!”

    “要多久?”皇朝看着手中宝剑问道。

    “至少要两天才行。”玉无缘的目光也落在宝剑之上,静静的看着剑鞘上那颗滴血的心,目中掠过一丝阴暗,“他们两人皆是布阵能手,修罗阵在他们手中绝对是世上最凶最残之阵!若无周全准备,那六万大军便会全役于阵中,这决非妄言!况且……她连修罗阵都布出,那也表示……她已决心要与你‘无回’一决!”

    “与我‘无回’一决吗?”皇朝金眸微眯,抬手轻轻抽出剑身,雪亮的剑芒射亮他的双眸,耀比天上朗日,猛然起身昂首道:“好!无回……无回……三日之后便是决战之日!”

    似乎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双方都是蓄势待发,无回一决已是避无可避之事,只是……世事总是……纵你才智盖世,纵你千计万算,也无法将之捕捉个确切。

    五月二十二日酉时。

    当那五万黑色的大军无息得如一片墨色轻羽从天而降时,无回谷内风、华、皇三军皆震惊的看着风中飞展的那面墨色大旗,不敢相信它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的出人意料!

    “不愧是当世速度最快的墨羽骑!”风军阵前,闻迅而出的风夕遥望那飞速而来的黑色大军,有些佩服、有些赞叹道。

    而其余的风云五将却皆有些戒色的看着墨羽大军,然后看看丰息,再看看他们的王。

    而与风夕并排而立的丰息,却似对风云诸将的戒色及风夕的赞叹毫无所感,只是静静的看着急速而来的墨羽骑,神色间平静而淡然。

    黑色的大军如羽轻掠,数万大军却不闻喧哗,便是那马蹄之声也是极轻极轻的,整齐得如细雨滴落荷面,轻盈得如一片风吹的墨羽,眨眼之间便已至眼前。

    “文声见过公子!”

    “弃殊见过公子!”

    大军停步,只见两员年轻将领翻身下马,急步上前,齐齐跪于丰息面前,神态恭谨。

    丰息眸光轻扫两人,淡淡的挥挥手,“去见过风王。”

    “端木文声拜见风王!”

    “贺弃殊拜见风王!”

    当下两人即转首向风夕行礼。

    “两位将军不必多礼。”

    风夕双手微抬,示意两人起身,目光静谧的落在这两名丰国大将身上,幽深而无波。

    这两人皆如墨羽骑所有士兵一般,身着玄色铠甲,不同的是一身披青色披风,一身披褐色披风,着青色披风的端木文声身材欣长挺拔,浓眉大眼,神态间有着一种轩昂磊落之气,一望即知是那种不拘小节的大气男儿,而贺弃声则身材稍矮稍瘦,长眉细目,四肢纤细,肤色微白,乍看以为是从哪个学堂跑来的虽饱读诗书却未经世事年轻学子,但一双眼睛眨动之间闪烁着精明慧黠之气。

    两人起身,目光齐扫向面前的这位女王,想知道这才华武名传天下的、与公子齐名近十年的女子到底是何等的风华绝世。

    抬首之间,淡淡的夕辉拥着一个白色修长的身影,然后……目光触及的是一张清俊绝尘脸,浅金淡红的光芒轻轻的笼着,显得格外的高贵而清艳,神态之间端庄肃然,可他们心头却油然生出一种清爽舒服亲近之感,那微展的唇畔仿佛随时都将向他们绽出一缕柔和、趣味的浅笑,心不自主的生出一种等待之情,等待着下一刻,天地间最明灿无瑕的笑靥……只是那笑却并未出现,而是那双清澈明亮仿可照见深渊最底处的眼眸无声的射来,目光相遇时,他们不由自主垂下头去。

    风夕转头看向丰息,眸光相会,无声的交换着意见,然后微微招手,“恕,你领两位将军下去休息,并安顿好远道而来的丰国士兵。”

    “是!”齐恕躬身答应。

    而端木文声与贺弃殊却齐齐转头看向丰息

    丰息的目光落在风夕身上,墨黑的眼眸幽深如夜空,却不见一丝星光闪烁,淡淡的开口:“在风国,你们一切谨遵风王旨令!”

    “是!”两人垂首。

    “墨羽骑已到,如此看来,白风、黑丰两国必为一体。”

    遥望那一片墨羽划过无回谷,玉无缘的声音轻飘如风掠水面,浅浅的涟漪眨眼即逝,那一丝迷蒙的水气却绕在半空。

    “墨羽骑来得好快!”皇朝剑眉微蹙的看着对面的黑色大军。

    “墨羽骑号称速度最快,果然是名不虚传。”玉无缘目光追逐着风中飞过的那一面全黑的未有任何图案的大旗,仿佛是一片舞在风中的羽毛,那般的轻盈,飘忽之中又透一种黑夜的魔魅,似多看一眼,便要将人淹没。

    “她肯让墨羽大军开至风国,与他竟是这般的倾心信任吗?”皇朝负手身后,昂首而立,只是话音中那一丝淡淡的怅恨却是表露无遗的,看着并舞于风中的白凤、墨羽旗,似是那两人的化身,遥遥的与他对峙……手指不由自主的拢紧成拳。

    “无回之决,胜败难定。”玉无缘转身往营帐走去。

    “风惜云……丰兰息……我若不能胜他们,那又何谈手握天下?!”身后的皇朝话音有若金石铿然,玉无缘转身回视,那双金眸中只有坚定的、绝然的光芒。

    玉无缘静默片刻,然后才道:“现今是他们兵力胜于你,那么便用‘九门阵’,一动不如一静。”

    “不,静待不属我皇朝所为!”皇朝傲然道,“而且……”话音忽顿,目光似为什么所吸,遥遥望去,一瞬间,一抹笑意浮上灿然浮面,“看来我没有算错!”

    玉无缘转头望去,但见西边金芒耀目,仿佛是夕阳坠落于谷中,金光涌动,蔽地而来,那是……金衣骑,华国的金衣骑!

    “金衣骑真的来了。”玉无缘微微叹息,“竟然真会于无回谷中!”

    “华纯然……我果然没有看错!”皇朝朗然而笑,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金衣骑,回首遥望风军,“这一下,鹿死谁手犹不知!”

    “以容色称世的华纯然,原来也颇有才略胆识。”玉无缘看着那衣甲鲜明、气势昂扬的金衣大军感叹道,“一个养尊处优的深宫公主,竟敢妄自调动大军,这份胆识决不输那些英豪男儿,而她调军前来,一方面是为增援华王,而另一方面……”玉无缘目光落在皇朝身上,微微一笑,“想来她也料到你之‘异心’,这样的心智与谋略实是难得!”

    “看来这世上确实颇多才干不输男儿的女子。”高傲的皇朝此时也不由颔首赞言,“华国第一的美人,想来也是华国第一聪明的女人!”

    “只不过,军前变幻,战场残杀……这些又岂是未曾出宫门的华纯然所能预料到的。”玉无缘有些微感叹,“她所做的不过全落入了你的计划之中,能在你计划之外的,唯有……”轻轻一叹,终未再说。

    “这世上毕竟只有一个风惜云。”皇朝目光扫一眼玉无缘,然后移目高空,“若天下女子皆如她,那世间男儿何存?!”

    “你可有想过,为着你心中的天下,或有一日……无血之剑将染上她之鲜血?”玉无缘忽然轻轻道,目光紧紧看着皇朝。

    “染上她的血?”皇朝垂首看着腰际悬挂的宝剑,这如雪不沾尘的宝剑将有一日挥向风夕?将染上她的血吗?

    恍惚间,眼前竟幻出那样的景象……宝剑如寒电直刺入胸膛,一抹鲜红的血飞洒而出,染红那如雪的白衣,如雨洒在脸上,热而痛,那无血的剑身忽烙下一道血红的印记,怎么擦……也擦不去……那白影从半空坠落,那张脸是死亡的灰白,毫无生气,毫无声息,慢慢的坠落,坠落至那无垠的深渊……不!不要!手忽落在剑柄上,紧紧的抓住,似怕它忽然跳出鞘来,抬首,却看到那了然的、似有些哀叹的目光,忽又一咬牙,抽出宝剑,高扬于空,“以此剑为誓,吾心唯天下!”

    二十六、无回星会

    “古案七弦琴,寂寂待何人?

    子期倾耳闻,相如巧手抚?

    千年苦等望,惟余清风拂!

    绝壁古银杏,婆娑待何人?

    太白酣醉卧,东坡狂高歌?

    万年苦守望,惟有冰轮影!

    幽谷素衣人,倚竹待何人?

    天涯远归鸿,玲珑燕子楼?

    日暮苦遥望,惟得残霜花!

    回首且凝眸,世事是空然!”

    一缕幽歌轻轻的飘荡于暮风中,仿若歌者有着无限愁绪,却无处可倾、无人可诉,那般的寂寥而忧伤。

    暮色中的落华宫稍稍褪去了那一份华贵典雅,如其宫名一般,在这百花烂漫的盛夏却带着一抹繁华落尽后才有的颓然与落寞。

    “公主,这是采自雾山的云尖茶,您尝尝润润喉。”凌儿捧上一杯香茶,轻声的唤着坐在琴案前的华纯然。

    “搁着吧。”华纯然头也不抬的淡淡道。

    “公主……您在担心大王和驸马的安危吗?”凌儿悄悄的瞟一眼华纯然,小心翼翼的问道。

    “凌儿,你觉得驸马如何?”一直静视着七弦琴的华纯然忽然抬首看向凌儿,一双美眸褪去所有的柔和,目光亮而利。

    “驸……驸马?”凌儿被华纯然眼光一盯不由心头一慌,结结巴巴道,“驸……马和丰……公子一样……都……都是人中之龙。”

    “你慌什么?”见凌儿竟如此害怕,华纯然微微一笑,恢复她温雅柔情的面貌,“只不过随口问问罢,你下去吧。”

    “是。”凌儿垂首退下,可走不到几步又转回身,“公主,这几日二王子每日都来落华宫,我一律按您的吩咐说你为大王祈祷正闭门念佛,不见任何人,只是……这么久了……您……”说着眼光偷偷瞅一眼华纯然的神色,见之平静温和才继续说道,“二王子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您是不是见见他?”

    “呵……几位王兄的胆子似乎也太小了一点。”华纯然闻言淡淡的一笑,笑中却带着一种讥讽冷刺,“不过是没有禀报父王即擅调了五万大军罢,竟然如此害怕父王的责罚,这样又如何承继父王的大业?真是的……”说完摇摇首,似有些无可奈何,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那公主……”凌儿试探着,“下次二王子再来时,您可要见见他。”

    华纯然闻言眸光微闪,然后站起身来走至凌儿面前,将她细细看一番,半晌后轻轻一笑道:“二王兄算是我华氏王族子弟中长得最为好看的了,不但仪表堂堂,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又会吟歌弹唱,是众兄弟中最有才华也最得父王宠爱的王子了,凌儿你说是不是呢?”

    凌儿闻言心头一凛,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垂首哆嗦道:“公……公主……奴婢……奴……”

    “凌儿,你这干么呢?”华纯然却似有些惊怪的看着凌儿的举动,“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本宫又没要责怪你,如何这般?”

    “公主,奴婢知错,请公主饶恕。”凌儿惶恐着。

    “知错?你有何错呢?”华纯儿似乎还是不大明白,微微凝着黛眉,“你一直是本宫最得力的侍女,本宫一向待你如姐妹,你也一直是尽心尽力侍候本宫的,你如此说来,真叫本宫疑惑呢。”

    “公主,奴婢……奴婢……”凌儿垂首惶恐不已,支吾半晌也未能说完整一句话,一张秀脸一忽儿红一忽儿白。

    “凌儿,你怎么啦?”华纯然的声音依然柔柔的、娇娇的,好听得如夜莺轻啼。

    “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您饶恕奴婢这一次吧!”凌儿终于抬首,哀求的看着主子,侍候公主这么多年,她知道的,眼前这张绝美的脸是多么的惑人醉人,但这绝美之后的那颗心又是多么的深沉与冷厉!

    “凌儿,你老是叫本宫饶恕你,可本宫却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这叫本宫从何饶你呢?”华纯然优雅的在琴凳上坐下,手中丝帕轻碰鼻尖,然后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才继续道,“你倒是跟本宫说个清楚呀。”

    “公主,奴婢……”凌儿十指紧紧攥住裙裾,终于一咬牙,“奴婢不该捡二王子所掉花笺,奴婢不该收二王子所送玉环,奴婢不该为二王子说话,奴婢不该……不该对二王子心生……心生好感,奴婢……公主,奴婢知错了,求您看在这些年奴婢忠心侍候您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公主……”凌儿伸手攀住华纯然的双膝,眼泪涟涟的哀求着。

    “哦,原来是这样啊。”华纯然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微俯身,伸手轻抬凌儿下颌,“这没什么错啊,想你这般青春年华,生得又是这般的清秀可人,二哥又是人间俊郎,你两人郎情妹意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宫与二哥乃同母兄妹,与你也主仆一场,本宫实是应该成全你们才是。”

    “公主……奴婢……”凌儿被华纯然这么一说,反而更为惶恐。

    “凌儿,这不算什么啦,本宫不会怪责你的。”华纯然拍拍凌儿的肩膀,并抬手轻拭凌儿脸上的泪水,柔声道,“你起来了,跪这么久,膝都痛了吧,到时二王兄知晓定会心痛,怪责起本宫来,本宫可担待不起呀。”

    那样温柔的话语,那样体贴的动作,那样美丽的脸,那样甜美的笑容……是人都会为之陶醉飘然吧,可……可是她知道的,在那后面,那双如水般柔情的眼眸早已将一切看透,早已将一切掌在手中……当她冷下来时,那种手段,那种无情……她是见识过的,否则她如何能在这王宫高高居于第一位,便是大王的宠妃也得避之一侧!

    “公主……奴婢……奴婢……不该将您平日与奴婢所说的话全传给了二公子!”凌儿一口气说出,然后……只不过一剎那,公主脸上的那甜美的笑消失了,眼中那种温柔也褪去了……所有的泪、所有的害怕与惶恐这一刻忽又都远去了,她垂首闭目,等待……等待着那或冷酷或……或是宽容的裁决。

    华纯然面色静然无波的看着跪于脚下的凌儿,久久的看着,静静的看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良久,久到凌儿已快绝望时,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响起:“凌儿,你跟着本宫多少年了?”

    “六年。”凌儿战兢的答道。

    “六年了是吗?这么多年你倒没学着怎么聪明处事,反倒越来越糊涂了呀。”华纯然冷冷的一笑,目光如针刺在凌儿身上,“平日里,你的那些心思,那些行为本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无伤大雅,可是这一回……哼!你倒是越长越回去了!跟着本宫这么些年,本宫是什么样的人你竟不清楚吗?本宫是你可糊弄的人吗?”

    “奴婢……奴婢……”凌儿哆嗦着不敢抬头看华纯然。

    “想当年你才进宫时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宫女,本宫怜你机灵乖巧特提拔你为本宫的贴身侍女,这些年来,本宫自问待你不薄,落华宫中宫人近两百,可你可说除本宫外,一切都优于众人,本宫虽有兄弟姐妹诸多,但侍你可说比他们还要真还要亲,可你……”华纯然目光有如冰泉,冷冷的清清的看着凌儿,看着这个可谓一起长大的、一直视如小妹的人,“这些就是你对本宫的回报吗?”

    “公主,凌儿决无背叛害您之心,凌儿可对天发誓!”凌儿抬首,直视华纯然冰冷的目光,眼中有着凄苦有着悔恨,“凌儿真的无心背叛您的,只是二王子问起时,凌儿……凌儿……”

    “就不由自主的说了是吗?”华纯然忽然笑笑,笑得有些无奈有些悲哀,“如此看来,本宫在你心中是比不上二王兄的,否则你怎会毫不由豫的一股恼全说出呢?”

    “公主……”凌儿啜泣着,泪水又涌出,心中又悔又痛,不知要如何才好,想起公主多年厚待之情,忽又宁愿被公主重罚。

    “你起来吧,本宫不怪你也不想责你。”片刻后,华纯然淡淡的道,垂首看着琴案上的七弦琴,“侯门深宫啊,果然是没有真心的!”

    “公主,我……”凌儿不敢相信公主竟然完全不处罚她,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公主,公主不是一贯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吗?如她这般背叛了公主,公主不应该是毫不留情的处死她吗?可为何……

    “还不起来,难道要本宫亲自扶你吗?”华纯然起走走至窗前,目光遥望暮色中的宫宇,白日里看来金碧辉煌的王宫,阴暗的暮色中却似一只庞然大兽,张着大口,吞噬着这些王侯贵胄,“本宫不怪你,那是因为……”

    话音微微一顿,然后浅浅一笑,笑得有些嘲讽与伤感,“想当初,本宫不也是想尽办法想留住他吗?只因为他不是这个深宫之人,只因为那双眼睛……黑得有如夜空一般的眼睛,那般的深广无垠,可偶尔闪过的那一抹星光却是温热的……我只是想抓住那双眼睛最深处的那抹温情,只要我能抓住,那绝对是最真最暖的……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看着凌儿,“在我眼中懦弱无能的二哥,在你心中或可是一品佳郎,为着他,你宁愿背?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