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第12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就不会生病了,且绿不想七哥总是生病……”
听到这话时,如皇后便是笑得极开心,握着绿央的手,眼泪跟着一起掉:“绿央绿央,咱到底是上哪儿捡了这俩宝贝啊……”
绿央也只是握紧景如月的手,不言语。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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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如皇后终于熟练地掌握空竹的转速,学会“蚂蚁上树”等动作花样之后,便又像丢开毽子、陀螺一样,丢开了空竹,又开始整日闲闲地往太学院和武场跑,自然是去找她家宝贝儿子,并且后头时常还跟着个走路摇晃的十殿下。每每见着她的宝贝且歌,都要扑上去抱住,一遍遍小小声地念:“好无聊啊好无聊……”
浅且歌自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母后不无聊,去问父皇,父皇皱眉,冷冷地道:“让你母后到冷园种菜去。”
浅且歌也皱眉,便只好去问浅且言他们。
听到游戏二字,六殿下浅且乐最是兴奋:“我知道!我知道!宫外的孩子都玩弹弓,可以打鸟的!”
浅且歌瞥一眼笑得灿烂的且乐,沉默着转向浅且言。
“纸鸢吧……如今不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浅且言微微地笑。
浅且歌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旁边几人皆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不一会儿了听到那清透空灵的声音问:“纸鸢长什么样子?”
话语方罢,几人又惊又疑地转头看这瘦弱的小人儿,虽然宫里没有外面那么多好玩的,可是纸鸢总是见过的吧……
“就是平日里满天飞着的那些。”
浅且歌想起在听雪阁上看到过的那些蝴蝶蜜蜂一样的东西,点点头。
“宫外也有许多地方卖的糖人儿风车,还有纸花泥塑什么的,且歌何不出宫去看看?”浅且西在静默中幽然出声建议道。
“是啊,且歌,你怕是没出过宫吧?”浅且言也开口了。
浅且歌默然不语,他为了绿魔教的事近一年来倒是出宫频繁,不过大抵是晚上,而且来去匆匆,就怕误了时辰瞒不过父皇。这么想着,浅且歌便开口道:“浅且西,明日你陪我出宫。”
此话一出,几人先是惊愕,为何要且西去陪?
只有八殿下浅且语吐出一句:“除了大哥二哥在宫外已建府,五哥是出宫次数最多的吧……”
听到这个,总是笑呵呵的六殿下撇撇嘴,哼一句:“就是就是,父皇就准五哥出宫……”
浅且言嘴角依旧挂笑,却是眸深笑浅,望着浅且西也是不解的模样。浅且西对上四哥的视线,呵呵假笑一声,转过身神色也不知为何而沉了下去,不过仍然是应下了:“且歌,明日辰时我便在崇西门等你。”
每月出宫四次,是他下雪日跪在日耀殿外二十多个时辰才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恩准的呐。小时的自己果真是倔强硬气得很,浅且西这般想想,便低着头苦笑。
浅且歌“嗯”了一声,便径自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看书了,不顾浅且乐还在嚷嚷:“喂,你们出宫就算了,明日不是还有课么……啊……你们想逃课!”
浅且语听到这话,认真看着他的六哥:“六哥,你觉得父皇可能不同意七哥的请求么?”
浅且言最是直接,手中执着书敲在且乐头上,然后也回到自己座位去了。
如此这般,便有了七殿下出宫的事,中间的曲折无非是父皇死皱眉头说“不准”,还有母后哭着嚷着要一起出宫玩——然后常年跟在浅影帝身边的几大暗卫皆被派出,当然绿央也要哄着如皇后说且歌要出宫做正事。
浅且西等在崇西门外,低头正想着出了宫要怎么冠冕堂皇地离开七弟的视线,去方九街走一趟。那边,七弟的身影愈加清晰,近了才看明白后面还跟着九弟浅且笑。
九弟五岁时入了太学院,十足娇纵任性的皇子模样,却是每见七弟便笑嘻嘻地乖巧不惹事。木影皇家的规矩便是,皇子五岁入学,到了十四岁便可在宫外建府,才可离开太学院。所以大哥二哥离开太学院之后,九弟便成了太学院最嚣张捣乱的人。众兄弟不喜欢他娇纵,他也不喜与兄长们相处。因而见着这九弟,浅且西不免微皱眉头。
“且歌晚了。”浅且西迎上去道。
“嗯。”浅且歌一再甩开且笑的手,面无表情地应着。
“九弟今日又是在哪儿巧遇了且歌?”不知何时,他们都已不再唤“七弟”而习惯直接唤他的名字了——不过浅且笑每次听到几位哥哥唤这名字都要不爽快,这下也是,昂着头嚷一句:“不要你管!”
浅且歌听到声音转过着去看,浅且笑窘了,便扯开嘴角:“啊。不是。七哥,小笑近来耳鸣,难受得厉害,还总是听到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小笑刚刚又听……到了……”还未解释完,浅且歌已转过头去了,浅且笑声音便低了下来。
“九弟今日不去太学院么?”浅且西笑得高深莫测,看着眼前解释得神色焦急的人,问道。
浅且笑眼睛依旧追在七哥身上,听到问话才看向浅且西,讪讪地笑道:“嘿。五哥。且笑肚子疼,向太傅请了一个时辰的假。”
浅且西听着这九弟前后不同的两个自称,嘴角笑意深寒,眼睛眯起:“原来‘小笑’肚子疼啊……不要紧吧……也是呐,每日都要与七弟巧遇一次,挺不容易啊。”
浅且笑依旧讪笑,退后一步,跑开了,却依旧声音响亮地喊着:“七哥,小笑先走了!”
浅且西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还没回神,但听到一个清透的声音淡淡地唤:“浅且西。”
回头便见他的七弟墨玉的瞳眸中满是疑惑。
浅且西笑笑,道:“走吧。”
浅且歌不是第一次出宫,却似是第一次。他在前世并不喜人多的地方,似乎每一次到了人多的地方都会有一场杀戮。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别人盯着他的双瞳时惊异惧怕的神情。然而今世,不知何故,眼睛已很少变色,虽然金墨色的眼瞳不多,却总算是平常了些。所以他是不理解的,一出宫门不远,浅且西便拉着他去买了异族人遮面的丝巾,难得脸上没有惯常的高深莫测的笑,说道:“且歌,你最好戴上这个。”
且歌不语,看着那白色的丝巾直皱眉,最后从怀中摸出三条丝巾,面无表情却极认真地一一指着道:“父皇给的。母后给的。浅且笑给的。”
浅且西哭笑不得。
毕竟是木影国最大的京影城,异族人来往皆是不少,浅且歌戴着丝巾倒并不引人注意。
二人便相伴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旁边店肆林立,商铺绛幡高扬,人群喧哗而繁闹。寻了许久,亦未发现有店铺专卖纸鸢泥塑纸花之类的玩物的,浅且歌到人多的地方便不再开口,只有浅且西问到了才“嗯”地轻轻应一声。浅且西疑惑地只好带着不知何故蓦然沉默的且歌在各个小摊店铺间转悠,四处去寻他想买的玩物。
买了纸鸢风车,浅且歌便站在卖糖葫芦的小贩前不肯移步了。浅且西见着且歌盯着糖葫芦不眨眼的模样,愣了愣,笑了。返回几步,浅且西笑着问:“且歌想吃糖葫芦?”
“且歌不吃葫芦。母后吃。”说着这话,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真是不知母后为何如此喜爱甜腻的东西。
浅且西怔愣得更久些,许久了嘴角漂亮地扬起,是少有的温暖的笑意,然后伸出空着的一手揉揉且歌的脑袋,轻柔地叹一口气:“且歌真是很爱护皇后娘娘啊。”且歌疑惑地抬头去望浅且西的眼睛,便见着了那一脸漂亮而温柔的笑容,但笨孩子显然是不懂眼前这人突然的叹息由何而来。
“且歌要买多少就拿着吧,五哥给你付钱。”浅且西大方地说着。
笨孩子此次倒是敏感而聪明地听出了“五哥”的大方,上前将小贩的糖葫芦架抱了过来,看得浅且西一愣一愣的。头重脚轻的糖葫芦架还未抱稳,不知何处飞出个人,冷冷“抢”过了浅且歌的葫芦架便又隐身在喧嚷的人群中。浅且西反应不过来,只听那个清透的声音认真地道:“你说,五哥给你付钱。”低头便见声音的主人一脸认真地提醒着他,浅且西呵呵地笑:“当然当然。”其实还是觉得反应不过来,不过刚才那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影吧——父皇将暗影派在且歌身边,倒也不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是青无。还有青风。”浅且歌淡淡地道,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浅且西才发觉自己的出神,赶忙追着了。
一边四处搜寻好玩的物件,一边将好吃的零嘴一一打包,青风最后连隐身都不再了,抱着大包小包跟在两位殿下后头,瞧着街市人群喧嚷也是兴味十足的表情。
这么走到未时末刻,青风才不得不提醒:“主子,五殿下,该回宫了。”
浅且歌点点头,便要转身,却不想被一人扯住了手臂。浅且西背对着将要西下的蛋黄夕阳,尚且年少的脸庞仿若镀上一层金,五官顿时显得无比柔和起来。他拉着转身欲走的浅且歌,另一手还拿着些乱糟糟的木艺品,站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看着且歌的眼睛,说道:“且歌,要么你先回宫,我一会儿就跟上你们……”
浅且歌奇怪地看着他,不说话。
浅且西转头看向南边,神色哀哀地:“我想……去一趟方九街……且歌,你让我去吧……”
浅且歌实在不喜旁人抓他的手扯他的衣角,此次却没有像往时对且笑、且绿一样挥开浅且西的手,只微微皱着眉:“在哪?”
“什么?”浅且西有些惊讶。
“方九街,在哪?”浅且歌认真地重复。
“不……不远……离这儿……只是……”浅且西看一眼站在且歌身后的青风。
“青风和夜无一起回宫。”
“可是主子……青风知道了,主子要在天黑前回来啊,陛下吩咐的。”
浅且歌不置可否,回头对浅且西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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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九街虽说不远,却还是要步行很长一段路。浅且歌自出宫便很少开口说话,浅且西一时间也找不到话题,二人间便是一片静默,浅且西只觉尴尬。许久,浅且西咬咬唇,终于出声:“且歌真的是很爱护母后的呀。”
“说过了。”浅且歌淡然地道。
浅且西声音低低地叙述:“我5岁的时候,把我的母妃,送出宫了……连四哥也不知道呢……其实母妃没有因病而亡故,她只是出宫了。”
浅且歌听着,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
浅且西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欢欣:“且歌你一定不知道,我母妃是个大大的美人喏……眼睛大大的,皮肤像雪一般无瑕美丽,笑起来嘴边会有两个好漂亮的酒窝,看上去好温柔好温柔,没有人会不喜欢……啊,我有一个妹妹,一点点高,可是脸上肥嘟嘟的,见到外人会很害羞,傻乎乎的好可爱的……还有还有,母妃的院子里种了好大一棵梨树,开的花是小小的白色的,很漂亮很香,不过结的果子一点都不好吃,我偷偷去摘过……嘿,那时还被母妃发现了,幸亏母妃没有拿棍子来打……母妃是很温柔的人呢……”
真的是讲了许多。在浅且西兴奋的话语中,二人便拐入了方九街,站在了那颗大梨树的院门外。
浅且西仰起头去望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嘴角挂着笑,却不敢眨眼,不敢掉泪。
夕阳暖色的余辉跳跃在梨树的叶尖,渲染着阳光无穷无尽的温情。已是春暮,梨正开花,淡淡的花香缥缈轻浮,不若人的心中疼痛分外沉重。
浅且歌一路认真地听且西欢快的话,也一路默然不语。
朱红大门在不期然间吱呀地打开,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探头出来,看到站在外头的两人,又害羞地缩回去。门后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纯儿,怎不出去等爹了?”
门便开得更大些,一个穿着细究的美妇人拉着刚刚害羞的孩子走出门来,看到外头站着的两人,也是吃了一惊。却仍然温柔,问道:“这是小西?”
浅且西也是一愣,用力地笑了,声音抖着回道:“是,夫人。小西和弟弟想来看看梨花。”
妇人嘴角边的酒窝真是温柔漂亮得让人迷醉,将那害羞的孩子拉到跟前:“小西还有弟弟呀,长得好精致漂亮呐……纯儿快喊哥哥呀。瞧小西哥哥,眨眼间都长这么大了。你们家搬走后,还真是没人理这梨树了,呵呵,小西当年还偷偷摘院里的梨子呢。”
浅且西瞧着那掩嘴轻笑的美妇人,眼眶热得疼痛,但还是笑得用力:“纯儿还是这么害羞……”
“嗯。不过也是倔得很,非要出来迎爹回家……天也快黑了,小西也要赶紧回家吧,不然你母亲要担心了的。”
浅且西飞快地折腰鞠躬:“是,夫人,小西先走了。”
浅且歌的手被且西用力拉着,他想了想并不挣开,尽管被拉得很疼。
薄暮的夕阳已不留余辉,本来染着夕阳红的天空此时是一片苍茫茫的白,夜色混沌的黑已然不远了。街道上也减了繁闹,每张回家的笑脸都是恬淡而欢快,安乐而自在惬意。
浅且歌无法直视的角度里,浅且西偏着头掉泪。
“我的母妃,被我送出宫了。她喝了忘情,忘记了她曾经不伦的爱情,忘记了因为那不伦的爱情而出生的我……且歌,我的母妃多好看……”
浅且西转过头来,飘乱的发丝因泪水而黏在脸上,满脸狼狈,不再是那个风姿卓绝的天才皇子,嘴角不再挂着令人生寒的高深莫测的笑。委屈,那么多年来累叠在心的委屈,今日终于得以成全。
那时年方五岁,他知道他的父亲就是他的舅舅,而不是那个他总需仰望的冷傲绝色的帝王。母妃精神已近崩溃,他便竭力在那个帝五面前展现他超越五岁孩童的才华,而后向他求了“忘情”,求了母妃的假死出宫,求了每月四次的出宫探访——自己便从此呆在那深宫中,如此已然过了6年,还有更多的6年要继续这般下去。
从来不悔。从来不恨。
但是,母妃,小西可不可以委屈呢。
当浅且西狠狠抱住比他瘦弱许多的浅且歌,心里许多疼痛沉重异常,浅且西只恍惚想起了那年四哥收起惯常客气礼貌的笑容,摸摸他的头,目光里盛满温柔:“傻小西,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冥冥之中自在的深意,你也有感恩的心,你会感谢上天让你经历这些。”
唤他“小西”的四哥,真真是天底下最最温柔的人。
浅且西一直这样认为着,便打心底里把四哥当作最亲近的人。素来是如此。
浅且西不知自己这满眼满脸的泪是哭那一树梨花,还是哭那暖色夕阳。多年来,他总是默默地来看母妃与妹妹,看那梨树开花结果落叶,已许久不同母妃说过话——可到底,他还是在渴望哪怕只言片语的温柔吧……多年层叠的委屈不知是如何被成全,终于不自持地抱住了那瘦弱柔软的小身躯,哭得失去分寸,似要把五岁那年未流的泪全部倾泄。
浅且歌无法细致琢磨抱着他眼睛不断流出浑浊泪水的这人心底是何情绪,可到底是敏感地觉出其中悲伤疼痛。浅且西依旧哭得很凶,原本被抱住却面无表情的浅且歌在感觉到肩头的湿气后终于皱眉,垂竖着的手也终于环上浅且西,轻易将其抱住快速移动。待浅且西反应过来,他已被浅且歌安置在陌生的城墙之上。而浅且歌,将浅且西放下便又转身离去,瞬间没了影迹。
浅且西本来因为惊愕而停止了哭喊,小小声抽泣哽咽着,见到唯一陪在身边的人竟不留情地离开,甚至连头都不回。向来聪明自持,惯常高深莫测地挂着寒笑的五殿下,便像被父母丢下的孩子般,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独自哭了许久,终于察觉自己的失态,仔细思考也无法自知其中缘由。先是窘迫,而后“聪明”地把所有情绪失控的缘由都推到那个精致漂亮似有魔力的人身上,浅且西终于心安。
可是天真的快黑了,浅且西甚至不知他身在何处,开始焦急起来的时候,却见一个月白的小身影越来越近。
自然是浅且歌。
空气中浮着淡淡清香,浅且西迎上去,才看清了小人儿竟抱了一怀名贵的强瞿花,大朵大朵地开着,白色的大卷舌花瓣,青绿的茎叶,在混沌的夜幕中,也是异常清新素丽。
“且歌你去哪儿了?这么晚了,我们赶快回宫吧。”浅且西哭过的声音有些哑。
浅且歌不说话,将一怀的花束全都推到浅且西怀里去,抬头认真看着浅且西的眼睛,说道:“母妃都喜欢的花。”
浅且西看看那双墨黑的瞳眸,又看看一怀的怒放的强瞿,对且歌的话并不明白。
浅且歌知道了他的疑惑,只好解释:“且歌的母后很喜欢。浅且笑的母妃也很喜欢。母妃都喜欢的花。”
浅且西仍是愣愣地,眼睛红着,有些浮肿,声音嘶哑:“然后呢?”
浅且歌便奇怪地看着浅且西,他已说了许多话,这个人怎么还是不明白——浅且歌又说:“送给浅且西的母妃。母妃都喜欢的花。”
浅且西怔愣住,顿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重复着:“母妃都喜欢的花……”
抬眼的时候便见着那比他矮了许多的人儿表情认真地点点头,浅且西蓦地觉得心头一暖,笑了,笑得分外真诚,嘴角扬起的弧度温暖而漂亮。他是在如遇神魔,鬼使神差的电闪一瞬间,明白了四哥神情落寞地说着的那句话——“小西,我们与那人之间,其中距离何止千万……”
他们这些皇子,即使是单纯没心眼的六弟,即使是年纪尚小的九弟十弟,也永远都无法企及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孩子吧。
在看不到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独自不可言说的伤痛,可无论是装傻还是聪明,果然还是要一直去认真地经历才可以吧。
——这些浅显的道理竟还要这个不爱读书,诗词歌赋又一窍不通的人来点通呢。
浅且西这样想着,摇摇头却又笑了。眼中有光。
那小人儿却已不耐地转身:“走了。”
浅且西看着高高的城墙还直瞪眼,一恍神又像不久前飞在风中,回神的时候已站在那梨树的院门外。
浅且歌站在十步远外,浅且西笑着去敲门。
应门的是一个小僮仆,很积极地灿烂笑着回答浅且西:“是,老爷已回府了。”“哦,这花怎么给夫人?”“好。我帮你送给夫人,说是小西送的对么?”“嗯。花名叫强瞿。好,我记住了。”……
门又关上了。浅且西退到浅且歌的位置,微微仰起头,夜已全黑了,依晰能见那墨绿的叶间一点点的白,白得很小心翼翼,也很可爱,很让人喜欢。清丽的梨花香淡淡融在空气中,渗入人的心里也是甜香甜香的。
浅且西背着手,偏过头去看站在身侧的小人儿,语气欢快:“且歌,为何如今强瞿花会开?”
“……不说。”浅且歌很认真地想,沉默许久也只是吐出两个字。
浅且西却又说:“哇。好小气……那好吧,不说便不说吧。我们要回宫了啊不知觉都这么晚了。”
“浅且西,母后说,女人不要哭这么多,眼睛像金鱼。丑。”浅且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浅且西愣愣地:“可是我又不是女人……”
“……”浅且歌不理,转身走了。
“且歌你是在说我很丑就对了……”浅且西追着且歌的脚步,却也碎碎地念叨。
浅且歌没有直接回月华殿或者日耀殿,反而绕了远路直接去了御书房。御书房的门是被撞开的,浅影帝正站在内室书架旁侧,方从书中抬头,浅且歌已稳稳地撞入他的怀里。
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浅影帝倒不惊讶,摸摸怀里人的脑袋:“怎么了?”
浅且歌软软地唤:“父皇。”三年过去,小人儿的声音一直未变,清透而空灵。
“怎又撒娇了?”尽管小东西已经长高了些,浅影帝仍是不费力地抱起他。
怀里的人儿不言语,浅影帝耐心哄着:“跟父皇回日耀殿用晚膳了。今天整日在外,一定没有好好吃东西。”
“两块糕点吃了。”浅且歌从怀里摸摸,两个小包在父皇眼前晃了晃:“且歌给父皇买了糕点,浅且西说好吃的。”
浅影帝却板起冷脸:“这个小包的红枣糕是父皇让你当早膳午膳的,竟剩了一半。”
“且歌吃了两块糕点。”
“还剩了一半。”浅影帝声音仍是冷冷的,“今天晚膳要吃完一个鸡腿。”
“且歌给父皇买这么多糕点。”浅且歌软软地说道。
“你把糕点铺全搬回来也没用。”浅影帝冷冷地回道。
“坏脾气。”浅且歌挣扎着不要父皇抱了。
“父皇跟你说过了要好好吃饭。”
“母后说,人活着不要做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小孩儿开始给父皇讲理。
“说过了不要总记着你母后的胡言乱语。”浅影帝一听到“母后说”就开始皱眉,“你不做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就一点都不用吃饭了是不是?”
“嗯。”浅且歌淡淡应着,还很乖巧地将脑袋点了好几下。
“笨东西才一直听母后的话。”
“且歌不是东西。”
“那就要听父皇的话。”
“父皇脾气坏。”
“不要一直念叨这句。”
“浅且乐偷偷说过。浅且语也小小声说过。浅且笑也很怕父皇。母后说,不能像父皇这样,面无表情像个木头。”
“……不要听你母后的胡话。”
“浅且乐偷偷说过。浅且语也小小声说过。浅且笑也很怕父皇。”浅且歌重复着,言下之意,不止母后这样说。
“……啰嗦。”被咽住了话,许久,浅影帝才讷讷吐出两个字,声音仍是清冷。
伯无在两位主子前头打灯引路,隐约听着两人对话,嘴角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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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御花园。浅且歌正在去太学院的途中,青云拎着书袋,与青风一同跟在浅且歌的后头。
打破静默的是远远而来的叠声喊着“七哥七哥”的九殿下浅且笑。终于站定在七哥面前,九殿下满脸的笑乖巧又灿烂,大眼睛中亦是泛着盈盈笑意,透着清灵,望着七哥漂亮如墨玉般的瞳眸,便笑痴了去:“七哥七哥,早安!好巧啊,每次都能在路上遇着七哥呢,七哥我们一同去太学院吧。”
比浅且歌还矮了一个头的浅且笑说着话,又愈加凑近去看七哥的墨玉瞳眸,最后竟踮起了脚尖。仍是灿烂地傻笑。
却不想,浅且歌淡淡地看着他,说道:“今日不去太学院。”
“呃?”浅且笑刹时反应不过来,笑僵在嘴角。
“今日不去太学院。”浅且歌淡淡重复道,然后接过青云手中的书袋,推到浅且笑怀里:“给浅且西。”
浅且笑被重重的书袋砸到,顿时有些趔趄,站稳了心里却是极不痛快的:“什么东西!我不要!”
下意识便把怀里的重物丢回去,却愕然地想起面前站着的是七哥,而不是别人,便即时有些窘迫:“呵呵,七哥,小笑不是那个意思……七哥这是给五哥的?七哥为何不自己带去……”
浅且歌看着眼前这人,不懂他的情绪变化,只当他是不愿意帮忙,便将那书袋抽回,又推到青云的怀里:“带去给浅且西。”
青云还未应“是”,浅且笑却极快地将书袋抢回了,不顾旁边几人惊愕表情,极宝贝地抱在怀里,又转头去对七哥笑:“七哥,小笑帮你带给五哥……”
浅且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作声了,淡淡点头,便要走了。
浅且笑追上去,抱着重重的书跑得有些艰难:“七哥你今天要去哪儿?”
“训练场。”浅且歌淡淡答道。
“哦……七哥昨天小笑给你的丝巾好不好看?”浅且笑努力寻找话题。
“不知道。”浅且歌只认真走着自己的路。
“咦?怎么不知道。七哥昨日出宫没有戴上丝巾么?”
“浅且西哭,眼睛和鼻子都出水,给他擦。”浅且歌偏过头去看一眼浅且笑。
浅且笑嘴角的笑又僵了,面对七哥的注视,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很下意识地掩饰自己的失望难过,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说道:“是这样的啊。呵呵,七哥那我去太学院了,迟到要被罚抄书的。”
浅且歌只点了点头,又继续走。
浅且笑在后头看着,蓦然觉得委屈,眼睛蒙雾,却依稀想起第一次见到七哥的场景——那样漂亮精致的七哥抱着大束的强瞿花站在初夏明媚的光景中的场景——浅且笑突然又笑了,蓦然响亮地念起每天都要念一遍的话:“七哥,如果小笑今日见不到你,那,七哥午安,七哥晚安。”
浅且歌没有回头,青云疑惑着问:“主子,你让青云洗的那条丝巾是九殿下送的?”
“嗯。”浅且歌望着疑惑的青云很轻地点下头。
青风倒笑了:“九殿下刚才那模样定是以为主子把那丝巾给五殿下了。”
青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主子,也笑。
而另一边,本来缩在丛中的两人呼啦地围到浅且笑身边,一人说道:“殿下,您的早膳和书袋都已备好了。”
另一人跟着道:“殿下,您以后不用起早了,奴才帮您守着,七殿下来了奴才再叫您就可以了……”
还未说完,却被九殿下一脚踹开:“说什么混账话!本殿的七哥干嘛要你等!”浅且笑是一向珍惜与七哥独自相处的时间的,可除却在太学院的时间,二人交集不多,他也只能每日想方设法地与七哥“巧遇”了。每日够说上一句“早安,午安,并且晚安”,他已经非常满足。
虽说当时浅影帝已下令将大内侍卫的训练场与皇子的武场中间的墙壁打通,最终还是作罢,浅且歌也不再理会那边是如何乱糟糟的情形,直接带着他的三百人在皇宫东面选了一块宽敞安静的地儿,布置成另一个训练场。别人只知七殿下每日都带着那三百人绕皇宫跑圈,暗中笑几声便也不再关心。甚至有传言说是皇上担心七殿□体过于瘦弱,便命令三百侍卫陪七殿下每日训练以锻炼体能。不过对这些传说,那三百侍卫也是暗中笑几声,从不多作解释。
这日浅且歌走入训练场,最先察觉的是夜绝。夜绝是不多言的人,见着浅且歌了也只是沉默地站在浅且歌的身后,连一声“七殿”都不唤的。
流陌也见到了浅且歌,便丢下一直拉着他没完没了地念叨的白寂,小跑着来到浅且歌的面前,笑着:“七殿。”
“七殿!七殿你怎么这个时间会来?!”白寂显然惊喜大过于疑惑。
浅且歌只是淡淡道:“有事。列队。”
流陌疑惑地看向浅且歌身后的青云青风,却也只见两人摇头表示不知。
三位队长便只得带着疑惑召集所有人列队。许多人见到七殿下都是一阵惊喜,然而站入队伍中,却都是一脸肃穆。当初他们这群娇惯的世家少爷,可都因为不遵循七殿的规矩而吃了不少的苦头。三年时间,不长不短,可是已足够血气方刚的少年们成长的了。
浅且歌站在一片肃穆的队伍前面,越发显得瘦弱矮小,若不是真的见识过他令人惊叹的耐力及意志力,还有奇怪的武功套路,还是无法相信这样弱不禁风的身躯里竟隐含着那般强大的力量吧。
欧阳天便是在这样的一片肃穆气氛中走入训练场的。欧阳天与很多大内侍卫不同,大内侍卫大多是与皇族关系密切的家族中挑选的世家子弟,而他的家族并不显赫,他是在战场上立功之后才受到封赏,故而一走入这片肃穆,欧阳天是着实吃了一惊。一直以来很是好奇七殿下训练那三百侍卫的方式,却不得而知,没想到是这般的模样——且不论这三百人武艺如何,至少他们具有兵士的气质,而这,显然是比高强的武艺更为重要的东西……
欧阳天看着这群年轻人目光如炬,气势如洪的模样,竭尽全力才能镇定下来,走到浅且歌面前:“臣见过七殿下。七殿下不知有何要事?”
“这些人交给你。”
欧阳天何其惊讶都比不过听到这话之后的三位队长,白寂大叫出声:“七殿你说什么?!”年轻的脸庞再不见笑颜。
流陌也早已惊愕得无心去提醒白寂的无理言语了。夜绝单膝重重磕在地上,抬起头死死看着浅且歌的墨玉双瞳,眼眸深沉,却因眉间那一抹无解的情绪而让人只觉痛心。
流陌也重重单膝跪下,连青云青风也是茫然无措了。
队伍因为三位队长不寻常的表现而开始有了些许马蚤动,却见最亲切平和的流陌队长大声地吼了一声:“安静!”
便又是一片静默。
尽管看明白了面前几人的疑惑,浅且歌也没有多余要解释的话,反而又回过头去,对着青风道:“青风,你准备好明日出宫。”
青云听到这话脸都白了,他真是一点都不知主子在想什么了;青风却带着一丝希冀:“主子,我们又出宫去给皇后娘娘买东西么?”浅且歌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不是。出宫了,不要回来。”
青风蓄满眼眶的泪便大颗地砸下来,哽咽着:“主子,青风不懂……青风真的不懂为何主子……主子不要青风了么?”
“为何不要?”浅且歌的模样显然更是不懂。
“主子?”
“……”浅且歌静静看了一会儿青风满脸的泪,想了很久,才从袖子扯出一方丝巾,很不舍地嘱咐道:“脏了要洗的。”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欧阳天还在怔愣着,又听见七殿下的声音:“欧阳天,这些人不像你的侍卫那么弱,把他们安排在父皇身边。”
欧阳天低头应是。
浅且歌转身便要离开,夜绝也面无表情地站起,跟在浅且歌三步以外。
浅且歌停步,指着欧阳天,对夜绝认真地说道:“你跟着他。”
夜绝看着那精致而无比认真的面庞,突然拔剑冲浅且歌扑上去。浅且歌没有防备,欧阳天惊呼出声以为七殿下会受伤了,却见七殿下在眨眼间便退开了去,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夜绝,并不言语。
夜绝亦是沉默,再次飞身刺去,剑气凛冽森寒,浅且歌仍是退开。欧阳天惊喊:“夜绝住手!”却不想,旁边本来安静站着的流陌与白寂全都缠了上去,欧阳天看着那凛冽剑气当中月白衣袂鬼魅般轻灵的舞动,心里又惊又急,想要飞身上去将缠斗的几人分开,却被那叫青云的近侍拦下了。眼睛通红的青风站在他身侧,眼睛追着那抹轻灵的月白,劝说道:“欧阳统领不必急,三位队长只是生气了。”
“生气?”欧阳天很是不解,一个小小的侍卫队长怎能对皇子生气,又是为何生气。
“是啊,生气。或者,委屈了。”
“委屈?”欧阳天更是不懂了。
“被想要追随的人莫名丢下了,如何能不委屈。”一直沉默着的青云深深地看一眼青风,这般说着。
“想要追随的人……是指,七殿下?”
“你以为还有谁?欧阳统领是想说,七殿下不过九岁孩童而已,是么?”青云依旧是淡然的语气。
“难道不是?”
是啊。怎么不是。青云这般在心里想着,却不再出声了。
那边的几人依旧缠斗着,却显然是七殿下占了上风。他一直未对攻击的三人出手,只是一再躲过那三人莫名狠厉的剑式。
浅且歌显然是不耐烦的,不久便直接退出很远,在那三人再次联手缠上来之前问道:“你们想如何?”
听到问话,白寂与流陌都是一愣,无法回答,却是最不擅长言语的夜绝开口:“我不想去帮你保护你的父皇。”
白寂与流陌听到如此直白不要命的表述,都惊慌地抬眼去看说话的夜绝,而后又低下头——那,确实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我每日跑二十圈,不是为了帮你去保护你的父皇。”夜绝竟再次重复。
青云青风此时看着夜绝,死死皱眉,很是不喜欢那人对主子的无礼。但最是惊愣的,还是欧阳天了。
浅且歌却是不生气,只是疑惑:“你想做什么?”
“跟着你。”夜绝依旧是单膝重重磕在地上,回答得毫不犹豫,三个字,分量却是如此的重。
流陌与白寂依旧不言语,只是也同样单膝跪在地上,挺直了胸膛看着眼前的人。流陌不禁心神恍惚起来,竟然真的看着这张精致得令人惊叹的面庞三年了——三年前,娇惯傲气而无知的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想象,某一天他们会这样虔诚地对一个九岁的孩童效忠吧。
浅且歌沉默。许久,丢下一句话:“把其余人安排好。明日你们与青风一同出宫。”
“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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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章节39
青风与夜绝三个的离开是在一个休沐日的清晨。
而这个休沐日,画媚画昭仪依旧带着四殿下浅且言到皇后的月华殿来“串门”。两个女人见了面便有说不尽的话题,四殿下瞧着很是无奈,自觉洗手焚香,让青云把古琴搬到了青桐树下,然后在树下站定了,仰头便见密密匝匝的青桐枝叶间隐约的月白衣袂。
初夏青桐明亮的绿融在浅且言温和的眸子里,浅且言专注看着那绿扰扰中的一点点月白,心中溢满不可知的暖,便轻声唤着:“且歌下来了,四哥教你弹琴。”
如同三年来的每一次。
仰望,以及轻唤。
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心里有简单?br /